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亚:异样的乌托邦抑或社会性的检疫隔离
策展人安森·法兰克在其与迪德里克·迪德里克森合作策划的《全球》(The Whole Earth)展画册撰文中提到这样一个有意思的词“社会性的检疫隔离”(Social Quarantine)。“Quarantine”常常指流行疾病发生时为避免大面积传播细菌病毒而实施的强制性检疫隔离手段,而伴随隔离的往往是消毒、清洁等措施。而在这里的语境中,“检疫隔离”一词构成了一种隐喻,即一种社会性、意识形态性地“清洁”。这种“社会性的检疫隔离”在当今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尤其是北加州,即旧金山湾区)的文化特征中体现为对绿色无公害食品的追求、对任何有害身体健康的陋习的摒弃、以谷歌、苹果、脸书等为代表的大型IT产业对科技创新改变生活、带来终极自由的执着、对环保设计产品和生活方式的推崇等等。这些价值观再配之以加州的碧海蓝天,似乎便再完美不过了。没有冲突、没有挫折、没有痛苦,以达到人类理性之大同的乌托邦似乎从来没有从这里消失过,只是一次次地以不同方式重登舞台。即使是旧金山不温不火、常年15摄氏度左右的天气,也配合得恰到好处。
但这是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和谐无比的完美生活,在两位策展人看来布满了潜藏的危机。这些价值观正形成一种所谓的“加州意识形态”,通过日渐具有影响力的社交网络平台从旧金山湾区(这些社交网络公司总部基本全部位于此地)扩散到全球各地:一方面它们实则是一种新的“麻痹”方式,个人自由的追求并不以实现政治理想为目标,且已被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所取代,再次沦为变相的个人主义;另一方面,对环保的强调往往来自已经历快速发展的西方社会,却忽略了存在于世界各个角落为这些国家能够呼吸饮用洁净空气和水质所导致的污染、政治斗争和阶级挣扎。
《全球》展正是将这样的矛盾关系作为背景,通过展览这样的形式来探讨一个以加利福尼亚为出发点但已经具备全球效应的现象。在本次专题中,安森·法兰克为展览画册撰写文章《地出和外部的消失》的节选翻译以及早先发表在e-fluxJournal上由来自里斯本的作者安娜·特谢拉·品脱(Ana Teixeira Pinto)对两位策展人独家专访的中文译版(两文均由吴瑶翻译),对以上的背景做出了详细的阐述并表达了策展人非常批判性的立场和观点。
展览作为媒介
《全球》展的背景与人类世(The Anthropocene)这样一个广泛的社科语境产生关系。“人类世”一词由诺贝尔奖得主、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约泽夫·克鲁岑(Paul Jozef Crutzen)提出,形容地球即全新世之后所进入的地质学新纪元。人类世认为自18世纪晚期英国工业革命开始,人类活动成为影响环境演化的关键性力量,这些活动逐渐将人与自然之间的区别弱化。人类世的论述从而有效地连接起之前孤立甚至对立于彼此的学科,比如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正如法兰克在画册文章首起句中便总结的:“《全球》是一个有关文化一历史的展览”,而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当代艺术展览,它实际上是探讨视觉文化的展览。在笔者与策展人的一次对话中,法兰克指出艺术品在展览的上下文中与其它研究资料以及社会文化生活产物具有同等的地位,一起构成丰富的视觉档案。艺术品并不具有神话般的地位,而其它的文本图像包括设计草稿、流行文化、广告视频、音乐、纪录片、剪报插图等也同时在美学和社会学上具有意义。更重要的是,这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在展览的出版物上得以延伸。它并不是一本记录展览的画册图录,而被称作为“视觉散文”(visual essay),收录了在展览有限展厅空间之外的许多文献、照片等。《全球》展反映了艺术史向视觉文化研究转向的趋势,并且为如何使展览成为表现视觉文化研究的一种媒介做出了尝试。
专题邀请了驻柏林的青年策展人海蒂·芭蕾特(Heidi Ballet)撰写关于《全球》展的展评《全球、目录与无限超越》(由钟玥妮翻译),其中她不仅对展览进行了描述,也指出了各种视觉元素和布展方式在展览中的联系。另一方面,芭蕾特着重指出了策展人在展览调研和策划时所具有的明确的、尖锐的立场。于是展览并不是简单地罗列收集的素材,呈现中立的态度,更不是具有说教性的通过视觉语言来宣传某种道德的正确性,即所谓艺术与社会责任的关系(这里具体指艺术和生态环保等话题),而是通过具体的叙述来梳理其历史脉络,反馈根本性的哲学思考,挑战现有的社会准则或大趋势。
人类世与文化思考
作为柏林文化宫2013至2014年的研究性专题,《人类世项目》由展览、论坛、对话、公众活动等多元化的部分构成,其中介入的人士也来自各行各业。此项目不仅在学科上实现了最大程度的交叉互动,也为艺术介入社会,或者更确切地说,“艺术展览”介入社会提供了可能性。或许有社会意义的艺术讨论并不都需要以“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的形式呈现。在另一个层面上看,《人类世项目》打破了美术史构建时间与空间的方式,使许多悬而未决的历史性问题得以被重新审视和思考。
因此在本次专题中还包括了独立策展人娜塔莎·金瓦拉(Natasha Ginwala)的文章《合成印迹》(Synthetic Impression(s))(由王辛翻译)。金瓦拉以“靛蓝”染剂为切入点,从生物政治学的角度,叙述了其从天然到人工合成的历史过程,勾勒出一幅穿插了农业与工业劳力史、指纹学、织物贸易、农民起义和图像制造的多重叙事,指出其与殖民现代主义不可分割的关系。其中历史事实与艺术虚构相辅相成。这样的研究分析方式与《全球》展有异曲同工之妙,为拓宽艺术史写作提供了可能性。更重要的是,“靛蓝”从天然到人工的过程也正反映出“人类世”的论点,即寻找人类活动与自然之互动点,并从中探讨其社会、政治、美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