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过对福克纳的小说《八月之光》文本的细读研究,指出福克纳对人性深度的描写所呈现的是他所器重的人类精神品质:作为历史生物忍受命运的能力以及因这种忍耐力而产生的自豪。
关键词:忍耐力 自豪 历史生物
纵观福克纳的作品,深留于我们心中的是他对人性深度的描写。他所最器重的一些人类品质:作为历史生物忍受命运的能力以及因这种忍耐力而产生的自豪。①乔治·马里恩·奥唐奈在其《福克纳的神话》一文中指出:“福克纳先生是一个置身于现代南方社会的具有传统思想的人。”②《八月之光》正是一部福克纳根据美国南方的特殊历史条件和现实生活而描述的一场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之间的具有哲学意义冲突的小说。
一、命运之爱
美国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人渴望生存在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同时又盼望回归宗法社会。他们希望南方既是工业机械文明世界的主要原料供应地,又是他们的田园梦乡。福克纳终其一生营造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杰弗生镇上的人们的生活,不过是福克纳展现人类生存方式的历史神话般的众声喧哗的对话舞台。人的唯一生存方式就是历史。人的永生是个体生命不能超越的必死,而人类社会的生命是生生不息的繁衍,无穷无尽的延续。就此意义而言,《八月之光》中莉娜的婴儿出生之日恰好是凶手克里斯默斯被杀害之时,就被赋予了象征意义。莉娜坦然地面对欲望与羞耻,爱与恨,忍耐与骄傲,接受自己的历史命运。福克纳通过莉娜告知我们生命不是一则抽象的原理,而是一件具体的事实。生命是一个谜,它可以是苦痛的、狂喜的,也可以是欢乐的、悲愁的。生命是一种矛盾,生命是一种缺憾,生命乞藏的是千百种称谓的“真实”。我们受苦而活,同时更活着以受苦。生命既渺小又伟大,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埋怨这个世界给生命带来的种种责难呢?她的故事观照了战胜历史的悲剧性胜利的可能性,把对预先知道的不可改变的命运的反抗视为悲剧的观念,将悲剧看作是对有关人类生存的冷酷历史决定论的抵抗。正如叔本华指出:所有悲剧能够那样奇特地令人振奋,是因为逐渐认识到人世、生命都不能彻底满足我们,因而不值得我们苦苦依恋。正是这一点构成悲剧精神,也因此引向淡泊宁静。用伽利特(Carritt)解释叔本华哲学的话而言,这种淡泊宁静是“那种使我们觉得像安睡在神的怀抱中一样的幸福,并非激情的幸福,只是去掉枷锁,打开镣铐的幸福”③。所以,福克纳认为单纯、朴实、乐观的莉娜就是和自己的命运极力搏斗。“她的男人是不是卢卡斯·伯奇,对她的命运关系也不大。她的命运无非是嫁个丈夫、生儿育女,这一点她心里也明白,所以她不要别人帮忙,就走出家庭,去和自己的命运周旋。她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她始终没有一点惊骇、恐怖、慌乱。她甚至都没有想到,她并不需要谁的怜悯。”④莉娜身上体现的是一种亘古质朴而健康的生活观,一种坚韧的哲学精神:苦恼和孤独可以杂糅着欢乐,挫折和失败并不能完全夺去生命中短暂的喜悦,苦恼和挫折也并不至于把人压碎。忍受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人类在不如意的环境中持续生存下去的必要因素。这种精神令她的灵魂美丽而澄明,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她的情人是不愿意让她担心,怕她发愁,才没有早些离开工头欺辱他的工作;她设身处地又自欺欺人地替逃跑而又背弃她的情人开脱:“是我叫他走的。他说只要我说声留下,他就不走,不管工头怎么待他。”⑤她的固执中带着柔和,一种内心澄明的安详与平静,一种不带理智的超脱。她对人生的信念把她从绝望中解救出来,于是带着三毛五分的硬币,手里拿着舍不得穿的哥哥的旧鞋子,怀着即将分娩的胎儿,赤脚上路寻找情夫了。甚至当腹中胎儿躁动时,她也不见丝毫慌张:“仿佛她在凝神倾听远处的什么动静,那动静又似乎就在身边,就在体内……她静静地坐着,谛听着,感受着难以安抚又无比古老的大地的躁动,既无恐惧又无惊慌。‘至少是对双胞胎,她喃喃自语……”⑥她坚信自己能找到孩子的父亲,坚持认为那是异教徒夫妻恩爱的故事。她心平气和,却又固执己见:她认定小孩子出世的时候一家人应该守在一起,尤其是生第一个孩子,相信上帝会想到这一点,会让他们团聚的。莉娜甚至把克里斯默斯的悲剧编进她的喜剧之中。“她不断在谈孩子,好像他的爸是……那个关在监牢的人,那个克里斯默斯先生。”⑦正是她这种平静的、坚韧的、甚至是幽默的对待不幸的人生观让她在沿途中遇见的人们对她心生怜悯。因为怜悯是道德的基础,是一切审美活动的基础,是观照的起点,是爱的起点。“它把不可见的东西揭示给人类的‘第六感官。人只有通过怜悯,才能超越个人意志,通过悲剧人物的苦难直觉地认识到普遍性的苦难。”⑧于是,有的人用大车带她一段路,给她食物和钱,让她留宿,甚至把她一直送到杰弗生镇。莉娜就这样行进在路上,这是一条“宁静的通道,用坚定不移的沉着自在的信念铺就的通道,满是善良的叫不上名字的人们的面庞和声音”⑨。这一切令我们感知在绝望的深处常常产生转机,这种转机来自小说中人物的坚毅和同情心,也来自作者对人性所抱的不灭的希望和信念。痛苦和牺牲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痛苦是生存之基本规律。但只要我们能坚忍,能有怜悯之心,能对人类始终充满爱和信心,人生并不至于太难堪。受苦乃是必要的,它能使灵魂净化,提升生命价值,是看见希望之光以前必经的过程。因为“所谓‘本来,其实是没有的——只有‘眼前。如果,真有所谓‘本来的话,那也就没有什么伤心,没有什么悲哀了”⑩。
莉娜身上的品质体现了福克纳对“八月之光”涵义的解答:“在密西西比州,八月中旬会有几天突然出现秋天即至的迹象:天气凉爽,天空里弥漫着柔和透明的光线,仿佛它不是来自当天而是从古老的往昔降临,甚至可能从希腊、从奥林匹克山某处来的农牧神、森林神和其他神祗。……这就是那标题的涵义。对我而言,它是一个令人怡悦和唤起遐想的标题,因为它使我回忆起那段时间,领略到那比我们的基督教文明更古老的透明光泽。”{11}福克纳创作的这部“是小说而非轶事”的《八月之光》冷静地、客观地、有条不紊地呈现出作家认定的“人类昔日的荣耀”: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换言之,人类所具有的伟大性是对“命运之爱”。一个人无论过去、现在、未来都必须忍受必然性,没有任何理由去回避它,隐瞒它,而必须去爱它。
二、忍受的骄傲
海德格尔说:“林乃树林的古名。林中有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这些路叫着林中路。每人各奔前程,但却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仿佛相类。然而只是看来如此而已。林业工和护林人识得这些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在林中路中。”{12}
福克纳正是这样一位林业工和护林人。在《八月之光》中,福克纳采用了对置、对位、对应、反衬等手法将小说主题、人物、事件、行动、时间、话语、意象等细节架构起来,构成了两条平行对照的主要线索:一是莉娜的线索,出现在首尾两章,构成了小说的框架;二是克里斯默斯的故事,形成了小说的主体。在这两条线索之间还有海托华的故事,同时,海托华还起着第三者的观察反馈的作用。这两条主线上环环相扣一个个鲜活的故事,莉娜的故事里有伯奇的故事,克里斯默斯的故事里又套着更多人物,主要是他与伯顿小姐的故事;而海托华的故事里又包含了他妻子的故事。第1—5章,克里斯默斯杀伯顿小姐前后,是小说的铺垫;第6—12章克里斯默斯的身世倒叙,杀害伯顿小姐的原因;第13—18章,克里斯默斯逃亡及被捕之后;第19—21章,克里斯默斯遇害及小说的结尾。
《八月之光》以克里斯默斯的故事为基本情节展开。福克纳在这片匠心独运的林中给我们清理出一条条林中路。正如艾略特在其著名的文学评论《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指出:诗人必须具有历史意识,“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存性……这个历史的意识是对于永久的意识,也是对于暂时的意识,也是对于永久和暂时的合起来的意识,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性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最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13}在共时的历史意识中,诗人放弃当前的自己,消灭自己的个性而归于更有价值的事物,即活在传统中。在创作中,作家是一个特殊的工具,是创作有机整体的一个元素。当作家表达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不过是在履行其工具职能,使种种印象和经验在这个工具里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合起来。因此,作家表达情感必须借助“客观对应物”,使其思想变成物质的客体——象征性的形象,然后通过后者来表达思想感情。福克纳正是通过克里斯默斯象征性的形象表达了他的历史意识。
与莉娜相对立的克里斯默斯虽然常常被评论为一个恶棍、一个受害者,但他其实是“英雄主义和悲怆的混合物。他是个迷惘的、苦难的、忍受的人……而且就连他在末后所干的谋杀也是为了试图肯定他的大丈夫气概,想要摆脱机械主义的铁箍,从‘自然中自拔出来。”{14}在小说中,他的第一次出场的神态表明:他无根无基,任何城镇都不是他的家园,没有一条街、一堵墙、一寸土地是他的家,而且他总是带着一种严峻而又冷漠得几乎是孤傲的神情。他痛苦的根源首先来自于他无法搞清楚自己真正的种族身份。生为私生子的克里斯默斯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他可能是个黑人混血儿,母亲生下他后就死了。邪恶、冷酷而偏执的外祖父不仅造成了他的父母死于非命,还狠心地把他丢给了孤儿院。在孤儿院身为白皮肤的他被伙伴叫做黑鬼,从此堕入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噩梦般的地狱。五岁时因撞见营养师偷情而招报复,八岁被人收养,养父麦克伊琴家过度严厉的清教徒式的生活让他十四五岁就干成人的活儿——犁地、挤奶、劈柴。他卖掉自己养大的小牛购买了一套西装,不仅被养父斥责是为了嫖女人,还招受毒打。养母的同情让他更加难以接受,让倔强的他更感到自己的无能与可悲。他对一切不抱任何侥幸的奢望,对遭遇的一切既不感到愤慨也不觉得惊讶。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因为生活没有让他感到过一丝温暖,他成了这个人类世界里的陌生人。空虚、寂寞、冷漠、抗拒、拒绝爱与被爱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这不仅令我们想起叔本华多次引用过的卡尔德隆的两句诗:“人所犯的最大的罪/ 就是他出生在世”。成人后,夜里与女友私会,导致了他成为砸死养父的罪犯。为了逃避罪责,他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流浪生活。他同黑人生活在一起,回避白人:“竭力往体内吸进黑人的气味,吸进幽深莫测的黑人的思想和气质;然后又从体内着意呼出白人的血,白人的思想和白人的气质。……他全身心都在一起扭曲用劲,带着肉体的反抗和心灵的抵御。”{15}克里斯默斯受到的血统不纯正的歧视的后果是极其危险的,因为他被任意武断地剥夺了与父母的天然亲情的纽带,这必然激发他心理上的义愤,而这种义愤又必然孕育个人的反抗,人类的心理具有独特的复仇功能。可是他仍然渴望与世界和解,他逃避的是孤独而不是自我。他所经历的各个阶段和所处的种种心境总是一片空虚:充当过无数角色,命中注定的走南闯北,在屡遭失败的绝望中鼓起勇气,在勇气一再受到挫折后重又陷入绝望。他以强烈而顽强的努力来重建被他自己毁灭的人类的价值。与伯顿小姐的相遇和同居不过是“新英格兰冰河凄厉的狂怒突然遇上新英格兰神圣的地狱火焰……如饥似渴的迫切心情掩盖着备受挫折的岁月、无可挽回的真实绝望”{16},因为他既不属于白人也不被黑人认可。当伯顿小姐想同他要个孩子时,他坚决不从,他明白如果他让步,就是否认自己度过的三十年,否认三十年的经历使他选择的道路。因为坚守体现的是一种忍耐力,一种弃绝沸腾生活的决绝,一种在被视为异类的歧视下熬过一切苦难而残存的并赖以生存的唯一资本——骄傲。当伯顿小姐要他祷告,要他去读黑人学院,去向黑人承认他是黑人时,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他情愿一死或遭杀害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俩之间的真实状况:因为她急于改变他,企图让他变成一个介乎于隐士与黑人的传教士之间的人物。更深一层,他是不愿也不能造就一个人出来重复他那不被认可、不被接纳的命运,因为他的生活一片黑暗:“黑暗里充满了声音,来自他所经历过的岁月的无数声音,整个往昔像是一个扁平的模式。这模式往前延伸,明天晚上,所有的明天,都将是这个扁平体的一部分,再往前延伸……想到这个,他不禁暗暗感到震惊:延伸下去,无数的重复,大同小异,因为明天的未来与明天的过去都属于一个模式。钟声停息了,时间到了。”{17}于是终结自己终结她的时间到了。克里斯默斯杀害伯顿之后没有逃往他乡,一周后他自动出现在摩兹镇,修了面,理了发,买了新衬衣,等着被人认出,坦然受死。
克里斯默斯是因为在敌对和仇恨中生活得太久太深,以至于他无法得到机会新生。他一直不见容于任何生活轨道,但他仍寻求感情的交流以便生存,却所期望的只是死亡,只能在自己一直抗争的世界里死去。但是,他以忍受苦难的骄傲,用他的血、他的牺牲向世人证明:南方的黑人“解放”了,但种族歧视并没有消亡,过去从未死亡,它甚至并没有过去。个人受难的经历证实了个人参加了人的社会,也就参加了历史的社会,历史的力量巨大无限,它清除涤荡了支离破碎的无用的事实和偶然现象,剩下的只是真理和梦想。在作家福克纳的历史观中,福克纳并不想把他心目中的人类奋斗封锁在冰冷无情的历史图景中。与克里斯默斯的故事的历史决定论的格局针锋相对的是一种把人看作历史的同时,又把人视为可以超越历史的生物,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创造神话的生物。福克纳通过克里斯默斯的故事揭示了他对人的观念:“人凭借讲述自己的故事而创造了自己作为人类的本质;是一种名副其实的神话生物。”{18}克里斯默斯的杀人不能简单地归结于道德问题,道德深深地埋嵌于历史环境中,无法纯粹以理性来认识和理解。我们不能天真地相信:“善果者惟善出之,恶果者惟恶出之。”在追求善的过程中,善的东西可能早已偏离了它既定的轨道,汇入恶的洪流。有时,抗恶就是在从善,善往往不能自生,而须由恶变善。克里斯默斯挣扎的一生向我们揭示出人类历史的秘密:人类心灵与自身进行的无穷无尽循环往复的斗争并不能超越时间,可能之事皆不可得,除非你执着地寻觅这个世界上的不可能之事。但是,只要在暗淡的现实真相面前保持一颗坚忍之心,对任何有害于个人自由的权威和体制说“不”,同时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福克纳对克里斯默斯的死的最后描述充满了同情,因为他希望人们“都将记起旧日的灾难,产生更新的希望。这情景将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沉思静默,稳定长存,既不消退,也并不特别令人可畏;相反,它自成一体,安详静谧,得意洋洋”{19}。福克纳对克里斯默斯悲剧命运的叙述方法把没有言说和不可言说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悲剧的形式到“剧终”时,也结束了恐怖,它使毁灭停顿下来,使不可忍受的事物可以忍受,并且可以理解,它使过失、偶然、邪恶从属于“诗的正义”,因为“诗的正义”既控诉现有事物,又用美学形式取消了控诉,同时赎偿了苦难与罪过。
三、记忆坚持并转化为希望的结果
人类显然被赋予了足够的心智,在危难之际能够构想出种种幻影和声音来使自己回避真理。从神学院毕业的海托华由于崇拜在美国内战中丧命于杰弗生镇的、曾任南部同盟军骑兵的祖父,而执意要到杰弗生镇的长老会派教会任牧师。可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虚幻的世界里,沉浸于祖父昔日的荣耀中,对会众漠不关心,对妻子也漠然待之,造成妻子孤独、绝望、精神失常,染指桃色新闻而跳楼身亡。他被教会罢免之后拒绝离开杰弗生镇,按他的一套固定的法则固执地生活下去,绝不放弃那股要么胜利要么失败的顽强劲儿,即他所认为的所谓的强烈的自我。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享受抛弃同伴和被同伴抛弃的快乐,享受着这种邪恶的快乐。他想用拒绝离开杰弗生镇来证明人不仅能够大胆地梦想而且能够有力量失败得这么漂亮!他沉溺于对往事的追怀,对幻想与现实之间,虚伪与真实之间,快乐与死亡之间的生活的追怀,因为他坚信生活中仍然还有值得骄傲和引以为荣的东西。他不明白他无法摆脱过去的根本原因在于时间的不可逆转,在于历史的不可克服的客观性和合法性。正如致力于发现自我与美国历史的关系的作家罗伯特·潘·沃伦指出:“个体化过程中存在着有意义的整体感受到的原则。有意义的整体指两点:连续性——自我作为时间过程中的一种发展,具有过去和将来;责任感——自我作为一个道德实体意识到自身有能力做出值得赞扬或谴责的举动。”{20}而为莉娜接生让海托华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与喜悦,甚至开始为莉娜的孩子命名操心。在拜伦的影响下,他甚至同意挽救克里斯默斯。他终于认识到他辜负了会众和妻子,开始反思被自己虚掷掉的宝贵生命,他在最终的幻想中后悔和清醒:如果内战失败之后,当别人回到家仍顽固地把眼睛盯住他们不相信已经逝去的东西,拒不承认现实,他却往前看,用战争期间学到的技能,变失败为成功,也许他的生命就没有白白浪费。他谴责自己整整五十年来甚至没有变成人,而只是黑暗中的一瞬间。他在谴责自己中,在八月之光中,似乎看见了被他辜负了的人们——他们没有恐惧,悲痛,甚至没有责备。“他们像是在耐心等待他抓住什么东西,喘过一口气,等着他以最后的荣誉、自豪和生命,再次确信自己的胜利和愿望。”{21}
《八月之光》通过莉娜、克里斯默斯、海托华的故事体现了福克纳坚守的传统的历史价值观:一个具有不屈不挠意志的人一定能够忍受生命中的一切失误、苦难乃至罪恶。重要的是人的努力,努力超越自我,上升到人生的机械过程之上的能力——忍耐下的自豪与骄傲。正如N.B.巴里耶夫斯基在其《福克纳的现实主义道路》一文中指出:“福克纳塑造的任何人,从来不承认宿命论,也不顺从于冒犯他们的事物,无论它具有多大的力量。命运的锁链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只有他才能使它运动起来,因此人们应该是独立自主的,并且保持自己的尊严——这是福克纳所看到,理解和能够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主要东西。”{22}这也是福克纳1956年回答一个记者时之所以说:“我没有主题,或者,可能有——你们可以认为它是对人类的一种确定不移的信心,相信人类有经受和战胜客观环境和自身命运的能力”{23}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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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18}{20} Hoffman, Daniel. Harvard Guide to Contemporary American Writing,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9,p160, p158, p167.
②④⑩{14}{22}{23}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5—6页, 第272页,第274页,第66页,第147页,第147—148页。
③⑧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张隆溪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页,第122页。
⑤⑥⑦⑨{11}{15}{16}{17}{19}{21} 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蓝仁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13页,第20页,第292页,第4页,第6页,第160页,第184页,第201页,第332页,第352页。
{12} 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1页。
{13} 戴维·洛奇:《二十世纪文学评论》,多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130页。
基金项目: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课题(12SA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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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姜平,成都师范学院外语系副系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