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星球 现实的真相

2013-04-29 00:44张雅丽
新科幻·文学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刘先生科幻人类

张雅丽

在接下采访任务之前,我对杨贵福的了解仅仅限于:有名的科幻作家,男性,成年。我虽然读过他的许多作品,但在这些作品中并不能找到作者的影子。我试着从作品的行文风格中猜测他的个性——他或许是一个内敛、沉默、却充满着幽默细胞的人。

他的文章情节总是在主人公的口中娓娓道来。读他写的故事,如同听一位老奶奶在午后的阳光里,眯缝着眼睛,讲述那些早已尘埃落定、成为历史的过往。那过去,有关于苏恒的记忆(《牧猫人》),有关于苏格拉底的爱情(《回忆苏格拉底》),也有模糊了真实与虚幻、苦苦寻找真相的人(《周宁》)。但讲故事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在这个每个人都在通过微博、空间极力展现自己的时代,杨贵福的沉默与低调更让我好奇。于是我顺应自己内心的好奇,透过那些字里行间带给我们的悸动,去认识故事背后那个演绎故事的人。

新科幻:您好!《我的外骨骼,诺基》从一个孩子的视角描写了一个生存环境恶劣的星球,类似于人类历史上曾经历过的无数这种惨淡的生存环境。机械生命的人性化与人类无情的自我残杀形成鲜明的对比,故事在淡淡的哀伤中充满了对战争的控诉,而少年的成长与机械生命的衰落更使情节充满张力。您是如何构思这篇文章的?创作意图是什么?

杨贵福:从写完这篇文章到今天,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说实话,我都忘记“创作意图”这回事了。我傻对着您的问题想了半天,窗外是浮沙扬尘的夜晚,面前是……我想起来了,虽然不是创作意图,不过正是写这篇文章时的情形。当时我们正在做扫描电化学显微镜,在一个技术难题上纠缠了好几天,屡屡尝试而不得前进半步,战线越拉越长,眼看补给和信心都快耗尽。这时包师弟说,咱们不如先放下来写个好玩的小程序,建立一下信心吧。当时,我正在修改一篇长点的故事《9000秒》的初稿,同时开始写另一部自己雄心勃勃的故事,期待超过能力,痛苦不已。于是,我按包师弟的建议,写了个短的,就是《我的外骨骼,诺基》。苦中作乐,只求片刻欢愉。不过,写完才发现,在小行星这样的故事背景中,由于没有大气层,那里可能有各种东西,唯独一定不会有阳光。

新科幻:文章中充满了让人觉得心酸而又发人深思的冷幽默。比如说,“没走成的人里,主要成份除了官员、士兵、恐怖分子,就剩下两类人,土里刨食的人和土里刨食的人。”“占优势的一方,我们称为士兵,占劣势的一方,被士兵称为恐怖分子。”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缘于您平时的积累还是出于人物塑造的需要?这个主人公身上有您自己的影子吗?

杨贵福:风格?嘿嘿,您真幽默:)如果这算是一种语言风格的话,它既应该缘于平时的积累,也应该出于故事场景的需要。这“风格”可能有点直白。咱们中国人一般人都有如下述对话风格。作者说:编辑大人,咱们中午一块吃一口吧(其真实含意是,我请客)。编辑说:不麻烦啦不麻烦啦(请再邀请一次) 。作者说:哎呀,不麻烦,那是给我面子啊(我已按要求再次发出邀请,请表示同意)。编辑说:那就添麻烦了(谢谢,我接受邀请)。

“我”的身上,真的没有我自己的影子。如果非要找共同点,我家那儿真的有个金厂镇,产真的黄金。在地球,不是小行星上。

新科幻:这篇文章讲述了一个温情的故事,“我”对莉亚的那种朦胧的感情,使得“我”为了救莉亚而不惜失去诺基的记忆(虽说最终并未失去),这一举动最终让“我”成功地从一个孩童蜕变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从而得到了诺基的承认,终于成为了它真正的主人。您是否认为人类的感情爆发能让人在一瞬间变得有责任?男孩子的成长是否需要一些突发事件的促进?

杨贵福:我不认为感情的爆发能让人变得有责任,相反的,承担责任往往需要压制自己的感情和感受,而更多地考虑别人;承担责任的重点并不是选择什么,而是放弃什么,所以选择从来就是放弃。又,康德说,没有自由就没有道德。只有这一切选择和放弃都出自于你自身,而且不会把后果推卸给他人、环境、社会、父母和威逼利诱、不会推说那时我还没长大,那么,你才真正长大了。不过,把这些大道理放进一个小故事,不是我这样的九流作者的功力可以达到的,只好跳出来自己在这里说啊说的。

新科幻:为什么设置一种需要以生命来采摘的矿菌呢?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生物,这样一种生物的设置仅仅是为了突出这个星球生存环境的残酷吗?

杨贵福:这基本上就是蘑茹,只是更威猛一点。蘑茹作为真菌,是一种生命,没有哪种生命是为了给人类服务而天然生长出来的。我第一次发现课本里的“谷子笑弯了腰,鱼儿欢快地在网里跳着”是骗人的时候我都快哭了,不过,等以后读到猪们争着抢着喊“吃我吧吃我吧”我哈哈大笑。我希望那些准备伸出拇指搭车瞬间就到了西藏,还有准备去山区支教的孩子能明白,这个世界真的就是这样残酷,那些东西都是用生命为代价采摘的。不过不亲眼所见,可能说了也是白说;甚至亲眼见到以后,也可能会坚定地以为,那样悲惨的生活一定是别人的。甚至亲身经历以后,也可能会坚定地认为,那样悲惨的生活一定应该是由别人来过吧,自己也过这种生活,一定是搞错了,或者不公平。

新科幻:主人公一直把外骨骼当成人来看待。您是否认为机器人也应该与人有相同的权利?如果真有智能机器人,他们与人类能和平共存吗?

杨贵福:一、凡是具有理性的,都与所有其他具有理性的,应该享有相同的权利。教师与学生之间,上级与下级之间,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奴隶主与奴隶之间。但世界并不总是这样。二、工具与理性者不同之处在于,它没有自由,因此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换句话说,工具没有资格享有权利。很多人,都只是工具而已,或者在需要负责的时候就声称自己是工具(亲爱的读者,我知道你愤怒地联想到了一些人,不,我指的不是他们,正是你本人) 。在上述语境下,机器的权利只是清谈。

如果真有智能的狗,如果真有智能的猫,智能的老鼠,智能的蟑螂,它们与人类能和平共存吗?我们一般期待狗和猫应该能跟我们和平共存吧,“毕竟我们是朋友”。但是我们凭什么这样认为?它们也认为我们是它们的朋友吗?如果你提防着你的朋友,你应该期待你的朋友忠实于你吗?机器从还是石器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背叛过人类,我们一直在重复做着担心别人伤害自己的事情罢了。机器在还是石器的时候,它们与人类的不同,就比人类自身的差异要小得多。

新科幻:被消除了记忆的诺基,竟然还对“我”的呼唤有所记忆,这种外骨骼已不再是单纯的机器人,而具有了人的情感。您认为未来的机器人,会发展出情感吗?

杨贵福:您是否觉得以前用过的某款键盘或者鼠标,或者小刀铅笔盒特别顺手,那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就像不必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懂你到骨子里的老朋友。你对它,亦或它对你发展出了感情,又有什么区别?它早已不是你遇到它时的样子,它的每个裂缝每个破损都与你一起经历。它之于你,不再是外物,它是记忆也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因此无论有了多好的替代都一直不能离弃,它也会如此待你。

新科幻:据我所知,《真实的虚幻》算得上您的第一篇科幻小说,到目前为止,这篇文章在科幻迷中仍有较大的影响。当虚拟世界的主题快要成为科幻小说的过去时,我们所期待的人机完全交互的时代却还没有来到,您觉得人类能制造出完全可以模拟人类的AI来吗?将来能发展出把整个人类上传的技术吗?

杨贵福:关于虚拟现实。如果一个婴儿从出生起就被残忍地蒙住眼睛,一生不得见光明,也从不能听到有人谈论视野,那么满足他所期待的交互就不必包括光线。这样虚拟现实是不是简单得多?我们如何确知不是从一直以来就被剥夺了某些感觉,因此尚无从得知世界之外那个计算我们的CPU的存在。哲学家和科学家于此尚存争论,不是我这样的小子可以发言的。

关于人工智能。就现状看,有的方面,机器已经超过了人类,有的方面,连蚂蚁的眼睛神经还不如。就未来看,如果我们要造出跟人完全一样的AI,生个孩子最方便了,为什么要用机器来实现,挑战自我吗?

关于人类上传。那啥,我可以先回答下一个问题吗?

新科幻:可以,我相信这个问题您不会想要跳过。网上有人把您和刘慈欣先生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都归结到比较硬的科幻里。你们两个其实还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是计算机工程师,这一职业您觉得对您创作科幻有什么帮助或者影响吗?

杨贵福:能与大刘先生的名字出现在一起,真是莫大荣幸,必须大笑三声。我有一件签有大刘先生(及众多科幻作者)大名的T恤衫,一直珍藏,都舍不得穿。以前,我和大刘先生最接近的时候,我和他喝同一个瓶子里的啤酒,其实,他就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伸伸手就能拍到我的肩膀。现在,我和大刘先生最近的时候,中间只隔了一个“和”字。哈哈哈。虽然和大刘先生真正挨着印刷出来的不是“杨贵福”,而是“你”。

不止大刘先生(和我),写科幻小说的人里,还有Ted姜等诸位也是计算机行业从业人员。回顾历史,战争的时候,作家多战士;八九十年代,作家多工人;更早的时候,作家多乡绅;封建社会的时候,作家多士大夫。知道为什么现在作家里计算机从业者多了吧。

这一职业对我创作科幻当然有特别大的影响。因为除了这个,我基本别的啥也不懂了,所以也只能写这个。愿天下的人们都来写自己的工作。

新科幻:这么多年来,您写了不少小说,在这些小说中,您觉得哪篇最能代表您的个人风格?原因何在?

杨贵福:基本上,我还在学习写作之中。虽然婴儿也可以说,我这辈子以来的风格就是会哭,不过如果我哪天挂掉了不能再写故事,也不过就是婴儿水平而已,遑论风格。

新科幻:“杨贵福是东北师范大学的老师,教数字电路与数理逻辑,还是ACM的培训人员,还在一个研究所用计算机做一些东西。”这是从网上搜来的有关您的资料,问一下,这些身份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如果都是真的,您又是如何做到在这么多重的身份中游刃有余的?(眼冒星星状)另外顺带给我们科普一下,ACM是个啥东东?

杨贵福:引号里的都是真的,虽然并非全部。这真算不了牛,人人都在许多身份中生活,他们同时既是学生,也是儿子(或女儿),是同学,是某个省份市镇的人,是男性(或女性),是中国人,爱国者,赖床的人,也是对别人的不义义愤填膺、对自己的不义情有可原的人,也是悔过的,也是下决心的人。大家也都没精神分裂。

ACM必须得介绍一下,得意之事。ACM的正式简称是ACM/ICPC(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东北师范大学计算机学院作为中国队之一将参加2013年在圣彼得堡举行的世界总决赛,全世界最顶尖的学生程序员届时将一决高下。我曾担任东北师大最初几届ACM赛队的教练,和我的学生一起出战哈尔滨东北四省赛。他们是我最初的学生,也成为了《北方之城》和正在修改的《9000秒》中的角色,他们将踏遍地球的许多角落,不过将仍然一直伴随着我。

新科幻: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期待您的新作!

杨贵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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