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华静
4月初的一天,记者在上海徐家汇中心医院见到了新四军老战士姚征人。老人头发花白,说话和举止都透着温和绵软,轻言轻语的她让我称呼她为“奶奶”。她虽身体略有不适,但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谈话间让人感到异常的随意与亲切。
大小姐离家干革命
姚征人原名姚杰颖,1927年出生于上海,家中祖母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但由于家境殷实,父亲仍让她像其他姐姐一样进了学堂。本以为自己也能像姐姐一样念书到毕业,再找份工作独立生活,不想1937年上海被日军占领后没过多久,上海的所有学校关门停课,只留下“官派”学校。“要我们去官派学校学习日文,我们不干!”就这样,初中还没念完的姚征人辍学了。
1942年日伪统治下的上海,中国人过着屈辱的生活。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成为青年和学生们心向往之的地方。对抗日根据地,姚征人寄托了自己的全部情感,也充满了美好的期望。她企盼着可以快点奔向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家人得知她的想法后一致反对,将她关在家里。一周后,她借口看望同学从家中逃出,与另外两名女同学会合。她们之前从共产党员乔装的“报童”手里买到了夹着宣传单的报纸,这次一起离家出走,决心参加新四军去!
来到码头边,她们见到了联络人——一位已经去过苏北的高中学生。只见他身穿短上衣,背着一把斧头,一副木匠打扮,手上戴着的手套中缝着介绍信。姚征人一行三人与其他前往参加新四军的青少年一起上船,前往新四军苏北根据地。
一路坎坷,终于到达了江(都)高(邮)宝(应)地区,报名时,三个女孩不仅夸大了自己的年龄,还按照事先的约定,将名字分别改成征人、忍人和克人。姚征人先是分配在江高宝地委的青年剧团工作,同年11月在新四军苏中一分区六师十八旅文工队工作,1944年去浙西教导旅文工队工作,此后一直战斗在部队文艺工作岗位上,历任华野一旅文工团团员,三野二十军文工团团员、政治指导员、创作组长、副团长等职。
那时部队战斗十分频繁,文工团想要有整块时间为部队演出较困难。为了能够及时反映和宣传部队中英雄模范人物和事迹,文工团领导就提出要即编即演。姚征人在战斗间歇采访急就的剧本《亲兄弟》《新变老》《枪杆诗》等,就是反映她作为文艺兵在革命队伍中不断得到锻炼的历史足迹。
《白毛女》“占领”上海滩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作为我军唯一荣获集体大功的文艺团体,姚征人所在的二十军文工团随军进驻上海。此时的上海,是一座百废待兴的城市。副团长葛鑫向军首长请战时,首长说了一句话:“用革命的文艺去占领上海舞台!”
“首长的话语振奋人心,可究竟怎么占领?在大都市的正规舞台上,我们总不能再演快板、扭秧歌吧?所以,一定要拿出有影响的大戏。究竟该演什么,我们剧团内部也作了讨论。当时上海舞台上绝大多数是才子佳人的古装戏,洋歌剧有《蝴蝶夫人》《茶花女》,电影院里最流行的美国片是《飘》和《出水芙蓉》,国产片最火的是蓝马和上官云珠主演的《万家灯火》《希望在人间》。我们拿什么戏‘占领上海?想来想去,我们想到了歌剧《白毛女》。《白毛女》的作用,我们已经在淮海战役时就做了最好的实验:我们用《白毛女》教育战俘,激发他们朴素的阶级感情,很多战俘看完戏就扯掉了头上的国民党帽徽,为战役胜利立了功。《白毛女》一定能打动上海人民!”姚征人坚定地说道。
28日,文工团正式开始了《白毛女》的排演,排演地点就在如今高安路59弄的毛森公馆。文工团中上海人居多,常有人来探望,团里于是宣布纪律:排练时间,一律不许会客。但葛副团长的同事、大明星蓝马和上官云珠是例外。他们来帮助排练,时常提出意见,蓝马还特意请电影导演郑君里为我们上了一课“角色的诞生”。演出地点定在虹口区的“文化会堂”(日军占领时用名,演出《白毛女》后,改名“解放剧场”),儿童剧团和上海原演剧三队帮着我们设计舞台、灯光。姚征人在公演前一晚的日记中写道:不知上海人是否会喜欢解放区的革命歌剧,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6月1日《白毛女》正式公演了,姚征人扮演王大娘,可没想到近千个座位只来了7个人,他们傻了眼,但还是决定如期上演。果然,第二天剧场就来了80多名观众,到了第四天,剧场爆满了,后来更是一票难求,剧场的走道、楼梯、窗台上都坐满了人,散场后很多观众还久久不肯离去。演满一个月后二十军移防嘉定,人们还纷纷寄来挽留信,希望他们哪怕多演一周也好。
《白毛女》成功地占领了上海舞台,它使上海人民首次欣赏到来自解放区的民族歌剧,也让更多人进一步了解到,解放军不仅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还是一支有着高水平文化素养的新型军队。
后来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很多人在看过《白毛女》后加入了革命队伍,文工团迅速扩大,这其中就有“特殊”的两位:大明星蓝马和日后出演《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演员廖有梁。
阿妈妮欣然送提琴
1950年10月,姚征人入朝任志愿军某部文工团创作组长。在朝鲜战地文艺宣传活动还没来得及展开时,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受零下40摄氏度冰天雪地的洗礼,他们对自己的“武器”(特别是弦乐器)不懂如何有效保暖,结果全部被冻坏。
这天傍晚,文工团在宿营的小乡村,发现一位老大娘家有把小提琴。姚征人喜出望外,和老大娘商量,愿花高价请求转让,但老大娘毅然回绝:“这琴不卖!”
大家都很失望。谁知第二天一早,部队正要出发时,老大娘抱着那把小提琴赶来对姚征人说:“这琴,送给你们!”
大家又惊又喜,翻译道出了老大娘的实情,老大娘说:“昨夜,我儿子走进我梦里,对我说,中国志愿军是帮助我们打敌人的。这琴,到他们手里是武器,比阿妈妮自己留着意义重大啊!把琴送给中国战友吧!”
姚征人激动得难以自已,在战斗间隙,她抓紧时间自编自导自演了根据此事创作的剧本《愿望》。这个三幕小歌剧在战地露天“舞台”演了一遍又一遍,场场激动人心催人泪下。朝鲜派到志愿军工作的高级联络员(朝鲜金日成大学的教授)看到后,认定这出歌剧反映了中朝人民的国际主义精神和深厚友谊,要求该剧组到朝鲜人民军巡回演出。
文工团接受军政治部命令后就去朝鲜人民军每个连队巡回演出。语言不通,那位高级联络员就自愿担任翻译,演出受到了人民军的热烈欢迎。
1951年10月,全国政协召开第一次会议,作为志愿军二十军文工团副团长的姚征人,以其“炕头文艺家”的身份出席了这个会议。在受到毛主席接见的时候,穿着志愿军服装的姚征人跑上前去,递上那本早已准备好的《毛泽东选集》(第一卷),请毛主席签名。
毛主席说:“你拿支笔来,我给你签。”
毛主席边签边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报告主席,我是从朝鲜战场回来的!”
“朝鲜冷不冷,你们在那里苦不苦啊?”毛主席接着问。
“报告主席,朝鲜不冷,志愿军不苦!”
毛主席笑着抬头看看姚征人:“吃着炒面就着雪还不冷啊?”
正说着,台下已经走上来好多人,都希望得到主席的签名。但是,警卫劝阻了他们。这样,姚征人得到了唯一的一本《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的签名本。
姚征人很自豪地说:“现在这本‘毛选可珍贵呢,我已经同上海市文联剧协商量了要捐出去!”
说话间护士进来提醒我们时间不早了,姚老需要好好休息。我正准备离开,老人长叹一口气道:“新四军!我始终认为它包含着我生命的成长和发展方向,在这儿,我把我的青春深深地植进了这支队伍;在这儿,我得以继续学习知识。15岁那年我带着一口皮箱,踏上了去苏北的货轮。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去将是怎样的生活,怎样的命运,我就知道那里是男女平等、自由幸福的地方。当然生活是艰苦的,但有了以上这些条件,再苦也是甜的。现在回眸我经历的那些艰辛的旅程,我心中充满了自豪和幸福。”
因为喜欢就不觉得苦,因为有一种信仰在心中,尽管走在这条道路上的姚征人是寂寞的,但心中的信仰温暖着她的内心,鼓励着她一直走下去。
她是秋草 也曾绿过
她是冬蝉 也曾歌过
她是萤火 也曾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