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的“人”气与陌生化叙事

2013-04-29 04:47胡云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黑虎妮儿陌生化

胡云

阅读《远村》,仿佛在听说书人讲述一个深刻而忧伤的民间传奇,真切而神奇。真情地投入阅读,品味无尽的余味。虽然,《远村》不如《老井》厚重,但是奇特的想象力和悲悯的情怀,特别是创作手法的新颖依然可以汇入当代对于乡村现实的深沉而凝重的整体叙事之中。

一、“黑虎”的“人”气

《远村》采用了时空交错、双线并行的结构方式,一条线索是杨万牛和杨叶叶的爱情悲剧,另一条则是以“黑虎”为首的牧羊狗的搏击生活。而“黑虎”的形象则是文中的亮点,文中浓墨重彩地描写“黑虎”,却很少引起评论家的重视,他们往往在分析杨万牛与杨叶叶的爱情悲剧忽视了“黑虎”的存在。即使是注意了,也简单地将“黑虎”看成是一种象征和反衬。当然,作者也是如此认同的。但是“黑虎”在文中起着更重要的作用。

“黑虎”是小说中的关捩。关于“黑虎”的叙述在文中支使着整个故事的发展变化,左右着人物角色的同一性和独立性。“黑虎”是一只牧羊犬,它的出场是杨万牛的一声声吆喝展示给读者的,而且它的每次出场都是与杨万牛的叙述息息相关的。它似乎显得与众不同:“全身漆黑,只有四爪雪白,它个头没‘花楞大,但一双机灵的眼睛,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威严。”杨万牛扔高粱面饼时,“它从不有失身份地摇尾乞食。”而杨万牛也“呀呀,到底是俺黑虎!杨万牛一看它卧的地场,不禁暗自赞叹。”“黑虎”的“冷漠与威严”,杨万牛只是“暗自赞叹”吗?他只是在赞叹这样的一条牧羊犬吗?接下来的文本里我们发现,杨万牛是一个连羊儿也会欺负他的人。而后的“露一手”也只是怕侄儿番成子(杨番成)把优种公羊打坏。在第二节中,当叶叶以山歌来表白爱情时,杨万牛的感觉是疲惫的,在他那“爬满皱纹的脸膛上,竟也浮起一丝笑意”,唯有感叹与惋惜,“一个一去不返,永也找不回的年轻的梦。”而在本节里又叙述了“黑虎”与“情人”“黑妮儿”合伙追逐大灰兔的场景,展现的是一种活力,一种生命力的冲动。这和杨万牛与叶叶的爱情描写显然是两种基调,情节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第三节里,杨万牛去买羊时打不起精神,碰到支书杨二旦吓傻了,只能双手奉上“办事烟”,他一路上总是回忆过去,二十年前的“爱情”只贮藏在心里,挥之不去的是叶叶的“情歌”,而回忆里也是“拉边套”,是痛苦。而现实是只能去找“黑虎”,虽然杨万牛寻找“黑虎”是为了解决狼叼羊的事情,但是碰到“黑虎”骨子里却是莫名的高兴。在这里我们发现,好似只有和“黑虎”在一起,杨万牛才有快乐可言。在第四节里,当他在回忆过去的风光时,村里人对他是羡慕,后来的现实却让他成了实在的庄稼户,“拉边套”的光棍,想活得硬气些都难的,一句“可由人呢?”农民的无奈、认命就表现出来。稍后“武装部”的工作队员在杨万牛面前的“嚣张”气焰,只能靠“黑虎”来灭一灭。第五节的精彩之处莫过于“黑虎”受伤后像一个山林医生一样去寻找草药治创口的情节,而与之相对应的情节却是杨万牛对“拉边套”的悲凉感与对当兵时的美好回忆。第六节里面,面对着叶叶给杨万牛留下的儿子以及叶叶的死,杨万牛束手无措。而这时的“黑虎”却面临着一场空前的“灾难”,面对在与豹的厮杀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黑虎”迎难而上打败了豹,而它也身受重创,在临死之前回到母狗的身边。

以上的分析,我们发现关于“黑虎”的情节总是和杨万牛的叙述密切地缠绕在一起。杨万牛一直活在过去、想过那时的“风光”与“辉煌”的日子,而在现实里却显得那么的懦弱与无奈,而“拉边套”总是一种阴影,一种包袱,甚至有一种“罪恶感”存在他的内心世界里。而“黑虎”确实是一个“敢爱敢恨”、“嫉恶如仇”的勇于追求生活、富有顽强生命力的形象。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的整体由本我、自我、超我三个主要部分所构成。本我是一个原始的与生俱来的无意识的结构,遵循一种“快乐原则”,寻求欢乐和躲避痛苦是本我最重要的功能。自我是社会的产物,是本我与外部世界、欲望和满足之间的居中间者,它遵循“唯实原则”。超我是禁忌、道德、伦理的规范和标准以及宗教戒律的体现者。我们发现,在作品里,杨万牛缺失或者说半缺失本我,而“黑虎”的“虎气”恰恰就是本我的一种体现。如果杨万牛与“黑虎”“合并”或者说进行互补,我们发现杨万牛就不会是那么的痛苦,或者可以认为更能体现出他对生活的积极性,有了“黑虎”面临伤痛而坚持活下去的欲望。这也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形象。但是,“黑虎”的形象在上面各节的出现并不是仅仅作为杨万牛性格上的补充或者反衬而出现的,这是作者有意而为之的叙述手法,它起着联系情节,塑造主人公的重要作用,在情节上有了对杨万牛的叙述就起到了一种烘托与对比的功效。试想一下,如果抽去对“黑虎”的描述,那么故事就会变得仅仅是一部“苦情戏”不免落入俗套,而作者更多的是想告诉我们尽管现实如此残酷,更应该像“黑虎”那样勇往直前,这也正是我们民族繁衍生息不止的秘诀。

正因为对“黑虎”“虎气”的描述,所以对杨万牛这一形象既是一个对比,又是一个补充。我们发现,作家似乎并没有把“黑虎”写的更像狗,而是一个具有充沛生命活力的“人”的形象,充满了“人”气。于是,我们想到了陌生化,这也是“人”气怎么表现出来的一个问题。

二、陌生化叙事

“陌生化”是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里提出的,很多评论家对其解释都是通过语言来理解的:“它要对日常语言进行加工,甚至‘施暴,通过扭曲、变形、拉长、缩短、颠倒、强化、凝聚等方式使日常语言变成新鲜的陌生化的语言。”①但是什克洛夫斯基在分析托尔斯泰的《霍尔斯多麦儿》里,“通过马的眼睛来描写人类所有制,因为在这部作品里,充当叙述代理人的是马而不是人。小说写道:‘在把握叫作自己的马的那些人中,有许多并不驾御我,驾御我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人。喂我的也不是他们,而完全是另外一些人。待我好的也不是他们……我相信不仅是我们马,对任何东西使用‘我的这个字眼并没有什么理由,它只是反映了人类低级的、没有理性的本能。在这里存在着一种被颠倒了的关系:被称为‘人的显示着他们动物的本能,而作为动物的马却在那儿高谈理性与本能。这种奇特的颠倒具有十分明显的陌生化效果。”②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陌生化并不仅限于语言,而是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一种叙事视角问题。这也是一种“称它为说甲事物用乙事物方式呈现……以期达到解谜,恍然大悟,谐趣与形象俱佳。” ③

文本里对“黑虎”的描述如下:

“在保护羊群时,黑虎挨了杨万牛一鞭,它忽然感觉到鞭疼,心里生起一股吞咽不下的憋屈。自从长大跟养以来,它还没挨过这打,受过这气哩!”

“黑虎悚悚地卧在老羊户赵狗娃久坐的石崖边,在石和草的凉荫荫里歇息。它耷拉着眼皮儿打盹儿,做着一些自由闲散的梦。一阵儿,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兽,在杨树林子和长满蓝色山菊花的山峁之间飞跃,好像是一只……狼!一阵儿,梦见和黑妮儿在一搭闲耍,它不断地把黑妮儿扑倒在草棵子里,黑妮儿轻轻地倒下,扭回头轻轻咬它的肩。”

“黑虎记起了一条头狗带领狗群守护村舍和羊群的义务,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在它心中慢慢苏醒。”

“黑虎”忽然感觉到鞭疼,还有一股憋屈。它在石和草的凉荫荫里歇。它耷拉着眼皮儿打盹儿,做着一些自由闲散的梦,还梦见了自己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兽。更惊异的是,“黑虎”还有一种义务和责任感。如果我们读上面三段引文以及联系文本,就会发现作家已经把“黑虎”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对黑妮儿的感情)、聪明机灵(追逐兔子)、孤傲自尊(不抢食)、强悍骁勇(与狼和豹的厮杀)的十全十美的“人”。而“黑虎”的“虎气”实质上是一种“人气”与“人味”。这既是一种浪漫主义的一种创作手法,更是一种陌生化手法。我们可以看到“黑虎”俨然是一个“人”的形象,就和徐岱提到的托尔斯泰写的那匹议论人类所有制的“马”一样。作者在文本里赋予了“黑虎”的喜怒哀乐,完全把它当成一个活脱脱的人物形象来塑造。当主人公杨万牛与叶叶扭曲的爱情悲剧压抑得让人心痛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黑虎”剽悍的人生以及与“黑妮儿”的“爱情”里找到一种精神的寄托。“黑虎”顽强的生命力,正如作家本人所说的那样:“正是依托这种生命力,我们民族才得以历经万般劫难,仍繁衍生息不止。”而这种对“黑虎”的陌生化处理正达到了这样的效果,真是神来之笔。

① 邱远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3页。

② 徐岱:《小说叙文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51页。

③ 刘恪:《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3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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