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
人们常说:小时候觉得快乐很简单,长大后却知道简单就是快乐。简单的生活的确是快乐生命最重要的因素,所谓的简单就是少有欲望远离利益,放下那些无谓的所有,以单纯的态度从容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艺术的表达是多种多样,而简约的风格是其中重要的手段。艺术作品中的简约是简洁扼要、简单洗练、单纯明快、词少意多,但不是简单地摹写,更不是简陋肤浅,却是经过提炼形成的精约简省,富有言外之意。
郑板桥在自己的一幅墨竹上题写的名句“冗繁削尽留清瘦”,是他40年画竹之感悟,也是对简约最好的诠释,同时又何尝不是艺术创作和人生的真谛。
这些简约的黑白作品,是生活在东北的两位摄影家,庄艳平和陆晓路拍摄的,他们从事拍摄二三十年,一位长期浸泡在三江平原湿地,一位踯躅在长白山上下。他们曾经如同很多摄影者一样,辛苦地去寻找常人难得一见的大自然的角落,再耐心地等待他们理想中特别的天象,然后把罕见的自然景象精心地放进照片当中,宏大厚重的气势,浓烈的色彩,同时再附加上环保之类的深远意义,一起沉重地打动着观者。当然,这样的照片无疑是不错的,但当我们见识了太多类似的照片和重复的表达,非但没有了最初的惊叹,就连赏心悦目的兴致也渐渐麻木了。
几十年的拍摄,必定是不断尝试,不断修正,不断感悟的过程。当他们年过半百,生命和作品都趋于成熟;当他们曾经被自己感动的作品不再有当初的激情;冷静,便成为他们面对摄影的唯一理解;简单,就成为他们对待生活和艺术的不变态度。回头看看,以往在拍摄“系列”、“专题”的间隙随手拍的一些原本不以为然的小品式的东西,今天看来却是与内心如此真实的契合,似乎找到了,所谓蓦然回首的那处灯火阑珊。
就像很多搞了一辈子油画、版画等西洋画的中国画家,到了中老年时大都转向意境高远的中国画,不论是出于体力精力的原因,还是对传统中国水墨画本能的传袭,这种自觉的转向应该是来自生命的指引。
庄艳平和陆晓路也在抛弃着油彩和画布、刻刀和木板,拿起宣纸笔墨便有了这组黑白作品,其中大有返朴归真的老道,也有铅华洗尽的成熟。平静的作品中没有惊艳的色彩和情节,不再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呐喊,舒缓的语言从寥寥数笔中低吟浅唱出心底的诗句。
在他们创造的风景中,可以感到这是一个个颇具戏剧化的空间,并且是带有浪漫的意味和理想化的场景。雪是这些作品的最重要的元素,它把世界变得简单,那些没必要或多余或不想看见的细节都被雪覆盖成画面的空白,作者在白纸般的雪上精心着墨,点画之间就描摹出他们想要的那个世界,以及他们面向世界的诉说。陆晓路作品中不断出现的围栏,并非僅仅是营造气氛而有意雕琢出的装饰,这雪野中的桎梏意味深长。庄艳平的那些树,或在风中颤抖,或在雪中独立,这雪与树、树与树、地与天的关系微妙而和谐。注目他们这些似不经意随手拈来的景象,会读出煞费苦心地经营,他们努力避免小情小调的把玩,试图把满腹的心思寄托和依靠在这雪原之上。
其实,在这些作品中并没有出现名胜的山川,也没有多么令人震惊的新奇独特的视点,但是它们以独有的气质和性格,营造出一种氛围,让我们感受到其所具有的哲学特征,在安静、空灵、神秘中观者很容易进入对生命的考量。
这些照片上的世界让我们呼吸缓慢,时间也跟着静止下来。纯净柔软的线上站立着坚硬的植物或人造物,优雅的神态掩盖不住多愁善感的情绪,在这无声的一隅扩散着生命之外的幻像。
优秀的摄影者必须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只有这种几乎是天赋的感觉才能把大自然的诗意,深刻而恰当地凝聚在一起。在嘈杂的生活中,领会和发现安宁的景致,必定要有诗人的才情。
我们常常悲哀于很多人,带着昂贵的器材和平庸的思想,千辛万苦地到著名的景点胜地去采风创作。如果你从中能得到你要的某种快感,当然无可厚非,但却要奢望拿出几件像样的照片,还要把自己和那些照片标榜为艺术,恐怕就是枉然了。
即使不为了金钱和荣誉,我们有时也习惯了装腔作势地描写、虚情假意地表达、陈词滥调地诉说。跟风流俗的恶习让我们的拍照变得无聊,用伪民俗、假纪实、甜风光来虚掩一颗不真诚的心。如果我们能懂得和理解孤独的登山者的境界与情怀,也许我们的照片就可以拍得有意义,也许我们之于拍照这件事,才做得心安理得。
庄艳平和陆晓路并非生活在一地,也没有什么创作上的交集,但非常有趣的是,这两组不谋而合的作品,用几乎同样的语言诉说了同样的对世界的感受。这种顺其自然、殊途同归的行为,是一汪成渠的清水,缓流在生命的左右,也滋润着观者的眼睛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