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泰英 大聲疾呼救經濟？

黃湘零

政壇叱吒多年，以「國民黨大掌櫃」聞名，曾因案身陷囹圄假釋兩年的劉泰英，繼2013年2月接受《台商》雜誌獨家專訪之後，5月8日再度接受深耕文教基金會董事長許榮淑邀約，在台北的台大校友會館公開演講。一針見血地指出台灣經濟問題所在，並毫無保留地為政府出謀劃策。

或許是泰公已經漸漸淡出權力圈子，不再是媒體追逐的新聞人物，可是從與會旁聽者許多位是學術界菁英，加上四位民進黨民意代表蒞會發言，顯示劉泰英在公眾心目中仍具相當份量。

有趣的是，會場一度出現藉連署請政府任命泰公為台灣經濟掌舵呼籲，這是出於對馬英九主政下台灣經濟無法寄予希望的最後呼聲，還是對時年77歲的劉泰英「老驥伏櫪」輝煌歷史的充分肯定？不免令人好奇。

籲請再掌台經 劉泰英老驥伏櫪？

劉泰英一開頭就表示，他非常敬佩馬英九競選時提出的633政見，「真能達成經濟成長6%，失業率降至3%，人均年所得3萬美金自然而至。」但他話鋒一轉，直言馬五年任期內未見經濟成長，「一個大餅搶來搶去，你多我就少，不是利益減少就是預吃後代，看不到經濟學者或政府官員出來說，如何才能讓經濟成長達到6%！」

「1962年，我在美援會擔任處長，上有王作榮、李國鼎、尹仲容、陳誠，當時台灣幾乎沒有資金，沒有外匯，民間儲蓄很低，政府大量赤字，唯一方式是要美援，當時很多國家都向美國要。我負責第四年經濟計畫，第一次用電腦作計量模型，算出來後，我向美國要兩億美元，美國人問我：為什麼要兩億？我說是電腦算出來的。美國人一聽就對我立正，說不會打折扣。」劉泰英慨嘆，當時台灣社會大量失業，缺資金和人才，可以讓經濟高度成長。現在資金和人才都不缺了，大家反而唉聲歎氣！

劉泰英說，縱觀台灣20多年的民間投資，李登輝時代的民間投資成長率是20%，陳水扁時代只剩4%，馬英九執政以來竟然是零！民間投資不增加，就業就不會增加，工資就不能提高。李登輝時代，「台灣錢淹腳目」，民間對經濟政策非常「有感」，因為錢有進到口袋裡面，這在經濟學叫做「民間可支配所得」，李登輝時代實質民間可支配所得，平均每年增加5%多，陳水扁增加1%，馬英九掛零！

為什麼馬政府時代民間可支配所得沒有增加呢？

劉泰英說，這跟台灣的產業結構有關，像企業生產設備的折舊攤提不會進入口袋，面板、手機，三個月就出新款，設備投資動不動就上百億、千億，用完就報廢了，折舊率大幅提高，所以大家無感。

「台灣的民間投資、華僑和外國投資大幅減少，從76億元（新台幣，下同）降至50億元，政府、財團投資也減少，從5，000億元到現在不足2，000億元。」劉泰英說，內需不振，投資減少，生產能量不能提高，就業率就變弱，薪資從35，000降到22，000元，關鍵在此。「公共投資不足會讓經濟發展產生瓶頸，但政府為了政治目的發老人年金，這是非生產性的，我關在裡面時還收到消費券，800億元不拿來投資，去發消費券，百姓都很高興，但是對經濟發展卻沒有多大幫助。」

劉泰英要大家回想，「過去我們說『台灣接單，大陸生產』，但是到大陸投資的絕大多數有去無回，也沒有進我們的口袋！」原因在台商的資金回流不了台灣。陳水扁執政八年，兩黨惡鬥，大家失去信心，馬政府迄今還看不出方向，民間還是沒信心，政策搖擺不定，企業沒有方向感，也沒有信心。他問：「怎麼辦？」

勿再藍綠惡鬥 速開全台經濟會議

劉泰英最後開出了藥方。他說，「大家應該先有共識，不要藍綠惡鬥，繼續把經濟擺一邊，那就沒救了！」

劉泰英說，為解決民間投資意願低落的問題，政府目前只能降利率，但還是沒有用，這表示連金融政策都失效了，現在又面臨全球性貨幣戰爭。「印鈔票遲早會出問題的。」他預測：「明年可能會發生金融危機！」但如何解決呢？就是「立即召開經濟會議，產官學一起來因應！」

哪些是解決台灣經濟問題馬上可以做的？「農業問題！」他說，原住民保留地沒辦法好好利用，用來發展有機農業最適宜。台灣三分之二土地是森林，但林相太差，大多是雜木林，如改變林相，農業產值就會增加很多。以前台灣種植檜木，如今已經禁伐，台灣進口很多咖啡，但台灣的咖啡品質卻很好，為什麼不鼓勵大量種植？義大利人好吃，一天吃到五餐，卻是歐洲最長壽的，因為他們做食物都用橄欖油，我們為何不能推廣油橄欖？

劉泰英又說，台糖空地太多，很浪費，為何不開發？為何還補貼農民休耕？把剩餘資金投到農業，只要每年200到300億元就可以了。農業可以跟觀光結合，投資少，效益高，又可創造就業，很多高科技業的毛利率只5%，農業的附加價值可達30%以上。

內需投資不足，大家普遍對政府信心不足，「再晚三年，要救台灣就非常困難！」

韓國超前台灣 政府必須檢討原因

面對與會者擔憂「台灣現有72所大學，15年內可能要倒一半，可不可以開放陸生來台讀書」的問題，劉泰英說，很多人反對陸生來的太多，說他們是Spy，觀光客也是Spy，他覺得，現在通訊科技那麼發達，「要做Spy，不必利用學生身分。」

劉泰英繼之轉個話題說，他以前手上權力很大，但仍感覺改革的困難。當初他主張外匯自由化，「中央銀行副總裁還罵我是共匪同路人！最後台灣開放外匯，果然增加很多外匯，證明開放是對的。開放大陸留學生和觀光實在不必怕，有100萬人在台灣留學的話，GDP可以增加1，200億以上，這又不需要增加多少設備，有百利無一害。」

劉泰英說他曾向阿扁提議，將彰濱工業區改為經濟特區，他認為自由貿易區的內容不清楚，「最厲害的還是特區！」他主張絕對自由區，用特別法規範，排除台灣現有法律的適用。「要加工、要金融、要Casino（賭場），都可以。只要管理人是台灣人，其他人員自由進出，外國人要用、要吃，自然會進口台灣食品，我們就可以課到很多稅。但阿扁時代，只因一人反對就會報廢了。」他深感無奈。

至於出口導向的經濟，劉泰英慨嘆，台灣的高科技現在已經被韓國趕上，韓國的毛利率可達三成以上，台灣通常在一成以下，現在大陸也趕上來了，「大陸只要一上來，就是台灣的完結篇。台積電還可以擋一陣子，但是大陸會上來。」劉泰英向政府喊話：「以前台灣超過韓國13年，現在卻落後韓國，應該提出來討論。」

劉泰英話鋒一轉，說起台電，「台電為什麼不能民營化？因為執政者在其中有太多的好處。」以前他評鑑台電，台電總經理還說他是匪幹！「發電成本這麼高，不改革體制，行嗎？」

在北京長大的嘉義新港人、講得一口大陸普通話的TLI（Taipei Language Institute）集團總裁何景賢發言表示，「泰公是高人低調，前半段都是在為台灣的經濟把脈，指出問題所在，而且他沒有使用經濟學用語來說，人人都聽得懂，還能提出改革良方。」他呼應劉泰英，呼籲馬政府一定要召開經濟會議，既得利益者只能佔10%，其他90%由外資代表、台商代表、學界代表、政府財經單位代表、觀光業代表等組成，先籌備再說。

接著，劉泰英說了一段相當引人深思的話，他說：「奧修說過，何謂地獄？就是面前有山珍海味任人吃卻吃不到；何謂天堂？就是面前的山珍海味自己雖然吃不到，但可以餵對方吃，對方也餵我們吃。只要放棄自己的成見去幫助對方，對方也會來幫助你。現在我們都在地獄裡，大家搶來搶去卻搶不到，我們要把地獄轉成天堂。」

呼聲此起彼落 要政府重用劉泰英

談到匯率對台灣經濟影響時，劉泰英表示，匯率不是關鍵問題，菲律賓、泰國、馬來西亞的匯率都在慢慢升值，我們維持不動就等於降，「台灣需要的是大量投資，新台幣的升降不是很重要。」要思考的是如何分散投資？出口為何降那麼多？「生產力沒有了，才是問題，要想辦法提高投資意願！」

劉泰英說，大陸和台灣都面臨一個很大的經濟危機，就是人口問題。大陸一胎化，台灣不婚不生，人口紅利沒有了。以前台灣人口成長有3%以上，所以經濟成長還有兩位數，「現在若要維持在4～6%，每年必須要增加投資4，000億元以上，問題是：我們有信心嗎？」

至於經濟會不會步入蕭條？劉泰英肯定地說，「國際貨幣戰爭已經開始，歐美大量在印鈔票，台灣一定受影響。」他相信，「風暴不會太遠，但大家忘記歷史的教訓了，預計台灣經濟的成長將不到一半。但股票還是在漲，主因就是資金太多，外面資金一直來，這是虛的，虛的泡沫一定會破！」什麼時候破？「最快明年年底，樂觀一點就是後年。這是宿命，沒辦法！」

情勢如此嚴峻，劉泰英感慨系之：「過去碰到東南亞經濟危機，我奉命出去考察，都會在行前留下錦囊妙計給李老闆：第一步怎麼做，第二步怎麼做。差一天、兩天，就會垮掉的。」劉泰英說，「當初索羅斯要突襲台灣，我跟索羅斯打仗，怎麼打的不能講。」索羅斯評估之後，不敢來台灣。「彭淮南總裁我是全力支持他，才有辦法。如果不支持他，也撐不住。當年是我，加上彭總裁的力量，在應付台灣的危機。彭總裁有充分的經驗，政府要支持。歐洲的大銀行，碰上危機，政策援助沒銜接上，差一個小時，就垮了，金融是非常危險的事。人快斷氣時，沒有立即給氧氣，就完了。」

劉泰英彭淮南 阻索羅斯突襲台灣

對於有人批評當初他對企業紓困是特別照顧既得利益者，劉泰英答覆說，「對企業紓困，也是對民間紓困，企業一倒，民間失業率立即提高，不紓困的話，銀行也會倒。紓困有對象，是對紓困之後就會再起來的企業。」他說，經濟是有循環的，特別是石化業，投資大、固定成本大、機器折舊多、員工薪水多，但只要供應量減少，價格立刻漲，一年就將過去的虧損回收了。「人一口氣沒接上就死了，企業也是一樣。」

劉泰英說，李登輝時代，失業率很低，12年任期內，人民平均薪資每年成長18%，阿扁只增4%，「馬英九5年了，零！」這就是大家無感的原因。

劉泰英要大家回顧當初台灣經濟發展的路徑，「我是李國鼎欣賞的少數台灣人，」他說，當初弄加工出口區，台灣只用20～30年的時間，就達到歐洲用200年、美國100年、日本50年所取得的經濟發展。「20年前，我就主張高技業轉型到生化科技，中華開發派人到國外評估100多家生化公司，當時股價很低，我要投資50%以上，花200萬美金就可以掌控一家公司，研發技術可以拿回台灣，可是財政部門限制我最多只能投資20%。結果人家生化技術發明成功，公司馬上被美國大藥廠買過去。反觀我們重視的電子產業，附加價值卻非常低。」言下不勝唏噓！劉泰英感傷的，不只是錯失了一個賺錢的公司，而是台灣整個產業轉型的百年經濟發展契機，就在沒有遠見的財經官僚手下，白白斷送了！

提到李國鼎，何景賢總裁透露一則不是普遍為人所知的「祕聞」，他說，「1991年，鄧小平說要『摸著石頭過河』，朱鎔基總理邀請李國鼎去大陸。李國鼎當時是資政，政府不准他去，李國鼎把資政辭了，還是過去。他跟朱鎔基總理長談兩次，跟江澤民總書記長談一次。以前李國鼎是『拚經濟，救台灣』，那一次是『拚經濟，救中國』。這是在世界銀行CEO會議時講的，現場還有美聯社社長、CNN記者在，有證人的。」

泰公直指核心 馬政府將如何接招

演講過程中，劉泰英不厭其詳，不但直指問題癥結，連因應策略和解決方法都說了，但其他媒體似乎對這位叱吒風雲十多年的泰公已經無感，未見出席，至於政府是有感或無感，那就看馬英九是否也能「民之所欲，長在我心」了！

比起隔天媒體瘋狂守候民進黨中央黨部攝取小英鏡頭，截錄游錫堃、謝長廷發言片段，重政治而輕經濟的態度，不免令人憂心起來，台灣經濟的發展是否會印證泰公的預言，再不採取正確行動，「三年後，台灣的經濟就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