如山的父爱

蒋彦洁

一

小时候，我生活在山东曲阜防山脚下一个部队营区，从记事时起，生活中就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几个和我一起上学的同学，父亲有的在团机关工作，每天下班可以回家与他们一同说笑、一同讲讲学校的事情；有的父亲时常会给他们买一些当时小朋友们喜欢的糖果、点心或者同他们一起做游戏……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讲只是一种奢望，那时我常想，我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在学校里，我是老师的宠儿，学习成绩数一数二；在家里，我是妈妈的好帮手，小小年纪的我在课余能帮妈妈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包粽子、钩花边、养花、喂鸡、做饭、洗碗……街坊邻居无不羡慕，可我心里就是开心不起来，因为我得不到父亲的陪伴和呵护。那时的父亲担任营队主官，常年担负施工、野营拉练任务，通常是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马不停蹄，周而复始。童年的军营大院，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是看露天电影，孩子们通常吃过晚饭就早早地搬个凳子去占位置，电影开始前，部队官兵就会喊着嘹亮的号子带进场地，那时我有时会通过带队、整队的口令听到父亲的声音，通过标准规范的军姿看到父亲矫健的身影，每当那时，听到小伙伴们的议论，我也会为拥有父亲油然而生一种自豪和满足。

由于父亲的爱岗敬业，所带部队连年被上级表彰为先进单位，他个人也多次受到表彰和奖励，上级为培养他，派他到宣化炮兵学院学习，这一去又是大半年，我对他的“恨”也与日俱增。那时的通信条件落后，没有电话手机，父亲离开家后与我就没有任何联系。记得有一天，我在家门口与几个小朋友一起跳橡皮筋，只听得远处有人在激动地呼喊我，我回头看到远处的父亲，两手提着两个大包，满头大汗兴冲冲地充满期待地朝着我这边看，我当时竟迅速扭头跑回家，将门插上了，搞得妈妈误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一举动，深深震撼了父亲。

由于童年缺失了的父爱，我对父亲始终没有别的女孩对父亲的那种亲昵和依赖。中考那年，考试前夕我突然患上了脚气感染，右膝关节以下肿胀得厉害，鞋子穿不进去，脚一沾地就钻心地疼，倔强的我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坚持自己去打针、考试。父亲坚持背着我，不容分辩，那种感觉温暖而又陌生，坚定而又从容，它传递给我一种爱和必胜的力量。

二

高考后我在一所大专院校就读，但不知为什么，心里面那种军人的情结促使我一定要走进绿色的军营，实现我人生的理想，在父亲的鼓励下，我毅然投笔从戎，离开家开始了独立的人生。我一度以为，我与父亲的感情疏远，家里有妹妹的陪伴，父亲不会惦记我的。很快在军营生活中的第一个中秋节来到了，那天适逢父亲的生日，我也曾遥望天空对着皎洁的月光对父亲表达了生日的祝愿。可随后妹妹的来信说，生日那天，母亲照例给父亲准备了酒菜，可父亲却一口也吃不进去，默默地拿起我的影集，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深思。妹妹说，不善表达的父亲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想念。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在父亲心中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

每月只拿几十块钱津贴费的我，在次年的中秋节来临之前给父亲买了一双休闲鞋寄回家，随信表达了我鼓励父亲锻炼身体的愿望。妹妹在来信中告诉我，父亲对那双鞋情有独钟，爱不释脚，穿上它走路整个人浑身上下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我与父亲真正像朋友一样的交流是我入伍后第一次探亲回部队的路上，那天父亲送我到兖州火车站转车，没承想去潍坊的火车晚点3小时。在这3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与父亲并肩坐在站台边，开始了我们之间第一次面对面朋友般的对话，他一边往我手里塞好吃的，一边跟我聊他的工作、他的苦恼、他的愧疚、他的快乐、他的愿望，我生平第一次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父亲原来也有儿女情长，也有血有肉。

三

从军20多年的岁月里，父亲总是以他独有的视角与我在书信或电话中交流工作、生活和学习的心得，伴随着我一路走来，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位朋友。如今他虽然早已脱下了军装，但他身上那种刚正不阿、正直坚强的品格处处体现出一名老兵的风采。公共场所看到不良现象，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主持正义，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他天天早晨坚持体能锻炼从不间断，因骨折手术后在病房恢复过程中，他会乐观地为病友讲轶闻趣事、唱京戏，为病友减轻痛苦，帮助他们树立战胜病魔的决心和信心，不知不觉中他会在任何属于他的小圈子里成为主角，找到快乐。

退休后，父亲主动将他的战场转移到了帮助我们培养下一代上。他常说，退休了，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了，就让我多为家庭做些贡献吧，让我把过去亏欠你们的都找回来，也好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腾出精力来好好工作。刚一开始，看到曾经舞刀弄枪的父亲帮我们照料幼小的孩子，真替他捏着一把汗，没想到父亲还干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买来大量早教方面的书籍边学边干，一连帮我们三姐妹都带大了孩子，而且还帮助孩子们很好地完成了早教，孩子们学龄前就能认识几千个汉字并能将《三字经》、《千字文》、唐诗宋词等成串成串地背下来，为孩子们开始学习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不服输的父亲在另一个战场上又打了一个大胜仗。

如今，孩子们都上学了，父亲又把精力做了调整，他开始笔耕不辍，开始了漫长的写作之路。他说要把有生之年生活、工作的体会和感受记录成文字，把孩子们幼儿时期的趣事记录下来，等他百年之后，作为留给孩子们的财富。随我一起生活的父亲如今的生活轨迹又有了新的规律，早上营区的起床号一响，他便起床到黑虎泉去给我们打一天需要饮用的泉水，回到家早饭后去给我们采购一天的新鲜蔬菜，然后就开始写作，中午的百家讲坛与晚上的养生和新闻节目是他雷打不动要看的内容，晚上有一小时的体育锻练，72岁的年纪，虽然经历过一次心脏搭桥手术，一次腿部骨折手术，但父亲依然精神矍铄、乐观豁达，他用这样的生活态度感染并影响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