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金暮夜

夜雨

杨震是东汉陕西华阴人。这个人的性格有点怪，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倔！先说家世吧，他爷爷杨敞是汉昭帝时期的丞相，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他父亲名叫杨宝，是当时排得上号的大学者，没有入朝当官，不是当不上，是人家不乐意！汉光武帝曾经派了车马来接杨宝当官，可他提前知道消息竟躲了起来，你看这个倔劲。

杨震继承了他老爸杨宝的倔脾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二十岁时，学问就很大了，有官员就上门相请，让他当地方官。要是他父亲杨宝遇到这档子事，就躲起来，意思是我不在家，一切免谈——这也是给来人一个面子。可杨震倒好，直接硬邦邦地回复：“不好意思，我对当官不感兴趣。”要不怎么说他的倔劲青出于蓝呢。

那他感兴趣的是什么？教书。这一教就是三十年，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学生三千啊。为此，他得了个外号：关西夫子。意思是孔子当年教出的弟子也是这个数，他赶上当年孔夫子了。

名头一大，就又有人来请他出山了。谁啊？这一回可是个东汉数得着的猛人——一品大将军邓骘。先说他爷爷，乃是东汉开国大将邓禹邓仲华，云台二十八将排第一。再说他姐姐，是执掌朝纲的邓太后。这位猛人出马，对杨震来说是多大面子啊。

这一回，杨震可出山了！难道他是怕邓骘的权势吗？才不是，起因竟是邻里的一句闲话！话说这一天，邓骘的使者手捧邀请信来到了杨震家门口，只听屋子里书声琅琅，杨震正带着学生读书。使者不敢擅入，就在外面候着。这时旁边过来一个村民，看见使者就问：“这位官爷，来我们这小地方有何贵干？”使者说：“奉大将军之命，请杨震老夫子出山为官。”没想到村民哈哈大笑：“您说杨震那个老头？今年都五十多了，您还费什么劲啊？”使者没理这茬，他是送信的，信送到就完事。

但村民这句话，却被杨震听到了。他的倔劲又上来了：说我老？不能出山做事了？我偏要出山，偏要做一番大事给你们看！得，杨震跟着使者出山了，要不怎么说请将不如激将呢。

这时候的杨震，出山为官是憋着一口气的。因为当时的儒家文人思想是，如果官场黑暗而自己又不能兼济天下，就不如归隐田园明哲保身。但他见了邓骘后，就被对方的一句话消除了所有的杂念，开始真正跨入官场了。邓骘是这么说的：“官场黑暗，才需要您这大儒来治理，如果大家都明哲保身，就会永远黑暗下去。”

就这么一句话，把杨震这个五十多岁的倔老头推向了官场，不管是福是祸，他都只有一头扎进去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他考虑的是汉家天下，百姓黎民。

应该说杨震的宦途还是基本顺利的。从襄城县令到荆州刺史，又到东莱太守，因为他为官清廉，能力又突出，官是越来越大了。而我们今天说的这个成语“却金暮夜”，就是在他去赴任东莱太守路上发生的。

这一天，杨震带着家小随从来到了昌邑县。昌邑县的县令不是外人，是他以前的学生，名字叫王密。王密这个官来得不容易，不是考上的，是杨震举荐上的。汉朝有制度，就是地方官可以举荐贤才出任官吏，杨震看王密这人不错，精明干练，就报上去了。

杨震对王密是恩重如山，眼见恩师到了自己的管辖地，王密立刻打扫县衙最好的房子，准备迎接。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杨震一行出现。正在纳闷，有衙役来报，说杨震他们住到城外的驿馆了，王密听了就是一皱眉，为啥？驿馆条件太差！

所谓驿馆，是古代官方开办的旅馆，照规定来往官员和邮差都要在这里住宿。不过高品级的官员都不会住在这里，用现代词儿来说，叫“星级不够”。他们通常都到条件好的县衙里住，这也是一种潜规则。王密了解自己这位恩师的脾气，既然他按规矩住到驿馆了，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如另外想个表示的法子。

当天晚上，王密青衣小帽，夹着个包裹就奔驿馆了。这时杨震正独自在灯下看书，王密关严房门，打开了那个包裹：“恩师在上，学生略备薄礼，请恩师笑纳。”包裹里是什么呢？是十斤黄金！古时候一斤十六两，这就是一百六十两啊。

其实王密不是贪官，他本身就是当地富户，黄金都是正道上来的。他是想着恩师杨震对自己着实不错，家境又不太好，是感谢加帮助的意思，倒不是成心行贿。可能有人要问了，杨震的官不算小啊，怎么家境会不太好呢？这就要追溯到东汉薪俸，真的是不高。而他又不搞贪污受贿那一套，家境就难免一般了。

话接前头，黄澄澄一百多两黄金摆在眼前，杨震杨老夫子怎么说的呢？他的原话是：“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意思就是，我认为我很了解你，为什么你不了解我？你看错我老杨了，我不是这路人！王密这人多少有点迟钝，到了现在，还没看出苗头不对，在那里继续说：“暮夜无知者。”就是说黑灯瞎火的，您老放心，这事没人知道。这个时候，杨震就说出了那句震慑古今贪官，直到现在还有警示意义的名言：“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老天爷知道，神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怎么说没人知道呢？得，把王密闹了个大红脸，只得把黄金拿了回去。

要说这个王密还真是可造之才，不但从此诚心诚意当一个好官，还把杨震的那句名言刻上案头了，用这个警示自己。有人看见就问，这是什么意思呢？王密也不隐瞒，就说了这件事。结果杨震又得一个外号：四知先生。“却金暮夜”也成了称赞清官的一个褒义词。

这件事过后，杨震的名声越发大了，成了海内知名的大儒。朝廷也越发重视起他来，一步一步升迁，最后升到了三公之首：太尉。这个职位相当于宰相了，直接对皇上负责。那么老杨混迹官场多年，是不是变官油子了？不，他还是不改倔之本色，义无反顾地倔了下去。

却说皇上的舅舅耿宝向杨震推荐一个人做官，这人来头不小，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李闰的哥哥。按说既然这人有背景有人脉，杨震只要顺水推舟就是了，可他执意要先考察再录用，结果，这个人根本就是个街头无赖，杨震一点面子也没给，直接就把他除名了。这件事杨震办得是不错，坚持用人原则一丝不苟，但是在那个黑暗的封建时代，却给他埋下了隐患。

汉安帝永宁二年，邓太后宾天，意思就是挂了，直接导致了官场地震。首先是大将军邓骘被免，后来被逼自杀，下一个就轮到了杨震。因为他是邓骘推举上来的，被对立势力认为是“邓党”，再加上以前得罪的小人也煽风点火，结果被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赶回家了。这个借口说来好笑，叫做“太白犯昴”，就是晚上星象显示，太白金星进了二十八宿的昴宿了，象征大臣侵犯皇上。现在来看就是个简单天象，在东汉年间可了不得，直接把太尉杨震赶回了老家。

此时的杨震已白发苍苍，他心里在恨：为这个朝廷他操碎了心，为何最后换来这样的结局？他决定用最后的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抗议。汉安帝延光三年，杨震在返乡途中服毒自尽！

令人欣慰的是，历史没有记住那些帝王将相，却唯独记住了这个倔了一辈子的老头——杨震。他那四个“知”字，还有“却金暮夜”的成语，都是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启迪着后人如何做人做官。在他的家乡陕西潼关华阴，建起了杨震纪念馆，如今已成为当地反腐倡廉的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