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涟漪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们为从天而降的高科技欢呼雀跃，但我们也为居高不下的失业率愁眉苦脸；我们惊喜太阳是进军星辰大海的捷径，我们惊恐它同时也是监视着我们的一只眼睛；我们成为了地球的上帝，我们成为了宇宙的奴隶；我们终于发现，那是希望的天堂，也是绝望的地狱。那是革命的酝酿期：公元2070年，星元20年。

——《论太阳虫洞的初步运用——人类与星际种族接触的头个20年》瑞恩著

“瑞恩，瑞恩！”

“来了madame！”午休还没结束，但我忙整了整头发和领带，飞快地跑到艾丽娅身边待命。毕竟，这是我在星际外交官身边当助理的第一天，也是有幸来到T-2（天堂二层）的第一天。但是此刻我心里还在回味刚刚看到的新闻快讯：“……T层顶级豪华5D影院开始营业……D层的地狱乞丐数量锐减……地球表面一家巨大的化工厂爆炸……”最后一条消息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家化工厂是利用外星先进技术建起来的，全智能全自动，平常出了问题只需要一个维护人员按下安全按钮就会进入停运模式。新闻主持人强烈谴责了那个D-18层员工的玩忽职守，尽管当事人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

“瑞恩，我知道这是你上班的第一天，但是那些麻烦的外星大佬可不管这些，一定不要做任何失礼失敬的事。”艾丽娅善意地叮嘱道。

“Yes sir！呃，我是说madame。”我尴尬地笑了笑，跟着艾丽娅坐上了前往正式对话窗口的电梯。

路上，我忍不住又偷偷地瞄了几眼女上司姣好到无可挑剔的面容——虽然在这个时代很难确定真假，但我相信她是自然的。我很早就听过艾丽娅的励志故事，她童年是在比我家还差几个层次的R-7（人间七层）度过的，但是凭借出色的语言天赋被星际外交部破格录用。

我现在很期待看到她代表地球联邦跟外星人打交道的情景，21世纪初微笑着侃侃而谈的女外交官形象在我脑海里充盈着。

但是我错了。

我本该是个给艾丽娅端茶倒水的角色，可是此刻却瞪着眼睛盯着她，看她不时自毁形象地捏着鼻子发出“乌鲁乌鲁”和“噗嗤”的声音。不过，艾丽娅对面那个通过恒星虫洞传送过来的皮拉星外交官的全息影像发出的声音更加恶心。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这类星际接触从来不在超网直播了。

会谈很快结束了，艾丽娅闭着眼睛开始按摩有点抽搐的面部肌肉，而我急忙递上一瓶“碳基生命专用舒筋活血油”。

谁知艾丽娅拿过瓶子一看，便气愤地把它重重甩在桌子上，里面淡紫色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护住它，“这可是乌拉星直接进口的，很贵的……”

“乌拉星？”艾丽娅把瓶子拿起来一下子凑到我鼻子底下，“你给我好好看看。”

我吓得把脖子一缩，小心翼翼地从发怒的女上司手里接过这个散发着异星气息的精致小玩意，在它底部有一行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银河通用语：“MADE IN EARTH。”

地球制造。

“我敢打赌这东西里里外外每一个元素都来自地球，而利润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都进了那些不用动一个指头的跨系公司的腰包！”艾丽娅一拳砸在桌子上，“那些该死的虫子居然还想增加订单！”

我吓呆了。我之前听说艾丽娅因为脾气不好导致T层没有人愿给她当助理，但没想到这么快就领教了。我回过神来赶紧四处望望，还好我们工作的小隔间附近没人经过。

“真不好意思。”艾丽娅大口做着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我觉得我不得不找部长谈谈了。”

她冲我充满歉意地一笑，真像个天使。

星际外交部部长的办公室在天堂17层。

艾丽娅眼神坚定地大步前行，而在后面小跑的我却没出息得像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虽然这里离最奢华的天堂顶层还差很远，但是利用反重力四处飘飞的蓝宝石镶边便签、可用目光检索的银河系全息模型、衣袂飘飘倾国倾城的人造美女还是让我这个乡巴佬开了眼。

艾丽娅突然停了下来，心不在焉的我一下子撞在了她身上。

“抱歉，抱歉……”我喏喏说着，听到了几个美女银铃般的嘲笑声，一下子红了脸。

艾丽娅没说什么，整了整发型，径直走进了部长的办公室。

“部长，打扰了……”

“哦，维特小姐，我正想去找你呢。”高大帅气到标准化的部长正在和另一个身形更加威猛的男子谈话，一见到我俩立刻起身迎上来，“这位是帕克警官。”

“您好。”艾丽娅微笑着跟那人握了握手，对方看了看她的胸牌，皱了下眉头。

“用不着外交官，找个对银河联邦有点了解的人就行了，这太小题大做了。”帕克收回小麦色、经络突出的大手，冲部长有些不满地说。

“哎，既然您都出面了，当然要找个精通星际语言的，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维特小姐能力很强的，有很多人向我推荐她，就算是去最艰苦的D层调研也一定能胜任的。”部长的笑带着那么一点不怀好意。

艾丽娅瞪了部长一眼，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艾丽娅的暴脾气看来这几年得罪了不少人，门口那几个人造美女幸灾乐祸的嘲笑也许不是针对我。

“可是部长……”

“好了，就这么定了。案件详情帕克警官会告诉你的。我还忙，你们没别的事就先走吧。”部长把手伸向门口，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部长，我还有件小事。”艾丽娅把部长拉到一边，“我刚刚跟乌拉星的外交官谈过了，他们还要求地球方面输出更多的初级工业产品。可是前几天制造部的同事说地球早就不堪负重了，尤其是D层……”

“又是谣言吧，”部长不耐烦地敷衍着，“只要人家的价码合适，我们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能力拒绝。再说了，现在T层赖以生存的好多高科技都是需要人家高级生命的技术来维护的，万一他们一不高兴，随便动个指头咱们都吃不消。天使怎么能忤逆上帝呢！”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部长脸上散发出的崇敬之情让我和艾丽娅感到一阵恶心。

建筑业的革命是在与星际外交部取得联系后的第一个五年后迅速爆发的。刚刚达到智力下限的人类勉强挤进银河碳基生命贸易联盟，在可以换取一些“高科技”的诱惑下，签署了一系列基本制造业承办协议。一时间，按照复杂图纸制造出来的精密而巨大的机器很快吞食掉了地球300米深的土地和岩层，所有房屋毁于一旦。但是纳米材料制成的高强度圆柱形建筑迅速拔地而起，仿佛一根根伸向天空的白色头发丝。这种超高型建筑容纳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人口，同时划分了三个大层和无数小层。最顶端的是T层，那些富豪政客以及一定比例的科学家住客受惠于先进的外星科技，生活高端奢华，所以那里又称“天堂”。最底层是称作地狱的D层，两层之间处于过渡带的“人间”R层。随着地层不断被深挖、顶层不断被加盖，“天堂”越来愈高，而“人间”则一点点滑向“地狱”……

——《第一次接触之人类社会大变革》瑞恩著

虽然没能向部长反映问题，艾丽娅还是带着我乘坐观光电梯慢悠悠地往下走。电梯里人很少，除了我们一行三人，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瘦高个男子。我的目光不由又被玻璃幕墙外的美景吸引了，远处初升的太阳照耀着翻滚的云海，就像圣光洒向天堂。而艾丽娅和帕克警官已经谈起了正事，由于电梯里有其他人，他们谈话声音也不大。

“……帕克警官，您怀疑最近发现的一批毒瘾人员跟外星人有关？”

“嗯，这只是我的初步猜测。上星期我的同事在D层巡逻的时候，发现几个人神色不太正常，有点精神恍惚，并且呈现出病态的兴奋。他们有所怀疑，就把那些人带回警察局观察。24小时后，明显的戒断反应开始在他们身上出现了。”

“那您的猜测依据是？”

“他们的血样检查结果显示，任何一个人体内都不含有地球上已知的毒品成分，而且在他们家里和工作场所也搜不到一丁点毒品。”

“但是这也不能说明……”

“听我说完，去那些地方调研的同事，在一段时间后竟也产生了轻微的戒断反应，他们的血液中也完全检验不到任何异常成分。而且有的人完全没有触碰那里的东西，仅仅是走进了他们的房屋。”

“嗯，这确实很蹊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原始毒品只能从天堂顶层收到，我建议先从排查可疑跨层人员开始……”

“你们快看，那里趴着个人！”此时电梯已经下到天堂层的底部，相当于21世纪初摩天高楼的高度。电梯是有点外凸的，在它暂停的空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旁边不远处的建筑外表面趴着一个背着包的人影在艰难挪动——在几千米高的垂直表面上，卷着污染颗粒的狂风撕扯着他破烂的衣衫。

艾丽娅和帕克警官都凑过去看，而那个一路和我们同行的瘦高个职员终于张口说话了。

“哼，地狱来的乞丐而已，少见多怪。”

六双眼睛同时惊讶地望着他，搞得他不太自在。

“喂，你们不会真没见过吧，看来肯定是在楼的内层工作了。”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像我们这些只在表面层有办公室的职员，经常能看到这种使用廉价强力吸盘从家里爬到人间层和天堂底层乞求施舍的人。他们会敲开一扇扇窗户，直到那些可以让一家人果腹的工作丸塞满背包。”

“天啊，太可怜了，应该赶快把他接进来，这太危险了。”

“可别这么做。”那职员男忙制止艾丽娅，“这只能鼓励他们继续往高爬。我在人间高层的外围办公室待过，有时候那里会密密麻麻爬满乞丐，就像一窝蚜虫覆盖一株裹满蜜糖的植物。只有等许多具尸体从高空掉下来落在他们身边，情况才会好些。”

艾丽娅一脸嫌恶地望着他，但是对方显然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这两天地狱乞丐少了不少，不过这个人倒挺厉害，爬这么高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电梯又快开动了，艾丽娅摁住暂停按钮，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地点点头，冲出电梯，凭借记忆找到了能把刚刚看到的那个人接进来的房间，正好是一间空置的办公室。

费了点劲，我把他拉了进来。

“谢谢您，我的吸盘已经坏了两个了。”他带着浓重的地狱底层口音。

我轻轻拨开那被风纠缠在一起的乱发，露出的是一张瘦骨嶙峋却带着一丝清秀的女生小脸。

“地狱乞丐”是星元10年左右出现的新群体，他们不分男女老少，一般来自地狱层的各个分层。由于没有使用跨层电梯的权利，乞丐们甘愿冒巨大的风险像21世纪初的蜘蛛人一样，基本徒手攀上千米高墙。当时鲜有仔细研究该现象的高级学者，天堂层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因为饿肚子或者是想不劳而获。其实笔者并不同意这个看法，尽管高效的机器取代了很多人的工作，但政府的配给还是可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他们不至于以生命为代价去乞讨。而真相，在笔者年轻时遇到的一个来自地狱的小姑娘的经历中可见端倪……

——《地狱纪实之地狱乞丐》瑞恩著

“你叫什么名字？……哎哎！可别！”看着饿得不行的小姑娘把我递给她的整个工作丸往嘴里放，我忙拉住她，“这可是超浓缩的，一下子全吃进去非把你的肚皮撑破不可。”

“我叫安吉。”安吉听话地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明绿色的大丸子，“我来自D-18，谢谢您收留我。”

“你好，我叫瑞恩，”我露出和善的微笑，“安吉，Angel，你妈妈一定希望你成为一个天使。”

安吉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跟大哥哥说说好不好，你为什么要爬得这么高呢？为了找吃的吗？”

“嗯，也不全是，家里吃的是不多，不过也饿不死。”安吉的眼睛一闪一闪，“家里太无聊了。”

来这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D层人的生活。

安吉家住在暗无天日的地球表面附近，那里真的是地狱：污染极其严重，四处是开挖的各种矿坑，遮天蔽日的粉尘染黑一切，一条条岩浆河在防护罩外不远处流过。安吉小时候喜欢隔着防护手套去触碰刚刚被挖出来的岩石表面，感叹它们在地底下埋了那么多年才形成，却马上要被那些怒吼着的外星机器分解回各种元素，变成安吉他们永远用不到的奢侈品。

后来安吉和所有的地狱层孩子一样，接受了为期十二年的教育，在那里认识了美丽的大千世界，成年后，却发现自己的命运是接替父亲的工作——在一个摆满仪表盘的小小房间里进行一辈子的勘错维护。而那些高智能的外星机器也许一百年也出不了一次错。

这也是很多成年地狱层人的生活，没有成就感，没有归属感。日复一日，穷得甚至连基本的娱乐也没有，后来不知道谁带头，人们一个接一个爬上了建筑的外层……

“虽然我才二十岁，但我可是我们那些朋友里爬得最高的一个呢！”安吉的语气里带着让我心酸的骄傲。

“而且大家都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到一个管事的告诉外星人，他们的大机器人太厉害了，人们自己开的小店都被挤垮了，只能跑到大工厂里打工，而且来的机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厉害，好多人又没了工作。哥哥你能帮帮忙吗，让他们少来一点好不好……”

我想起了以我们部长为首、不管底层人们死活只知道一味讨好外星人的天堂层“伪天使”们的态度，无奈地只能沉默。

因为还有公务在身，我很快地把安吉送走了。由于规定严格，我只能给安吉塞了点钱，还偷偷给了她一个微型电话，并叮嘱她不要再爬了，无聊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送安吉下去的时候，我看见帕克和艾丽娅在交界处一个一个地排查。帕克发现了安吉身上的违禁电话，看了我一眼，挥挥手让她走了。我很感激地冲他笑笑，回到了艾丽娅身边。

“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艾丽娅皱着眉头说，“每个顾客的随身物品都被元素检测仪分析了，没有任何可疑成分。”

“说不定毒贩已经运了足够的分量下来。”

“但是以往的日常检查比这也差不了多少，也从来没查到过什么。”艾丽娅担忧地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带给他们快乐？我出生在地狱里，挤破头才通过了成功率比21世纪初中五千万大奖还低的层层测试，然后又受了很多苦，才来到所谓天堂给那些虚伪的政客打杂。我的智商不比那些天堂科学院的蛀虫低，但是我的家庭呢？他们还在地狱十八层受苦，我的母亲在永远滴滴响的、只有三人宽的办公室里自杀了，我的父亲爬上百米高层，也没有敲开一扇窗，就那么在空中风干……而现在我只需要一支笔，在来自另一个星系的真正天使的帮助下，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实录地球第一位星际毒贩的自白》瑞恩著

听了安吉的事，一向遵纪守法的艾丽娅没有怪我违规给她带东西，反而认为这是个查清事情真相的好机会，让我回去就抓紧时间跟她联系，还允许我有选择地透露一小部分毒品的事。

屏幕上的安吉看起来有点忧伤。

“我回来以后，发现两天前荀哥哥在的工厂爆炸了，达拉叔叔和云琪阿姨他们都被警察抓走了。他们都是好人，不是毒品贩子！”安吉说着眼圈红了。

“别急啊，有些好人也是无意中被毒害的，只有找到罪犯才能救他们啊。”我赶忙安慰她，“你想想，最近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或者有什么陌生人？”

“嗯……在我走之前，有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在我家附近派送油画呢！我爸爸也拿回来一幅，不过还没查封，我拿来给你看看。”

我觉得这跟毒品可能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还没来得及阻止，安吉已经拿来了一个一本书大小的、牛皮纸包装的东西，举到摄像头前撕了包装。

确实是一幅装帧朴素的油画。

乍一看，画上不过是一些奇怪的图案和线条，但是其中好像隐喻着些什么，有点像达利的风格。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不觉间，一股莫名的喜悦慢慢涌来。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棒的画，《蒙娜丽莎》也无法与之媲美。它带给我的超脱了肉体的愉悦，是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圣乐在我耳边响起，好像真的进入了天堂。我不知道看了多久，依然不想移开眼睛，只能赞叹着，“太美了，太美了。”

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帕克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艾丽娅则飞快地关上了视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精神毒品。在与银河联邦进行艺术方面交流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这方面的资料。”艾丽娅陷入了沉思，“利用一些特定的组合通过视觉刺激人的神经是可行的，就像人们看到黄金比例的事物会感到美，但是只有对碳基生命的大脑进行过深层研究的种族才能将这种感觉放大千万倍，达到上瘾的程度。果然跟那些外星虫子有关。”

“怪……怪不得查不出来。”我爬起来，揉着脑袋说，“地球毒贩只要随便把它存在什么地方带走就行了。”

“是啊。话说回来，我的那些前去搜查的同事好像之前提到过嫌疑人屋里有一些很美的画，但谁也没意识到他们是对那玩意上瘾。”帕克拍着艾丽娅的肩膀，“果然是专家。”

艾丽娅勉强笑了一下，脸色依然沉重，“由于地球刚刚加入银河联邦，通过太阳虫洞传入的信息是经过双方严密审核的，地球方面不了解也就罢了，那边怎么能允许毒品就这么轻易地流过来。”

“咱管不了那么多。瑞恩，给你的小朋友传话，扔掉油画，然后把那个毒品贩子的特征传给我。”

第一起涉嫌串通外星人的贩毒案告破了，嫌疑人在D-18层抓获，上千张毒油画被收缴统一销毁。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员都戴了墨镜，以消除油画上特定色彩对视神经的刺激，但是还是有几个人事后产生了轻微的戒断反应。

至于是哪个星球的人把制作毒油画的技术传到地球来就不得而知了，当地球方面通过外交部向银河联邦各星球通报相关事宜并寻求帮助时，无一例外收到了沉默的回音，甚至贸易方面的来往也渐渐停止。

如果不是地表那些奇怪的机器仍在轰轰作响，面对缄默的太阳，人们甚至一度开始怀疑是否开启过虫洞、是否与外星人有过二十年的信息接触。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们到底算什么？T层的人们有时会这样自问。有的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是联系高级文明的先驱，认为自己在星际舞台上为地球争取了一席之地；后来，他们是被上帝惯坏了的天使，在圣洁的天堂沐浴高科技的圣光，为了维系它讨好它，他们毫不吝惜地给予上帝自己家园的一切，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同胞还在受苦，忘记了这苦难有一部分是自己给他们造成的；再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些“上帝”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为了利益，一个指头就能把天堂倾覆。回过头他们才发现，自己早已站到了地狱边上。

——《所谓“天堂”》瑞恩著

办公室里艾丽娅的电脑上，也在循环播放着使整个人类震惊的最后通牒。

“……毒品在贵星球的发展之势已不可遏制，严重影响银河联邦其他星球成员在贵星球的利益……经过紧急协商，联邦政府一致认为人类无法独立遏制毒品传播，决定出兵接管贵星球……你们已被污染……任何形式的武装抵抗都是没用的……格杀勿论……倒计时，二十三个地球时……”

“这到底是为什么？毒贩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所有的毒品都被销毁了。”我感到不可思议。

“哼，这不过是借口而已。我怀疑这毒品源头是那些外星人故意漏进来的，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明明已经具备条件却从来没有一个外星人造访过地球！”艾丽娅很愤怒，“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给地球扒一层皮还不够，就想把地球彻底给吞了，这帮贪心的虫子！”

这时，屏幕上的画面变了，艾丽娅的部长出现在上面。他一改平日的儒雅风范，歇斯底里地抢过主持人的话筒大喊：“我的上帝！我的外星上帝啊！我们投降！带，带我走吧！地球全交给您了！不要，不要杀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强硬的军用靴踢出了画面。靴子的主人——帕克露了出来。

“这个可怜虫。”他轻声骂了句，然后清清嗓子，开始对着镜头说话，“我是帕克·布莱克，我代表刚刚成立的地球抵抗军指挥部说话。我们忍让那些外星虫子够久了，我们当了太久的宇宙奴隶，不能再允许他们侵占我们的家园！”

接着他把一个小姑娘——安吉抱在了镜头前，她的眼睛因激动而闪闪发光，“我家住在D-18层，这些年那里的生活比地狱还惨，而现在外星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要把整个地球都变成地狱。我们不想再受他们摆布了！”

“安吉的朋友们已经开始拆解那些外星机器，它们的碎片将做成枪支弹药装备第一支太空军。也许我们力量微弱，但决不能放弃。行动起来吧，朋友们，尽你所能，为地球而战！”

“为地球而战！”

我听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爆发，整个星球像一锅沸腾的溶液。

还有不到二十三个小时，太阳虫洞就会大开，成千上万的星际战舰会带着狂烈的太阳风吞噬太阳系。所有人都将会被这地狱火烧成灰烬。

但是我知道，我们不会放弃。

窗外，几百艘星际战舰呼啸着划过长空，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核聚变发动机的火焰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第一批太空军握着崭新的装备整装待发，准备迎接一场洗礼。地球人积蓄已久的斗志和怒火，将烧向想把地球变成地狱的一切。

星元20年7月15日，第一次地球保卫战爆发。

——《太阳系大事记》瑞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