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痴

张甲利

余与游君火清不常见。每相遇，君必驻足说画梅，红梅如何，白梅如何，圈梅点梅，老干新枝，造型写生，笔墨技法，凡平日所究心，靡不一一言之。道旁人流络绎，君似浑然不觉，手指口说，如痴如醉，色舞眉飞，气壮声高，絮絮梅话不能休，路人诧怪，莫不以病痴子目之。去郊野数十里有所谓梅谷者，每寒极花放之时，君必一践斯地，观察写生，玩物养气，往往终日。梅谷深壑高崖，土瘠而石瘦，老梅虬曲，多生长石间，弥望山野，寒花满目。游君盘桓于此，怡然神旺，老干新枝，亲之抚之，爱之玩之，如对至亲挚友。风雪怒号，寒冷砭骨，君不顾也，而独入幽谷愈深。尝见君缩颈仰首，凝神于吐馨老梅，虽积雪盈颠亦不知，则吾知梅之物理情态必尽入游君脑髓矣。噫，雪风梅馥氤氲之中，怪石危岩枯桩之侧，恍兮乎兮，游君即梅耶，抑或梅即游君耶，昔庄生梦蝶，醒而莫辨，良有以也。游君玩梅爱梅一至于斯，得不谓之梅痴乎，梅之精神魂魄得不谓已附游君体气者乎。

初，游君学画梅，尝执贽于当代写梅高手忠县邹思孟先生文正。邹先生襟怀冲淡，性好雪寒。其写梅也，穷极锻炼，虚空粉碎，所造梅格之高，并世无第二人。游君从学，道艺并修，尽得先生写梅之秘。余观君年来所作梅花，古艳清华，气格雅逸，郁勃奇崛之气盖自胸中出，笔墨造境一洗凡尘，旨趣迥异时贤。其所作墨梅，淡墨勾花，浓墨点蕊，或繁而娇，或清而健，或老而媚，玉洁冰清，雅气袭人。红梅则浓墨重彩，笔墨放逸，极富视觉冲击力。细味笔墨，则重而不滞，淡而实腴，敷色明丽，古厚艳雅。笔道遒劲如屈铁，墨色明润见五彩，老干苍古而神清，新枝秀雅而妩媚，刚健婀娜，摇曳飞动，满纸笑靥，四溢幽香。 “暗香随笔落，凌雪逐春来。一片冰霜意，凝寒独自开。”梅之傲霜凌雪，刚毅不屈，圣洁无瑕，奋发向上之精神气质尽泄笔端，游君画梅，可谓得吾国写意梅花正脉。

世风浇漓，俗媚日甚，承学多佻奇之士，精神一归于澌灭，清正之士，念之怆然。余甚愿游君痴梅之心不易，而入梅谷愈深，夐远其贞心，高华其气格，独为天地留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