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莎
编者按:八十七年前的6月1日,一个小女孩降生在美国洛杉矶总医院,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被寄养、被送孤儿院的小女孩有一天会在总统生日宴上献唱,会成为美国20世纪最著名的演员之一。而风华绝代的辉煌时期过后,她的香消玉殒至今没有谜底。
宏观分析篇
笔记是重要的历史资料。通过笔记,结合其他的背景资料,可以更加立体、更加深入地还原往事。
时间倒回到1955年。那是电影《七年之痒》上映的日子。曼哈顿的百老汇悬挂着的电影巨幅海报上,是穿着白色裙子的玛丽莲·梦露,她站在地铁通风口,猛灌上来的风吹起了她的裙边,她害羞地作势捂住裙子,表情却充满喜悦。这是玛丽莲·梦露的经典形象之一,以至于半个世纪后,它还牢牢印在世人的脑海里。
然而此时此刻的梦露,却在马林工作室的表演上,给她的同学们留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象——她总是迟到,每次都未施粉黛,害羞,焦虑,缺乏安全感,在一次表演训练中,老师让她回忆过去的一个场景,她竟突然痛哭了起来。七年之后,梦露一丝不挂地在卧室中死去。从此,以梦露为研究对象的书籍不胜枚举,但她对世人来说,依然是一个谜。
然而2010年的秋天,一本名为“碎片”的读物出版。这本书源于一份关于梦露的特殊档案——档案包含有梦露当年亲笔写的书信、诗歌、笔记、食谱以及日记。梦露将这些笔记信札随其他私人物品留给了她的表演老师斯特拉斯伯格。斯特拉斯伯格于1982年去世,1999年10月,他的遗孀安娜才把梦露的私人物品拍卖。在整理梦露遗物的过程中,安娜发现了保存有这些笔记和信札的两个盒子,她将这些资料整理出来,于2010年秋发布成书。这就是《碎片》。因为这本书,有关梦露的尘封往事又徐徐向我们展开了一点。
【笔记缘起】
恩师推荐下的精神分析疗程
李·斯特拉斯伯格,1901年出生于奥匈帝国。表演理论家,教育家,导演。之于梦露的这些笔记与信札,他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继承人和保管者那么简单。如果没有他,也许它们将并不存在,也许梦露也将改写她的一生。
1955年,梦露接受戏剧及电影导演伊利亚·卡赞的提议,师从斯特拉斯伯格学习表演。斯特拉斯伯格是“方法派演技(Method Acting)”的继承者,他提出了“即兴表演(Improvisation)”和“情绪记忆(Affective Memory)”的理论,后者则要求演员通过回忆过去生活中的事件来激起真实的情绪,进而转化到类似的演出情境中。如何去释放并抓住自身以往的情绪体验,来为表演服务呢?斯特拉斯伯格仰赖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创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精神分析学派,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美国蔚为风行,当时,美国几乎所有的精神病学教授都是精神分析专家,他们一度垄断了这个国家的心理治疗领域。
从后世看来,精神分析堪称“20世纪的巫术”,人们迷信精神分析,斯特拉斯伯格也不例外。他给梦露先后介绍了两位精神科医生,希望她能够通过精神分析打开自身的潜意识之门,回到童年找寻当下情绪的根源,从而把这些情绪更好地运用在表演里。正因为漫长的精神分析疗程需要不断地回忆、释梦、检视自己当下的心理状态,才有了梦露的那些笔记和书信(很多信都是写给心理医生的)。在这些现已泛黄发脆的纸页中,她写诗,她冥想,她记下那些黑色的梦,她回忆起曾被性虐待的童年,她记录婚姻的一瞬天堂和一念地狱,因为焦虑与惶恐,她宣泄着无声的尖叫,她用凌乱的字迹发出落叶般的叹息。
也许,这些已经被当代临床心理学逐渐抛弃的、作为一种治疗方法的精神分析,并不能将梦露度到光明的彼岸,反而,旧伤疤一次一次地被重新揭开,只能见证甚至加速她的毁灭。
[笔记旁证]
梦露三段不幸的婚姻
第一段婚姻“他使我错误地产生一种安全感”
【笔记重现】
笔记一:“我当时被他深深吸引,因为他是(‘唯一一词被划掉)为数不多的让我在性方面不产生反感的年轻男子之一,另外,他拥有许多我所不具有的压倒性的特质,使我错误地产生一种安全感——理论上这一逻辑超级完美,午夜的密会,在人群中的惊鸿一瞥,共享海洋、星月与空气中的孤独,这些听起来像是浪漫的冒险,然而在当时的我——那个害羞的少女看来却并非如此。因为我渴望的是归属和发展——我常常对较我年长的人怀有这样的期待。”
笔记二:“发现我被冷落而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我的第一感觉竟不是愤怒——而是麻木的疼痛,这疼痛来自对我的排斥,来自我对真爱的某种幻想的毁灭所造成的伤害。
接着,我感觉到对男性彻底的顺从、耻辱和孤立。(这些想法以及写下这些想法都让我的双手颤抖……)”
【往事浮现】
在一份五页半的打印稿中,梦露回忆起了她的第一段婚姻。那时她还16岁,而她的丈夫——詹姆斯·多尔蒂,也不过21岁。他们于1942年6月19日成婚,那时她的名字还叫做诺玛·琼·莫天森。这段匆忙缔结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并不会幸福,在这份拼写错漏百出、未标明写作日期的打印稿中,梦露描述了自己当时的孤独和不安全感,“从我和他单独相处的那一夜起,我和他的关系在本质上就是不稳定的。”事实上,她并不见得有多爱多尔蒂,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将她从加利福尼亚的孤儿院解救出来——梦露并不是真正的孤儿。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然而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依然健在,甚至活得比她还要长。对于年轻气盛的多尔蒂来说,拯救这样一个娇弱无助的美丽女孩,也许正如童话里的骑兵救走幽禁于古堡的公主,能够满足冒险的幻想,但却未曾顾虑到未来。在这段婚姻中,梦露觉得自己的丈夫更喜欢他的前女友,醋意让梦露坐立难安。
第二段婚姻“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笔记重现】
“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不管怎样我总是一个人!”
【往事浮现】
这些字句写于1951年,狭窄而潦草的字体,它们似乎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向右方倾斜,仿佛随时都要跌下万丈悬崖。
身为公众人物的风光热闹,并不能抵消私生活中难以名状的孤独,这段笔记即是旁证。1954年,梦露迎来她的第二段婚姻,对方是棒球手乔·迪马奥。然而,这年9月,梦露拍摄《七年之痒》,那在地铁站口白裙掀动、纯真而又性感的姿态一时间倾倒众生,成为梦露永恒的经典镜头。然而,正是这一镜头激怒了梦露的丈夫、保守的迪马奥。10月,他们就离婚了。这段譬如朝露的婚姻仅维持了九个月。
第三段婚姻“我宁可他的爱死去,也不要他先我而逝”
【笔记重现】
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斯特拉斯伯格/他切开了我的身体,我并不介意,因为霍亨伯格医生/为我做好了准备工作——她给我打了麻醉/并已作出了诊断,并且对必须要做的事情——手术/表示同意/手术将带我回到生活之中/治好我这糟糕的病/管他这个病叫什么鬼名字
……
斯特拉斯伯格对于戏剧的梦想和希望/坠落了霍亨伯格医生对于精神疾病彻底治愈的梦想和希望也就此放弃了——阿瑟很失望——失望
【往事浮现】
与迪马奥离婚后,在斯特拉斯伯格的鼓励下,梦露开始了每周五次的心理分析疗程。为她进行心理分析的是斯特拉斯伯格的朋友——玛格丽特·霍亨伯格。霍亨伯格鼓励梦露将过往的记忆记录下来。梦露照做了。梦露曾用意识流散文诗的形式记下了一个噩梦——在霍亨伯格的帮助下,斯特拉斯伯格在对她进行手术。而她在诗的结尾提到的“阿瑟”,就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伤她最深的阿瑟·米勒。
梦露和米勒于1956年结婚,两人度过了一年多幸福的婚姻生活,然而当梦露和米勒赴英格兰拍摄电影《游龙戏凤》的时候,两人的感情开始慢慢发出了馊味。原本应该与丈夫温存共度田园生活的梦露,却在偶然间发现了米勒的日记本,在日记中,米勒说自己对梦露很“失望”,有时在朋友面前,梦露也令自己很难堪。——爱人对自己失望,这是梦露的最大梦魇。
[笔记缺憾]
梦露之死仍成谜
1961年11月,梦露在一次晚会上认识了约翰·肯尼迪,据说从此就开始火爆调情。1962年,梦露给自己购买了房子,并开始拍摄《濒于崩溃》,继1949年拍摄全裸挂历之后再次于泳池中拍摄全裸镜头。然而因为越来越严重的拖延症造成她频繁的迟到和缺席,梦露终被剧组开除,而这部电影对于梦露本人来说也成绝响——8月5日,梦露在新家中因药物过量而死去,死因被认为是自杀。
然而,梦露之死却迷雾重重。梦露死去当晚,她的许多秘密日记不翼而飞就是很多怀疑其并非自杀的人所能举出的证据之一。据后来的解密文件显示,梦露曾经口无遮拦将肯尼迪无心透露给她的政治机密外传。梦露是否他杀?有人这样怀疑。
这份重见天日的梦露笔记,也依然无法对这个问题做出明确的回答。对于那些“自杀论”者,他们很轻易能从笔记中找到梦露情绪崩溃的佐证,然而对于那些“他杀论”者来说,也能发现梦露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乐观、自立、通过工作竭尽所能解决自身问题的渴望,甚至还有未来的规划。
不过,就算这些笔记的面世依然无法就梦露之死给我们明晰的答复,我们至少可以较之以往更加深入地走进梦露的内心。所谓的经典也许正是这样,时隔十年、二十年、半个世纪,甚至更久,他们仍能够被别人反复提起,反复解读,或唏嘘,或观照,或怀缅,或自励。而笔记,正是经典的一个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