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里曾有这样一个故事

南山豆

[1]

这个夏天，我换了三次发型。当我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杨小洁在学校的地摊上买了一袋子苹果，杨小洁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我说，你的发型和脸型不搭配。

其实，我的脸型本来很配我的发型，但由于最近脸上痘痘泛滥，严重损害我形象的同时，更令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可见，问题不是出现在发型上，而是出现在痘痘上。

杨小洁说，路北远，你脸上果然土地肥沃，那些痘痘长势看好，都不用施肥。我没有搭理杨小洁，因为我深信，狗嘴里吐不出人话。这个杨小洁，自从迷上我后，经常阴魂不散。她还说，她之所以迷上我，不是因为我的形象，而是因为我抽烟的姿势让她迷恋。

为摆脱杨小洁，我借口上厕所。于是，我在上完厕所后，绕道逃脱了杨小洁的视线。阳光有些明媚，夏日的风也格外清爽，走在学校的大道上，我糟糕的心情微微有些好转。在我打算在校园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对脸上的痘痘进行揠苗助长之时，阿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看到阿花那双修长的小腿时，就断定她是个美女。继而目光往上移，迎上阿花脸上的微笑时，我看出这笑容里有阴谋。但阿花这张脸完美得让我浮想联翩，我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完全丧失。

用杨小洁的话说，我是个脑袋瓜子灵活，但见到美女就变笨的人，这充分证明我是个非常色的人。我仔细盯着阿花看，发型很搭配脸型，皮肤也白得完美，显然这是每天都做面膜的结果。

阿花嘴角一扬说，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严格意义上说我注意你的脸型很久了，毋庸置疑，你的发型绝无仅有，但是你的脸型，再进一步说，我注意到你脸上的痘痘了，由于它们的存在，你原本无懈可击的形象，被肢解得惨不忍睹，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

解决的方法呢？我瞥了阿花一眼说。

阿花嘿嘿一笑说，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XX祛痘膏，纯天然植物精华，祛痘的同时，大量补充皮肤所需要的水分。现在校园促销优惠促销期，原本八百八一盒，现在只要八十八，走过路过不容错过。今天你遇到我，算是遇到救星了。

有这么神奇？我拿过一盒祛痘膏，在手里研究道。

如假包换，假一赔十，这是我的电话号码，134XXX，麻烦把你的号码告诉我下，我们实行质量跟踪服务。而且现在买，还有买一送一的好机会，阿花拿出一个本本记了我的电话号码，我则掏钱买了两盒祛痘膏。

阿花离开的时候，回头笑着说，同学，相信你很快能找回泡妞的自信了。我傻傻一笑，揣着祛痘膏，想快点体验一下这祛痘膏的神奇效果。

[2]

回到宿舍时，宿舍里没有人。严晓冬他们一定去打篮球了。我掏出镜子，开始用祛痘膏对痘痘进行毁灭性打击，我一边在脸上涂着祛痘膏，一边想着阿花动人的笑容，我的嘴角也不自觉露出笑容，典型的花痴症。

第二天醒来时，脸上奇痒难耐，我从厕所出来时，撞见严晓冬。严晓冬大叫一声，鬼啊！我正琢磨着鬼在哪里，发现严晓冬的目光定格在我脸上。这几天，镜子是我出门必带之物。

我掏出镜子，顿时觉得太没天理了，原本只是不和谐的脸，现在快变成喀斯特地貌。脸上的痘痘不但没有被成功消灭，而且出现大块的红斑。XX祛痘膏的副作用！这是我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

原本以为脸上的红斑会慢慢消失，结果三天过去了。脸上的红斑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猖獗了，看来这红斑比痘痘具有更强大的生命力。

在遇到杨小洁的时候，杨小洁非常开心。原因是她发现，我看她的时候脸红了，而她坚信，一个男孩看到一个女孩脸红，说明这个男生对这个女生有非分之想。所以，杨小洁死皮赖脸地问我是不是春心萌动，喜欢上了她。我为这种因祛痘膏导致的红斑被误认为脸红的事件尴尬不已。

我保持一向的淡定说，是啊，我不但喜欢你，还想娶你呢。

杨小洁睁大眼睛说，真的啊？继而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说了句，神经病。然后点燃一支烟，大步离开。希望这眼前袅袅的烟雾，能造成雾里看花的视觉效果，遮挡我这张不堪入目的脸。

因为祛痘膏导致我颜面失色的事情，我和阿花在学校图书馆后面的树林里，进行了长达一个星期的双边会谈。会谈的结果是，阿花说她非常想退我的钱，但她现在没钱了，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了。

阿花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充分利用了我害怕女孩子哭，特别是漂亮女孩子哭这一弱点。所以，我跟阿花说，这件事咱们慢慢谈。

宿舍的舍友说，遇到这种事情，态度一定要强硬。她将假冒伪劣产品卖给消费者，导致毁容，告上法庭也能赔个三五千，即使不告上法庭，学校方面知道了，不开除她，也会给她记过。

对舍友们的说辞，我表示将虚心接受。所以，我找到阿花进行了最后一次会谈。会谈中，阿花说她也受骗了，几千块钱都投进祛痘膏里了，现在她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了，而且她母亲现在重病在身，每个月都需要钱治疗，现在她唯一的办法只能去卖身了，等她赚到了钱一定会赔我钱。阿花泪眼婆娑，跟我说了无数次对不起。

我将兜里准备去医院看脸的两百块钱，放在阿花的手上说，别做傻事了。阿花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我说了句，谢谢你。我心头一酸，大量的空气涌入鼻孔，我的眼睛竟然也有些模糊了。

[3]

陪我去医院看脸的是杨小洁，杨小洁说我的脸变成这样是活该。当她把医生开的药放在我手上时，又叹了口气说，刚才医生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如果你再不来看脸，你这辈子恐怕都无脸见乡亲父老了，更不要说你还要靠这张脸去泡妞。真想不通，你居然还给那骗子钱。

我看着杨小洁说，丫头，我现在没钱了，可那个女孩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杨小洁转身走远说，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

从此，我成了阿花的饭票，阿花拨动了我感情里最敏感的神经。当我做第四个发型的时候，脸上的红斑终于消退了，盘踞在我脸上的痘痘也退隐江湖了。我又恢复到有脸有型的美好青年。当然，这一切要归功于杨小洁。在我对阿花进行生活费援助的同时，杨小洁的药品也哗啦啦朝我涌来。

终于一次下课之后，杨小洁堵住了我的去路。问题很简单，前天我拉肚子，到处都找不到手纸，结果误把严晓冬写给她的情书拿去厕所了。

杨小洁的样子很凶，她把我劫持到教学楼无人处说，路北远，你能不能为下辈子积点德啊。从高中到现在，别说没人追我，就是连情书都没收到一封。我容易吗，结果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被你给糟蹋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吐掉口里的口香糖，耸耸肩说，大不了，我去厕所给你捡回来。

杨小洁掐着我的胳膊说，路北远，你给我严肃点。

我终于说，大不了，我写封情书送给你啊。杨小洁终于对我彻底无语了，她最后只甩下一句，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你得为我的后半生负责。我漫不经心地说，我打算看破红尘后，削发为僧的，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4]

在肯德基送外卖的工作是杨小洁帮我联系的，我工作的性质叫做宅急送。其实，这份兼职工作并不十分适合我，因为我是个非常散漫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急。

但当我看到订单上阿花这个名字时，弹性不怎么好的心脏，居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交易是在阿花给我推销祛痘膏的那条路上进行的。当我把肯德基送到她手上时，本能地把头上的红帽子压低，直到盖住眼睛。

但阿花还是发现了我，她无比疑惑地看着我，抿了抿嘴唇说，路北远，这些日子你一直都说很忙，你就是去忙这些了啊。

我把帽子扶正，把送外卖用的大箱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运动一下而已。

阿花咬了一口汉堡，但整个咀嚼的过程非常缓慢。我瞥了一眼她的下巴，却发现了一滴晶莹的泪水，瞬间滴落，然后万丈光芒。

过了一会儿，阿花抹了抹嘴角又说，路小北，那么这三个月来，我家里每个月收到的八百块钱也是你寄的了？我别过头，不敢看她，钱是有点少，或许不能治好你妈的病，但平时家里买个手纸，打个酱油还是够用的。

我不敢看阿花，而是跨上自行车想急速离开这个地方。但由于太不淡定了，我摔倒在地上了。箱子里的肯德基洒满一地，而我的手也在地上磨破了。阿花迅速地跑过来，把自行车扶起来，抓起我那只磨破的手，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摆脱阿花的手，但事实上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笑着说，我没事。阿花把我的手捧在掌心，哽咽得说不出话。而我只是傻傻地笑，眼睛却酸楚得要命。

我终于抽回手，捡起地上的肯德基说，我得回去了，回去晚了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三十块钱呢，我笑着说完，跨上自行车，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我的泪水也奔涌而出。

[5]

杨小洁看到我手上的伤痕后，一边给我擦着药水一边问，值得吗？只是那么一瞬间，杨小洁的泪水就落在我的手掌心。她抹了抹眼睛说，阿花的妈妈有精神病，是的，她的身世非常可怜。但是，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你救得完吗？

杨小洁一用力，我手上的伤口便有些疼痛。杨小洁笑着说，路北远其实你脸上长痘痘的样子也挺可爱的。杨小洁把两千块钱放在我手上说，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这家肯德基店是杨小洁的舅舅开的，我的工资一直都是杨小洁给的。我也知道，这是杨小洁在帮我。

我看着杨小洁说，怎么，这个月涨工资了？杨小洁笑着说，一千块钱寄给阿花家里，一千块钱你自己留着用吧。你最近这么辛苦，变得又黑又瘦，再这样下去，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了哟。

也是这一次，阿花发短信告诉我，不用给她家里打钱了，她年老的奶奶已经过世，而她的母亲也在这一天走失了。

头发，在时光里会慢慢变长，疼痛是不是也会一样。在半夜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按下接听键，是阿花打来的。阿花缓慢地说，路北远，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你，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会爱上你。

阿花告诉我，她妈妈走失了，她男朋友找到新的女朋友，提出和她分手了。阿花说这些日子她只能靠安眠药入睡，现在她买了很多安眠药，这些药可以让她永远不再醒来，阿花说她希望我幸福。说完，阿花挂断了电话。

而我预感一件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所以我只穿了一件短裤和T恤，就朝阿花的女生宿舍楼奔去。

我拼命地敲阿花的宿舍门。宿舍里的女生骂道，谁啊，深更半夜发什么神经。我只是拼命地喊着，快开门，求你们快开门，阿花自杀了，出事了。宿舍里的女生立刻把门打开了。

而我见到阿花时，她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在众女生的惊愕之中，我背起阿花，朝宿舍楼下奔去，并对她们吼道，快打医院急救电话！我背着阿花下了楼，学校领导和保安已经拿着家伙，想把我这个擅闯女生宿舍的采花大盗捉拿归案。

但看到我那副狂奔的样子，以及在我身上一动不动的阿花，他们主动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

[6]

急救、输氧、洗胃，全身检查，同时要求交钱，预付三千。而我所有家当都没有三千，这时接到我电话的杨小洁来到了医院。她把嘴巴凑在我耳边说，钱，我有。

那晚，我坐在急救室的门外，杨小洁递给我一包烟说，我知道你这个时候需要这个，虽然对你身体不好。我看了看医院墙壁上禁止吸烟的标志，还是一根一根抽了起来。

阿花终于度过了危险期，杨小洁把三千块钱放在我手心里说，路北远，我家里有点事情，可能很久不能来看你了。我看了阿花一眼说，小洁，就算你家里再有钱，这些钱我也会还给你的。

杨小洁跑远了，回过头说，北远，怎么还，我给你的还得清吗？医院走廊里的白炽灯光有些耀眼，杨小洁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进了阿花的病房，阿花脸色苍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当我握着阿花的手时，阿花缓缓地睁开了眼，她看着我说，北远，我还活着吗？然后把头埋在我胸前，失声哭了起来。而我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安慰阿花。阿花呜咽不止地说，北远，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她的耳畔轻轻地道，傻瓜，你还有我，还有我啊。阿花使劲地闭上眼睛，泪水却更加地汹涌。

我勇闯女生宿舍楼的事件，让我成为了学校关注的焦点。我救了阿花一条命，并且给阿花付了医药费，这件事让我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校报里的不少记者要对我进行采访，有个校报戴眼镜的男生问我，你是不是爱上了阿花？我只是笑着回道，这么隐私的事情，拒绝回答。

[7]

秋天，在一片落叶中开始了，而这个秋天，我再也没有理过发。长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只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我习惯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抽烟，霞光总会把这个校园涂染得格外静谧。当我正叼着烟，看着校园风景发呆时，严晓冬把我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叼在自己嘴巴上，然后说，北远，可不可以离杨小洁远点啊。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可以啊。然后拿起镜子，研究起自己阳光的面容。

这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阿花的身体早已恢复。而这一个月，我竟然一直没看到杨小洁的身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联系不到她。

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阿花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的女朋友。我也觉得，青春就是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来的。

那天晚上，我给阿花打了一壶水，递给阿花的时候，她没有接住。水壶一下子就在地上炸裂，我就弯下腰捡地上的玻璃碎片，结果，手被扎伤。阿花将我的那只手拉过去，然后整个身子都钻进我的怀里，满是关切地问，很疼吧？

我摸摸阿花的头说，一点不疼。她用纸巾包住我的手指轻柔地说，北远，可不可以永远不要离开我？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落叶说，傻瓜，我一直没有离开你。阿花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严晓冬找到我时，我正和阿花相拥在校园的椅子上晒太阳。严晓冬一把抓住我的领口说，路北远，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杨小洁为了你现在生死不明，你还在这里寻开心。

杨小洁是晚上送肯德基外卖的时候出事的，送完最后一个客户已是晚上十点，多送一次能多赚五毛钱。筋疲力尽的杨小洁，踩完最后一圈自行车，车子一歪，倒在了路边的一个下水沟里。

这一个月来，杨小洁一直在送肯德基，而杨小洁父亲的公司，在阿花住院前就已经倒闭了，她给我的那三千块钱是从他舅舅那里借来的。所以，她就在她舅舅那里送外卖。杨小洁不让严晓冬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但严晓冬还是没有忍住。

还好，杨小洁伤得并不重，很快就出院了。而她舅舅在她出事后，坚持不要她还钱和送肯德基了。

[8]

阿花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校园里的樱花开了。我坐在双杠的一端，阿花坐在另一端。我们的腿就呆在空中晃荡，阿花开口跟我说，北远，昨天我办了休学手续，我要去找我妈妈。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一定要找到她。杨小洁是个不错的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能为你做到的，相信任何女孩都做不到。

阿花跳下双杠，固执地抬起了头。但我依然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我本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我没有这样做。我能做到的，只是摸出口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杨小洁是晚上找到我的，我还在双杠上晃荡着双腿，地面上是一地烟头。杨小洁从食堂给我带来了饭菜，她把饭菜送到我手上说，快吃吧，不然凉了。我终于狼吞虎咽吃完饭，杨小洁好奇地问我，阿花呢？我简洁地回答道，走了。

杨小洁说，为什么不去追？

我抹了抹嘴唇说，没那个必要了，我等的人已经来了。杨小洁一愣，然后笑着说，北远，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无法忘记阿花，快去追吧，如果错过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喜欢是一回事，拥有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想你不开心，不快乐。

暑假到来的时候，杨小洁提前了几天回家。我和严晓冬送她去车站，在站台上，她倔强地看着我说，你既然放心不下阿花，为什么还让她离开。我没来得及解释，列车员催促杨小洁上了车。

而这个暑假过后，杨小洁没有来学校报到注册，继续读大四。严晓冬也不会杀气腾腾地看着我，抓我的领口了。又是一个黄昏，严晓冬和我在阳台抽烟，他漫不经心地问我，北远，你小子到底喜欢过杨小洁没有？

我的心，突然排山倒海起来。我想，这是我们的流年，这是我们的故事吧，永远不要去问关于爱与不爱的原因和答案。

[小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