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关塔那摩的人

基尔斯·惠特尔

摩洛哥人艾哈迈德·爱拉奇迪曾是伦敦上流社区星级酒店的主厨。2002年，他被关进美国位于古巴的关塔那摩湾拘留营，开始了长达五年半、噩梦般的牢狱生活。艾哈迈德是无辜的，他并非恐怖主义者，也不是“基地”组织成员。五年后，艾哈迈德在律师的努力下离开了关塔那摩，根据这段经历撰写了一本回忆录《挑战关塔那摩的人》。

2002年初，美国特种部队在阿富汗搜索“基地”组织领导人的踪迹，艾哈迈德在巴基斯坦西北部与阿富汗接壤的一片山区被巴基斯坦警方逮捕。艾哈迈德为何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着实令人费解，但这只是故事的开端。由于警方认为他是恐怖分子，便将他送进监狱，后来转送至巴基斯坦拉合尔市的审讯中心。两名来自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男特工对他进行了审讯。艾哈迈德认为联邦特工很快能查清自己的身份，让他重获自由。但令他意外的是，不久后，他却被送到了喀布尔。在阿富汗首都以外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有一块区域是由美国人管理的俘虏营区。在这里，艾哈迈德首次听到了熟悉的伦敦音。他欣喜若狂，认为折磨即将结束。监狱官告诉艾哈迈德，他听到的英国口音来自英国军情五处的几名军官。实际上，这几个人对解救他并没有起到作用。

随着审讯的继续，艾哈迈德被转移到了坎大哈，警卫曾花费一天时间用断线钳和钢锯给他解脚镣。摘下脚镣的那一刻，艾哈迈德瘫坐在一片血泊中。接着，他又被空运到了古巴东南沿海、臭名昭著的关塔那摩湾拘留营。在这里，艾哈迈德被关了五年半，其中四年时间被关在单人牢房。在牢房里，艾哈迈德不得不大声读日期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希望以此与外界保持联系。艾哈迈德是“9.11恐怖袭击事件”后被关到关塔那摩湾的第一批犯人，他们被营区官员视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拘留营送至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的备忘录中，艾哈迈德被认为与几个伊斯兰极端组织有联系，与“基地”组织成员经常联络，并专程来到阿富汗参加反美伊斯兰“圣战”组织。2001年的一份文件中记载了他接受过武器使用培训和炸弹制造课程，知道如何在客机上发动自杀式攻击、走私可燃液体和鼓动犯人自杀。

被狱友视为监狱领袖

在关塔那摩监狱，艾哈迈德不断与监狱制度抗衡。如果囚犯们被强迫穿着他们不喜欢的衬衫，艾哈迈德会劝说他们把衬衫撕碎。当《古兰经》教义被狱卒滥用，伊斯兰教徒的祈祷被打断时，他会领导狱友进行一系列反抗，努力使宗教信仰得到尊重。2006年，营区监狱的形势更加恶化。囚犯们不得不守着自己成堆的粪便度日，连送饭的狱卒都要穿上生化防护服或戴上防毒面具。艾哈迈德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了“你们才是罪犯”的愤懑之词。艾哈迈德给狱友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并被视为资深的“基地”组织领导人，绰号“将军”。

营地指挥官上校麦克·布姆加纳甚至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来与“将军”妥协，即通过提高囚犯的基本生活条件来换取监狱应有的正常秩序。然而，这项私下交易并没有成功，上校在任期结束时仍然对他束手无策。为什么这个“暴徒”如此难以对付呢？原因很简单，艾哈迈德认为自己清白无辜，所以愤怒至极。被关押期间，审讯者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丝毫恐怖主义活动的证据，两份官方备忘录完全是编造出来的，艾哈迈德与“基地”组织并无关联。

2001年夏天，当反恐专家猜想艾哈迈德正在坎大哈外围的山地中学习炸弹制造时，实际上，他正在伦敦的上流住宅区的韦斯特伯里酒店做大厨。事实其实很容易弄清，但没人愿意去做。2004年，英国人权律师克莱夫·斯塔福德·史密斯与这家酒店取得了联系，证实了艾哈迈德的身份，这场冤案才终于浮出水面。

缘何前往阿富汗？

艾哈迈德·爱拉奇迪出生于摩洛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穆斯林教徒。1985年，年仅18岁的他获得了第一份护照和西班牙的旅游签证，乘渡船来到了欧洲大陆。到达欧洲后，他应一对英国夫妇的邀请来到了切斯特菲尔德，这对夫妇在去摩洛哥旅游时曾受到了他的热情款待。艾哈迈德被伦敦的生活所吸引，也喜欢上了伦敦多变的天气，他觉得自己很容易和英国人相处。他学会了英语和烹饪技术，设法从英国内政部获得了延期签证。在伦敦的清真寺，艾哈迈德交了不少知心好友。

2001年，艾哈迈德已经成家并有了一个儿子，他一直在伦敦做厨师。由于儿子的心脏有缺陷，需要接受昂贵的外科手术才可能救活，他便考虑离开伦敦去赚些大钱。他把目标锁定在巴基斯坦，想做些银器倒卖生意给儿子筹集医疗费。

回顾他在这段时期的“诡异”行动，情报分析人员认为是恐怖主义分子活动的危险征兆——一个正值壮年的摩洛哥男性青年，有战斗力，参加了伦敦北区激进的清真寺组织，在“9.11事件”之后前往巴基斯坦。这些武断的推测让他无法脱离与恐怖分子的干系，无论艾哈迈德怎么解释，情报人员都不相信。律师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让美国官员相信继续关押艾哈迈德没有任何意义。审问人员拒绝承认美国政府犯下的愚蠢错误；实际上，大部分办案人员只是捕风捉影，通过刑讯逼供迫使犯人认罪。

在经受了这些本不该有的磨难后，艾哈迈德并没有为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为了让儿子接受手术，去哪里我都不怕！

自2006年起，艾哈迈德被拘留营列入了可以被释放的人员名单中，但他足足等待了一年，才重获自由。平白无故被关押了2000多天，没有任何合理解释，没有任何诚意的道歉，带着廉价的衣服和日常洗漱用品，他离开了监狱。出狱后的艾哈迈德也得到了一个惊喜，儿子伊姆兰没有接受手术就已痊愈，目前很健康，正在上小学。

谴责失利的反恐斗争

被释放六年后，艾哈迈德开始写回忆录。这部回忆录首次完整地描述了他这个“恐怖分子”的奇特经历。艾哈迈德严厉谴责了“9.11恐怖事件”，也对“不分青红皂白”的反恐斗争进行了指责。他还揭露了囚犯受虐的详情，准备起诉关塔那摩湾拘留营。奥巴马总统也已经发现，要想关闭这所监狱，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艾哈迈德认为：奥巴马总统没有信守关闭关塔那摩湾拘留营的诺言，这会使未经审讯就被无限期拘留的“嫌疑”恐怖分子惨遭折磨，这也是对公正司法制度的肆意践踏。现有证据显示：绝大多数被关押的囚犯并没有犯下严重危害人权的罪行。艾哈迈德就是个明证。在他被释放六年后，关塔那摩湾集中营仍在运作。出版商希望他走出摩洛哥，向更多的人介绍这段悲惨经历。然而，艾哈迈德却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因为他没有护照。摩洛哥政府拒绝给他签发护照，他认为这是因为美国政府想对他进行言论封锁，位于摩洛哥首都拉巴特的美国大使馆对此不置可否。

回国后，只要有人提及艾哈迈德曾是关塔那摩湾的阶下囚，他就会与人争执起来。至今，艾哈迈德的梦里仍然会出现自己穿着橙色囚服的样子。他认为布什政府应当为关塔那摩湾拘留所内发生的悲剧接受审判，奥巴马关闭监狱的说法属于空口诺言，希拉里·克林顿为人权所做的演讲都是纸上谈兵。

[译自英国《泰晤士报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