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诗人的精神家园

2013-04-29 04:47吴敏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吴越孟浩然襄阳

摘 要:本文论述襄阳和吴越文化对孟浩然心理与创作的影响,认为襄阳的自然环境促成了孟浩然喜爱山水的审美情趣,他的襄阳诗和吴越诗体现着襄阳文化培养起来的审美心理倾向。

关键词:孟浩然 襄阳 吴越

在中国古代山水田园诗的发展史上,孟浩然可谓是一个名家,他的出现使盛唐诗歌的天空出现了一颗璀璨的明星,在他身上集中体现着盛唐思想领域中的儒、道、侠并存的思想风貌。在魏阙与山林的传统知识分子生存之路的抉择中,隐逸情结使他倾向于后者,然而乡野诗人的身份和都城生活经历的特殊人生使他的隐逸具有不同于传统隐逸诗人的文化内涵。他的诗歌创作承先启后,丰富了中国的诗歌美学天地。他的形象和经历代表着那个时代许多士人的共同命运和文化心态。

青春的盛唐时代是缤纷的,文学是烂漫的,而描绘如春花般争奇斗艳画卷的是那一群“放纵的、爱自由”的诗人。在这一派诗人中,较早代表恬静、淡远、自然的诗风者,当首推孟浩然。

白居易《游襄阳怀孟浩然》:“楚山碧岩岩,汉水碧汤汤。秀气结成象,孟氏之文章。……”白居易的这首诗一方面说出了孟浩然诗作的“秀”,另一方面也道出了“楚山”“汉水”的环境对孟浩然诗歌创作的重要影响。其实,作家的创作都会受到周围生活的影响,正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所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孟浩然是生活于南国的诗人,家乡的环境熏陶着他,孕育了他的审美情趣,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而他对家乡的回报也是丰厚的:他爱家乡,他有浓浓的襄阳情思,在他心中,襄阳是圣地,他不惜长途跋涉,探寻吴越,他将襄阳与吴越“试比高”,他自豪地向人们宣告:“襄阳美会稽”。先让我们看一下他的襄阳诗。

“岘山江岸曲,郢水郭门前。……亭楼明落照,井邑秀通川。涧竹生幽兴,林风入管弦。……”家乡的环境是水山环抱的优美风景区,对于“余意在山水”的孟浩然来讲,那恰是放任情性的好地方。“读书常闭门”的生活是需要调剂的。而“北涧流常满,浮舟触处通”的河流为孟浩然探玩这方天地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在波影摇荡、沙光逐目的汉水中乘舟往来时,他和鱼鸟相与对饮,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世间的逍遥之人,他醉看鱼鸟,观赏着“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藤间”,迷恋于这大自然醉人的一方乐土,他时常是带着深深的遗憾回到自己的“弊庐”。然而,多情的夕阳会为沿途霭霭青山的魅力所吸引而每每做短暂的停留,在夕阳与青山热情拥抱时,孟浩然惊喜地发现“停午收彩翠,夕阳照分明”,而当“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时,萦绕于耳边的是“风泉”的清音,呈现于眼前的是“池月渐东上”的山中月夜图。泊舟涧边,散发乘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荷香和竹露的清响……这时樵人已归,小鸟初定,在这片神秘静寂的大自然中,也许只有抱琴独坐才更切合这种山夜氛围,而幽竹素琴则吻合着大自然的天光神韵,难怪孟浩然每每做出这样的决定:“良会难再逢,日入须秉烛。”有时兴起时,他还“沿月棹歌还”,一叶扁舟远去了,只留下永恒的月光和袅袅的棹歌。清·赵翼《阳湖晚归》诗中云“最喜渔歌声欸乃,扣舷一路送人归”,这歌声中大约也隐含着一份返归人性之真的理想吧。这种类似渔夫樵子歌唱的山水之歌,似乎更具有一份天籁之美,更具有一种温润素朴的农业人生的根源之美。山中如没有这些,就少了一份令人无限低回的农业人生诗情,就像若无“响穷彭蠡之滨”的渔舟唱晚,洞庭湖的黄昏一定缺少了一份感人的魅力。

孟浩然一生创作成就得力于山水诗,约占总数的一半,田园诗作很少。而在其山水诗作中,吴越山水诗占大部分。综观其入吴越漫游,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而襄阳山水所培养起来的对青山秀水的嘉赏应该算是他的审美心理基础。“当外界的审美信息比较符合主体的民族审美心理结构时,这种美的因素就比较容易为主体所接受,从而被整合到原来的心理结构中去。”①会稽的美是客观的,魏晋及南北朝文士的褒扬,又为它增加了很大的吸引力。对魏晋士人景仰又深谙六朝文学的孟浩然,趁着时代为之提供的漫游风尚和便利条件,踏遍了吴越的山山水水,孤舟月影,霜天木落……在诗人心中,它们都是传递生命信息的意象和符号,是诗人心境的流露,生命哲学的表达。让我们走近这些诗歌,走进山水世界,解读孟浩然吴越之行的心灵“还乡”运动。

唐时的越州在天宝前辖会稽、山阴、诸暨、馀姚、剡、永兴六县。唐诗人多视东南部山水为佳景。白居易《沃州山禅院记》云:“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州、天姥为眉目。”他们醉心向往的是剡中。孟浩然畅游了整个越中,越州、剡中、天台、永嘉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踌躇满志的孟浩然在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政治失意的痛苦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寻山水──吴越的山水,在他的心目中,洛京仿佛是布满“风尘”的,而吴越则是别有天地的。所以,济江时即“时时引领望天末”,急切地问舟人:“何处青山是越中?”语言平淡,而情味深远。怀着惊奇的心情来到吴越的孟浩然几乎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心仪的地方。“吾友太一子,餐霞卧赤城”,“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赤城山是诗人心中的乐园,餐霞饮露的太一子是诗人理想的人格形象,他自得自适,脱略凡俗,失意的诗人渴望从他那儿寻求一点心灵慰藉,以致夜不归去而“夕宿逗云岛”。这里,有道观桐柏,有三秀芝草,有鹤唳鸡鸣……这里,曾经留下过孙绰、谢灵运等风流人物的足迹,想必他们也曾经将一腔怨恨和牢骚一泄于此而得以解脱。对着这片“江南佳丽地,山水旧难名”幽绝的天地,孟浩然心中不由得生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情感寄托:“愿言解缨络,从此无烦恼”。 “往来赤城中,逍遥白云外”,云遮雾绕的赤城山是诗人“夙所尚”的,诗人甚至想“倘因松子去,长与世人辞”。结宇空林,夕阳带雨,空翠满庭,习静参禅的主人……诗人获得的是一种心无尘翳的超脱。不管孟浩然诗中如何流露出一种淡淡的伤感迷茫,然而对这方山水的信赖却足以说明吴越山水的可人。

道士生活与隐士生活是不同的,然而在追求精神自由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这也是孟浩然喜欢与道士交往的一个重要原因。“道不同,不相与谋”,中国传统文化是重视交友之道的,如鲍叔与管仲,吕伯牙与钟子期等,孟浩然也会受到这种高尚德性的影响。另外,孟家乡附近多山,道观、寺庙也有很多,这使他习惯了与方外人士的交往,因此,“山水寻吴越”时寻访道士是情理之中事。如果说以《宿天台桐柏观》《题大禹义公房》为代表的孟浩然的吴越之行旅诗还带有些许的宗教信仰心理的话,那么当他面对大自然拥抱的会稽名山秀水时,便忍不住放弃了理性的生硬与意志的骄傲,与自然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

会稽是当时文学气氛浓郁、风雅的地方,在东晋,士人即多聚会于此。唐人裴通《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

池记》云:“越中山水奇丽,剡为最……谷抱山阙,云重烟峦,回互万变,清和一气。”这“清和”、“奇丽”可为会稽的山水特色。

“落景余清辉,轻棹弄溪渚。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落日的余晖似乎特别爱恋这静若处子的耶溪,白首的垂钓者,令人想起晴笠雨蓑的渔父,美丽单纯的浣纱女,又使人仿佛看到了当年浣纱的西施……弄舟溪渚的诗人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静寂恬淡的情感意绪如眼前的溪水一样,无言地沁入人心。“脉脉不得语”的遗憾美恰恰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这是“无我之境”。自得、自在的生命在静默中吐露光辉,它慷慨地赐给诗人以宁静与悠闲。“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诗人在这方天地之美中,人格升华了,它暂时也成了诗人心灵的栖息地。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云:“遥闻会稽美,一弄耶溪水。万壑与千岩,峥嵘镜湖里。秀色不可名,清辉满江城。人游月边去,舟在空中行。”自云“吾爱孟夫子”的李白用浪漫的笔调写出了耶溪带给他的惊喜和审美享受。

东晋偏安的士人心态使他们把大自然山水带到了诗中,他们在相对狭小的天地里却无意间进行着文化模式的塑造,这种文化模式即后来历代士人或知识分子都在追求的一种优雅脱俗、闲适安逸的生活方式,这一生活方式及审美情趣就成为中国传统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这种在自然山水中寻求潇洒风神的方法却与庄子的自然观妙合无痕。“在世界古代文化系统中,没有任何系统的文化,人与自然,曾发生过像中国古代一样的亲和关系。”因此,中国古代山水诗人绝没有像西方诗人在自然面前的束手无策和顶礼膜拜,而是在自然中解放他们的精神,安顿他们的身心,于是生命的漂泊之感成为中国山水诗普遍的心理倾向。孟浩然入吴越漫游时创作的大量山水诗,也正是因为此种情感的渗透,才显得更加清空、悠远,令人回味无穷。

孟浩然《宿建德江》诗云:“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时值暮秋时节,烟笼江水。泊舟异乡江渚,倍觉客愁之浓之深。远望天边,野旷无人,只有江水中一轮月影来亲近诗人。故乡也是同一片天,同一轮明月,然而乡关何方!亲人何方!明·胡应麟谓之“五言律神品”。抛开孟诗中流露的浓厚乡思,单就诗的艺术特色来讲,确是意在象外的好诗。全诗着墨不多,只有一抹树林,一轮水中月,薄暮笼罩天地,似一幅优美的水墨画。《画山水诀》中说:“夫画道之中,水墨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水墨是最素朴的颜色,是颜色的“自然”。正如孟浩然这首诗一样,意境浑融,妙不可言。

从心理发生学角度来讲,孟浩然的这种乡关之思是他浓浓的襄阳情结发生作用的结果。他是四十多岁才离开家乡的,对乡土的热爱及身处异地时的乡关之思都是情理之中事,即使面对南国一派秀美的山川,仍然掩盖不住那份乡思之情。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初来吴越的惊喜已被刻骨的思乡之情替代,猿鸣、江流、风鸣、孤舟……客路艰难、凄楚使诗人不禁潸然泪下,在周围一片朦胧的景色中,只有一叶小舟是诗人此刻的心灵归宿,是疲惫的生命渴望的一个安顿所在,然而它是那么孤单,就如诗人一样。这份伤感,我们可以从楚文化中找出许多例证:屈原徘徊江边,掩泪叹息;汉桓帝谛听楚琴,慷慨叹息,悲酸痛心;赤壁之下的苏子瞻月夜舟中听到洞箫声,便觉得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些都是感伤的楚声。然而,我们若再抛开这种伤感成分,该诗“高于起调,清而不寒”②,清·孙洙说此诗“一气贯注,无斧凿痕迹”③,这是对孟诗艺术成就的赞赏。

疲惫的身心需要休息,伤感的灵魂渴望抚慰,孟浩然特别善待自己,于是,关于吴越之旅很多都是写与友人共饮同游的,山水是友情的媒介。“何知岁除夜,得见故乡亲”,“故乡亲”即张子容,“他乡遇故知”,诗人喜出望外,他们建立于襄阳的友情是何时也不会变化的,联结他们此刻心灵的,仍是襄阳那方美丽的山水。“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孟浩然在这一谢灵运曾经涉足的江中小岛之上,似乎极具一份童心,诗中的世界也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令我们想起李白“举杯邀明月”的浪漫。殷璠《河岳英灵集》说这二句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

总之,孟浩然吴越之行写下了优美的山水诗,无论寻幽探胜,羁旅愁思,还是乡关友情,都是以襄阳环境所培养起来的审美情趣和人生追求为心理依据的,这种审美的“心源”是孟浩然吴越之吟最根本的因素。

① 葛兆光:《道教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66页。

②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九。

③ (清)孙洙:《唐诗三百首》卷五。

作 者:吴敏,应天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编 辑: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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