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无华盦印存》之后

2013-04-29 20:44黄惇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印谱罗先生金文

黄惇

我十六岁时参加“江苏省书法印章展”,稚拙的印作悬于罗叔子先生印屏旁,因反复观摩,深为其动。时无作品集发表,当场用黑钢笔临摹于笔记本上,至今犹在。此后于江苏省美术馆听过先生一次讲座,这也算得上作过先生的学生了。当时年纪小,先生说的什么,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页讲座提纲的纸是再生纸,黑乎乎的,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事。文革爆发,罗先生便成了牛鬼蛇神。文革中,我从不同渠道得获朋友相赠八册大小相同的罗先生印谱,开本很小,仅11.5×6.5公分。其中一册上有先生自己的题签《无华盦印存》,署年款为“壬辰夏”,时在1952年。所以按照一般的规律,这八册印存是叔子先生从1952年夏自1965年文革开始前的印作。当然这些散而复聚的印存是否就是八本,我是很怀疑的,因为我所获八本除前几册是钤满印章外,另外几本都存有许多空页,所以这些印谱大约只是罗先生平时钤打的印谱一部分。幸运的是,罗先生虽于1968年早春含冤吊死在黄瓜园西北的小松林里,但他的学问、印章、花鸟画至今仍为人们念念不忘,这是老天有眼,亦是历史,如刘禹锡诗句“吹尽狂沙始到金”然。

文革以后,我曾问道张道一先生,先生博学善谈,我常常入迷至深夜忘归。道一先生与叔子先生为患难之交,牛棚中的罗叔子,大约还保留了一把刻刀和几方印石的自由,生命不止,刻石不止。临终前他将一册用油光纸自制的印谱赠送给了张道一先生。先生曾用心装帧,印册外加一厚纸作的夹套,我见到时宛如新作。道一先生珍爱他,不仅是这册印谱留给他不可忘却的记忆,还因他是罗先生离开人世之前的最后的艺术作品。我曾反复观摩这册印存,多为牛棚中之南京艺术学院的前辈艺术家用印。时左倾思潮猖獗,叔子先生巧妙地将汉金文的简体字入印,既高古又可躲过“怀念封、资、修”的罪条。

叔子先生早年印路很宽,二十多岁时,对秦、汉古玺印已打下坚实基础。从其中岁印作看,邓石如、吴昌硕、王福庵、赵之谦及浙皖两宗,似都曾涉猎。具体来说如“钝翁”一印是学缶翁的;“吴自雅印”是学蒋山堂的;“三代而下达则为孔明穷则为渊明”一印,又明显是邓石如的味道;“江山如画”等白文印喜挤出大块红地,这又是赵之谦的手段;至于细朱文一路,若“五百年间一万里”等,似又不让王福庵。很多读过罗先生印的人都说他受黄牧甫影响最大,然在罗先生印中,找上述指出明显有前辈流派印人风格的印作并不难,而欲找出有黄牧甫风格特征的印则甚难。以我陋见,罗先生似从未直接仿刻过黄牧甫风格的印作,两人的刀法、章法、结字法也多有不同,然因都出入汉金文,故不期遇而遇也。

先生喜以汉金文入印,约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最典型的一印是“六十年代”,其他如“东风堂”“沙翁”“石头夏”“江山如此多娇”“陶冶”“换了人间”“发愤图强”“一嘶”等一批罗先生的朱文印代表作,都刻于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期。在叔子先生朱文印掀起波澜之时,他的白文印也有新的突破,“缶庐继起迈先行”“江山如此多娇”“西州老民”,酣畅淋漓,用刀在有意无意之间。这些印与叔子先生此前的风格距离较大,亦与黄牧甫印风相去甚远,可以说这一时期是其创作的高峰期,也是其个性印风的成熟期。历来印家风格之形成,各有不同,然无论期早熟还是晚成,往往仅十数方,叔子先生于六十年代前半期所刻诸印,已足有十数方令人拍案叫绝。若论其水准,亦足与明、清以来诸大家比美并肩。

叔子先生晚年的印作清新、大方,然结字、章法又甚具匠心,只不过种匠心常常表现为不经意,较之黄牧甫要率意天真得多。尤应指出的是罗先生用刀较黄牧甫丰富。此外,他不避破碎、残破,更不一味求光洁、匀净,与黄牧甫也是有明显区别的。亦正如此,罗先生所刻汉金文印章峻拔、奇崛,巧中藏拙,趣味隽永,当是黄牧甫之后又一位善刻汉金文的大家。

春城兄与我同样喜欢罗先生的印,有意编辑此印存出版,我则早想将文革中所获罗先生八册印存公诸于世,以饷同好。现在的这册《无华盦印存》,经过春城兄和许多朋友的努力,还增入了罗先生文革中及其他时间所刻的印作。今将以上感受写在罗先生印谱后,作为我对黄瓜园先辈的一点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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