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

2013-04-29 08:34沐容嫣
男生女生(月末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雀儿和煦赵家

沐容嫣

秦和煦迷迷糊糊中,仿佛被人抬上了轿。

几天滴水不沾,米粒未进,又发着高烧,原本已经十五岁的大姑娘,看起来纤弱得如同一阵风都能吹走般,没有丝毫重量。

两个轿夫见人进了轿,手脚麻利地将轿子抬起,在婆子的催促之下,便从后门出去了。为了添喜,轿前还示意性的贴了一朵粉红色的纸花。

轿夫走得有些快,婆子跟不上,便有些气喘。秦和煦听到这声音,从迷糊中稍稍清醒过来,又惊又怕,想反抗,手脚却软得像棉花,奋力呼喊,可声音如同猫儿一般,“嬷嬷,这是要将我……抬……到……哪里去?”

“自然是刘大官人府上,恭喜三小姐,能到刘大官人府上当个妾乃是三小姐的福分,以后三小姐可不愁吃不愁穿了!”

刘大官人?那个唯利是图的商贾之家刘家?那个仗着自己有钱娶了十几房小妾的刘大官人?那个经常传闻有小妾不堪受辱自杀而死的刘府?

秦和煦之所以绝食就是为了拒绝这门婚事,没想到,大夫人竟然不顾她的死活,执了意要将她嫁过去,换取那一千两的彩礼,或许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千两的彩礼,而是……

这就要抬过去了,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秦和煦一辈子性格温婉懦弱,好不容易在如同火坑一般的终身大事面前坚决了一回,却还是不顶用,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如果不曾绝食,如果此时力气能够大一点,说不定还能找个空子逃出去,可是现在……

秦和煦的嘴角逸出一丝惨笑,即便要死,她也是秦家三小姐,不能以刘大官人之妾的名义去死,绝不能!

哆哆嗦嗦地,她摸出贴身衣袋里的那包药粉,放入了嘴里。

婆子与轿夫都为了能早点回了差使,平时至少两个时辰的路,今儿个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行了大半的路程,烈日炎炎,此刻停在一个茶棚子里喝水,婆子连问了三声“三小姐要不要喝口水”都没有听到回应,掀帘一看——

秦和煦已经七窍流血……死透了!

秦和煦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抬了抬手脚,发现还是绵软无力,胸口闷闷的,胃里有种饱涨的感觉,眼皮子十分的沉重,想睁也睁不开。只听着四周有喧闹的声音,远处还传来像是鼓乐的声音,难道她没死成?好不容易弄来的砒霜难道是假的?她仍旧进了刘府?可是没听说哪家纳个小妾也要吹拉弹唱的啊?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秦和煦的头顶方向传来,“三小姐没死!你们看,她的手指头在动!还有救,快去禀了管事,请大夫啊!人命关天啊!”

这像是丫头雀儿的声音,丫头雀儿不是不在了吗?秦和煦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了。

“上房那边老爷正娶大妾呢,管事们都很忙,哪里有时间理这档子事情。”旁边看热闹的丫头婆子风凉道。

“你们太欺负人了!三小姐可是正经的秦府主子,你们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雀儿愤怒道。

“雀儿,你别说笑了,三小姐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而已,哪能算得上是正经的主子。”

“你们!”

秦和煦头有些晕,这些对话,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她一辈子都是听着这些冷言冷语过来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突然,秦和煦的身体被人拉起一阵猛摇,她胃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将大量的浊水吐了出来。秦和煦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秦府后花园的池塘。

以前塘里种着一片莲荷,每年四五月间,莲花开得清丽,幽香阵阵,连秦府外的那条后街上都是香气,引得路人驻足探香,还曾吸引某知名才子特意探访秦府后街,在墙上留下佳句。可是后来,外面风传有秦府的小姐因为荷塘与某才子上演墙内墙外私通的戏码,大夫人一怒之下,就将荷塘填满了。

可是,眼前的荷塘正琼花盛放,美景如斯!

秦和煦更加无法确定这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还是幻境了,但不管怎么样,这里肯定不是刘府!

一张放大的长着几粒雀斑的小脸,突然出现在秦和煦的面前,是雀儿!果然是雀儿!雀儿是自幼陪在秦和煦身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性格活泼,敢做敢当,又喜欢说话,整天叽叽喳喳个不停,秦和煦就给她起了一个雀儿的名字。

这真的是梦境吗?

雀儿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小丫鬟的髻,穿着不太合身的粗布衣裳,小手粗糙,充满稚气的脸上挂着泪珠,适才正是她奋力地摇秦和煦。

“太好了!三小姐醒啦!大家都说你已经淹死没救了,呜呜呜,奴婢就不相信,三小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淹死了!雀儿听人说,淹水的人只要将肚子里的水摇出来就好了,果然,三小姐醒了,雀儿太高兴了!”

秦和煦愣愣地望着面前又哭又笑的雀儿,不由伸出手去抚摸这个在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可是一伸出手,秦和煦又惊了:她的手,小小的,跟眼前的雀儿一样,再打量自己的身高,也是七八岁女童的身形,只是更瘦小些。

“你们看三小姐,莫非被淹傻了?依她平日那么胆小的性格,醒过来怎么着也是哭啊,怎么居然面无表情?”

“是啊!她就是胆小,但凡奴才在她身边大声点说话,都能吓哭她的,今儿个定是傻了!”

“是个命苦的啊,还不如淹死算了!”

“啐,没热闹看了,该干吗干吗去啦!”

围观的丫头婆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秦和煦和雀儿两个人。

这情景历历在目,又似乎有些不同。八岁那年,秦和煦也是落过一次水,那次的原由她还记得,是大姐秦和雅因为父亲娶大妾不高兴,赌气去后花园逛荷塘,正巧遇上秦和煦也在,便命秦和煦去帮她摘水塘边上的荷花,嫡姐有令,秦和煦不敢不从,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掉入了水塘里。可是秦和雅却没事人一般走掉了,幸而雀儿在旁边不远处,拿出身上仅有的几枚大钱求会游水的婆子下去将她捞了上来。

秦和煦抚摸上雀儿的脸,“真的是雀儿吗?”

“我的三小姐!雀儿还能有假的?能站起来走吗?我们回去换身干衣服吧,小心着了凉,大夫不好请的。”说到后面,雀儿哽咽了一下。

秦和煦依言想站起来,可腿脚一软,又跪在了地上,被地上的尖石硌得膝关节一阵尖锐的疼痛。

如此疼痛,不像是梦境啊?

秦和煦捡起尖石,偷偷又在身上刺了一下,这一次,她疼得眉头都拧了起来。

不是梦!

可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秦和煦习惯性地就有些慌乱,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啊!

于是,便在雀儿的搀扶下,握着那块尖石,慢慢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自从回到屋子之后,秦和煦便又陷入了昏迷当中。

身体因为泡水太久,进了些寒气,又得不到医治,便时冷时热,雀儿哭着去求了管事好几回,都没能请到大夫。

雀儿无法,一咬牙,将秦和煦的体面衣裳又当了一件,拿去买了姜块红糖回来。

去大厨房想借个灶锅熬汤,结果没借到,只能搬来几块大石头,在小院里搭了个简易的灶台,锅也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缺了口的破锅,汤一煮多,便会淌出来。

煮了两回,雀儿有些心得了,每次只煮小半碗,姜块只放小半块,半勺红糖,一天煮上四五次。

每次煮好,都要细细地喂给秦和煦喝,边喂边抹泪。

一连数天,秦和煦终于又醒了,发现还是在秦府,还是八岁光景大,雀儿还在,便笃定了这一切应该不是梦境,而是上天垂怜她,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上一世她实在是活得太不值当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争取活得更好一些。

上一世的她,既胆小怕事又懦弱无能,一遇上事情,只会自己躲起来哭,现在她绝对不会再做那样的人!胆小逃避只能任人欺辱,并不能改变她的命运!庶出身份,注定她的出身不好,因此她一定要更努力地去争取,才能有所收获。

将来具体要怎么做,秦和煦暂时还不清楚,但是不管怎么样,身体是本钱,她一定要养好身体,保护自己。

在自己的小院中将养身体的这半个月里,秦和煦沉下心来思考,这重新来过的人生,她将要怎么样去面对。她的生母姓冷,人称冷姨娘,是寒门之女,因貌美被秦得礼买回来当小妾,生和煦时难产去了,算起来进秦府不过才一两年而已,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如果不是秦和煦的存在,很难有人想起秦府曾经有过一位姓冷的姨娘,包括秦得礼——秦得礼是秦家的家主,也就是秦和煦的父亲。

秦得礼子女众多,有嫡子秦和正、秦和志,嫡女秦和雅,剩下的庶子有两三个,庶女七八个,庶子庶女的娘亲在的,跟秦得礼吹个枕头风什么的,地位上还要好一点,而像秦和煦这样生母早亡的,如同一根狗尾巴草似的,她的生死和命运,全凭一个人做主,那就是秦家大夫人。

这个人在上一世是她的生死仇人!临死之前,秦和煦都恨她恨得要死,因此这一世,秦和煦决定戴起面具做人,谋定而动。

休养好身子后,秦和煦让雀儿帮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少女髻,便去了流芳院给大夫人请安。

还没进流芳院,满院子的婆子丫头就都探出头来对着秦和煦好奇地指指点点,“今日真正是奇了,三小姐居然来流芳院请安了!”

秦和煦听而不闻,烦请了一个婆子进去通报。婆子答,夫人正在见客,不方便。秦和煦主仆俩便站在侧屋檐角下候着。

不怪乎流芳院的一众丫头婆子们吃惊,连雀儿都是吃惊不已。按理来说,庶女每天必须要向当家主母请安的,之前,秦和煦胆小,夫人又稍显严肃,秦和煦每每见到秦夫人便吓得哆嗦,秦夫人也不喜欢她,为免看着心烦,便允了她可以不用每日请安。偏秦和煦当了真,真的就不去了,任雀儿怎么劝也不肯去流芳院,日日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过活,秦夫人便更加的不喜欢她了。

现在,好不容易三小姐想通了,雀儿高兴都来不及。看起来,这场落水事件,三小姐没白淹,淹一淹便通透多了。

里屋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如银铃一般的自然是大小姐秦和雅,夹杂着妇人的笑声,还有一个声音略带嘶哑的男音。

秦和煦想了想,秦府里头正处于变声期的,应是三哥秦和厚,大约十岁光景,大哥二哥都已经年满十五了,不会有这般哑音!可是三哥是庶子,不可能在夫人面前如此放开地笑,到底会是谁呢?

院门开了,走出两个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的人来,女的是大姐秦和雅,生得粉嫩可爱。可是旁边的男孩子竟然比她还要漂亮几分,宝石一般的眼睛熠熠发光,肤色晶莹剔透,如同诱人的果子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只此一眼,秦和煦便知道此人是谁了,赵弘远,赵家的长子嫡孙。

说起赵家来,比秦家更加势盛,赵家曾祖曾任过当朝宰相,有世袭爵位,之后虽然没有超越曾祖的子孙出现,却也不曾没落。时至今日,赵家还有数位优良之才在朝为官,官位不低于三品大员,而赵弘远就是赵家唯一嫡孙,身份尊贵,一出生便继承了世袭的爵位。

秦夫人便是出身于赵家,说起来,秦府只不过是个刚崛起没多久的新贵,于赵府来说,算是高攀了。故而,秦夫人在秦府的地位稳如磐石,秦得礼在官场上很多地方都仰仗于赵家的扶持。

上一世,秦夫人是惦记着这位亲外甥的,刚好秦和雅与赵弘远同龄,便想将女儿嫁回到赵家去。素来,这也有个说法,叫作还娘女。表兄妹联姻是时代的潮流趋势,与情与理都合。

看来,这一世,秦夫人仍旧是这个想法吧?

秦和煦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淡淡的,收回目光,将身子往屋檐柱子后藏了藏,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深闺小姐在面对陌生男子时,还是矜持一点得好,特别是在耳目众多的流芳院。

等到两人走远,秦夫人才传秦和煦进去说话。秦和煦进去施了大礼问安,态度一反以前的唯唯诺诺,倒是令秦夫人吃了一惊,不由得又拿眼端详了她一会儿。

“前几日听闻你不小心落了水,身体可有大碍?”落水原由,秦夫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没有差人去问,一则秦和煦的生死太微不足道了,二则老爷刚娶了大妾,她心里烦闷也没有心思去管这样的小事。此时过问,不过是面上走个过场罢了。

至于秦和煦是因为受她亲生女儿命令才去摘荷花而导致落水这件事,会不会惹来非议,秦夫人完全没有考虑,反正也没人敢追究。

“回母亲,无甚大碍,女儿正是为此事来给母亲报安的,幸得这次落水,把之前糊涂不分轻重不知规矩的女儿给浇醒了,女儿年幼,有了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的关怀,女儿才能活到今天。在秦府里,除了父亲,母亲您就是最可亲的人了,之前是女儿糊涂,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问安,希望母亲能给女儿一个机会,让女儿能日日来向母亲请安,陪母亲说说话。”秦和煦一席话说完,眼里已经有泪落下来。

这次,秦夫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大丫鬟答了话,“哟,看样子,三小姐当真是被水淹开了窍,你们有谁见三小姐曾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的?还有条有理的!”

秦和煦忙拭干了眼泪,羞涩地立在一旁,等着秦夫人开口。没有胆怯,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期待,对秦夫人的孺慕之情!

这叫秦夫人颇有些不适应。这是一个全新的不同的秦和煦,或许,她真正因为落水而有所觉悟,继而对她产生了巴结奉承之意?

转而一想,她一个孤女,想要在秦府这个大宅院里生活下去,巴结她也是正常的。像她这样做的庶女,也不在少数,对此,秦夫人自然有的是不咸不淡的应对之策。

又说了几句,秦和煦见秦夫人面露疲色,便起身告辞了。秦夫人不免对离开的秦和煦又是高看了两眼,如此察言观色的本事,态度谨慎中又见大方,恭顺中又带有淡然,这蠢物之前难道是装蠢吗?还是经过落水一事,发现再装蠢下去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改走另一条道路了?

于是,秦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多留意一下三小姐。

按理来说,秦和煦也是有月例的。

月例的银子跟大丫鬟是一个档,每月三两,可是真正落到秦和煦手中的,却少得可怜,有时候,甚至一个大钱也没有。

雀儿在秦府属于二等丫头,每个月有一两的银子,也是一样被各种名目的克扣,发到手中的不过四五百文。雀儿家境不好,家中还有幼弟,父亲又多病,都指望雀儿的月例钱过活。

秦和煦估量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想去账房硬要回自己的月例钱是不可能的,没人给她们面子。她近来到流芳院多跑了几回是不假,可是秦夫人待她却没有丝毫改观,当然,她也没指望秦夫人这么快就对她有改观,这是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情,一年不行,两年,三年……如今她才八岁而已,还有时间。

手里没钱,寸步难行,想指挥其他的丫头婆子都不能,更别说想让她们帮你真心办件事儿了。

要自立自强,必须要解决经济问题。

上一世,她是吃着咸菜稀粥长大的,秦府虽然规定庶出小姐每餐是三菜一汤,可在她这里,几乎从来没达到过,连累着忠心为她的雀儿也是吃不饱穿不暖。有几次雀儿去大厨房帮她偷馒头,结果被发现了挨了顿毒打,而上一世的她除了会哭会逃避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秦和煦将想赚点小钱的主意一提出来,雀儿就连声称好。主仆俩晚上睡不着,讨论了半夜,雀儿说看到其他院子里的姐姐们都会绣花,闲下绣个帕子或者香囊什么的拿出去能卖钱,不如学人家绣花挣钱,可这提议被秦和煦给否定了。绣花不用学,上一世里,秦夫人嫌绣娘要资太高,便让家里七八个庶出的女儿一并学了绣花,出师后给府里顶绣娘的缺。那时候秦和煦没有别的消遣和爱好,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绣花当中,很快就拔了尖,也因为她的一手绣活极好辨认,最后还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让秦夫人憎恨于她,所以这一世,秦和煦不打算再绣花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做鞋垫的事情,可一般鞋垫上都有绣工,如果不想绣,光鞋垫又卖不出好价。

最后,秦和煦提出了打络子。可打络子需要本线,光买各种各样彩色的丝线就花费不少,眼前两人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去买丝线呢?再说了,雀儿不会打络子,也没有见过秦和煦打过络子,就有些不太同意。

这样一来一往,等睡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没睡一会儿,前边院子忽然传来了响动,各种吵闹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声,将两人吵醒了。雀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不清,便准备披衣出去听,被秦和煦叫住:“睡吧,有什么好听,无非是夫人与那大妾闹了矛盾,两边的人打起来了。”

“听说这个大妾是老爷上峰家的庶出女儿呢,老爷上峰极看中老爷,不惜舍个女儿给老爷当大妾。迎娶之前,夫人就不同意,不过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忍了这么久,终于发作了!”雀儿八卦道。

“一个大妾而已,斗不过夫人的。”秦和煦打了个哈欠。

“不是普通的大妾,进门奏了喜乐的,说好听的能相当个平夫人的位置呢。”

“那也要夫人死了之后,她才有可能当平夫人。夫人好生着呢,困了,睡吧。”

雀儿又啰唆了几句,才歇下。

第二日,赵家就来人了,要将夫人接回府上去住,这便是要挟秦得礼了。秦得礼自幼家贫,父母又早亡,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来的,能有今天的光景,赵家功不可没,自然不会轻易得罪赵家,却又碍于直接上峰的脸面,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雀儿一大早就去厨房端了稀饭回来,兴致勃勃地将听到的这件事告诉了秦和煦,还连夸秦和煦有先见之明。秦和煦微笑不语,哪里是先见之明,这事儿在上世闹得可大了,秦夫人在赵府待了大半个月,几乎要与秦得礼合离,秦得礼这才止了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思,将那大妾降为小妾,将秦夫人接了回来。自然,那小妾的手段也多,没过几日,又升上了大妾……起起伏伏,轮轮回回,都与秦和煦无关。

秦和煦只知道这段时间秦府乱得很,无人管束,吃过饭,便与雀儿合计,让雀儿在家里守门,秦和煦换了一身丫鬟的装扮从后门偷溜了出去,看看街上有什么新鲜时兴的玩意儿,能不能找到赚钱的门道。

刚出后门,便撞上了一个人,吓了秦和煦一大跳。

赵弘远!

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秦府的后门?莫非是跟着大人来秦府给出嫁的姑姑撑腰,却趁乱想要溜出去玩?

此人太过危险,上一世秦和煦初见他时,应是在五年之后,那时候赵弘远已经是翩翩佳公子了,不像如今这样还带着孩童的天真。

上一世的赵弘远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和大姐秦和雅正在议亲,却无意撞见了她,瞧上了她的美貌,暗示秦夫人将她一并嫁过去做妾,甚至不惜暗中做手脚……这也许就是秦夫人后来不顾她的死活,硬要将她塞给刘大官人做妾的主要原因吧?

这一世,秦和煦不想与他有什么交集,一照面,拔腿就朝门内走准备回避一下。哪知道被赵弘远误会了,一把抓住,“站住!看见本少爷,想去通风报信不成?”

常年宅在内室又营养不良的八岁的身体,如何抵得上好吃好喝白胖白胖的十岁的赵弘远的力气?秦和煦动弹不得,只得说:“不是,我给主子当差忘记拿钱了,回去取钱的。”

赵弘远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她,“不用取了,本少爷赏你的。走,本少爷正好无事,去看你如何办差的!”

银子入手一沉,不低于五两!秦和煦不知是喜是悲,正愁打络子没有本钱买丝线,出门就遇财神爷了!

“走哇,发什么呆呢?”赵弘远推搡着说道。秦和煦牙一咬,财神爷让走就走吧,再不走让人瞧见了更不好,便也不再扭捏了,两人一前一后朝街上走去。

两人都是鲜少可以自由出门的,这一路走来,四处观望个不停,特别是赵弘远少爷孩子心性脾气又大,见到新鲜美味的小吃,非要尝上一口,结果走走停停,逛了大半个上午,秦和煦才将要买的丝线买齐了。

赵弘远看着好奇,“为什么买这么多的丝线?”

秦和煦答:“打络子赚钱。”

赵弘远更好奇了,“不是说给主子办差事吗?你们秦府的主子还需要自己打络子赚钱?没有月例发吗?”

秦和煦瞪了他一眼,他这个生下来就是世袭爵位的大少爷,自然不会懂生活的艰辛,“主子只是个庶女。”还好,赵弘远也懂庶字的含义,停止了追问。

逛了大半天,赵弘远还不想回府,秦和煦考虑到赵弘远生得太白嫩,怕被人贩子拐了去,事后查到她头上,她可担不起,便用了各种手段哄骗推拉地把他给拉到了秦府后门。

临分手时,赵弘远又问她的姓名。秦和煦不想答,就溜,结果又被赵弘远拉住,“你家主子是哪个?我今天借你五两银子,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日后找谁要去?”

秦和煦丢给他一个白眼,果然哪一世的赵弘远都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家主子是三小姐,我叫……嗯,春风!三小姐不得夫人的喜欢,你千万不要上门去讨要,等日后卖了络子有了钱,我自会将今日的银子还给你。”

“那多久有得还?”

“这个,要看销路如何。这些丝线日夜地打,半个月就能打完,打完还要外销,不知道销路好不好,再加上出次府也不容易……就三个月后还吧,还在今天买丝线的那里,你看可好?”

赵弘远显然不满意,但秦和煦眼见着后门那里出来一众焦急的奴仆,有赵家的,有秦家的,显然是在寻找赵弘远,她怕被人看到,用力一甩手,躲了开去。

刚一躲开,就听到了吵嚷声。

“那不是小爵爷吗?哎哟喂,小祖爷,您是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可吓死小的们了!”

“老爷发脾气了,夫人急得不得了,赶紧的,我们回赵府去吧!”

直到赵弘远不甘心地被簇拥着拉走了,秦和煦才小心又小心地现身,从后门进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秦府处于诡异的安静中。管事们都在注意主子们的风向,不敢轻易拿主意做事,上面人的心不定,下面做事的人自然也不尽力,散散漫漫地过日子。

大少爷及二少爷在最好的私塾学堂里念书,每半年回来一次,对此事暂时不知晓。大小姐仗着自己受宠爱,到父亲秦得礼面前去闹了一回,让他休了大妾,接回母亲,被秦得礼训斥一顿,罚了闭门思过。其他庶子庶女们在这一段时间内,更是不敢外出多走一步。

秦和煦专心致志地在自己的小院里打络子,五蝙的,缠花枝的,俏翦影的,对双喜的,同心结的……什么色彩样式的都有。看得雀儿连声叫好,赞道:“没想到三小姐这么心灵手巧,天生会打络子。”

秦和煦闻言一笑,哪里是天生会打,还不是上一世跟着丫头学的。上一世,雀儿不在了之后,又重新分配了一个丫头来,那个丫头话不多,却会打各种络子。其实打络子也不需要什么高端的技法,就是用一根根丝线编成好看的图案而已。

不等全部丝线打完,趁这段时间秦府管理得松,每隔几天,秦和煦就让雀儿拿了络子出去卖,一根络子本钱十文,能卖上十五文的样子,因为打得好,倒也不愁销路。几天就赚了几百文,雀儿欢喜极了。

可惜好景不长,大约半个月光景,秦夫人回府了。

秦和煦第一时间就去请安。

她到的时候,屋里已经立了一排庶姐庶妹们,还有秦府里的几个妾室,都围着秦夫人说笑,独不见那个大妾,秦夫人也带着扬眉吐气的荣光。大姐如雅腻歪在秦夫人的怀里撒娇。

秦和煦行了礼,站在旁边,看着其他人说笑,偶尔也应个景,之前但凡遇上这种场合她都是躲在角落里默不做声的,现在她尽最大的努力去融入这个圈子,虚情假意着。

说了一会子话,秦夫人让人送了客,大家都下去了。秦和煦慢慢地走在最后,等落下众人一大截的时候,又转了回去。

“母亲,近日女儿打了副络子,想送给母亲。”

秦夫人使人接了过去,是一副五蝙彩色络子,颜色艳丽,手工齐整,于是心不在焉地赞了一句,见她还不走,抬眼道:“还有事吗?”

“母亲,女儿有话说……”秦和煦顾了顾左右。

秦夫人眉头一皱,示意两边的人退下,“说吧。”

“女儿一直想为母亲分忧,可无奈势单力薄,帮不上母亲什么忙,更不能像大姐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找父亲理论,只能打个络子送给母亲略表心意……”

秦和煦这一番絮叨,听得秦夫人有些厌烦,正要打断她一番尽孝的长篇大论,突然,话题转了。

“我让雀儿出去街市买打络子的丝线,雀儿回来说,听见有人议论王大人因为修建皇家寺庙一事,有贪墨,用了黑心的木料。女儿听闻父亲大人的上峰也姓王,不知道这两个王大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也可能是雀儿听岔了,女儿这样冒失地来告知母亲,还请母亲责罚。”秦和煦说着便惶恐地跪了下去,头低低的,大气不敢喘一声。

良久,秦夫人开口了,语气听不出来是好是坏,“我知道了,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讲,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去吧。”

“是。”秦和煦起身福了福,退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一身的轻快。光靠她天天向秦夫人示好请安,不一定能打动秦夫人,必须要在适当的时机卖她一个人情才行。上一世,父亲的上峰王大人因为皇家寺庙贪墨一事被人揭发罢了官,连累得父亲秦得礼都降了一级,不过算一算,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现在秦和煦将它提前一年拿出来说,既让秦夫人承了她的情,又打破了上一世事情发生的轨迹,让她多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

可是成与不成,秦和煦心里还是有些小忐忑的。

在小院里熬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听到风声,司礼部职的王庞大人被罢了官,家中财产尽数充公。有人检举秦得礼与王大人曾来往甚密,疑是同污,但被赵家人挡了回去,保得了秦得礼的官职。

秦得礼那名大妾的下场很是凄惨,被秦夫人以不敬的罪名卖了出去,后又给人伢子一些好处费,暗中转卖给了青楼。

一次秦得礼应人邀请去青楼狎玩,遇上了此妇,脸面丢尽,灰溜溜地回了家。

这些都是后话了。

与赵弘远的三月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可是络子还没有卖完,主要是秦府这段时日,因为王大人的事怕被连累,导致风声鹤唳,下人不准轻易出门,五两银子的本钱自然也没有卖回来。数来数去,只有不到二两。

赵弘远不是个软柿子,万一不去还钱,他找上门来,怕是这段时间在秦夫人那边刚刚讨来的一些好颜色,就要没了。

其实秦夫人待她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好,只是变卖完大妾的这一天,将去请安的秦和煦单独留下来,吃了几块桂花馅的糕点。到了下午,令秦和煦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账房管事竟然亲自登门,给秦和煦送来了月例银子,甚至顺带将雀儿的月例银子也一并带了来,不少一分,一起,四两!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雀儿简直是受宠若惊,而秦和煦则淡淡地笑了。这秦府下人们的眼睛当真是毒,风向稍稍一变,就能察觉到,秦和煦心里有了些底气,这是秦夫人承了她的情了。不错的好兆头,把这势头继续保持下去才好。

在约定的那天,秦和煦凑齐了五两银子,如是这般地教了雀儿一番话,让雀儿去了指定的地点,还赵弘远的银子。

事情还算顺利,雀儿早上出门,没消两个时辰便回来了,积压下来的络子都卖光了,同时又买回了一包新丝线,只是银子没有还掉。

秦和煦问:“没遇上人吗?”

雀儿压低声音,“遇上了,我也按照小姐的吩咐说春风当差不利,已经被管事的转卖出府了,三小姐让我来代她还钱……可是赵小爵爷似乎很失望也很生气,袖子一拂就走了,银子都没要。”

秦和煦听到这个结果,稍稍有些心安,还好她多了个心眼,说春风已经被转卖出府了,就算那赵弘远有些什么小心思,怕也不会再找到她这里来了。

她倒不是真心不想和赵弘远打交道,实在是秦夫人知道了肯定不喜。在羽翼未丰满之前,她不会轻易得罪掌握着她的生死命运大权的秦夫人。

至于那五两银子,他不要就不要,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对秦和煦来说,却是一笔大数目了,她身边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每日里,秦和煦除了去秦夫人处请安之外,也会经常在府里头走动走动,府里头的下人见了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敢冷言冷语了。秦和煦不提前仇,云淡风轻,摆出庶出小姐的姿态,该赏就赏,该罚就罚,渐渐地得了一些口碑。

秦和煦有了照常的月例,又靠打络子赚得了一些钱,手头上日渐宽松了,故而对下人出手大方,听到的消息比以前自然是多了。

对上,秦和煦一如既往地恭敬秦夫人,孝顺父亲;对下,秦和煦口碑日益变好。对嫡姐的打骂讥俏从不还手,忍让退却。对庶姐庶妹们关心备至,对庶兄保持温和的态度,对嫡兄敬重推崇。连着秦夫人都实在挑不出她的错儿来,再加上秦和煦还有个优势,就是没有生母在世,没有倚重,秦夫人对她的顾虑也因此少了几分。

虽然庶女都是由嫡母教养,但若生母在世,总归是母女血缘关系还在,庶女与其生母之间要更亲一些。而秦和煦没有生母在世,对秦夫人又是一片赤诚之心,一年两年,秦夫人再防备重,也渐渐觉出秦和煦的好来,虽然抵不上亲生女儿,但像这样懂事聪慧的半个女儿也是她的左膀右臂。

这两年内,秦得礼因为王大人一事,虽没有降职,却平调了一个比较清淡的职位,实际也相当于变相地削了职,秦得礼不免有些郁郁寡欢。

相比起秦得礼的不得志,赵府仍旧如日中天,小爵爷赵弘远年仅十二岁却已经才学出众,还得到皇上钦点入宫面圣的机会,谁见了都夸。

秦夫人待赵弘远真是好得没话说,经常邀他来秦府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来款待他。

可惜赵府的当家夫人,也就是赵弘远的亲娘有些瞧不起秦府,特别是秦得礼平调之后,她便想将自家娘家兄长的女儿配于儿子,渐渐地限制起赵弘远去秦府的次数。可是赵府还有老太太在,老太太是秦夫人的亲娘,不消说,定是维护着秦和雅的,明面上没说,应是默许的。

赵弘远不得空的时候,秦夫人便带着秦和雅去赵府拜访,赵府是赵夫人主内宅,有时候去了,不免有些不受欢迎。一来二去,秦和雅就不太爱去了,回来之后,便会找秦和煦抱怨出气。

眼看着女儿们都大了,秦夫人请了两个女师傅回来请习,一个教琴棋书画,一个教女红礼仪,不求专精,只求面上能过得去就好。

秦府嫡女一个,庶女七八个,但不是所有的庶女都有机会学的,五、六、七、八,秦夫人以年龄还小为由,没准入学。二、三、四当中,只得三小姐秦和煦有机会伴学,二、四分别以身体不好养病和性格好动不讨师傅喜欢为由没准入学。故而,秦和雅想找个人发脾气,这个人也只能是秦和煦。

上一世的秦和煦只学了绣工,这一世有了学习的机会,自然是倍加珍惜,学什么都上心,秦和雅自管发她的脾气,她只管学她的东西。只是对于绣花完全不用心,就连自己用的帕子也是一律的白绢,连朵花也没有,她不想上一世的那件事再重演。

有一次,秦和雅被赵夫人指责说绣工差,气得七窍生烟,回来大发雷霆,失手将秦和煦的头砸出了个口子,血流如注,可秦和煦还是紧着劝大姐小心气极伤了脾脏。

秦和雅的绣工确实不怎么样,后来临到出嫁前,秦夫人还特意找来一个资深的绣娘来突击教习过。

伴学之后,秦和煦打络子的时间就少了,最后全部由雀儿代劳了。好在秦夫人又给她添了两个粗使小丫头,勉强将她庶出小姐的丫头定制补齐了。

若说这些,秦和煦定是秦府庶出小姐里的头一份。

别人看秦和煦这个庶出小姐能混到这般地步,是多么的风光有脸面,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她花在秦夫人及嫡姐身上的心思有多深,时时刻刻都在讨她们的喜欢,说得不中听点,就像一条随时准备逗主子开心的狗。

她常常瞧不起自己,但为了将来,只要秦夫人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她这样的付出,是值得的!

只要她能寻个好人家嫁了,不再看秦夫人的脸色过活了,才能谈报仇或者其他的,在此之前,什么都是泡沫。

秦和雅好琴。

其他的都没有学好,对于抚琴之艺却颇有天赋,令秦和煦夸赞羡慕不已。

阳光很好的午后,秦和煦在窗前练大字,秦和雅便在旁边调音练琴,往往都是秦和煦写着写着,便停下了手中的字,痴痴地听琴,秦和雅便骂她个呆子。有没有这般的沉醉,秦和煦不知道,只要觉得好听,她便要全身心地配合这个嫡姐。

恰值六月,后花园的荷塘开了花。

小丫头来报,今年的荷花开得特别的好,还有几株粉紫色的睡莲。秦和雅便命人将琴移至了荷塘深处的角亭之内,限制后花园奴仆的随意出入,让教习的师傅将课改设在荷塘角亭。

原本秦和煦以为教习的师傅不会同意,没想到教习的女师傅也贪恋荷塘的美景清凉,同意了。事情又开始接近上一世的轨迹了,秦和煦暗暗地担忧起来。上一世秦和煦没有伴学的资格,对此十分的向往,听闻嫡姐将学堂改到后花园荷塘后,白天没有机会接近荷塘,晚上便会偷偷去荷塘流连一番,然后,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秦和煦安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的,该来的总会来的,只要能从容冷静地面对,不像上一世那般慌乱失措,没有主意被人利用成为替死鬼就好了。

心一定,便想开了。

后花园的荷塘确实是个好地方,荷香幽幽,清凉舒畅,不管是学习还是休息都是上选之地,秦和雅的琴声平添了几分空灵,悠扬婉转。偶尔两人打趣,笑声清脆,将荷塘里的白色水鸟惊起。

秦和雅除了娇气,脾气大,心气高傲,有着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心肠之外,倒也算不是坏人,加上秦和煦真心对她,她也慢慢将秦和煦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事情也会找秦和煦商量,不会像以前那般独断专行,对她呼来喝去了。

转眼,秦和雅已经十四岁了,秦和煦也已经十二了。经过几年的练习,秦和雅的琴声越发的动听了,每到夏天,秦家后花园临后街上就会出现许多纳凉的人,只要不爬墙,隔墙听音也算得上是一种风雅。其中不乏才子什么的,听到琴声后,还会或笛或箫地合上一曲,奈何,能应得上景的却不多。

这一天,秦府里头的琴音刚起,墙外便有一曲清丽旖旎的箫声传来,那曲那调那音,与和雅的琴声极为合拍。一曲终了,秦和雅已经面露向往之色。秦和雅是个骄傲的人,她明知道母亲想撮合她与表兄,且不说表兄待她如何,只舅妈的那个态度,日后嫁过去怕也是受委屈,她内心深处一直抵触着,却苦于无策。

秦和煦早在听到这箫声时,便感觉到了不适,没等秦和雅弹奏完,便和旁边伺候的丫鬟说,肚子疼,要去下茅房,撤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外面和箫的是京都里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姓周名茗,家道中落,而他又不思进取,只知道吃喝玩乐,虽然吹得一手好箫,但据说相好的满京都,一句话,就是个混账的东西而已。

上一世的秦和雅因为墙外有人和箫,心神荡漾,有了向往之意。当然,她是大家闺秀,再有想法,也不敢擅自出墙去相会,只是留恋那箫声一直待到夜晚也不愿意回屋,结果,那混账东西竟然夜里趁人不备爬墙而入,想要唐突秦和雅,刚好被秦和煦看到,不免惊慌出声,引来了人,而秦和煦吓得失魂落魄误将手绣的帕子落在后花园,被有心人拾了去。秦夫人以帕子为由,将此事推到了秦和煦身上,说秦和煦夜半与男子在后花园荷塘私自相会,害她名声俱损,原本富贵人家的庶出小姐做个中等家庭的正室也是绰绰有余的,可偏偏那事儿让秦和煦背了黑锅,没人愿意娶,只落得个给人当小妾的命运。

这边秦和煦一离开荷亭,便从袖笼里取出来几百文钱,找了几个粗使有力气的婆子,拿着扫帚出去后街上,将不是四邻认识的男子全部赶走。她不会让人污了她的名声的,也不能让人污了嫡姐的名声,要不然,秦夫人定会怪罪于她护姐不力。打旁人是幌子,打那个拿着箫的周茗才是正事。

婆子打人的时候,秦和煦换了身丫鬟的衣服,偷偷躲在墙角观察,怕失手打错了其他风雅的王孙贵族。突然,对上了一双清亮星辉般的眼睛。那人一看到她,眼睛一亮,扔下和他一起聊天的好友,快步朝她走来,可是秦和煦却扯起裙子,撒腿就跑。

赵弘远这几年长高了不少,见这个丫头跟以前一样见他撒腿就跑,嘴角不免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他岂会容她这么轻易地跑掉?快步追上了她,又一次抓住了胳膊,不满道:“我说你这丫头,本少爷又不吃人,你每次见了我,跑个什么啊?”

秦和煦见实在是跑不掉,索性行了一个丫头礼,“赵小爵爷安好。”

“你不是被卖了吗?怎么又回到了秦府?”赵弘远的兴致有几分高昂。

“以前是年纪小,做事不麻利,惹了主子不高兴转卖了出去,后来在人伢子处养了两年,开窍了许多,所以又被买了回来。”

这个理由编得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哪有人伢子好心到帮忙养两年小丫头的?如果真被卖出秦府,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可是赵弘远年龄小,又对买人卖人之类的事情没经验,加上心情好,倒没觉得这番话有何不妥,“合该你与秦府有缘,几年不见,小丫头越发的水灵了,你现在在秦府哪个主子跟前当差,不如我向姑母讨了你去,跟我去赵府吧。”

秦和煦吓了一跳,这家伙说话太没个边了!赶紧扯开话题,“赵小爵爷说笑了,赵府比我水灵的丫鬟多了去。对了,赵小爵爷来了秦府怎么不进府,反而在后街流连啊?”

“最近京城里风传秦府后街有优美的琴音绕梁,便与朋友们相邀前来品琴,刚刚周茗兄的箫声与墙内的琴音当真是和谐有致,真正是人间少有啊。”

秦和煦很想对天丢个白眼,敢情这家伙对于他未来的准娘子与其他人琴箫合奏并不计较!不免多了一句嘴,“刚刚的琴音是大小姐弹的。”

赵弘远不以为意,“一猜就是和雅表妹,琴音清高,有孤傲之美。”

简直是不可理喻,没救了!又怕被人看见,秦和煦便告辞道:“赵小爵爷如果没有什么事,奴婢还要去给主子当差呢。”

“喂,春风,你现在还叫这个名字吗?不要走啊,我这就跟姑母说要了你去!”赵弘远急了,拉住她不放。

秦和煦这下没有好脸子给他了,任是身份再高贵,她也不能容忍他这样破坏她的名声,她还指着秦夫人给她相门好亲事的,“赵小爵爷请自重!哪怕我只是个丫鬟,也不会容忍男子随意调戏的!”

赵弘远长这么大哪曾被拒绝过,何曾听过如此的重话?在他的观念里,他看中了什么,想要什么,只需要他表达一下,招个手什么的,就会如愿以偿,不过就是个丫鬟,为什么会拒绝他呢?

赵弘远小爵爷还沉浸在这种反常中时,秦和煦已经甩开了他的手,跑远了,徒留他满腔的疑虑和慕名的悸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哈哈!

这边秦和煦回到了府内,便被丫鬟传去,说大小姐正在夫人处发脾气,让她去劝劝。这才多大会子的工夫,大小姐就被秦夫人叫去了?两人还吵起来了?所为何事?难道是秦夫人也听到了琴箫合奏之事?

秦和煦急急地赶了过去,一进门,就听到大小姐在叫嚷:“娘,我不想嫁进赵家,舅母不喜欢我,处处为难我,为何还要我嫁给表哥?”

秦夫人劝道:“抛开赵家的家世、弘远的爵位不说,单说弘远的人配你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你上哪里去寻如此的良配?赵家知根知底,你舅母虽不喜你,但还有你舅舅和老太太在呢,谅她也不会对你太过分,只要你小心奉承,未必就有多难过。”

“不要,我不要!”

秦夫人也火了,“我与你父亲已经寻了媒人去赵府说亲了,你已经不小了,由不得你任性!今天只是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而已,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哇的一声,秦和雅大哭起来。

秦和煦听了个七七八八,就着秦夫人爱听的,劝了起来。事实上,秦夫人说得也是大实话,赵弘远这样的确实是良配了,许多有女儿的官宦之家都盯着赵家呢。秦家若不是仗着是姻亲,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像秦和煦,想都不要想哪天会配个如赵弘远这样的人,只能暗中羡慕一番罢了,偏秦和雅能得到却不珍惜。

不过,亲事不都是由男方主动说的吗,为什么会是由女方找媒人去说呢?

秦和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有表现出来。

没等来去赵府提亲的人的消息,秦府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儿,破落的纨绔子弟户周家派人来向秦府提亲了!

这亲提得十分唐突,秦家家主秦得礼虽然这几年混得不如意,但怎么说也是有三品官职在身的,秦家的家业摆在那里,秦夫人向来持家有道,家里有宅有铺有良田千顷。周家三代之前是比秦家殷实,现下却被子孙败落得只剩下几间破瓦房了,靠典当过活。这样的人家,居然敢派人来秦家提亲?!

秦夫人知道是周家来提亲时,已经有了几分薄怒,结果等媒人说周家为什么来提亲的原因时,道出了那天的一曲琴箫合奏的事情,说周家公子听了这琴音之后,回去茶饭不思,定要娶秦家大小姐为妻。秦夫人的几分薄怒就变成了滔天大怒了,直接命人将媒人轰了出去,然后将秦和雅与秦和煦叫来,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不准她们再去后花园。

起先秦和雅听闻那日吹箫的公子派人上门求亲,还有几分欣喜,结果被秦夫人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蠢物出来?嫁人不是光会吹得一手箫就行的,你不去访访为什么他周家如今成为了破落户?就是因为他周家子弟品行不端,只沉于享乐,不思进取,特别是那周茗风流多情,各大青楼都有他的相好,未娶妻,家里的妾室都有好几房了。这些暂且不说,他若真爱慕你,便不会使媒人来大张旗鼓地说你与他琴箫合奏之事,这是在污你的名声,这也是在打我们秦府的脸面,让我秦府被人看笑话!”

秦和雅还想反驳,“琴箫合奏也不是什么丑事,这是风雅之音。”

“风雅之音?真正听到风雅之音有品性的公子只会夸弹琴者高雅,不指名不道姓,而像他这种自称回去之后指名道姓为你秦和雅茶饭不思的泼皮会懂风雅之音?”

至此,秦和雅才如一瓢冷水浇了下来,熄了心头的想念。从头到尾,没有秦和煦说话的份儿,秦和煦也不敢说,说什么都不管用。

这事没完,几天之后,赵府那边就回了消息,不同意这门亲事,说秦家一女十家求的,他们赵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秦夫人当即就赶去了赵府,一向支持秦赵联姻的老太太稳了脸说:“听说那个周家公子因为琴箫合奏之事,归家后茶饭不思的……赵弘远是赵家嫡脉,娶亲要慎重,不能受外人诟病。”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秦夫人几乎吐出鲜血来,回来之后,二话不说,让人填平了荷塘,不让大小姐再去后花园一步。并对外放出风声说,当时弹琴者不是大小姐秦和雅,而是三小姐秦和煦。

当雀儿带着哭腔将这消息带回来的时候,在小院里关禁闭的秦和煦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场,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秦夫人还是让她背了黑锅。怎么努力都逃避不了上一世的结局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秦夫人放出了这个风声,就是考虑着想将她嫁给周家吗?舍一个庶出女儿,保嫡女的名声,真正是好盘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嫁作破落的周家妇,哪怕夫君是个风流多情的,好色一些,家里还有妾室,总归是个正室夫人,比起上一世嫁给那个恶心的刘大官人当妾要好得多。秦和煦这样一想,惶恐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些。

如果真要被嫁过去当正室,秦和煦就想着,现在不是与秦夫人置气的时候,应是好好地巴结她的时候,等出嫁时争取多一些的嫁妆,这也是将她的利益最大化了。

如是考虑着,在小院里静候了几天,秦夫人差人找她去流芳院。

秦和煦还是如常一样,行礼请安,脸上没有半分的不满意,秦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自己先叹了一口气,“和煦,我知道你心底是怨我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当时就你一个给和雅伴学的,如果多几个,我怎么着也不会舍得你的,这几年你待我的心意,我又岂会不知。”

“母亲,女儿不怨您。女儿不过是个庶出的,能有今天都是靠母亲的照拂,为嫡姐挡灾避祸是应该的。”

秦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周家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十四了,再嫁过去。”

“一切但凭母亲做主。”秦和煦羞涩地回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秦夫人还留和煦吃了晚饭,掌灯时分,才派人送她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秦和煦离开后,秦夫人手下一得力的婆子小心地问道:“夫人,您不准备将实情告诉她吗?”

“不急,稳两年再说,还早呢!”

拾壹

秦和煦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秦夫人向来是上位者的姿态,做什么都是独断专行,坏她名声,让她不得不嫁给周家,她都做得理所当然。再说,嫁给周家当正室于一个庶女来说,并不是太坏的结局,可为什么她会这般的姿态呢?

安抚她?其真正的目的何在呢?

不动声色地过了几天后,秦和煦便开始在秦府走动起来。秦和煦这么多年来在秦府里对下人的笼络,终于派上了用场,她足足花了二十两银子,才探出来了消息。原来,周家得知弹琴的是庶出的三小姐后,便再也不嚷什么琴箫合奏,茶饭不思的事,更不提娶妻之事。秦府有了理,又碍于那琴箫合奏的流言,非要把三小姐嫁给周茗,周家便借口三小姐年龄实在太小,不适宜求娶,如果秦府非要嫁,那就等两年,娶回去当个小妾。就这样,秦府也同意了,说是乐得成全这一个琴箫合奏的美谈。

这自然是秦夫人的意思了!她明明可以拒绝的,可是为了将嫡出女儿撇得一干二净,不落人口实,铁了心地要舍弃秦和煦。

秦和煦听雀儿说完,手一抖,将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打湿了半面衣裳。雀儿边帮她换衣服边问:“怎么办,三小姐?”

秦和煦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先当不知道。”

给破落的周家当正室,已经是秦和煦最后的让步了,可是秦夫人居然要让她去做妾,还瞒着她?秦和煦是退无可退了。

既然退无可退,她需要奋起一搏了!

既然是当妾,她何必给那纨绔的浪荡子做妾,现成的不是就有一个良人吗?

可转念一想,不成,不成!

上一世周茗翻墙之后,秦夫人拿着秦和煦的帕子咬死了她与周茗有奸情,想将她趁势塞给周茗当妾,可是周茗后来好像犯了事被抓起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之后大姐的婚事便定了下来,各个都在忙着准备嫁妆,秦和煦擅绣自然被派了很多的活计,去送绣件的时候,巧遇了赵弘远,赵弘远便要她陪嫁当妾,秦夫人十分不高兴,却也没有明面上反对,等他们快要成亲的时候,派了一顶小轿想偷偷将她抬到刘大官人府上。

确实,可以先不急。

上一世,她受了冤屈吓得魂不附体,雀儿替她不服,想去找秦家家主秦得礼理论,结果被秦夫人责罚了五十大板,雀儿没熬过,就那样去了。她现在绝不能慌,她不慌,雀儿才不会做傻事。

秦和煦细细想了想上一世周茗的结局,说不定这一世也有这个可能,反正还有两年的时间,她用不着这么急,从长计议就好了。心放宽了,便跟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日日去夫人处请安,然后回来打络子,让雀儿拿去换钱。

秦夫人苦于周家闹出的一场丑闻之后,不好再开口向赵府求亲,好在她发现赵弘远往秦府跑得勤了些,每隔几日必来一次,偶尔还在秦府吃顿饭,言语也甚是奇怪,说是秦府的丫鬟服侍得好,不像赵府的丫鬟死板板的。秦夫人以为悟出了些门道,要送他几个美貌的小丫头,偏他又看不上。

最后,他才开口求一个叫春风的丫头,秦夫人这下为难了,秦府上下没有叫春风的丫头,赵弘远以为是借口,气呼呼地走了。

下面的丫头思想便活络了,有的悄悄改了名,叫春风。

这件趣事被秦和煦知晓了,只是淡淡一笑。秦和煦想,这赵弘远气呼呼地走了,倒不是呆的,他若继续这样求下去,不要说没有叫春风的丫头,若真有,只会让秦夫人偷偷去沉了井。这样一放开,说明他只是一时玩闹兴起,可让春风性命无忧。

也许,他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吧,跟上一世一样。不知道她服毒自杀之后,赵弘远有没有伤心难过过……秦和煦一声叹息。

她现在要做的是多打点络子,多赚点,日后好瞅准时机,悄悄离了秦府,一个人过活也有些钱财可以傍身,多一点保障。

拾贰

秦夫人带着秦和雅又去了赵府。

秦和煦在小院里待得有些闷,便和雀儿两人乔装上了街。她出手大方,又有卖络子的正当理由,看守后门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说了,秦和煦已经有了婚约在身,不像待说亲的女儿家那么讲究了,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知道一些的还以为她是怕未来的夫家穷,想多挣点钱补贴家用呢。

这天,她与雀儿两人分头行事,雀儿去卖络子,她去买丝线。刚到丝线铺子门口,就听到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春风!”

转头一看,赵弘远正快步向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秦和煦一见到他,五味杂陈,他这个呆子还以为她叫春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迟早会惹祸,“赵小爵爷安好。”这回行的不是丫鬟礼。

“春风,姑母狡猾地把你藏了起来,本少爷就想着在这里能不能把你守到,果然守到了!”赵弘远上前一步高兴道。

他一直守在这里?秦和煦有些哑然。望了望这人来人往的街道,秦和煦挪动脚步,去了旁边的巷口里,赵弘远也快步跟上。

“赵小爵爷,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瞒了你,我不叫春风,我是秦府庶出三小姐,叫秦和煦。你应该听说过的,周茗已经向秦府提亲了,我如今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望赵小爵爷莫再这样胡闹了。”说到有婚约在身,秦和煦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赵弘远原本是吃惊的,一直以为真是个丫头,没想到她的身份会是最近传出来的那个秦府会弹琴,与周茗有苟且的三小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之气想要发作,后一想,那日弹琴的绝不可能是她!

弹琴的那日,他与她在后门遇上过的啊,怕是秦夫人拿她当了垫背的。想到此,那郁闷之气便一扫而光。“原来是秦三小姐,弘远这厢有礼了。”赵弘远嘴里如是说,却仍旧没有个正形,乐呵呵的。

“我骗了你,你不生气?”

“不生气!是我太笨了,春风和煦,春风就是和煦啊!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却错过的人,想要你在身边……之前,以为你是个丫鬟,所以去找秦夫人直接求了你,是弘远太唐突了。”

秦和煦斜瞄他一眼,泪光闪动,不自禁露出几分委屈,“知道我身份了,还如此的说胡话,叫我以后如何做人?”

赵弘远一凛,身体靠近了些,将她与外面的视线完全遮挡住。秦和煦的脸渐渐泛了红,“你想干什么?”

此时的赵弘远收了笑容,脸上也带着可疑的红晕,恍然大悟般,“是这种感觉,失而复得的感觉,书上形容的朝思暮想的感觉!”

秦和煦闹了一个大红脸,心里却琢磨着,难道是上一世赵弘远残存的怨念吗?可是,不一样啊!哪里不一样呢?秦和煦的心也慌乱了,直到赵弘远又问:“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我?”

不知怎么的,秦和煦不由自主地嗯出了声,又想着不对,“你是大姐的良配!”

“你觉得我像是她的良配吗?我如果是她的良配,又怎会邀好友去听她与人琴箫合奏而无动于衷?”赵弘远玩味道。

呃?

“回去乖乖的,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理。等你及笄之后,我会派人去提亲,可好?”声音真诚,满目柔光。

秦和煦又鬼使神差地应了。

赵弘远眷恋地望着秦和煦离开之后,眼神便寒冷下来,如同锋利的尖刃。

拾叁

许是秦夫人跑得勤了,赵老太太语气就松了,竟然同意了秦赵两家的联姻,没过几天,赵家就派人来提亲了。

换了秦和雅的八字帖回去,彩礼一担担地往秦府送,秦夫人喜得眉眼开花,秦府上下都开始火热地忙碌大小姐备嫁的事情了。

秦和煦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失望。她常常夜半做梦,梦见赵弘远的眼神,那满目的柔光,竟然仅仅只是欺骗她?或许许她的也是一个妾?

妾就妾吧,赵弘远的妾,总比旁人的都要强一些吧。

纵然如此想,心里却总有些莫名的堵,夜里常常失眠,睡不着觉。

两家定亲没过数月,突然有一天晚上,大小姐住的纤秀楼传出吵嚷哭叫声来,动静异常大,整个秦府上下都惊动了。

雀儿披衣又去看热闹,秦和煦没有拦。上一世,纤秀楼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秦和煦也想弄个明白。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雀儿才惊慌失措地回来了,小脸都白了。原来真出大事了,那周茗醉酒竟然误闯入大小姐的闺房,毁了大小姐的清白!

秦和煦直觉太荒唐了,“不可能!大小姐的闺阁里外几层都有婆子看守的,那周茗爬墙入秦府倒有可能,但绝不可能闯进纤秀楼!”

“是真的,那些守门的婆子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睡得死死的,有人进去了都不知道,定是那周茗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秦夫人使人毒打了那个周茗,结果他一口咬定,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在青楼买醉,醉了酒,被老鸨子扶去休息,酒一醒,发现身边有个美娇娘,还以为是青楼新来的妓女,便扒了……大小姐的衣服……”雀儿又羞又怒,说不下去了。

秦和煦冷汗都冒出来了,只觉得夜里无比的凉,“大小姐怎么样了?”

“大小姐被惊醒,自然拼死反抗,不管有没有让周茗得逞,大小姐的清誉已经没有了……这事儿闹得太大了,连管门房的最下等的婆子们都知晓了,怕是藏不住了!”

秦和煦定定的,失了魂一般的不说话。雀儿扶着她重新躺下,“三小姐,你别怕,不关咱们的事儿,睡吧。”

第二日,赵府就来人了,还带来了衙役,说是来帮忙捉色狼周茗的,秦家自然不想将此事闹到公堂上去,到时候脸面都会丢光,便将那周茗一阵乱棍打死了。

纸里哪里包得住火,周茗一死,周家少不得人要找秦家讨说法,说原本就是秦家大小姐秦和雅先勾引的周茗,那弹琴者分明就是大小姐秦和雅,不要以为周家好糊弄,出了此事,也顶多算是两人通奸,周茗罪不致死。一来二去,此事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赵家成了最大的苦主,众人纷纷同情赵弘远,还没有迎娶进门,未婚妻就与人私通,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

大小姐秦和雅原本是想一死了之,但被秦夫人死死拦住,最后去了尼姑庵落了发,赵秦两家的婚事就此不了了之。

秦得礼的仕途也越来越不顺利,又平调了几个职位,一个比一个差,在家里与秦夫人也不对付起来,认为赵家不得力,不在关键时刻帮衬他。秦夫人回娘家去求了几回,赵老太太和赵大人气秦和雅不争气,给赵家丢那么大的脸,赵夫人一向不待见她,于是秦夫人没讨到什么好处,又失去了赵家的支持,在秦府也少了几分底气。之后的一年,秦得礼又纳了两房小妾,秦夫人心里悲苦,对下面的几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心思为难了。

相比较起秦家的衰落,赵家就风光多了,赵弘远年满十五岁就入朝为了官,官位虽然不大,却深得圣宠,平时性格开朗,做事有主见,为人处事有手段,不到一年就升了官职,外派去了离京都不远的一个小城从知州做起,美名历练。

外派之前,赵家想给赵弘远先成亲,赵弘远却振振有辞,与秦家已先有婚约,断断不能背信弃义,秦家大小姐虽然德行有亏,但是秦家不是还有其他女儿吗?

话风一出,秦夫人的思想又活泛起来。在庶女中,年龄最最适合的竟然是秦和煦,刚十四,及笄,是议亲最好的年纪。二小姐和四小姐年龄也相差不多,不过秦夫人看来看去,就是秦和煦最顺眼,在她面前素来听话,孝顺。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厚着脸皮去了赵家递了秦和煦的八字。

竟然,神奇般地成了!

后来细细一想,这也算不得神奇,赵弘远曾经来秦府要过一个叫春风的丫头,而和煦的名字,春风和煦如此顺口,只是她从前从未想到罢了。秦夫人心里虽然压了这股闷气,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因为赵弘远赶着上任,刚递完八字就定了日子成了亲。

秦夫人收了秦和煦为嫡女,嫁妆用的是以前为大小姐准备的,倒是不赶,就这样,把秦和煦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

赵家还疏通了一番关节,秦得礼立刻又调动了职位,混了一个盐政副使的肥差,皆大欢喜。

拾肆

秦和雅在尼姑庵没几年,因为日夜忧思,去了。

秦和雅一去,秦夫人的身体也渐渐不好起来,不多久也跟着去了。秦得礼立了一个妾为平妻,管家无方,家道日渐中落,秦得礼的几个儿子无德无才,在秦得礼死后,竟然步了周家的后尘。

许多年后,秦和煦都对秦和雅抱有一种愧疚感,是因为她,赵弘远才使了那个毒计。

赵弘远是个极有胆识谋略且心狠手辣的人,他一生顺风顺意,想要什么都会得到,最后荣任左相后,玩了一手漂亮的激流勇退,携着秦和煦归隐乡野。

秦和煦当上了赵家当权主妇之后,一大家子要管,以前在秦府的小手段完全不够用,多是赵弘远在暗处助她一臂之力,她才能后顾无忧。

岁月沉淀,什么都在改变,唯赵弘远望着秦和煦的目光没有变,何时都是满满的柔光。

如此,秦和煦觉得,这一生,够了。

创作谈

对于“重生”,大家怎么看?那些上辈子命里注定的事情在重生之后都可以重新来过,又有了选择的可能,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走向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结局?都说人生里没有“如果”,错对不能重来,但是当我们拥有了“重生”,是不是一切就可以不一样了呢?我深深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很绕口的问题,大家要不要也来思考一下?那个元芳啊,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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