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成的时代

陈建中

上中学的时候喜欢装收音机，每个周末都消耗在上海的几个电子零件市场。买回的一堆电子元器件按线路图拼装联接，当声音从小喇叭里传出的时候，那种成就感就像后来在显影盆里看到影像渐显出来一样的兴奋。 那个年代，一切都是那么耗时，结果在一步一步的操作中调控和修正，自己知道每一步的细节改变都可以给结果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摄影在那个年代同样的按部就班，所有摄影部件和材料的参数都可以调整搭配，细节渗透在每一个步骤之中，既繁琐又精到。那个时候，人们可支配的精神时间似乎比现在要多，但物质空间却比现在要少，有心的人在有限的选择中费尽心思地创造出自己理想的成果。收音追求频段的多样和音质的清晰，摄影追求曝光的准确和画质的细腻。

1945年德国工程师沃那·雅考比（Werner Jacobi）推出了他发明的一种集成了五个晶体管的三级放大器助听器，这或许就是集成电路的初始理念。1950年代，集成电路概念在英国雷达科学家杰佛里·杜墨（Geoffrey W.A. Dummer）的极力游说下开始普及。器件的集成化在随后年月中技术和功能上不断的强化，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和包容，但也让使用者的参与越来越简单，简单到每一个集成件都可以对等一个预期的功能结果，而集成化的器材以预想不到的结果影响着日常的社会生活。

攝影从1830年代到1990年代一直是暗箱、成像光学和感光材料之间的游戏。要想玩好摄影，必须先学会用摄影器具的眼光去判断成像的效果，也就是根据选择的感光材料准确地估算曝光值，然后通过光圈和快门合理组合来获得想像中的感光结果。在这种复杂的曝光操作中，摄影的艺术效果往往带有着一种偶然的机遇性。这种不可预测的效果唯一性给当年的摄影作品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工艺色彩。

1960年代，越来越多的相机开始装入测光器件，摄影师再也不必为了不遗漏精彩瞬间而苦练估算感光值的独门秘籍，或者手持一个测光表而耽搁了捕捉瞬间，感光的精确度也被集成的测光系统标准化，机遇性被必然性所替代。不过，此时的光圈和快门选择还需要摄影师的介入。

到了1970年代，相机的快门和光圈组合也开始实现程序化的自动设置，这种设置把摄影师的手工化曝光调控最终转移给了工程师的标准化程序编制。摄影变得工艺性越来越少，而趣味性却越来越多。

从1980年代起，可编程大规模集成电路的普及使用，使得摄影的技术操作性几乎完全可以让预编程化的电子操控来替代，甚至连胶片的感光设置也由相机来自动检测完成。再接下去的自动对焦，特别是智能化的多点选择对焦，结合其他已经自动化的功能，把摄影过去一百多年一成不变的繁琐手工劳作彻底地变革，摄影的技术性在集成化中被芯片替代，在操作上变得越来越单一和简化，几乎抓起任何一台相机，设置到P挡便可以一蹴而就。

电子技术的集成化带来了一个集成的时代。技术上，重要的不再是去开发什么单一的新技术，而是如何去集成现有的技术。艺术上，集成已有的媒介和形式比开创一种新的形态更具挑战和创意。集成并不是一堆简单的功能叠加，而是一种创新的系统合成。就像电路的集成化，多种现有的元素被合理的汇集，在综合的运用中加入创新的联系，一种全新的模式和效应应运而生。当摄影的功能加上地理定位和图像传送，摄影的客观真实性和即时性给记录人类历史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表现形态。当摄影的数字暗房功能集成进相机，使得摄影师在拍摄时便能更真切地以视觉的艺术化效果来阐释自我当时当地的情感渲泄。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只为了听到远方的声音而再去简单地买一堆零件安装一架收音机，但是有人会用几件成熟的机件来集成一套复杂的系统，尽可能地去还原自然的声响。摄影亦如此。再去推究那些成像的细枝末节，计较那些技术的点点滴滴，都已经不足以创造出一种新的形态和作品。把可以看到和用到的所有艺术形式和媒介做个恰好的集成，摄影的创新就找到了出路。摄影的实践和理论需要的都是某种集成，一种跨媒介和跨学科的创新集成。

这是一个集成的时代，一个集所有最佳元素而大成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