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
渴望伙伴的童年
童年是人的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期。作为“80后”的年轻人,我觉得我们这代人童年的幸福是:我们是独生子女。但话说回来,我们同时又会有一种很强烈的孤独感。因为这种孤独,所以我们更渴望伙伴。跟周围的孩子一起玩的时候,觉得特别珍贵。那些时光会让我们记很久,比如捉迷藏、扔沙包那些游戏。
我是在山东大学家属院里长大的。在我记忆里,家属院就像一个小世界,在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因为父母下班都比我们放学晚。所以我们在家属院里会玩很久的游戏。如果我最后一个回家,就会缠着其他的小朋友,不让他们走,希望继续玩下去。我小时候很外向,是个活泼的孩子。
我和小朋友们最喜欢玩的就是“过家家”。我相信很多小孩子都有这种记忆。像一个成人一样对一个家庭负责。分别打扮成“爸爸”、“妈妈”、“孩子”,然后做饭。做饭往往是拿一些树叶磨成粉,包起来像糕点一样,还有饼、包子这样的。还要准备很多种食物,很丰盛的样子,然后觉得自己很能干。一个小孩子迫切想要长大,迫切想要加入成人世界,希望能够担当自己的责任,真的很有意思。
然后还有很多拍手游戏,游戏当中的歌谣我记得很有意思。当时1983年版的《射雕英雄传》风靡,所以有很多关于郭靖、黄蓉的儿歌。对这个我印象也比较深。
小朋友之间偶尔也会分享一下自己的零食。我记忆中的零食就是江米条、江米棒那种。当然那东西也不是在全国流行,但我相信北京的孩子都会有很深的记忆。再就是大大泡泡糖,还有跳跳糖——在嘴里跳来跳去的那东西I我觉得很神奇。好像一夜之间,出现了这些只能在童话里听到或者看到的东西,让你觉得世界变化突然开始多起来,开始快起来。
和洋娃娃一起长大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80后”这一代人的话,我觉得是“孤独”这个词。因为没有兄弟姊妹,他们确确实实是一个人长大的。所以我们这一代的女孩子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跟洋娃娃玩。
我很喜欢洋娃娃。我有那种把这个“女孩”打扮漂亮,然后陪“她”一起成长的快乐。我父亲出差我就缠着他,让他回来的时候,必须给我带一个洋娃娃回来。所以那时候我有很多天南海北带回来的洋娃娃。我会给“她们”排座,而且很喜欢给她们穿不同的好看的衣服。像很多女孩子一样,睡觉的时候把洋娃娃从这边围一圈到那边,然后自己睡中间。她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我会觉得,我有一种要照顾她、要陪伴她的责任感。我小时候就是很标准的那种女孩子。家庭格局对“80后”来说非常小,在他们眼中,再也没有四世同堂大家庭的概念。在三人的小家庭中,他们是唯一的孩子,同时,因为他们代表了这个家庭的希望,所以会感觉到父母,包括家里的爷爷、奶奶所有人都好像在后面注视自己,希望自己跑快一点、跑远一点。我觉得这种期望感特别强烈。“80后”的关键词表里还有一个叫“日新月异”。我们的成长轨迹中,你会觉得那么多新鲜的、刚刚出现的东西投入你的视野,然后进入你的世界。我们这代人确实见证了很多的变化。
童年的爱好影响了我一生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给人家讲故事,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了。我特别喜欢别人听故事的样子,就是别人很专注地被邀请进入你的世界的感觉。所以我就不断地讲故事,然后去获得这种满足感。
我记得幼儿园有一个秋千,我总是坐在秋千上,旁边可能会有几个小朋友,然后我就坐在那儿给他们讲故事。那种记忆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那些故事是小时候我妈妈用录音机放给我听的,当然我会篡改很多结尾。当时妈妈要上班,而我总会缠着她讲故事,所以她走的时候总会给我放上磁带,让我自己听。都是些类似《宝葫芦的秘密》之类的故事,总之是很乏味的,因为听了很多遍。我的办法就是改结尾,我觉得可能会有其他的结尾,所以我就给听故事的小朋友安排一个新的结局,一个可能更幸福的结局。
这样的爱好对我今后的人生道路影响很大,它促使我不断地去寻找更好的故事。
在阅读中寻拢共通的情感表达
我从小学就开始接触文学作品,印象最深的有雨果的《悲惨世界》,我被里面的故事吸引。特别是碰到故事有很大的跌宕起伏,比如错失、遗憾,包括生离死别的时候,都会掬一捧同情泪,把自己也带入故事当中。
十六七岁的时候,村上春树、杜拉斯开始来到我们的世界。那时候资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也没有网络,媒体也不够关注他们。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很快他们就成为我们中间的一种符号。我记得当时邻班一个同学给我写信,他为了吸引我,就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村上春树、杜拉斯什么的。意思是说,他觉得这些是我们共通的部分。就是说,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它们有一种和之前雨果的作品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让你找到一种可能更自我的情感表达,更决然的一种讲述故事的方式。
读这些书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那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学校,它会给你很多种发展的可能性,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很自由轻松的环境。虽然那是一个重点高中,但不是只知道学习,而是有很多学习之外的东西。我当时高中很多朋友,他们也不是那么单调乏味。我记得大概到高二的时候,语文课实行素质教育改革,语文课彻底不讲课本了,只在考试之前可能用不到一星期的时间,把课本内容跟大家读一遍。平常我们上课就是阅读。我们学校有一个很好的图书馆,语文课是两节课连上的,我们就到图书馆按照自己的兴趣随便读书,那时我觉得很开心。所有语文课都这样上,你就觉得有一种乐队那样的奔放感觉。
找到和梦想最贴近的职业
其实我是一个从小就不断修改自己的理想,也没有找到自己理想的人。因为理想有很多,它会根据环境变化而变化。比如说父母发现我很爱讲话,很爱辩论。他们说将来我可以去做律师,然后我就觉得律师是挺好的职业。后来我参加过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尤其物理竞赛分数特别高,我简直相信我将来可以成为一个物理学家。我觉得我印象最深刻或者说最迫切的一个理想,是希望成为一个什么也不用干,整天可以做白日梦的人。因为我很喜欢幻想,很喜欢坐在那里走神,想很多事情。那时候我就想,要是靠做白日梦我就能养活自己,能生活下去就好了。所以我认为我很幸运,找到了写作这样一份职业。我觉得,写作其实是一个以卖梦为生的职业。所有的小说,都是我一个又一个的梦。我很幸运找到这样一份职业,它是和我的梦想最贴近的一个职业。
网络给我们更广阔的交友空间
我是在新加坡念的大学。去新加坡的前两年特别孤独,回忆起高中那些幸福时光,记起以前的人和事,就特别想写出来。总之那是我表达欲最强烈的时候。那时候我在网络上找到几个文学论坛,在那几个文学论坛上我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他们跟我年龄相仿,也在网络写作,然后我就加入了论坛。那时候我特别专注于这几个文学论坛。我很在意自己的小说发表,有多少人回复,他们回复什么等。可能其他人不像我那样,他们在国内有同学,有其他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但是我只有这几个论坛,我就不停地刷新看有没有回复。那时候这几个论坛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它也成为很多人的精神支柱。其中有一些人依然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我们会有一种互相分享、互相竞争的感觉。那时特别想尝试小说写作的各种各样的方式,甚至我们会把小说写得很酷,别人都读不懂,我们就有一种成就感。
我觉得那是一段很单纯、很美好的时光。那时候的朋友也成为我一生的朋友。
(摘编自《60年百位国人的幸福记忆:幸福在哪里》,中信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