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之下的“美国梦”

张旭东

当奥巴马用4年的时间，终于带领美国走出经济危机的深渊，准备在他的第二个任期实现一番伟业时，却发现他脚下的道路依然是荆棘密布，而令他感到最为艰难的或许恰恰源自于一直令这个国家引以为豪却又令世人充满困惑的“美国梦”。

一场耗资数十亿美元的选举，并没有为华盛顿永恒的政治角力画上一个休止符。当奥巴马用4年的时间，终于带领美国走出经济危机的深渊，准备在他的第二个任期实现一番伟业时，却发现他脚下的道路依然是荆棘密布，而令他感到最为艰难的或许恰恰源自于一直令这个国家引以为豪却又令世人充满困惑的“美国梦”。因为被贴上了“自由、民主”等标签的“美国梦”从来都不只有一个版本，而是因党派、政治思想甚至是族裔的不同，存在多个迥异的梦想蓝图。

这些不同的“美国梦”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融会贯通，如容纳了林肯葛底斯堡演说中对经受内战考验的联邦政府的阐释，也吸收了马丁·路德·金博士《我有一个梦想》提出的民权理念，成为凝聚美国民众的重要纽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怎样融合，不同版本的“美国梦”的根本差异始终存在。今日的民主、共和两党，自由派与保守派之间对于“美国梦”的理解和解释都存在着相当大的分歧。也许正如美国两家顶级的电脑系统提供商——微软与苹果公司各自发布的操作系统一样，尽管有着类似的总体功能，但几乎在每一个重要细节上都迥然相异，而且彼此难以兼容。对于奥巴马而言，其第二任期的目标，就在于让这些互相难以兼容又漏洞百出的“美国梦”版本都尽可能打上各方接受的补丁。

挣扎于泥潭中的“梦想家”

过去的4年问，作为“美国梦”基础的美国经济，就如同挣扎于泥潭中的巨人。虽然奥巴马称自己不是因为总统职位的荣耀，而是因为前路面临的重重挑战勇于承担起这份责任，但华丽的辞藻丝毫不会改变他面临危机的严峻程度。直到2013年初，美国经济的一些重要指标才逐渐恢复到接近危机前的水平或者出现了几年来最好的迹象。

目前美国经济可以用“三升三降”来概括。首先，所谓的“三降”指的是失业率、石油价格以及资本利率下降或维持在较低水平。

经过长期的努力，美国的失业率终于从10%的极端状态降回至7.5%左右，并且美国政府预期在2014财年结束时可以再降低一个百分点。油价在美国经济复苏过程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相对低廉的油价对于促进汽车业的复苏以及交通运输贸易的繁荣相当有利。此外，美联储通过各种政策手段维持较低的长期与短期利率环境，刺激商业借贷和资本流动，有效支撑了经济复苏。

再看“三升”，指的是消费市场、股市和房市的全面回暖。众所周知，美国经济一直以消费为主要拉动力，消费信心指数可谓美国经济的晴雨表。2013年第一季度美国的消费额增速达到了3.4%。带动GDP增长了2.4%。美国的股市近期也常有惊人的表现，包括道琼斯工业指数在内的三大股指频频创下近年来的新高。再有，房地产市场也终于从经济危机中慢慢开始复苏，房价的上涨预示着美国经济新一轮景气周期可能到来。在这种情况下，盖洛普对于美国经济信心的跟踪调查指数也达到了近5年来的最高水平，许多人都对美国经济的前景抱有相当乐观的预期。

但是犹如尚未登上坚实的土地，仍在泥潭边缘徘徊，美国经济目前的增长并不稳固，时刻都可能因为某些外界冲击或者政策失误令乐观前景反转。也正因为如此，民意调查显示，经济问题目前仍位列美国民众最关心问题的首位，而就业问题紧随其后。对于未来的可能经济负面冲击，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对于失业率而言，其下降过程过于缓慢，甚至偶有反弹。尤其对于小型商业企业而言，雇主新雇佣员工的信心和动力一直不乐观，面对着日益上升的员工医疗保险费用开销，很多雇主都对增加就业岗位非常谨慎。如果没有作为新增就业主力的小型商业企业带动就业市场改善，失业率进一步下滑将难以实现。

其次，尽管美国已经逐渐降低了对国外能源进口的依赖程度，但是油价的波动仍是美国政府难以掌控的。中东地区的叙利亚危机日益恶化，时刻牵动着国际能源市场紧绷的神经。一旦该地区有战事发生，美国低油价的环境也将难以为继。

再有，美联储正在考虑逐渐结束刺激经济的一些政策措施，防止通货膨胀的发生，低利率的环境可能终结。尽管尚处于政策讨论阶段，并未真正进行政策调整，华尔街已经用股市大幅下滑做出了反应，而全球股市更是应声下跌，可见美联储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对全球金融市场有着极大地冲击，而房地产市场更是如此。

最后，考虑到美国政府新近的一些增税立法实施，美国民众的消费能力也会受到影响。再加上3月初开始，美国政府因为解决财政悬崖问题不利而导致850亿美元的强行削减开支启动，美国经济可能受此拖累。全球经济的低迷也限制了美国通过对外贸易拉动增长的空间，制造业的复苏也举步维艰。

而令人遗憾的是，白宫与国会之间围绕预算和债务上限的斗争也依然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国会中两党分别把持的两院在任何重要的政府财政与税收法案上都难以达成一致。囊中羞涩的美国政府岂非要用画饼充饥的方式来对“美国梦”打补丁？奥巴马和许多政府高层官员捐出部分薪水的杯水车薪做法显示了他们的无奈，而或许今年晚些时候又一场围绕美国债务上限的政治恶斗不可避免地将要上演。

惊碎“美国梦”的枪声

美国芝加哥警方6月17日表示，芝加哥刚刚度过的周末发生了一系列的枪击暴力案件，并至少导致6人死亡40多人受伤，是正致力于降低犯罪率的芝加哥今年以来经历的最血腥的一个周末。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恶性枪击事件已不是新闻了。枪支管控也早已提上议程，虽然一直都不是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内的立法重点，哪怕2011年亚利桑那州发生了令全美震惊的吉福兹众议员被枪击的案件，以及接下来2012年7月的科罗拉多电影院中12人因枪击遇难，还有仅仅一个月后，一位退伍军人在威斯康辛州的一座锡克庙造成了6人丧生。但2012年12月发生在康涅狄格州桑迪胡克小学的校园悲剧改变了这一切，因为它触动了美国人心目中最为柔软的部分——孩子与公立学校。包括校长在内的6名教师以及20名无辜孩子遇难，让全美国陷入到极大的悲痛之中，因为在校园中对儿童的射击无异于对“美国梦”的疯狂扫射。也正是从枪响的那一刻起，枪支管控的立法争论就从未停止。

枪支暴力犯罪一直都是“美国梦”挥之不去的阴影。在美国，受民众普遍爱戴的两位总统——林肯和肯尼迪均因枪击遇刺身亡。如今，每年死于枪支犯罪的美国人超过1.2万。桑迪胡可小学惨案发生之后，又有数千人丧生，平均每天竟达到33人。奥巴马总统曾说：“有数千个生日聚会、毕业典礼和重要的周年纪念日就因为一声声枪响被残忍地剥夺。”支持控抢的一派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征集到全美国140万个签名，并通过民调称有90%的美国人，89%的共和党以及74%的美国步枪协会（NRA）成员支持更加严格的枪支管控法案，包括禁止销售杀伤性的进攻武器、限制高容量弹匣以及更全面的背景调查等。反对控抢的一派则援引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认为，新的法案必然是对拥有枪支人群的不必要负担，而暴力犯罪者和精神不正常的人是难以通过这些法案阻止他们拥有枪支的。现行法律没有很好地执行以及华盛顿错误的政治氛围才是目前的主要问题。

日前，参议院已经针对全面的购买枪支背景调查进行多个版本的投票均无功而返，奥巴马称华盛顿经历了耻辱的一天，这无疑也是“美国梦”最为黯淡的一天。如果没有了安全作为前提，“美国梦”是否还有存在的基础？在处于全美犯罪率最高城市前列，也是奥巴马家乡的芝加哥，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当地人把“生命”（LIFE）一词看成是四个词的缩写，其所指的竟然是“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Living in feareveryday）。如果人们这样定义生命，又将赋予“美国梦”怎样的内涵呢？

一个威斯康辛州7岁的小男孩给负责协调枪支管控各方代表会谈的副总统拜登写信。在信中他写道：“如果每支枪射出的子弹都是巧克力做的，那么就没有人受伤害了。”这是一个纯真的孩子的梦想，而他就如那些桑迪胡克小学中的孩子一样。无论不同人眼中的美国梦有多么显著的区别，保护这些幼小的心灵，给予他们足够的安全都应该被视为这个梦想的核心，但如今这一点仍然在不断地争论中。

生活在阴影中的逐梦者

“除非你是美国的原住民，或者创建美国的国父，否则你一定来自于世界其他地方，是某些人带你来到了这片土地。”奥巴马对着呼吁移民改革的支持者发表了上述演说，并且将他们试图通过的法案称作“梦想法案”（Dream Act），因为这一法案或许终有一天能让生活在阴影之中的非法移民沐浴在自由的阳光下，让他们摆脱恐惧和流离失所的状态，以及免遭歧视的法律、经济与道德困境，同时也令憧憬这一切的人看到尝试的希望。

美国一直是一个移民国家。正是“美国梦”的感召力令无数移民漂洋过海来到了这片土地，为这个国家带来了繁荣，但同时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时至今日，全美国仅注册在案的非法移民就已经达到了1100万人，未注册在案的数量完全无法估计，并且每天都有大量的非法移民试图涌入美国。如何对待这些移民，对美国的政治、经济、安全、文化等各方面都有着深远地影响。是否将非法移民的梦想视为“美国梦”的一部分，对于“美国梦”在全世界的吸引力和影响力也是重大地考验。对于支持移民改革的人而言，接纳对美国经济有重要贡献的非法移民劳工、未成年的非法滞留者以及高技术留学生对于美国而言有许多益处，但是反对者也坚持认为这会刺激更多的非法移民涌入。

无论怎样，第一任期内已经承诺进行相关改革的奥巴马目前已经骑虎难下

而且随着拉美裔在美国政治选举中日益不可轻视的影响，民主与共和两党都必须正视这一问题。更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强制自动削减开支，美国的国土安全部和移民海关执法局再也无力支撑每年180亿美元的巨额开支，为了节省费用，一些执法部门甚至将被羁押的非法移民直接释放，引发了美国社会的轩然大波。如今，移民改革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陷入混沌的“盗梦空间”

如今，奥巴马第二任期执政已过百日，尽管其本人支持率仍维持在46%以上，但在试图推动的枪支管控、移民改革以及可能的气候变化三大立法议程方面均没有明显进展，反而是执政团队内部丑闻与泄密案频发。美国国税局针对保守团体特别的调查引发众怒，迫使奥巴马要求其负责人辞职。这一风波尚未完全化解，又爆出美国政府拦截美联社记者的谈话记录，以及verizon公司被要求向政府提供美国境内与跨境的电话记录的消息，而美国政府还可以直接进入九大互联网公司调取数据，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直强调受到国外网络攻击的美国政府竟主动发起对他国的网络攻击。

外界无法确认美国政府这些打着国家安全旗号的行动在多大程度上违反了公民隐私权等人权，是否违反了美国宪法，以及是否违背了缺少明确条文阐述的国际法原则。可以说，美国政府如同《盗梦空间》中的梦入侵者，希望在当事人不知不觉间窥窃所有的秘密，也许其出发点在于打击恐怖主义，但却引发了极大地法律争议，而且无从判断这种争议的范围和涉及领域。这也颇似英国作家奥威尔笔下《1984》中的“老大哥”，“在遮阴的栗树下，你出卖了我，我出卖了你。”人们不得不质疑，对于一个无法维持民众对其信任的政府而言，其能否承担起帮助人们实现梦想的重任？如果说执政当局令人担忧，美国的国会则更加令人无奈。持续不断的党派争斗和极为低下的立法效率使得美国国会近年来一直延续着20%左右的惨淡满意率，足见美国民众对国会的失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预料的是人们的政治参与度将不可避免的下滑。而当人们缺少参与的热情时，“美国梦”是否也会渐行渐远呢？

上述提到的每一个问题，都并非是美国面临的新挑战。但这些对于“美国梦”而言的持久性疑问，需要新的答案。也只有这样，人们在面对仍然充满风险的经济走势时能多一份乐观的预期；在政府执政效率令人难以满意之际增添对其的一份信心；在自身的社会境遇和生活水平长期难以得到显著改善时，不是通过消极的报复社会而是以积极的政治参与，投入到铸就新版“美国梦”的过程中。对于奥巴马而言，筑梦师要做的不仅要尽量弥合不同“美国梦”之间的差异，关键还要找到更多的新答案去不断弥补这一梦想的补丁。不求完美，但力求日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