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鸿
对于山地,我甚至有些陌生。至少不会比好友刘绍良对山地有更切身的体会,他新出版的散文集《山地的事》就我的创作领域而言是无法与他相比的。他对山地独特的视角和感受,诚挚和真爱,是个性化的。他用他的那支笔写下的华章佳句所传达给我的“山地的事”,在我的心灵世界里打开了一扇独特而新奇的窗。让我看到和读到了刘绍良内心世界里令他朝思暮想、相偎相依和无怨无悔的那块山地里的许多人和事。尽管这些人和事有时不值一提或微不足道,但细细一想必定有着其独特的不可替代的意义。其实。正是每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的琐碎的人和事。演绎了平凡世界里的人生,美丽了真善美的人生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人生。一个完美的人生不就是由芸芸众生的平凡的生活生存方式组成的吗?
刘绍良十二年在山地上摸爬滚打,他对山地的付出和感恩,以及抱怨和依赖,不仅仅是他的壮年时光、岁月流逝,在精神方面,他一定在梦中或寂寞无奈之际对山地倾诉过他人没有的或根本无法体验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这些东西,对于他人来说,也许是永远也无法达到的精神领地。他的《山地的事》,四十六篇二十万言。全是写“山地的事”,也只有刘绍良这个山地汉子才能有此建树。他不仅创造了山地的奇迹也创造了山地的故事和精神家园。什么“老树、鸟、蜜蜂、梅刺、兔子、雪、牛蛙、鸡、黑山羊、板栗、候鸟、蚕、缅桂、棠梨、箐水”等景物,在刘绍良的笔下,得到了完美的表达和抒写。仅从这一点上说,刘绍良是接足了地气的乡土作家。读他的每一篇文章,我甚至能嗅到土地的味道和泥土的芳香。
在他的《山地的事》里,我喜欢他的《树皆菩提》这篇散文。读《树皆菩提》,有如循着一条汩汩流淌的山溪,听闻沿途啁啾鸟鸣和福音,进入那块“田园在眼前舒展,牧歌在耳边传唱”的山地。在这块属于刘绍良的山地上,刘绍良就是统领者,就是王。刘绍良喜欢一个人孤寂地坐在一棵属于他自己的树下。看“阡陌纵横,鸡鸣狗吠之声相闻,翠绿的田野包围着的村落,自然是因地而建因景而生”的坝子,遐想“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和“当人在清醒的时候,标准是明确的;当人被欲念蒙蔽了的时候,标准是模糊的”。这时的刘绍良,也许是最孤寂、最寂寞和最冷静的时候。他由天地之大、万物之盛,想到天地间孕育的人,也一定想到了离群索居有何可求?或许他一个人常常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以一个神佛的心胸,在度量和审视人世间的人和事。难怪在他的心灵世界里,树皆菩提,树皆献瑞。当他远离了滚滚红尘的喧嚣和热闹,他也就离向善、向上很近、很近了。其次,刘绍良也有背靠树根睡着了的时候,这时,他“会梦见自己成了一只喜鹊,把喜讯告诉临福的人家。会梦见自己成了一缕阳光,把光明和温暖贴在某家阴冷的窗上”。而更多的时候。刘绍良则想起佛祖释迦牟尼是如何“从一个普通的人升华为一个不平凡的佛”。这篇散文叙述娓娓道来。在不经意中加入了作者的见地,情景交融,也凸显了刘绍良散文创作的风格。这篇散文还汲及佛学。刘绍良为他人题写的“树皆菩提。心可涅槃”的条幅,其实也是他长久居于山地的一种心境的表露。刘绍良写这篇短文,是想描绘一个他心仪已久的山地世界。他想让身边的人都变得善良,包括那些喜鹊、野兔、田鼠、蝼蚁、白翎鸟等,也能变成善解人意的可爱可亲的动物。可即便如此,这纷繁的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感知得到刘绍良的良苦用心。如果树皆菩提,佛祖也由人变,人人皆有佛心。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是远离假恶丑的世界,一定是和美的、丰富的和宽容的世界。当然。在“果园与邻村之间,有一座佛教寺院。叫慧明禅寺。每年的香火会期,总是热闹非凡”。人顶礼膜拜佛。是启迪善良之举。而人有时却会忘了大义而为小利驱动,做出让人不齿之事来。因而,刘绍良说:“树皆菩提。我种了许多树,坐一棵就行了。还有许多树,等待着那些无树可坐的人。但是,他们会来吗?”
再就是,我也喜欢他的《山地的事》里的另一篇散文《送你一片绿荫》。这篇散文以一种诗歌的语言表达了刘绍良在山地里的洒脱。“我站在山坡上,送你一片绿荫”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诗。如果把这片绿荫想象成一朵绿云,在炎夏的山上将这片绿云用一阵凉风吹送给远方在酷暑中生活的人,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美事。尽管这只是刘绍良的一种超现实的梦幻。但读到这句话的人。想必他(她)的内心深处定然凉爽爽的。心里激起的谢意想必是富有诗情画意的涌动,像一片山地上的一棵树,被山风一吹,在悠悠地歌唱。也许心灵向往山地,想在山地上站成一棵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当一个人厌倦了一种长久的周而复始的生活。思维一定会被禁锢在一个小天地里而自我感觉良好或沾沾自喜。于是想有所突破,去重头过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标新立异的生活。也许远离灯红酒绿,远离世俗羁绊。才能使得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哪怕有丝毫的放松,也是难能可贵的幸福。或者,带上心爱的人,一把吉它,一本诗集,一部小说,到大自然中尽情享受人生之乐,可人都被俗世所累。明知不可以这样活或再也不能那样活,可要想置身大千世界之外又谈何容易。不过,人生有许多的巧合。刘绍良在《送你一片绿荫》中写道:“有的人为了生存活着。有的人在生存的基础上为功利活着:还有那么一些人,在生存的基础上,为想象活着。想象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像我一样,把许多想象变成现象之后,再进一步将想象上升到另一个高度。”显而易见,刘绍良在这里所要表达的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哲思。在这篇文章里,刘绍良又写道:“我已经在我创造的山地风景与自然风光的交接处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向自然风光的纵深处前进,可是,我想着往前走的时候。又明显地感觉有一股来自城市的力量在拽着我,让我不得不常常回首瞻顾”。刘绍良的这种心态,是一种真实的毫无掩饰的心态。当今,人们都向往大城市丰富多彩的生活。而生活在城市的人们逐渐疏离了大自然。对大自然表现出一种陌生感、距离感,似乎人们的生活已离不开城市,人与自然融合似乎变得越来越奢侈、艰难和可贵。刘绍良曾对我坦言过,现代人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偏离自然,一切生活方式都倾向于城市化,有时不仅空气、水、云、树被异化,人性也随之被异化,其实人的衣食住行是永远也离不开慷慨的土地的。确实,刘绍良的这种担忧不无道理。往远处想,人类的祖先来自大自然。每一个人的本源都在农村。因而人与大自然密不可分才是一种和美。人只有走进大自然。整个身心才有可能得到最直接、最大限度的舒展,一种回归本真的心态才会油然而生。刘绍良写道:“人类在向往自然赞美自然的同时,却又无法在本质意义上回归自然。回归是不必勉强的。但是。人类的生存却又离不开自然。更离不开来自自然界的生命之源”。基于此,刘绍良在《送你一片浓荫》中用了不少文字抒写了极其普通的梨花。我觉得在刘绍良的山地,当梨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的季节,梨花一定暗合刘绍良的心境。梨花既可观赏、闻香,花开花谢之后结了硕果还可卖钱,这也是山地对刘绍良无私的馈赠。因为刘绍良“回首眼前,雪白的梨花越开越繁,对我,笑脸灿烂”。
刘绍良收入这本文集的每一篇纪实性很强的文章都具有可读性。一片云彩,一枚落叶,一只鸣虫,一声鸟语,一溪山泉,一岭梅香,一篝鸟鸣,以至一只蚂蚁,一只野兽,一条老牛,一只山羊,一只土狗,都会在不同时候。引领我徜徉在他辛勤耕耘、挥汗如雨的山地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由心生,感悟来时当珍惜,情感来时要萦怀。在山地上。当刘绍良刚开发山地时。面对荒凉和无助。他一定会遇到不少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有时困难和问题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定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暗自思量和叹息,说不定他还会想过放弃求索的许多理由,但他以一个山地汉子的形象在山地上演绎了属于他自己的传奇和故事,因而在我心里,他是一个硬汉。每当我读刘绍良的《山地的事》,随意地无论在何地、何时,都可以在瞬间进入他所描绘的山地世界里。从中我也不断读到一些幽默、诙谐的情节和文字。比如他不得不面对的生存的圈子里不断与当地村人用智慧、友善交往。有时甚至要斗智斗勇和使几招违心的策略。当地村人因素质始然,有时有的村人因嫉妒或因其它莫名其妙的原因,朴实中掩藏的狡诘、无意中表露的多变、犯错时的装傻或充楞。以及发假誓、说虚话时的不脸红,时不时化作了偷摘果实,挖开篱笆,随意放牧牛羊,毁坏设施的言行,这时的刘绍良除了苦口婆心、隐忍不发之外,显得无可奈何,哭笑不得,毫无良策,不过,也显示了他的豁达和包容。他只有一而再再而三说些言不由衷、不着边际的大道理。然后。用笔记录下那些让他久久挥之不去的精彩的细节。当然,尽管这些也许全然不知文学为何物的村人无法看到或读到刘绍良讲述的他们的故事。但他们热恋山地的那股倔强劲头不会低于刘绍良。因为,他们世世代代生存繁衍在山地,山地是他们赖以生存、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是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山地的主人。
刘绍良本是一个从乡下城镇好不容易奋斗到都市且有一份事做的人。享受都市给他带来的好处。他应当有十足的理由。依据他的才智和才华。他在都市里一定能找到适宜他施展才艺的位置。但当人们盘据在城市的一隅、尽情领略城市文明给他们带来的愉悦和荣光之际,刘绍良却背起行囊走出了繁华热闹的城市、走进遥远而荒凉的大山,义无反顾地做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山里人。其实。他也曾像城市里的一尾鱼,在人流中游动。在大街小巷里奔波。他在城里当过工人,编辑《前哨兵》小报,且以文名传在文艺界小有名气。照理说,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城里生存,大可不必去当“山大王”,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可他在城里人不经意的一刻去了大山深处,把大把大把的壮年时光抛给了五百亩的山地。我想,当年他的抉择一定是艰难的、痛苦的和反反复复的,大有荆柯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慨。这种气慨,我可以在他的另一本散文集《与鸟共翔》中触摸得到。也许当年的刘绍良一脚踏进那片山地,心中自然一凛,他一定面对大片大片荒芜的充盈希望的山地大喊一声:“母亲土地,我来了!”
刘绍良在《山地的事》自序中说:“一串脚印走来,又去了。一串脚印去了,又走来。这些年,我一个人,把多余的时间和心思装满了整个山地”。在后记中他又说:“我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内心的情感,我能够感觉得到这块古老的山地对我的召唤和不舍,我深情地迷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花鸟虫鱼。山地生活目前已成为我生活的主要内容,并且会终其余生。”这些话语均是刘绍良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在微风细雨的季节,他行走在大山深处,弯弯曲曲的泥巴土路上,荡漾着野花的芬芳。远山里的刘绍良,同往常一样,过着简单、宁静而丰富的生活。自产的青白小菜,自酿的包谷清酒,散发新香的翠绿春茶,一切都有着天然的醇香,从半掩的窗扉或柴门飘出,熏绿了刘绍良山地里的梦想。此时此刻的刘绍良,作为一个山地汉子,会将撰写的一篇篇佳作对着山地放声朗诵。山月也许会临空,树影也许会婆娑,狐仙也许会妩媚,红袖也许会添香,岁月也许会久远,因为刘绍良说过这样的话:“舞台是我最美的山地,转一转腰身。挥动银光闪亮的锄头,舞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我想要把时光的树枝剪裁,奢望着,将我最美的岁月,编辑成册。”
编辑手记:
《山地生活的睿智书写》是一篇感悟深长的书评,全篇从述论感,以感衬述,语言流畅、精炼,层次结构清晰,例举精辟,引人深思。让读者不只对所评的书籍产生了强烈的阅读欲望,也能从中品读到作者刘绍良的生活及其内一心世界。激发心中对自然的向往和敬意,对简单宁静生活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