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家三少
一
暑假。
“臭小子,你这么不争气,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一大清早就被妈妈用鸡毛掸子撵出了家门,因为班主任打电话告诉我妈,说我数学考试交了白卷。
无处可去,我干脆带着耳机坐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里听歌发呆。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微扬下巴,露出很酷的表情。
一个打扮落伍的女生从我眼前走过。她扎着马尾辫,穿灰色衬衫和一条皱巴巴的褐色长裤。
我之所以会留意她,是因为她发出了轻微的哭声。
她走到许愿池旁,注视着前方的安琪儿像,闭眼,双手合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虔诚地吻了吻手心里的一元硬币,将其“咚”的一声掷入泉水中。
我不屑地看着,心想她到底是哪个村里来的土妞儿,竟然会相信这样幼稚的把戏!她忽然转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脸。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我忙收回嘲弄的眼神,继续听歌。
她竟走近我,张嘴冲我问了句什么。
我摘下耳机,十分不情愿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谢谢。”她察觉到我烦躁的情绪,转身离开。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懊恼,继而转为愤怒和不甘心,上前一步拦住她:“你到底想问什么?”
“这附近有卖馒头的地方吗?”她看了我一眼,显然有些吃惊。
呵,原来是找我问路。我抬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你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就有。”
她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欣喜,冲我点头道:“谢谢你。”
我看着她急匆匆地跑出公园,注意到她脚上脱胶的帆布鞋裂开了难看的口子,忽然有点儿后悔。
再次遇到她时,天正下着小雨。
在去超市买菜的路上,我透过公园的铁栅栏看见她正对着许愿池默默祈祷。她的衣服依然陈旧,跟暗沉的天色交融在一起。
她把硬币投入许愿池后,步伐匆忙地走出公园。我连忙戴上卫衣帽子,转身躲在一片常春藤下,怕她认出我。
我感觉肩膀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一惊,回头看去,恰好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咯瞪”一下。
“你的伞掉了。”她把雨伞递给我,目光清澈。
我在下小雨时从不打伞,是妈妈在我出门前强行把伞塞到菜篮子里,结果刚才掉地上了。
“谢了。”我尴尬地接过伞,准备转身离开。
“啊——”她发出惊叹声,显然是认出了我,“原来是你啊!上次多谢你给我指路。我的外公最爱吃白面馒头了。”
“不客气。”我笑道,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有些窃喜——看来我上次瞎指路,竟误打误撞地说对了。
“不过,公园对面就有一家卖馒头的,是我刚才发现的。以后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她耸肩,一脸的满足。
“那就好……”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晃了晃手里的菜篮子,“我还要去买菜,先走了。”
她点点头。
我没走多远,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扭头看去,只见她跟在我身后,一直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
“我去那边,跟你同路。”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市中心医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多问,加快脚步奔向超市。
二
一连几日,我都窝在家里打游戏。终于打完最后一关,我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想出门走走。于是,我揣着钱,下楼去买吃的。
刺眼的阳光令我一阵晕眩,真是热啊!
我刚走出小区门口,就有人给我递了一张广告传单。
我没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是你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竟然又看到那个女生。她正抱着一叠传单,发给来来往往的路人。她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干涩。
“兼职?”我问。
“是啊!”她笑容明媚。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走向前拉住我,有些难为情:“你下午有空吗?”
“有事吗?”我有些好奇。
“我想跟外公在公园拍合照,你能来帮我照相吗?”她垂下头,牙齿咬得下唇发白,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一般,“我没有相机,去照相馆里租相机又太贵,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
我看着她窘迫的表情,心中一动:“几点?我下午有空。”
“那就六点左右在公园的许愿池边见面吧!那时候夕阳正好,景色美,外公也打完针了……”她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一言为定!”说完,我跟她告别,继续前往超市买食物。
想到她还顶着太阳站在小区门口给路人发传单,我特意给她买了瓶水,还想等会儿问问她的名字。可惜,等我回去时,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摆弄相机,把家里的桌子、椅子、煤气灶……拍了个遍,才信心满满地去赴约。
我按时到达公园。许愿池旁,那个女生推着一辆轮椅,一位干瘦的老人坐在上面。老人暗黄的皮肤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红色光晕。
她看见我,俯身跟老人耳语了几句,接着欢快地朝我跑了过来。
“叫我海谦吧!”我先自我介绍,省得她一开口又是:“是你啊!”
她听后笑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我胸前的相机,转身指向老人,问道:“从这个角度拍照可以吗?”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轮椅上的老人冲我友善地招手。他衣着陈旧,看着却很干净。光线也正好。
“可以!”我应道。
她欢喜地跑回去,双臂揽住老人的肩膀,小脸紧挨着老人的脸,笑容明朗。老人也抓住她的手臂,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摆好相机,看着镜头里如此朴实却温暖的画面,连拍了好几张。
“好了!”我对她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她马上跑到我面前:“外公想看看照得怎么样,能教教我怎么看吗?”
我把相片翻给她看,教她操作。她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拿着相机跑到老人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老人不停地点头,枯瘦的手时不时指着相机屏幕,小声说上几句。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眼前的画面正一点点儿刻入脑海。
三
拍完照,她把外公推到广场旁,让他看小孩子学轮滑。老人很开心。
她陪我坐下来。通过聊天,我才知道她的外公得了绝症,她是从乡下过来照顾外公的。我见到她的第一天,她刚刚得知外公的确诊结果,在医院里不敢哭出声,怕伤了外公的心,便借着给外公买馒头吃的机会出来透气。刚走到公园,她就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恰好遇见了我。
“海谦,你对人这么好,一定会有好报的!”她虽笑着说,脸上却挂着眼泪。
我有些惭愧:“你的外公会好起来的,要相信奇迹!”说完,我还煞有介事地拍拍胸口。
“手术很成功,外公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我好开心!”她的脸上充满希望,“我会把生命的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只有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刹,我才发现光阴是那么经不起浪费。”
我脑中浮现出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惭愧得抬不起头。
“以后我想当个医生,给人治病。你呢?”她歪着头问我。
我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对我而言,梦想似乎从来都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我也不曾认真想过。
“你还没想好?”她继续问。
“以后我想开发游戏软件。”我胡诌了一句。
“好酷的职业……”她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不过依旧赞许道。
我笑笑,她未必知道这个职业是做什么的。
“时间不早了,我得带外公回去了。”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
“我送你吧!”我跟着起身,伸手帮她推动老人的轮椅。
她没拒绝,走在我身边,时不时跟老人讲个笑话,逗他开心:“外公您要快快好起来。等我有了工作,一定好好孝敬您!”老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把他们送回医院后,我跑去照相馆洗好照片,隔天送到他们手中。她感激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塞钱给我。我当然没要,脑中一直浮现出她顶着烈日发传单的样子。
事后,我才猛然想起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些东西在慢慢改变——比如,我开始思考,我的梦想是什么?比如,我意识到光阴再也不能浪费。
晚饭时,我抬头看看爸妈说:“明天我去报个数学补习班吧!”
妈妈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她的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在看火星来客:“海谦,妈妈没听错吧?”
“在家待着也挺没意思的……”我回答。
“好啊!”妈妈异常兴奋。
如今,那个女生的脸庞仍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
尽管我的梦想还不太清晰,不过我正在努力摸索,努力把搏击风雨的翅膀锻炼得更有力。
站在公园的许愿池旁,我许下的愿望是做一个有梦想的、不浪费光阴的人。
(李苏杰选自2013年第4期《小溪流·成长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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