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进海 宣雨彤
“看昨晚的央视《新闻联播》了吗?”
“我们全家一起看了,咱们石嘴山市有一个人上《新闻联播》了。”
“对对对,是我们市的十八大代表,真厉害……”
“还是个女法医呢。”
“叫陈莉!”
“法医是干什么的?”
“连法医都不知道啊,鉴定伤情、解剖尸体的!”
2012年10月26日,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一小学课间休息中,一帮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正聊得起劲,纷纷为本市有一位能上央视《新闻联播》“十八大代表风采”的人物而欢欣时,旁边一位一直一言不发的漂亮女生忍不住说了句:“那是我妈妈。”语气非常自豪,好像自己也上了《新闻联播》似的。
这个女生叫李亦心,今年十一岁。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母亲陈莉是一名经常深更半夜爬起来执行任务的公安民警,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母亲上了央视《新闻联播》不说,本地媒体也轮番报道母亲陈莉的事迹,成为周围同学议论的焦点。有时跟母亲一起走在大街上,也会有陌生人认出来,跑过来打招呼,说是电视上看到她了,话语中充满敬重之意。
报纸上说,十七年来,陈莉参与检验各类尸体一千二百余例,亲自解剖检验尸体七百多例,检验活体四千三百多例,出具检验鉴定报告书五千七百多份。李亦心觉得,这么多工作真是妈妈完成的吗?太厉害了!
她这才意识到,母亲半夜三更接到的出警任务,可能是在“开棺验尸”、检验蛆虫遍布而且高度腐败的尸体;她这才意识到,母亲熬夜加班,可能是在实验室里为一个命案苦苦寻找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她这才明白,正是由于十七年来的辛劳与付出,前不久母亲从几百万公安民警中脱颖而出,被评为全国“最美警察”之一,同时被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模荣誉称号。
爱好古筝、书法的小姑娘李亦心,一直生活在父母营造的诗意世界中,用艺术来养性怡心、陶冶情操,虽然对母亲陈莉的工作有过好奇,但母亲从未跟她说过工作上的事情。她压根儿不会想到,母亲常常会面对一些异常残酷、充斥血腥的犯罪现场,那是世界上最残忍、最黑暗的地方。
李亦心渐渐意识到,朝夕相处的母亲,想办法换着花样给她做一日三餐的女人,还真不简单。
“妈妈,我为你自豪!”
陈莉说,那天突然听到女儿说这句话,幸福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平罗县位于宁夏平原北部,明珠般镶嵌于巍巍贺兰山与滔滔黄河水之间,黄河纵贯南北,湖泊湿地星罗棋布,土地一马平川,沟渠纵横。“若说良田无限好,风光谁亚小江南”,这是清代诗人描述平罗县的诗句。
四岁前的陈莉生活在平罗县通伏乡,在树网成林、稻香鱼肥的农村,跟姑妈一起生活,田园风光和淳朴民风滋润着她幼小的心田。陈莉喜欢一个人无忧无虑地玩,一块泥巴可以玩一天,常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中,属于那种不让大人特别操心的小孩儿。
“这丫头,让人多省心呀!”大人们如此评价她。
由于家中子女有五个,童年的陈莉家庭经济相对拮据,生活压力较大,但人穷志不短,陈莉勤奋好学,她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从小学到中学。
平罗中学是宁夏回族自治区重点中学,始建于1946年。陳莉在班上并不是成绩最冒尖的,但她与其他同学略有不同的是,从不盲目追求甚至迷信卷面上的分数。她从小就对阅读表现出浓郁的兴趣,只要是看到喜欢的好书,会想方设法借来阅读。强烈的求知欲使她养成了一些独特的学习方法,在有限的时间内不仅学到很多东西,拓宽了知识面,而且还增强了她的自信心。
陈莉的中学时代很快结束了,高考横亘在面前。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年代,虽然当时的平罗中学作为重点学校升学率很高,但还是会有一些同学落榜。
1990年的夏天,七月流火,陈莉参加了高考。当高考发榜,学校公布高考成绩后,陈莉有些失落,自己才考了四百二十多分,数学成绩远远不及自己的期望值,也跟自己平时学习的真实水平相去甚远。她想重读,可又觉得一年五百元左右的学费、生活费,对父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幸好,她的成绩已经过了当年宁夏地区的分数线,而且超出几十分。后来公布的招生结果显示,她被山西医学院法医系录取了!
这是个意外之喜!那时候填报高考志愿,是凭自己估分报考的。陈莉当时估完分,在看招考目录时,偶然翻到山西医学院法医系招生的条目,在宁夏招四名学生。在法院工作的大姐就随口说了一句:“嗯,法医挺不错,我带着当事人到最高人民法院做过活体损伤鉴定。”陈莉一听,想到自己曾经看过一个电影,表现的是一位法医在动物身上作实验从而破获了一起投毒杀人案的故事,当时就觉得法医挺厉害的。现在听大姐这么一说,想到山西离自己家也不是特别远,于是就填报了山西医学院法医系。
没多久,陈莉收到了山西医学院法医系的录取通知书!
陈莉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在山西医学院,法医系的女生是特别受瞩目的,原因是法医系的女生比例低,而且这些女生大一时就能在解剖课上接触到尸体。这让其他系的学生羡慕之中多了几分钦佩。跟尸体打交道的女生,可够厉害的!
陈莉所在的法医班共二十名学生,女生有七位,属于女生较多的一届。清秀漂亮的陈莉从开学报到起,就成为众多男生关注的对象,但陈莉想,自己高考考分不是特别好,自己应该努力学习,不能分心,不能因为自己丢宁夏人脸。
法医系的基础课程特别多,课本厚得像块砖。陈莉把大量的课余时间用于学习,一学年之后,她顺利拿到了奖学金。自此之后,医学院的奖学金名单上,连年都有陈莉的名字,这让她暗暗嘘了口气。
大学几年的学习逐步培养了她胆大心细的性格。大一上解剖课时,陈莉看到了曾让她既好奇又害怕的尸体。不过,这些课堂上的尸体,都是用甲醛浸泡过的,没有血腥,好多同学就不以为然,私下里觉得不过瘾。真正直面尸体是大四一次上课时。解剖课的老师接受了公安局的委托,检查一具尸体的真正死因,允许法医班的同学们旁观。这给陈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记得,当时自己和同学们站在栅栏外,伸长了头,看着穿白大褂的老师,在那儿有条不紊地解剖。那是一具女性尸体,没有伤口,老师先从颈部、胸部解剖,最后是开颅……当天晚上,陈莉做了个梦,梦中反复出现当天解剖的过程,但怎么也想不起死者的面容。
“要是有一具尸体摆在我面前,我会怎样检验呢?”陈莉反复地问自己,可总是难以确定自己能不能把学到的解剖知识成功运用到血淋淋的尸检上。
真正在实践中直接接触尸体,而且亲自解剖,是在山西运城公安局实习期间。某天一大早,陈莉和办案民警一块儿出发,赶到夏县开棺验尸。当时尸体已经下葬一个多月了,呈紫黑色,并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恶臭。指导老师安排人把尸体抬出来,认真仔细地进行解剖,一边检验、解剖,一边给实习生讲解。其实,当时解剖到一半,就完全可以作出确定性的结论,可指导老师为了不产生任何疑义,忍受着腐烂尸体给人带来的视觉、嗅觉和心理的极端冲击,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进行细致检验,并对可能产生疑义的部位反复检验,还让实习生摸摸几个要害地方。最后,指导老师写了一份详细的鉴定报告,对结论的依据进行了详尽说明。
当时陈莉和其他实习生在尸体旁边观看了四个多小时。腐烂了的紫黑色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气味,陈莉觉得有些恶心,也有些惶恐,内心期待解剖早点结束。可看到指导老师异常专注的神情和对死因严查到底的态度,不由得心生敬意。下午两点才得出明确的尸检结论。当时,有實习生忍不住了,问指导老师:“既然解剖到一半,已经可以下定论,为什么还要继续检查呢?”
指导老师喘了口气,盯着那位实习生:“法医的责任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与定论,我们面对的虽然是逝去的生命,却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这番话给陈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这个案子因为法医的精确结论,双方纷争平息了,避免了活着的人不必要的仇恨与诉讼,也让陈莉对法医的工作有了一番新的认识。陈莉后来在法医工作中恪守职责,细致认真,不敢有丝毫马虎,缘于她内心对法医职责的深刻理解。
1995年,陈莉从法医专业顺利毕业。本来,陈莉打算去外地发展,结果临毕业时,学校才通知她,当年自己被招录时是用委培生的指标招进去的。也就是说,她毕业后只能回宁夏工作。不得已,她谢绝了外地一家单位给她提供的工作机会,回到宁夏。
当时她主动联系石嘴山市公安局。
“同志,你们这里要不要法医?”独自赶到石嘴山市公安局,她问里面一位正在办公室擦玻璃的工作人员。
“你?干法医很辛苦的,你敢面对尸体吗?”对方停下手中的活,上下打量她。
“当然敢,我学的是这个专业。”
那个工作人员叫谭斌,在以后十七年的法医工作中对她帮助很大。谭斌领着她去见了当时技术中队的郭剑明队长。郭剑明看了看她,一愣,问她学的是什么专业。她说是法医。郭剑明不说话,但眼神里透露出犹豫,心里可能也在打鼓,不知道她能否胜任日后的工作。但看了陈莉的成绩单后,就说你一周后来上班吧。
“女孩子嘛,可以检验物证。”一位局里领导这样说。
一周后,陈莉到石嘴山市公安局正式报到。她被安排在技术中队法医办公室,办公室在一楼,很安静。从来队里第一天开始,陈莉就在这儿工作,除了出现场,这儿是她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解剖、取样、作化验、写鉴定报告……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的胸有成竹,她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七年的光阴。
作为一名法医,陈莉当然不愿意只待在办公室里“检验物证”,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恰好,上班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个案子。谭斌问陈莉,大峰矿有具尸体,想不想一起去?陈莉心想,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来了,于是便跟了过去。
这是一起医疗事故纠纷,能不能完成尸检任务成了她获取领导、同事信任的“试金石”。当时一位二十四岁的女性周某在医院里做了气管切开手术,因为病情过重,医院没有救过来。周某死前去过男朋友家,女方家属怀疑是男方打死的,另有暗伤,于是请求法医作鉴定。赶到现场后,谭斌让陈莉主刀。陈莉看谭斌的眼神,就知道这是在给她机会,同时也是在考验她。以前的实习经验涌入脑海,陈莉知道,自己唯有不慌不忙,一切按程序严格操作,才能得出准确的检验结论。于是她蹲到死者面前,按过去老师教的程序进行解剖,完全忘了身边的评判者。尽管那次解剖不甚完美,但在她结束工作后,谭斌点点头,赞了一句:“还不错。”
从此,陈莉与公安法医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
让陈莉声名鹊起的,是她第一次出凶杀案现场。
1995年9月的一个艳阳天,西北的晴空湛蓝无比,空气中充满一股稻子成熟的味道。陈莉的心情也格外好,刚走进办公室,电话就响起来了,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一份材料,迅速接起了电话:“你好,法医办公室。”
“刚接到陶乐那边的电话,说有人在林场偷苹果,让林场工人给打死了。咱们得过去一趟。”
事不宜迟,陈莉立即和同事一起赶往案发地。这是一片很大的林场,种植了上万棵果树。当地民警介绍说,死者偷苹果时,被林场工人发现,一哄而上,拳打脚踢、棍棒击打以致当事人身亡。涉案的工人已经被当地民警带走讯问。死者躺在林场边的土路上,老远就能看到身上沾满了泥土,路上有许多血迹。不少林场附近的村民、林场工人的家属,闻讯后围在尸体旁观看,唧唧喳喳议论。
“来,把死者抬到这片空地上,这里宽阔点儿,划条线,别让外人进来。”陈莉第一次以法医身份来到凶杀案现场,心里有些紧张,但表现得相当镇定。
当时条件比较简陋,没有专门的隔离带,也没有专门的检验棚,一切只能因陋就简。根据她的吩咐,男同事立即将尸体抬到她打开的布单子上。
陈莉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蹲到尸体旁,打开勘查箱。这时听到远处划定的隔离线外,旁观者一阵喧哗。他们没见过法医现场解剖检验,忍不住好奇,纷纷议论。
陈莉先记录头部损伤,一边说着一过按程序作粗检。粗检后,陈莉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术刀、锤子、锯子等工具,先给死者剃完头发,然后一刀下去,把死者脑后一块冠形的头皮切开。
血渗了出来。
她上下一翻,人的颅骨暴露出来了。
“啊……”旁观的妇女们忍不住惊呼。
陈莉必须把脑袋打开,检查里面的内伤。当时还没有电动解剖锯,只见她取出锯条,按在锯子上,比画了一下。围观者立即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的锯子,似乎感受到了锯子锯到脑袋上的疼痛。陈莉在头颅上锯了一条缝,用凿子插进锯开的缝隙中,轻轻一撬,拿下了颅骨。旁观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陈莉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继续专心致志地检查头颅内有无淤血、内伤等,并快速告诉身边作记录的同事。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莉作为主要鉴定法医,完成了生平第一次出现场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陈莉在单位作活体损伤鉴定时,有位前来鉴定的男士突然指着她,大声跟其他人说:“就是这个女的,好厉害,就这么一刀,把一个死人的头皮一下给剥开了。要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一个这么好看的女的会这么厉害……”
这个男士边比画边说。单位同事听了,赞赏地看着陈莉。陈莉也听到了,有些面红耳赤,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就这样,陈莉开始了她的法医生涯,不仅参与各类尸体的检验,而且检验活体、作物证、出具检验鉴定报告书等。日复一日,她的检验技术日益精湛,成绩也越来越突出。
尽管陈莉对法医这份职业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仅凭热情是远远不够的。
1996年7月的一个下午,天气炎热,身着衬衫的陈莉正在办公室里写报告。这时,电话铃响了,技术中队中队长郭剑明通知她立即赶往贺兰山,说是发现了尸体,侦查员怀疑此死者可能是一起杀人案的案犯,必须进行细致的检验。
陈莉和另一名法医快速赶到现场。还没走到尸体边上,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恶臭。当时正值盛夏酷暑,贺兰山的日照非常强烈,尸体可能腐烂了。陈莉走过去,打量了一下,就觉得可怖:死者面容已毁,穿着的棉衣棉裤上有不少血迹,脚上是一双厚厚的棉鞋,周围飞舞着许多苍蝇。
她蹲下来准备解剖检验。可是,在揭开尸体棉衣扣子的瞬间,她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一闪,站了起来,只感觉心脏突突突一阵剧烈跳动,头皮完全发麻了,胃里翻江倒海般折腾起来。原来在解开衣服的尸体上、棉衣里,密密麻麻的虱子正在蠕动,数不清的跳蚤在跳。
从事法医工作一年了,这是她见到的最难以名状的恐怖尸体!
问题是,在她身后有几个同事没看到刚才的一幕,正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了。
“我如果退缩,只能说明我懦弱,过不去这个坎儿,如何面对下一个坎儿?我今后还将面临多少个坎儿呢?”想到这儿,陈莉咬咬牙,蹲下来继续解剖。
还好有其他的同事帮忙,这给她壮了胆。她和另一位同事一起解开尸体上的棉衣和里面的秋衣秋裤,不顾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虱子和跳蚤,认真细致地进行了检验。综合分析的结果,排除了侦查员提出的一些疑问,案件的侦破方向落在特定的几个人身上。
那两天,陈莉眼前不断闪现着解开棉衣后尸体呈现出的那一幕。她反复思考,想着日后能否干下去。痛定思痛的结果,她明确了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做到即使遇到比这更可怕的尸体也不能怯场!
接下来的一件案子,让她意识到,法医不仅要克服心理障碍,同时还得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过了一周左右,一个放羊娃到当地派出所报警,说是在石炭井的一座山上发现一具无名男性尸体。接到赶赴现场的命令后,同事谭斌对陈莉说:“大夏天的,翻山越岭危险不说,还特别消耗体力,你今天就别去了,我让其他人一起跟我去。”
“不行,我要多去几次案发现场,胆量会更壮一些。”
见陈莉神色坚定,谭斌便答应了。时间不等人,两人迅速准备了一番,和另外两名技术人员背着勘查箱,提着技术设备,先找到报警的放羊娃,随后跟着他一起赶往现场,寻找尸体。
放羊娃指着远处的大山说,尸体离这里不远,一阵子就到了。
对走惯了山路的人而言,确实不算远。但对大学刚毕业的陈莉而言,头顶着烈日,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明显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夏天西北的太阳似乎要把石头烤化,陈莉踩在发烫的山石上,热累不说,嗓子渴得要冒烟。有几回,同事劝陈莉休息一会儿,要不就别去了。陈莉心想不能耽误大家的工作,摇摇头,咬咬牙,快步跟上。
四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在一条深长的山沟里发现了尸体。侦查员正等着法医来作尸体鉴定。
检验完尸体后,大家倾向于认为死者是摔死的。但为了确认死者是意外失足摔死,还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摔死的,大家觉得有必要找到死者坠落的第一现场。一番分析后,大家认为,死者很可能是从尸体上方陡峭的山坡上摔下来的,只有爬上去,才能找到更多的证据。但这面陡峭的山坡上,长满了酸枣刺,锋利尖锐,爬上去不仅需要花不少时间,而且多处非常险峻,怪石嶙峋,稍不注意,就有可能一脚踩空,摔到沟底便一命呜呼。
当时,虽然陈莉已经累得快要瘫倒在地了,大家也劝她不要上去了,在沟底等着或者沿山沟先出山。但为了求证,陈莉喘了口气,坚持说:“没关系,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同事们的搀扶下,陈莉强忍着身体的疲乏劳累,一步一步往上爬。途中,好几次她都滑倒擦破了手,险些掉下山崖。
最终,陈莉和大伙儿一道,找到了死者摔下去的最初地点。通过勘查死者踩倒的草根以及附近的脚印,确定死者系意外摔死,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陈莉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想做的事,绝不言弃!”她的同事这样评价她。
那天回来时,天已经黑透。陈莉暗自算了一下,来回在山路上走了近九个小时,加上现场勘查、尸体鉴定,不吃不喝熬了十多个小时。看着身边的男同事个个累得筋疲力尽,陈莉心想,自己终于坚持下来了!能打个及格分吧?
其实,刚做法医的陈莉没想到,与吃苦受累相比,与面对血腥的凶杀现场和高度腐烂的尸体相比,法医更需要克服的,是在现场重建时所感受到的对凶杀过程的恐惧!
简单地说,法医根据尸体检验结果,结合案情与现场情况进行现场重建,是公安部门法医工作的最高境界。进行现场重建,还原作案过程,有助于判断案件性质,划定侦查范围,制定侦查措施。在这样一系列分析过程中,法医仿佛亲眼目睹了凶手杀人的整个残忍过程,一刀刀、一枪枪……这才是常人真正无法承受的心理挑战。
1997年3月17日,靳某一家四口被杀。现场满是血迹,几名死者被残忍地杀害在屋内,相距不过数米。
陈莉仔细检验了每具尸体的伤口,再通过一系列现场的证据,和同事们综合分析后认为,凶手杀完两个大人后,再杀小孩儿。一名三岁多的孩子是被凶手追到床底下杀害的,另外一名七岁多的孩子则是被他逼到墙角杀害的。
这就意味着,两个小孩儿是看着父母被凶手杀害后又被杀害的。这期间,他们会经历怎样的痛苦!
陈莉仿佛看到两个无处逃命的可怜孩子悲惨的一幕:钻进床下被拉出来杀害,蜷缩在墙角被杀害,凶手残忍地挥动着凶器……
面对眼前被残忍的凶手夺去生命的弱小身躯,无论哪一个法医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平气和”。陈莉在验尸过程中,越分析现场,越觉得恐怖、心痛、愤怒。作为一名法医,最不愿意解剖的有两种尸体,一种是孕妇,一种就是孩子。孕妇一尸两命;孩子则是无辜弱小的代名词!但陈莉知道,从法医角度而言,只有让尸体“说话”才能使真相重现。她在这种恐怖、心痛、愤怒的过程中,要保持冷静,才能准确地指出凶手的一些特征,为办案提供重要证据。
“陈法医,想什么呢?”这个案子过后,有一段时间陈莉动不动就会神思恍惚,同事见后关切地问。其实,不止陈莉这样,好几个办案的民警都变得很敏感,很脆弱。
陈莉摇摇脑袋,痛苦地说:“没有人天生喜欢血肉模糊的血腥工作场面,有时也想放弃法医工作,也产生过不想干的念头,但同时内心又希望通过自己的工作,将罪犯绳之以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刚毕业时,陈莉不太喜欢跟别人吃饭,特别是陌生人。因为初次见面总要相互介绍,一听说她在公安局工作,还是做法医的,每个人都会问,看到尸体怕不怕?每当这个时候她一般都是笑一笑,不作回答。因为她发现,回答说不怕,对方会有更多问题。其实,在她看来,每份工作都是一样的,都有艰难辛苦,也都有收获的快乐。
陈莉忙于工作,而忽视了个人问题的解决。尽管身边有不少的追求者,但她一直保持单身状态。这一晃,几年过去了。有一天,女同事米玲的母亲见到她,就问她结婚没。她摇摇头。老太太当即扯开了话匣子:“哟,这么好的丫头,还没结婚,那怎么行。我给你介绍一个,我一个朋友刚好托我给他的儿子找个好对象呢。”
米玲的母亲很热心,立即要给她牵线搭桥。
陈莉对介绍对象不感冒,她觉得感情的事要随缘而定,但同事的母亲这么热心,不好意思拒绝,就说行呗,先看看照片。
米玲的母亲笑呵呵地说:“好好好,先看照片!”
一天晚上她正在值班,电话铃响了,是米玲打来的:“你上来一下。”
陈莉没多想,来到了米玲办公室。当时单身男女基本以办公室为家的。
米玲拿出一张照片,在她眼前一晃:“看!”
这是张年轻男子的照片。该男子皮肤白净,英俊帅气,精神焕发,可见是精心挑选后拿给她看的。
“行,见一面。”陈莉看着照片,不免有些喜欢照片上的人了,“他不在意我是干法医的?”
“不在意,说不定人家还认为干法医很酷呢。”
米玲和她妈都是热心人,很快就安排了他俩见面。一天下班后,照片里的年轻男子在米玲家等候陈莉到来。陈莉进去时,该男子坐在沙发上,正跟米玲母亲聊天,挺有礼貌的样子。米玲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米玲妈介绍了双方,随口说了句“我去给你们倒水”,就离开了房间。
这让他俩有些拘束。还是青年男子先开口,说自己叫李锦,木子李,锦绣的锦,并问陈莉最近忙什么。陈莉作了回答,随口问他的一些情况。聊了几分钟,双方感觉还挺好。陈莉觉得,已经下班了,到饭点了,待在别人家里谈恋爱不像样子,于是站起来说要出去走走。
李锦跟着站起来。这一下,就露了馅。陈莉突然发现,李锦个头不高,还不到一米七,加上偏瘦的体形,显得他的身体更加单薄。这让她不免有些失望。她心想直接拒绝会让对方不舒服,也不合适,不如吃个饭就算了。
吃完饭,李锦对她的感觉挺好。第一次见面后不久,又多次来找她。但每次见面,陈莉和他待不到一个小时,面子上过得去了,就找个理由离开。李锦就传话给米玲,说她对自己比较冷淡,谈对象时不是很热心。
陈莉回复说:“是的,奔着结婚的目标,找的话题没多少意思,不像是谈恋爱。”
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天,陈莉的内心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那时候,她还住在办公室里。当时李锦来找她,她有些感冒,没怎么搭理。后来李锦出去了,再回来时,买了两种不同的点心,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然后默默走了。陈莉不以为意,午觉醒来后,她感觉挺饿,吃了几口桌上的点心,觉得真不错,干脆一口气全吃光了。再一看,房间里的几盆花,湿漉漉地闪着光泽,李锦都给浇过水了,而且把花盆外沿擦得干干净净的。陈莉当时觉得,内心深处一些坚硬的东西慢慢融化了。她的心就这样在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中,被李锦感动了。她想到前段时间,李锦买来西瓜,她和同事们一起吃了,收尾工作都是李锦来做;去她家,一进门李锦就进厨房帮着和面,话不太多,但无微不至的关怀都在点点滴滴之中。
找丈夫,不找这样对自己好的,还要找什么样的呢?为慎重起见,陈莉想听母亲、姐姐的意见。
“我看李锦挺实诚的,就他了。”大姐笑着说,“对你够好的了,你这性格,需要这样一个男人呢。”
“相信妈,他是个过日子的人。”
于是陈莉完全接纳了李锦,谈了几个月后俩人便成家了。
结婚之后,李锦的不少缺点暴露出来,她发现,自己不仅能接受这些缺点,而且还喜欢李锦放松时表现出来的缺点。她这才意识到,爱一个人,不仅要欣赏对方的优点,更要能接纳他的缺点。陈莉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李锦本人,排斥的只是这种用相亲的方式谈恋爱。
爱情的果实是在结婚后结出的。
两人生活兴趣接近,打牌、打台球、和朋友聚会等活动使日子过得很开心,也很幸福。李锦特别包容她,生活方面很细致,什么事情都能帮她想到。她享受到一种被捧在手心的宠爱,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在她二十九岁时,女儿李亦心诞生了。这个可爱的小宝贝给她带来的幸福与快乐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她只要回到家,面对女儿,便沉浸在喜悦当中,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抛掉。
李锦对她的工作给予了最大的支持。结婚之前,他不介意陈莉法医的身份:“我要介意,就不会答应跟你见面。”结婚之后,陈莉不该说的不说,李锦不该问的不问,俩人回到家后,基本不谈论与工作有关的东西。但陈莉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好多案子,要么发案在下班后,要么在半夜。每当在家的时候,遇到陈莉要出现场,李锦都会问上一句:“要不要我去送你?”
由于案发现场不准外人进入,陈莉基本上没让李锦接送过。本着对真相执著的追求和对生命的尊重,陈莉的工作日历中,从来没有休息和节假日的概念。这让李锦在当爸爸的同时,也承担了一部分妈妈的职责。
陈莉的同事感叹地说:“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发生案件,都能看到陈莉的身影,她可是个累不垮的女人。”
2006年的一天,石嘴山市一小煤矿发生事故,三人死亡,要求立即检验尸体。当时是周六,陈莉正在家中陪女儿练古筝。命令来得很突然,陈莉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调法医和技术员,只好一个人带着工具和一名侦查员赶赴现场。当时,尸体已经被分散拉到大武口三个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却无法掩饰死亡的气息。虽然陈莉已经习惯了死亡,但跟她前来的侦查员却是个新手,因为没见过尸体,更受不了太平间里的气氛,不敢看尸体,动不动捂着胸口别过脸去。没办法,陈莉只好一个人先用相机拍完尸体的每一处损伤,又记录尸体损伤情况。这些死者死状极惨,尸体也不完整。等三具尸体全部检验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火急火燎赶回家里,刚吃完晚饭,手机响起,命令来了,说某县又发生命案了,必须赶紧去。陈莉本来打算陪家人好好聚聚,可案子就是无声的命令,她只能立刻赶赴下一个现场。
案情比较简单。一男子与新婚妻子发生纠纷后持刀将妻子及岳母杀死。受害人家属情绪十分激动,聚集在现场要求公安机关给他们一个说法。为了保证诉讼及时,陈莉和同事连夜勘验现场,检验尸体。由于干了一天活,又是半蹲在地上解剖,加上尸体上的损伤比较多,等解剖完,陈莉一头大汗,差点儿站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时,腰却伸不直,最后只好弓着腰走出案发现场。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回到家里吃早饭,她已经闻不出饭菜的味道了,累困相加,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这样连轴转的工作状态,陈莉已经习惯了。有了女儿之后,为了解决后顾之忧,陈莉雇了保姆;孩子上幼儿园后,赶上李锦工作调整,需要经常加班,陈莉又专门雇了接送孩子的阿姨。陈莉几次想换房,但反复考虑,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且不耽误工作,还是一直住在李锦单位的家属院里。这样的好处是,李锦一旦加班,又遇上她有案子,李锦可以让同事帮忙照顾一下女儿。
陈莉也常想,她跟多数人不一样的是,她面对的生命有两种,活着的和已经逝去的。作为一名法医,她都必须平等对待,并努力让生者有幸福生活的权利,让逝者有“说话”的权利。
陈莉的女儿今年刚十一岁,读小学六年级,爱好书法、古筝,聪明伶俐。有一次,公安部组织命案现场模拟考核,按照规定,石嘴山市公安局至少要有两名法医参加,陈莉是当然人选之一。恰在此时,女儿要做阑尾炎手术,她刚陪着女儿完成手术,就马上奔赴考核现场。
再去探望女儿的时候,有几个领导也跟着她过去了。女儿经受了如此苦痛,而自己不能在身边陪着,让女儿独自承受,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抱起女儿流下了眼泪。女儿也在哭,说:“妈妈,我想你了。”
此情此景,几个领导都差点儿流下眼泪。
其实,每当有突发事件的时候,很多警察都得面对工作和家庭生活的冲突。陈莉的解决之道是:“平时有空就尽量多陪着家人吧!女儿周末报班学习,我只要不加班,就陪她上课。”
而家人也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女儿经常在她回来时,跑到门口迎接她。李锦担心她回家不安全,特意给自家车库换了个自动锁,只要在车内遥控,车库的门就能升降。
法医工作需要不断地丰富知识和持续地积累经验。参加法医工作以来,陈莉除了重视业务知识的学习,不管多忙多累,都坚持写工作笔记。对每一起案件发生的环境、特点、解剖结果、定案依据都加以分析和整理,并认真完整地记录下来。通过研究分析,上升到法医理论的高度,用来指导实际工作。她还参加专业培训班,得到了全国多位知名专家的指点。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她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先进工作者。
她像一朵慢慢绽放的花朵,在法医岗位上展示着自己美丽的人生。
2004年4月8日14时许,王某在一煤矿采煤时死亡。当时,家属及部分办案民警认为死者是被人用煤块砸死的。但立案侦查后却找不到煤块砸的痕迹,对尸体上的损伤也解释不清,案情由此陷入了僵局。4月17日,石嘴山市公安局安排陈莉和同事一道在医院太平间对王某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并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勘验。
陈莉通过解剖发现,死者面部及躯干多处片状表皮擦伤,并有不规则挫裂创伤,而且右侧多处肋骨骨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钝器打击致死,会是这样的情形吗?陈莉心里一动,立即检查胸背部皮肤软组织的损伤特征,再结合肋骨骨折位置,认为死者右胸部裂创与背部裂创为一次贯通形成;右前胸部裂创为入口,背部正中裂创为出口,造成该裂创的可能是有一定重量、一定速度、前缘光滑底边粗糙的楔形钝器。也就是说,如果仅仅是煤块砸击,不可能形成如此巨大的创伤。
为了确证死者躯干擦伤及不规则挫裂创伤形成的致伤物,陈莉对尸体及案发现场可能致伤的工具一一反复研究比对,最终发现,事故发生处工人所使用的铲车左前第一铲齿可以形成前后胸贯通创伤。于是,她在一系列证据的基础上不仅确定了致伤工具,而且确定了死亡性质,为事故的处理提供了有力依据。
在其向家属说明情况时,家属对法医提供的损伤情况照片及说明都非常认可。办案民警也认定了法医鉴定意见。最终,此事故得到了顺利合理的解决,避免了因鉴定不准引起的矛盾。
“干法医这行最基本的原则是重事实,讲证据。”陈莉说,“法医的责任就是让‘死者站起来讲真话,这是对法医鉴定能力的最好验证。”
2005年11月28日6时15分,在石嘴山市某县一條排水沟土路上发生了一起死亡事故,死者的哥哥对初验尸体鉴定中认定死者是从副驾驶座上掉下来摔死的结论提出了异议。12月2日,受该县公安局的委托,陈莉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并对肇事车和案发现场进行勘验。
因为案情重大,不同的结论导致的处罚不一,陈莉对该案十分慎重,仔细解剖尸体,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果然,她发现尸体右大腿处有较规则皮下出血的特征。
这是新情况。为此,陈莉把出血的地方与涉案车辆轮胎反复对照分析,仔细测量有关数据,结合尸体检验发现的其他损伤情况,确定尸体损伤是轮胎碾轧所致。
这是双方都没想到的一个结论。
她在鉴定报告上这样写:死者是不慎从副驾驶座上掉下来后被正在前进的车辆碾轧致死的。
这个结论不仅得到了死者家属的认可,肇事车主也不得不服,最终案件得到了圆满的处理。
这样的案子处理得多了,陈莉深刻体会到:对法医而言,成败在于细节,而细节在于观察,观察在于习惯。习惯能够成就无数的成功,无数的成功彰显了法医神圣的职责。
2007年4月17日,贺兰山下一墓地处,有一家人正在为刚过世的老人办合葬,不料发现老人墓中多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谁的?为何出现在老人的坟墓中呢?这家人立即报案。
命案关天。陈莉与同事们迅速赶到现场,提取尸体骨骼进行检验鉴定后,基本确定死者是2005年8月24日早晨离家上学时失踪的刘某。
过了这么长时间,刘某的尸体已经化成白骨,坟墓内潮湿的环境更使物证检验失去了条件。那么,这个案子怎么破呢?
该案发生后,社会影响极大,死者家属也多次上访。案件不破,罪犯不能绳之以法,死者不能安息,死者家属不能得到安抚。一时间,石嘴山市公安局的刑警们面临着巨大的舆论压力。
案情分析了再分析。因为过去很久了,目击者很难寻找,于是只有指望在死者的尸体以及尸体周围散落的死者的随身物品上有所发现。而让尸体“说话”,就需要法医想办法。
陈莉感到巨大的压力。同事们希望她能有所突破,她不能辜负同事们的期待,更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不然,死者死不瞑目。于是,她成天成夜地在实验室里作检验,从中发现了一系列的重要线索和证据。根据已成白骨的头颅上的凹陷性骨折分析,作案工具应为扳手或摇把,由此也可以推测,犯罪嫌疑人具备拖拉机之类的运输条件;根据死者身上衣服被撕破、下身赤裸,分析案件性质为强奸杀人;根据死者挎包扣内压实的泥土及黏附的麦草,可以推测强奸地点应在农田里;根据死者大便里有西瓜籽,可以判断死者失踪前一天吃过西瓜……
在一系列分析意见的基础上,民警开展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工作。2011年10月,犯罪嫌疑人被抓获。陈莉得出的二十余条结论,在案件侦破后都得到了一一验证。
以细节求证,以论据说话,在陈莉鉴定过的案子中,这一点表现得特别突出。细节源于观察,这不仅是案件侦破的关键点,更是在考验一名法医的基本素养。
2008年8月29日,独身男子黄某被人杀死在家中。死者被杀时躺在床上,由于尸体高度腐败,现场勘查条件又极为恶劣,一时间案件侦破陷入僵局。陈莉在现场反复勘查中突然发现,死者虽然是单身,但床上却有两床被子、两个枕头,而且死者旁边的被子有一半被掀起,部分压在死者的被子上。这是否意味着,死者生前是和另一个人一起睡的呢?
从尸体检验情况看,死者损伤特点是,损伤次数多,但力量不足。结合死者系单身男性,陈莉和同事们分析,嫌犯很可能是同睡的女性。
根据致尸体损伤的力量不足和嫌犯可能是女性这两点,侦查员的注意力集中在跟黄某交往的女性人员身上,最后成功抓获犯罪嫌疑人,快速破获了此案。
这样的案例在陈莉的经历中不胜枚举。陈莉说:“每一起凶杀案都很难对付,但再聪明的凶手,最终都难逃法律的制裁!”
不仅观察细致,为了让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得到验证,陈莉会在现场进行一系列实验,以便找出案件发生的原因。
2010年9月24日,在内蒙古左旗呼鲁斯太镇,两名居民死于家中。内蒙古警方初步勘验后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死者是石嘴山市居民,所以委托石嘴山市公安局法医来进一步勘验现场,解剖尸体。
陈莉和同事迅疾赶往案发地点,通过对尸体及周围物品的勘验,首先确定了尸体的位置是死亡的原始位置。检验发现尸体体表没有损伤,排除了他人暴力打击致死的可能性。在仔细观察尸体颜色,特别是尸斑表现出鲜红色这一特征后,陈莉凭借经验,初步断定,死者为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一氧化碳从哪里来呢?”现场的民警提出了疑问。
陈莉当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仔细地观察死者居住的环境,发现房屋是砖石结构,坐北朝南,里外四间平房,尸体位于中间卧室后半间内,房屋唯一可以生火的厨房,与尸体之间隔着一间屋子,况且厨房的窗户打开着。这也意味着,即使厨房里产生一氧化碳,也很难扩散到尸体所在的房间。那么,死者房间的一氧化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她呆呆地站在院内,苦苦思索,后来,她看到一根烟囱,立即爬到房顶查看。一到房顶,她发现这根烟囱恰好是在尸体所在房间的顶上。另外,烟囱口半掩着,很可能死者生前使用过这根烟囱。
陈莉又绕到尸体所在房屋的后面,发现有一个在屋外烧炕的小土炉子,里面有新烧过的痕迹。陈莉通过咨询附近的居民得知,死者死亡当天,天气寒冷,且刮过大风。有风时烟不容易出去,甚至会倒灌进房内。
为了确定自己的推断,陈莉当场取来死者家中的柴火,点着了尸体所在房间后面烧炕用的土炉子。点燃不久,房间后墙边炕缘上的铺盖缝里有烟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大。这些烟聚集在房间内经久不散。
加上另外一些旁证,陈莉毫无疑问地确定:死者系点火烧炕取暖时发生意外,属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没想到你观察得这么细。我们认可这一结论。”现场做完实验,内蒙古办案民警对她赞叹不已,而死者家属对这个结论也没有异议。但陈莉为了做到进一步确定,用证据说话,特意抽取了死者的心血,回到实验室后便进行了一系列的一氧化碳检验。检验结果证明,死者确系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真有你的!”当陈莉打电话通知办案民警时,对方在电话里夸赞说,“多重求证,只为尊重消失的生命!”
不知死,焉知生。正是直面一系列的死亡,陈莉才保持着强大的内心,并真切感受到生命之美。
2012年8月5日中午,惠农区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女学生在公共厕所被杀害。案发后,陈莉和同事前往现场勘验。在现场发现,死者有过挣扎的痕迹,而且尸体的颈部有伤痕。陈莉初步分析,女孩儿是被扼颈导致窒息死亡。随后,陈莉和同事们用技术手段在尸体上获取了犯罪嫌疑人的DNA。但仅有DNA,还难以抓获犯罪嫌疑人。那怎么办呢?
为了早逝的少女,陈莉不怕脏臭,多次进入犯罪现场——厕所里检验,后来在事发公厕男厕所的便池中,发现有醉酒者的粪便。结合证人证言,事发时厕所旁的过道内酒味很大,陈莉大胆推断犯罪嫌疑人作案前曾大量饮酒,酒后乱性,嫌犯跟踪女学生窜进厕所作案。
犯罪嫌疑人的范围进一步得到缩小。
根据陈莉和同事提供的尸检报告及案情分析,侦查员大量走访群众,案发九天后,犯罪嫌疑人被捉拿归案。犯罪嫌疑人交代的犯罪经过与陈莉分析的基本吻合。
“什么都逃不过她鹰一般的眼睛。”同事这么称赞陈莉。
陈莉淡淡地一笑。即使凶手被绳之以法,那个年轻的生命也永遠不可能回来了。这才是陈莉最大的遗憾。
“活的时候要活好每一天。”说这话时,陈莉就像个哲学家。
陈莉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赶赴过多少次案件现场,参与过多少次尸体检验,出具过多少次鉴定报告,她一直很淡然,觉得自己在干分内的事。
十七年来,克服了多少困难,只有陈莉自己知道。作为一名女性法医,除了专业方面需要和男性法医具有一样的高度外,还得面对更多的挑战。比如到野外出现场,陈莉就尽量不喝水,不吃东西,不上卫生间。因为同事基本上都是男性,上卫生间特不方便。这样的麻烦还有不少,但陈莉想方设法克服。
“选择了这一行,就不要抱怨。”陈莉说。
据统计,陈莉从事法医工作十七年,共到达各种现场一万七千多次,参与检验各类尸体一千二百余例,亲手解剖检验尸体七百余例,检验活体四千三百余例,检验物证三百余例,出具检验鉴定报告书五千七百余份,参与了全市大多数重、特大杀人案件以及伤害案件的活体损伤及尸体检验鉴定工作。通过现场勘查及尸体检验,先后为多起杀人案件提供了破案线索及证据。
自2012年7月下旬起,中央电视台等国内主要新闻媒体和人民网、新华网等全国重点网站联合开展了“最美警察”媒体推介活动。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媒体网站共推荐了一千一百三十四名“最美警察”候选人。最终经过两亿网民投票,共评选出五十位“最美警察”。推荐的参选人物中,就有石嘴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法医陈莉。
结果出来后,陈莉以第五名的名次当选全国“最美警察”。10月26日,五十名“最美警察”齐聚北京,集体接受公安部嘉奖。她的获奖词是:“以扎实过硬的技术,公正无私的品质,赢得群众的信赖;以果断干练的作风,用犀利的目光和智慧的头脑,将与亡灵对话的艺术做到极致。”
当一名警察不容易,当一名女警察更不容易,而当一名坚守岗位十七年的女法医实属不易。陈莉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但她用纯熟的技能,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准确的依据。陈莉爱岗敬业,心中时刻都有群众,这才得到了群众的认可。
事实上,陈莉得罪的人也不少。从事法医工作这么多年,陈莉认为,法医鉴定事关当事人有罪、无罪、罪轻或罪重等重大问题,这要求法医不但要有丰富的业务知识、认真细致的工作作风,还要有一颗公正、公平的心。好多次的活体损伤鉴定中,为了让鉴定结果有利于自己,不少人给她偷偷塞红包,或者找人说情,而陈莉一概拒绝。事实就是事实,她从来没想过要利用工作之便偏袒谁。
在工作中,一些工伤的受害者精神状况较差,情绪激动,说话也不客气。作为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陈莉总是耐心细致地解释,给他们安全感,让痛苦和怨气得到缓解。一些外地来石嘴山市打工的工伤受害人来作鉴定,有时身无分文。面对这样的群众,陈莉同样热情接待,尽量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这个特殊群体更需要热情帮助。”她说。
就在荣获“最美警察”称号的十几天后,陈莉作为党的十八大代表,又一次来到了北京。她认为这一次不同以往,自己所代表的已经不仅是法医群体,还有那些长期工作在刑侦一线的基层党员们。
在陈莉办公室的书柜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大量专业书籍。她说,计划抽出时间多写些研究论文,把自己的工作心得总结出来与同行们交流,为法医事业多作一些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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