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评中的王熙凤论

摘 要：王熙凤是《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人物形象之一，从她产生之日起，就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研究者，姚燮是旧红学中有影响的一家，他的《红楼梦》评点以其精当的指点、练达的语言、自出机杼的论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评点系统，姚燮从不同角度关注了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关键词：姚燮评语 《红楼梦》 王熙凤

姚燮，字梅伯，号野桥，中年以后自号复庄，别署甚多，常见的有上湖生、某伯、大某山民、大梅山民、复翁、复道人等，浙江镇海人。姚燮是清代著名的文学家、画家、戏剧家、学者和藏书家，他著作等身，有《今乐考证》《疏影楼词》《复庄今乐府选》《词学标准》《梅心雪传奇》《洋烟考述》《琴谱雅音九奏》等。姚燮是早期激赏、评论《红楼梦》的人，他的红学著作主要有《读红楼梦纲领》及其《红楼梦》评点。

姚燮是第一个用统计的方法研究《红楼梦》的人，他的《读红楼梦纲领》被视为红学史上第一本专门研究《红楼梦》的专著，姚燮也因此被红学界誉为早期《红楼梦》研究中重要的统计学家。署名“大某山民”的《红楼梦》评点，分卷首的总评、各回末的回评、眉批和夹批。“总评”着重揭示作品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然后站在全书的角度上鸟瞰，让读者对《红楼梦》的人物乃至全书结构有一个总的了解；“回末评”重在阐述艺术手法；“眉批与行间批”是一些提示、抉微与阐发，有感悟，有赞叹，有评论，是一种即兴评点。长期以来，姚燮的这些评点主要有赖于王雪香、张新之、姚燮三家合评本等得以传播，但《红楼梦》评点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和应有的评价，特别是他关于小说人物的品评，至今少有深入的分析，纵览所有姚燮的评语，他对《红楼梦》中王熙凤总的态度是贬斥的。

姚燮的《红楼梦》总评80条评语中，涉及王熙凤的共有7条。他对王熙凤这个人物，只表示了一种看法或态度，没有做具体分析，如： “凤姐坏处，笔难磬述。但使事老祖宗作一獧婢，自是可儿。”“凤之辣，人所易见；钗之谲，人所不觉：一露一藏也。”

在《红楼梦》回评中，第一百十四回“王熙凤历幻返金陵”，姚燮评道：“凤姐到咽气时，胡话没有住嘴，缘平居话惯耳，至死被人作谈柄。何用刺刺不休，生时自恃利口为？”姚燮把凤姐临死时的喋喋不休归于她身前自恃刚口，对其临死被人作笑柄谈表示轻蔑，贬斥的态度显而易见。王熙凤一生恶状颇多，但姚燮认为凤姐生平第一罪恶莫过于“二姐堕胎”。姚燮还相信善恶有报，第一百十八回，巧姐被卖，姚燮评道：“卖巧姐一节，似出情理之外。盖作者深恶熙凤为人，谓宜得此孽报。又见世间不少王仁、贾芸一流人，特地捏出几个豺狼，令人发指。”（一百十八回回末评）姚燮认为卖巧姐一节是凤姐恶报的体现，此外姚氏又从世情的角度指出社会上诸多豺狼令人发指的行径，对此他表示极大的愤慨。此外，姚燮还注意到凤姐偶发善心，最终得到好报的情节，据此，他评道：“凤姐照顾刘老老，十分加厚，深得敬老怜贫之意。今番脱巧姐于难，谁谓施而无报？”（一百十九回回末评）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姚燮的这种观点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他出身贫寒，饱尝世态炎凉，常常有“深为藉人资助者一叹”。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这部分所引的评语都出自姚燮评点的《红楼梦》第十二回的夹批）是历来红学家争论的焦点，关于此事，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姚燮认为此事件中，贾瑞、王熙凤二者都有责任，一个“偏会勾引”，一个“有此倡女伎俩”。对于贾瑞的表现，姚氏既有调侃、逗乐之语，如“谁叫你发此大咒”，“早知嫂子，早来寻死矣”。对其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姚燮也有“少年迷惘”，“真是不死不休”的感慨。对于其不当的言语行动，姚燮也会公然愤慨，大呼“人伦何在？”对于凤姐的表现，姚燮反复强调其毒，如：凤姐笑对贾瑞说：“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兄弟两个强远了。”姚氏认为“设此数语尤毒”。凤姐故意抱怨贾瑞失信，姚燮认为“更恶”。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进来在小过道子里的空屋等她。姚评：“反扎一句，尤毒。”

姚燮的评点中还有对琏、凤夫妇关系的关注，姚氏认为他们的关系不和谐，夫妻间不仅相互隐瞒，“贾琏之体己，凤姐有所不知”，“凤姐之体己，如馒头庵之三千两，贾琏不知也”（第六十五回回末评）；还勾心斗角，如第十六回，贾琏自扬州归来，王熙凤为他洗尘，夫妻俩一番寒暄，说起协理宁国府的事情，王熙凤又说了一番花团锦簇的漂亮话，虚虚实实，似贬实褒。姚燮评道：

夫妇之道，相敬如宾，至于酬对语言，尤宜质实，今视夫如傀儡，以一派狡诈之词捉弄之，其居心固如何耶？若施于他人，亦不必论矣，以为借自谦以形自伐，犹恕论也。作者详写之，正所以深恶而痛斥之。

当然，虽然夫妻间充满勾心斗角，但凤姐也有对美满婚姻的渴望，第一百零一回，凤姐看到宝玉痴痴地望着宝钗梳头，想到自己婚姻的不幸也伤心地流下眼泪，姚燮据此评道：

琏嫂子至新房，见了人家，想着自己，分开一看，倏觉伤心。谁知更以人家自己合并一想，愈觉伤心？

姚燮的《红楼梦》回末评重在阐述艺术手法，姚燮分析作品的具体情节时，喜欢采用比较的分析方法，往往总结出不同情节中的共同性和相似情节中的不同性。如第十五回，“凤姐因张家得银三千两，净虚是引子；蔷、蓉因贾瑞得银一百两，凤姐是引子：前后遥遥对照。”又如第四十七回，姚燮比较了柳湘莲为惩罚薛蟠，把他引诱到野外的过程和王熙凤为了惩罚贾瑞，毒设相思局的过程：

湘莲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拉他到僻静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还是假心和我好呢？”（眉批：凤姐对贾瑞云：“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湘莲此问，同一机变。）薛蟠听见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夹批：与贾瑞“饧了眼”可作对。）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样活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夹批：与贾瑞“死了也情愿”作对。）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咱们索性喝一夜酒。我那里有两个绝好的孩子，（眉批：此两个好孩子想与调弄贾瑞之蓉、蔷二人有异。）从没出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伏侍的人都是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的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笑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眉批：使在凤姐，必曰：“你不信，就别来。”）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那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神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道：“是。”（眉批：此段文字却与凤姐赚贾瑞一段遥遥相对，同一机心，同一辣手。“是”字作一句读。）

在此回回末，姚燮评道：

湘莲之诱薛蟠，与凤姐之诱贾瑞同一机杼，而又有别。瑞识凤姐而不自谅，若蟠则全不识人，罔之生也幸而免。前文贾瑞与凤姐“喜得抓耳挠腮”，此处薛蟠与湘莲“喜得心痒难搔”，居然成对。

通过这样的比较，一方面，让读者对全书的故事情节有一个总的了解，另一方面，又能让读者体会到作者谋篇布局的巧妙，以及艺术技巧的高超。

姚燮的评点继承了脂砚斋、金圣叹等中国古典小说评点的传统，他采用环环相扣、互为表里、互相映衬的评点方式，系统地为我们深刻地理解《红楼梦》提供了一种思路，虽然有些评点不恰当，但在资料丰富、统计详实方面做出了贡献。姚燮的批语还对同时代稍晚出现的陈其泰有较大影响。姚燮于每回回末，记出此回小说所写是何年何月之事，有时只做简要交代，有时则详为疏解。姚燮的这种评点方式，打开了许多评论家的研究思路，对后来的《红楼梦》索隐派有重要影响。如后来的索隐派对姚燮的这一思路大加引申、发挥，通过细致入微的考证，从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中考索出“所隐之事，所隐之人”。如王梦阮、沈瓶庵合著的《红楼梦索隐》隐出《红楼梦》是关于“清世祖与董鄂妃的爱情故事说”、蔡元培《石头记索隐》认为《红楼梦》是“清康熙朝政治小说”等，后来“索隐派”蔚为大观，自成一家。在姚燮以前，王熙凤的评语就已剔出小说中不少细节描写的问题，如果我们本着批判的精神，把他们的指摘与小说的总体联系起来做进一步研究，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红楼梦》的成书过程，更全面地了解《红楼梦》的艺术经验，将会是有益而无害的。其实中外文学史上任何一部著作，几乎都可以找出大小不等的缺点，并不等于就否认它们的价值，而是可以更全面正确地理解它们。

姚燮对王熙凤的评论为后代的研究者提供了一种看法，他夹评与眉批相结合的评点方式，将他个体的生命体验融入小说之中，让读者对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有了更全面、更形象、更细致的了解，姚燮评点人物时个人主观感情的渗入，其间有诙谐、调侃、幽默，让读者感受到评者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小说中的一种热情，也感受到曹雪芹塑造的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的不朽艺术魅力是如何征服了一代又一代的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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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刘丽红，文学硕士，集美大学文学院2010级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小说。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