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陌远
高志远和李晓建是大学同班同学,分在不同的专业厂,但待遇相差极大。李晓建在一个重要的整机厂,而高志远在一个零部件厂,高志远的年收入一般只有李晓建的三分之一。虽然他俩都负责各自部门本领域的工作,但李晓建是科长,手下10来个人,高志远是组长,手下七八个人。表面来看,厂里对高志远很重视,本领域什么项目都会安排高志远去做,隔三差五高就能评个先进被厂里表彰一下。高志远平时跟人谈起,一副知足常乐的笑面孔。只有和李晓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高志远才会半真半假地跟他开玩笑:“同样是人,同样的干活,收入咋差别这么大呢!什么时候我去你手下打工算了。”李晓建总是笑笑:“宁为鸡头,不为牛尾。”
玩笑有时候也能成真。自打集团合资以后,集团新成立一个部门,李晓建调任部门领导,急需人手,把高志远调了过去。李晓建对高很照顾,毕竟是同学。高也不含糊,工作做得有板有眼。可是高对合资公司的做法却不以为然。常常跟李晓建埋怨:“以前是供应商催俺,不合格老子不给他验收,现在是俺催供应商,奶奶的项目不按期验收,要考核俺的KPI,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而且这供应商不是俺推荐的,不听俺的,项目满足不了技术协议的要求,我凭啥给他验收!”李总是劝他:“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说得高无法回应。
作为部门领导,项目进度是KPI硬指标,李要高多跟其他部门以及供应商沟通。
KPI不达标,不光影响高志远的,也影响部门的,作为部门领导,李晓建也受到影响。李晓建约高谈心,可是高表示项目不合格,作为一个职业的打工人,他得对企业负责,坚持不验收,弄得李晓建和供应商都难受,李晓建对高有意见了,不再待见高,高也不计较。只是KPI与工资挂钩,KPI低,工资就涨得慢,几年下来,高的级别居然比原来同级的同事差了3-4级,高志远窝火啊。跟李晓建谈,李晓建语重心长地告诉高志远:“心态要好啊!要跟大家都搞好关系,学会正确处理事情”每次高志远都不服气:“干着同样的活儿,同样的岗位,凭什么我就比别人低。”李晓建总是沉着脸,半晌才挤出一句:“这是根据KPI来的呀!”高志远霎时崩溃无语,狼狈地败下阵来。
李晓建的KPI是受部门的KPI制约的,高志远猜想李的KPI是不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也比其他部门领导低。心里对李生出一份内疚来。
春节时,高准备了一点小礼品,上门给李晓建拜年。李晓建颇感意外,但也高兴高志远的到来,自从高在他手下后,他和高之间原来无话不谈的状况已经完全改变了,除了工作,高志远基本不再找他,而他忙于应酬各个部门和不同员工,也难得和高志远一起把酒言欢,分享大学的回忆和今天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
那天,高志远和李晓建刚开始还比较局促,几杯酒下肚,就天南海北神侃起来,仿佛回到了大学和刚进厂那会儿。酒到酣处,高志远动情地告诉李晓建:“是不是我的项目延期,影响进度,也影响你的KPI了,真的很抱歉啊。”李晓建一笑:“你看看那个的KPI是根据实际的项目来评的,老同学啊。”他朝椅子背上一靠:“有一句话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不行就不行!我没有照顾好你,以后慢慢来吧!”高志远举起酒杯:“不说这个了,我想得通。”李晓建不满高的回答:“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我跟你说,我以前很少哭过鼻子,可是就在这个部门,为这个事儿我当领导的面哭过。真不是工资级别工资高低的问题,是面子问题,是形象问题。”高志远忽然一下子短路了:“什么时候见你哭过,拿你那么高的工资,换我,笑都来不及呢。”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品味着李的话。李晓建忽然有些伤感:“不谈这个了,你想明白了,就到办公室找我。”
回家后躺在床上,高志远不断回味李晓建所说话的含意,辗转难眠。
合资公司的办公室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大家一起办公,有很多小档板隔成一个一个的小区域,大家互相之间抬头就能看见,不像以前大家都在自己封闭的办公室内。部门领导的办公室与大办公室连着。上班时,高志远到李晓建办公室,跟他谈工资的事情,刚刚起个头,这时有几个同事进来汇报工作,李晓建看着高志远:“工资的事情确实存在,这是根据KPI来的,不要影响自己的情绪,心态要好!”血液忽然冲到高志远的头上,仿佛看到心口处蹦出一道蓝色的火苗,高志远想到流眼泪,可他做不到。一个同事急匆匆进来,附在李晓建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李晓建腾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高志远看着李晓建煞白的脸,头上忽隐忽现的点点白发,心里那道火苗霎时消弭无形,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同情的情愫,他知道其实李晓建也很不容易。他轻声跟李晓建打个招呼:“你忙,我先走了!”,同时心里涌起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话:“老同学,我高志远再也不为工资事儿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