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沃

2013-04-29 00:44赖维平
铁军 2013年6期
关键词:手榴弹海涛区委

赖维平

11月28日,雷应清的诞生日。

由于打小就是孤儿,其实雷应清并不知道自己生在何月何日,只晓得1922年出生,属狗的。13岁那年,红军闽东游击队路过村庄,他硬是跟上队伍,成了“红小鬼”。1941年11月28日,在塘马战斗中,他所在新四军十六旅与日军浴血拼杀,几百名官兵阵亡,旅部特务连只有他和李小根等五人幸存。从那以后,雷应清说,11月28日是他的生日。

此刻,雷应清正半卧在军区总医院的病床上,略显呆滞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摆放在胸前活动板上的一碗面条和一瓶酒。面是极常见的鸡蛋面,过生日时吃就叫长寿面。酒是名贵的茅台酒。抗美援朝回国后,每逢生日,雷应清必定要面对这两样东西,先打开酒,缓缓地洒在院子里的一棵松树下,他想让塘马一战为国“光荣”的战友们喝一口中国最好的酒。然后,他会慢慢地吃下那碗面。他希望自己长寿,年复一年,继续为魂灵祭酒。

但是,眼下他无力做这些了,病魔已彻底将他打倒在病床上,连抬手举足的气力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久久地望着那碗面,那瓶酒。他感觉有些冷,眼前的面和酒渐渐模糊,有声音在轻轻地呼唤,像是在叫他。

被 动

1941年11月28日凌晨,驻扎在江苏溧阳塘马村一带的新四军十六旅旅部机关和少量部队正在酣睡中,只有旅司令部的灯光还亮着,旅长罗忠毅、政委廖海涛和作战科的同志正紧张地工作,好像有重大行动。

“指导员,指导员,”旅部特务连通信员李小根重声急语,试图推醒穿着棉大衣靠在地铺上的雷应清。

“我没睡着。”雷应清没睁眼却压低声音说。随即,一个翻身站在了高过他半个头的通信员面前。

查哨时,雷应清到几个哨位转了转,看到旅作战科的人进进出出,凭直觉他感到有事,所以一直迷糊着没有睡深。

“旅部叫你立即到刘家祠堂开会。”通信员低声说。

雷应清抓起铺上的小闹钟看了一眼,便塞给通信员,整了整挂在身上的驳壳枪,急步走出了屋子。通信员的目光送走指导员后落到了钟面上:3点30分。

刘家祠堂坐落在塘马村正中,新四军十六旅旅部机关、直属队和中共苏皖区委进驻以塘马村为中心的一片区域后,就把刘家祠堂辟作开会之用。雷应清走进会场,看了看屋里的人,知道自己的职务最低,就顺势在靠门的墙角站下,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是旅部直属特务连指导员,是不会叫他来参加这个级别会议的。

会场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军用地图,几盏马灯无法把地图照亮,大家压根也没去看地图,都把目光集中到罗忠毅旅长和廖海涛政委的脸上等待着。罗忠毅把手上的烟屁股往桌面上一摁,站起来,大声说道:“有确切情报,日军南浦旅团纠集伪军从金坛各据点出动,分别从几个方向向塘马一带开进,不久就会把我们包围起来,鬼子约3000余人,骑兵、坦克全部出动,来者不善啊!”

雷应清心往下一沉,看了看身边的四十八团二营营长王兰俤,王兰俤正把目光投向他,双目对视,心照不宣。塘马村一带十六旅只有两只小分队,王兰俤的二营和雷应清的旅特务连,担任旅部和区委的警戒保卫任务,王兰俤和雷应清不约而同地意识到问题大了。

“情况相当严重,非常危机,我们不能有任何侥幸和犹豫,我和政委决定,旅部机关和苏皖区委立即向东面转移,由参谋长王胜和政治部组织科长王直负责转移的组织工作,动作要快,要果断。”旅长的目光转向王兰俤和雷应清这边,“四十八团二营抽一个连随机关转移,其余两个连和旅特务连负责掩护,坚决把日军阻击吸引在塘马一带,保证旅机关和区委机关安全转移。”

“情况和任务都讲了,政委说两句。”罗忠毅坐下身子,点燃香烟。

“大敌当前,不要害怕,不要慌张,要带好自己的人,特别要照顾好苏皖区委的同志,边组织边走,不要再请示了,旅机关和区委一定要转移出去,决不能让日寇企图得逞。”廖海涛不紧不慢把话说完。

罗忠毅站起来说:“王兰俤、雷应清留一下,其他同志回去立即行动,不得片刻延误。”

与会人员提着马灯匆匆散去。偌大祠堂里只剩下罗忠毅、廖海涛、王兰俤和雷应清,而黑暗却把他们紧紧地包围在一盏马灯所能照亮的空间内。

半小时前接到日军来袭的情报,罗忠毅大吃一惊,心中闪过从未有过的震撼。旅部机关和苏皖区委驻塘马已数日,本应早些转移,但由于未得到日军近日要出动的情报,加上连日阴雨,道路泥泞,机关和区委男女老少上千人,行动不便,因此犹豫了一下,多留了一日,而这一“留”使部队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现在日军三面合围已形成,留下东面是不利于部队行动的长荡湖,日军汽艇昼夜巡逻,并有数倍于我的伪、顽军驻扎。很显然,日军情报准确,企图阴险,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气势汹汹扑来,而我军失去了跳出日军合围的时机,危在旦夕!年初皖南事变发生,自己奉命率部接应事变中突围出来的零星部队,当时看到突围部队官兵满脸的悲怆,心情难以言表,难道眼下的十六旅会重蹈覆辙?!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使千余人的旅部机关和苏皖区党政机关大难临头,罗忠毅懊悔万分,深知责任重大。

坚守待援?敌我兵力相差太大,一旦守不住反而会被全歼。

组织力量冲出去?凭旅部机关和区委机关的战斗力,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不允许罗忠毅多想,他下定决心:自己亲率四十八团二营一部和旅部特务连坚守塘马一带,把日军牢牢吸引在这里,即使付出几百人包括自己牺牲的代价,也要给廖政委带旅机关和苏皖区委向东转移拼出那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如果旅机关和苏皖区委转移不出去,就以死担责,以死赎“罪”吧。

主意已决,罗忠毅急需征得政委同意。但是,由旅长带部队掩护政委率机关转移的分工,政委肯定不会同意,为此,罗忠毅只说政委先转移,自己安排好掩护部队后再跟上。廖海涛听完旅长的意见,沉思片刻说:“只能这样了,但我俩的走留不向下说,避免部队产生混乱,让王参谋长和王科长具体组织转移,待机关和区委全部离开后,我再走。”罗忠毅看着廖海涛,欲言又止,稍停片刻说道:“那么马上布置吧。”

看着站在面前的王兰俤和雷应清,罗忠毅感到一种依靠。“刚才我已说过,你俩的任务就是带领部队把南浦的部队坚决阻击吸引在塘马,二营现有位置不变,从西面正面拦击鬼子;特务连迅速占领塘马东北面的无名高地,这个制高点很重要,是敌我必争之地,估计鬼子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攻占它,特务连一定要把它守住了。”罗忠毅停了停,继续说,“你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这是一场血战,没有命令,决不能撤出战斗,违者军法从事。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王兰俤、雷应清应声答道。

罗忠毅、廖海涛了解自己的部属,无需再交代什么了,伸手与王兰俤、雷应清紧紧握过,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祭 弹

天还未亮,雷应清在无名高地不时地走动着。受领任务后,他感受到压力巨大,连长到师部学习还没有回来,特务连只剩他和副指导员裘振民两个政治干部,千斤重担在肩,不允许有任何犹豫。

他和裘副指导员商定,两人率一排、二排在无名高地展开,三排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无名高地或听从旅首长的调遣。高地上,战士们都不说话,默默地构筑工事,熟悉地形。

雷应清找到了正在“祭弹”的一排副排长江必得,每次战斗前雷应清总要与他碰个面。

江必得是个老兵,1931年,国民党第二十六军宁都起义时加入红军,一直跟随罗忠毅,来到十六旅后被放在旅特务连,因为这层关系,江必得经常到旅长那儿坐坐,时间不长,随意聊几句就走。全旅战士只有他一人有这点小“待遇”。

江必得有个绝招,手榴弹可以投出80米开外,还都能投到点子上,特别是50米内指哪投哪,而且立、卧、跪三种姿势都能投。每次战斗,连里给江必得的任务就是打鬼子的指挥官和火力点,次次有斩获。为此他很快在全旅出了名,战士们都叫他“江神投”。一次旅部机关举办晚会,负责特务连节目的裘振民让江必得表演手榴弹杂耍,江必得只练了几天就登台演出,五颗训练弹上下飞舞,耍弄于股掌之上,赢得阵阵喝彩,得了个第一名。

江必得爱“弹”也爱酒,总是想着办法弄些酒,装在罗忠毅送给他的日制军用水壶里。开始不了解的人总是劝他:“江神投,酒喝多了投弹不准啊!”后来大家才知道,“江神投”平时并不喝酒,只是在“祭弹”时喝一口和在每消灭一个鬼子时用舌头舔一口,他说:“这口酒是为“弹”喝的,手榴弹以粉身碎骨的‘自杀来消灭敌人,投出去的手榴弹,个个都是‘烈士,难道不该为他们祭一口吗!祭了这口酒,我有了神,‘弹也有了神,就得心应手了。”裘副指导员告诉大家:“这叫‘弹人合一。”

“江神投”是全连当兵最早、年龄最大的人,平时不免有些倚老卖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他当班长他不愿意,说是怕排长指挥为难,让他当排长也不合适,怎么办呢?罗忠毅出了个主意,让他当副排长,亦官亦兵,给他一点“小自由”,反而能发挥他的作用,果然江必得这个副排长当得蛮好。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位红军战士从来没有申请过“入党”,雷应清找他谈过几次,他总回答,“再说,再说”。而廖政委却肯定的说,总有一天他会要求加入共产党的。

江必得“祭弹”引来过不少议论,有人干脆说他搞迷信。连里干部只要他“弹”投得准,不去理会有什么议论。雷应清还把缴获日军的一架望远镜给了江必得,便于他观察敌火力点,并对大家说,不要不服气,谁叫他手榴弹投得那么远那么准呢!

江必得胸前挂着望远镜,把擦得铮亮的手榴弹和缴获的日制手雷排在阵地前方的小土包上,再把那壶酒放在手榴弹的面前,自己面向“弹”和酒,抱拳三拜,然后拿起水壶喝上一小口,用食指沾上酒,点在每一颗“弹”上,“祭弹”就算结束了。

雷应清问江必得:“准备得怎样?”

江必得抓起手榴弹插入自己做的贴身弹带上:“几个投弹位置都看过了,阵地前方的地形看不清,要下去踩踩,选几个点。”

“你就拣当官的和火力点打。”

“没问题,非把狗日的火力点都打哑了不可。”

“手榴弹够吗?”

“足够了。”

“一定要注意隐蔽,及时换地方,转移要快。”

“你放心,老一套了。”

雷应清靠上前,把手搭在江必得肩膀上,轻轻说了一句:“老哥,靠你了。”说罢转身往二排阵地去了。

拂晓时分,观察哨发现敌情。雷应清和裘振民趋前观察,朦胧可见一群敌人直奔高地而来。雷应清立即指挥各班进入射击位置,传出口令:“等敌人靠近了再打!”日军越来越近了,可以听见他们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雷应清一声喊打,几十条枪同时发射,打得日军措手不及。江必得扔出的第一颗手榴弹,炸倒了领头的日军军官。日军来不及还手,丢下几具尸体撤了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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