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格
住在至高者隐密处的
必住在全能者的荫下
我要和耶和华说
他是我的避难所 是我的山寨 是我的神 是我所倚靠的
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
或是白日飞的箭
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
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
……
巴西里约热内卢的一个贫民窟,在汽车旅店的恶性暴力事件后,参与者阿夹和阿呆在树上躲避了一宿,在天亮时,生活在无主之城的阿夹找到了自己的“主”。穿过街道,默念着以上的祷语,躲过子弹,回到村庄。
这是一个通用的故事情节,恶人醒悟,代表着社会的正面能量,同时也是罪恶者的个人救赎,这对于一个具有信仰意识的人来说,这种锻造与升华,代表着一次道德的豁免,因为没有罪恶,就不存在赎罪。阿夹的归依,不仅仅是个人信仰的一次回归与转变,而且暗喻了这座贫民窟的渴求——平静、安适、没有瘟疫病毒、没有仇杀报复、没有毒品……
《无主之城》也译为《上帝之城》、《无法无天》,其实这三个译名分别代表了电影中的一种情绪,将最危险的贫民窟事件描述得悲情而血腥,没有扭捏的闪躲。这部改编自半自传体小说的影片,在本质上更具有纪录片的特质,用一种平和近乎无情的声调来表达悲情,这种旁观本身就是对狂躁的纵容;在情感上却能够框架很多人,隐忍的漠然,成就了费尔南多·梅里尔斯的史诗,这个通过肌肉和荷尔蒙统治的部落,没有什么比本能的欲望更能够征服一切,这部注定是男人的战争史缺少了太多温情的文明滋润,征服不等于臣服,更多的只能是屈服,而反抗也成为必然,在恶性循环中,城市黑帮势力争斗的开始就是残暴淋漓尽致的结束,但这不是终点,因为这里对于男人的定义过于简单——我抽烟、吸毒、抢劫、杀人,我是一个男人!——导致这个故事不可能被理性地修正,这种悲情中,有神话、有英雄、有战争、有文化,却难成文明。
导演通过最接近真相的镜头讲述故事,无论是在叙事、架构、音乐,以及镜头的使用上都颇费心思,通过特定的语法讲述无主之城的真实面貌,即使这其中充斥着大家所排斥的,但它却是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真真切切地发生的事实,而且无人阻止,一直循环。
上帝之城,上帝一直存在。
只有正与邪的交错才能让故事避免单一,这种对立能够创造情节,让叙事结构和速度呈现多种可能。在电影《无主之城》中,残暴成为一种常态,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已经变得麻木,后来搬进这个城市的人更是有太多苦痛,在每个人对周围的事物变得无畏之时,某一种力量才能不断得到滋长。
在电影的开始,使用了快剪镜头,一把锋利的刀在磨刀石上不断摩擦并透出寒光,同时不断叠合杀鸡的场面,这种快节奏的变换,是为了渲染一种紧张的气氛,这里的人们在紧张与无序中生活,虽然很多事与自己无关,但随机出现的状况都可能让自己断送性命,死亡是一种常态,没有理由,只由时间决定。快节奏的剪辑同时与阿炮的第一次回忆形成情绪的极端对比,在这种生活状态中,有阿炮这样的人实属另类,他代表了最底层被压榨的真实生命力,其他的人顶多只能是具有生活力。
杀鸡场待宰杀的鸡看着自己的同类不断被杀,这是一种极致的残暴,导演用这种写实的手法无非是想传达出无主之城恶劣的生存环境,每个人都处在危机之中,随时都可能复制前者的死亡方式,这里的人们处于一种原始的紧张状态,有知却盲从,狂躁却冷漠。在经过一阵杀戮的血腥之后,鸡群中一些鸡开始挣脱,自己解套逃跑,这是一种很明显的隐喻,这为阿炮的出现作了明显的铺垫,将这种动物逃脱意识转移到人身上,则是自我的成长与反抗,代表了无主之城的新生力量,逃脱中衍生出的自由意识必将会主导这座城市的未来。此时,我们可以相信这个城市是“上帝之城”,有一种觉醒,更有一种天然的悲悯。
汽车旅店的抢劫事件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也是“上帝之城”中黑帮势力的一次洗牌。小豆子(后来执掌无主之城的小霸王)的主意,“少年三侠”的执行,这应该是一个很天才式的组合,就如同《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刘关张”组合,在三国的版本中,诸葛亮殚精竭虑,阿斗却乐不思蜀导致失败,而在无主之城的组合中,军师小豆子显然没有这么高的职业道德,他同样崇拜暴力,享受杀人的快感,“少年三侠”黑暗中依旧具有善良的基因,以爱惜弱小拒绝小豆子直接参与风险行动,但是这种爱护被小豆子理解为一种排斥,他的本能反抗需要凶残来满足,促使他制造惨案使无主之城的黑帮势力进行了“换届”,“少年三侠”的时代终结,小霸王的时代即将开始。
也许上帝只能庇佑友善者,而无法唤醒真正的黑暗。小豆子的暴力不合作,导致了阿夹和阿呆在树林中像树袋熊一样躲避了一个晚上,警察在追踪的过程中也曾在这棵“救命树”下停留,言谈中暴露了警察追凶的真正目的——拿到“少年三侠”抢到的钱财,然后杀人灭口——导演在空间上的安排,表明了这个城市最残忍的事实,这里没有正义,甚至没有中立,有的只是黑暗和暴虐,只有残暴清洗残暴的循环,没有正义维持正义的文明。此时的镜头给了阿夹很多特写,而树叶上的露珠则是神来之笔,特别是第二颗露珠滴落之时,在画面中幻化为一条鱼,鱼需要的是水和自由,这就是阿夹渴望的状态,也正因为这份渴望,最终他走进了真正的“上帝之城”。
汽车旅店的店员在遭遇抢劫时说了一句话:“你们应该去读书,或者去找工作,你们还只是孩子,甚至不像强盗……”这句话中暗含了一个现实,无主之城的强盗不应该是孩子,但可能是成人的普遍行为,这种“工种”的逐渐低龄化表明社会的终极沦丧,店员像是在祷告,少有对于自己性命的担忧,这种淡然,是一种对于善的虔诚,还是对暴虐事件的习以为常?不管是哪种方式,最后证明都是无用的。
无法无天,被遗忘的本能生长。
“土匪没有爱情,只有欲望;土匪没有真话,只有油腔滑调;土匪没有收手,只有休息。”这句台词还可以加上一句:土匪没有情商,只有狂躁。
小霸王时代是影片的重要片段,他靠自己的心狠手辣,不断抢夺别人的生意扩充自己的地盘,成为无主之城的标志性人物,此时与他同时飞黄腾达的还有班尼,以及另一个独立的黑帮团伙红毛,他们的存在是因为班尼制衡的结果——班尼和小霸王联手,班尼和红毛是朋友。按照无主之城的生存法则,不可能容得下两个主人,要么班尼背叛其中一方,要么班尼挑起双方恶战,只有这样,无主之城才能少一些紧张的窥探,保持一主享乐的宁静。班尼成为故事的主角,也决定着无主之城的未来。
弱肉强食一直是这座城市的基本规则,这个圈子通过欲望和毒品维系,黝黑的面孔就像枪管冒出的黑烟一样恐惧,这种朴实的画面使故事更加紧凑与迫切,随时都可能被快镜头切换至血腥画面,缓慢中没有预兆,潜伏着一切可能。
小霸王从小被“少年三侠”冷视,特别是被阿呆歧视,不会跳舞,难以搭讪女孩……这种心理的自卑让他更加渴求通过暴力来转移,于是,在大街上强迫成员枪杀无辜孩子、强暴女孩、轰杀贫民、持枪抢劫……除了红毛,无主之城只有一个法则,这个法则就是小霸王。他的一切欲望都需要以牺牲别人为代价,而且欲望被不断的歪曲和变奏,甚至到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这种贪婪与风险没有严格意义的区分,土匪没有收手,只有休息,那就必然有休息好的人让别人收手。
班尼在爱情中得到了救赎,他是无主之城黑帮中的另类,具有少许的善良,控制着小霸王的血腥,同时制衡着无主之城的两股势力。班尼的帅气和潇洒,轻松赢得了安迪丽卡的芳心,班尼也收敛了自己放荡无边的内心,他愿意在农场中舞蹈、听摇滚、享受生活。但是身染鲜血的背景,使他的抽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在告别聚会上,班尼享受着最后的狂乱时光,此时阿炮的出现打乱了美好的节奏,因为一台送给阿炮的相机使小霸王与班尼发生争执,此时音响师将嘈杂的声音不断放大,预示着在这片喧嚣之中将可能隐藏着最安静而又最致命的力量,最终班尼在嘈杂的音乐中被误杀,小霸王蹲地怒吼,这是他良知最后的彰显。
班尼的死亡,代表着制衡作用的消失,无主之城即将出现帮派之间的混战,招兵买马成为两股势力的首要目标,以最快的速度获得最多的人员是胜利的重要前提。此时,女朋友被小霸王们轮奸的帅奈德的出现,加速了无主之城的重新洗牌,他本是一个老好人,不喜欢暴力,不喜欢杀戮,努力想摆脱无主之城,但在被小霸王不断侮辱和激怒之下,加入了红毛势力。最开始帅奈德不允许滥杀无辜,在不断的抢劫中,帅奈德的心理发生了变化,最后他认为的例外变成了规则。在与小霸王最后的决战中,帅奈德眼神开始变得凶残,充满仇恨,在枪林弹雨中猎杀无数,最终帅奈德在即将扭转战局之时死在自己队员的枪口下,这种乱杀掩盖了很多的罪恶,帅奈德的死亡是一种意外,更是一种宿命。在他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应该就随时准备这种结局。
红毛被抓、小霸王被小伙伴打死、帅奈德被杀。这就是无法无天的结局,这里没有理想法律,也没有固定的规则,有的只是本能。没有被约束的欲望,只能疯长,很多人接受这种状态和环境,那就必然接受这种结局。死亡、权力、暴力,这就是最自然规则,没有仇恨的反思,只有游戏的循环。
无主之城,走进与走出。
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一直按照最原始的形态发生着变化,“少年三侠”时代、小霸王时代,接下来会是谁,无从知晓,但可以确定,总有一个孩子迅速站出来领导无主之城,建立新的规则。贫穷、暴力、毒品、腐败……这些会持续上演,人们越来越麻木,从自己的生活环境开始抽离,精神与肉体被间离,社会深处的痼疾一直在努力彰显,但是很少会被重视,影片也直观地表现出了对惨绝的暴力和人性的堕落的指责。
小霸王在贿赂警察后,本以为可以卷土重来,但被一群不及他腰高的孩子用乱枪打死,他最后一无所有,在措手不及中丢了自己的性命,这同样是一种宿命,只是比他自己预想的提前了。小霸王的死标志着无主之城的另一个轮回,接下的故事和已经发生的差不多,只是参与者的角色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在无主之城,始终没有出现一个权威的道德形象,一切都处于无序中,每个人都是并列的,没有规则的约束,这样导致每个人都可以去争夺,每个人都渴望获得权力和尊重,这种无序根植于最幼小的心灵,也许他们刚放下奶瓶,就学会了如何扣动扳机。这是无主之城最残暴的地方,同时也让大家对于文明世界边缘的混乱有一定的认识。
在无主之城,国家、法律、教育、伦理……这一切都是抽象的概念,他们的生活状态趋于愚昧与无知,但是也最接近自我,这种代价已经成为他们生存的必须,这就是他们的规律,在灭亡中也透露着一种震撼的力量,这与《古惑仔》有本质的区别,而与《赛德克·巴莱》却有一定的关联,同样的震撼,同样的无情,同样的毁灭,同样的悲情与反思。
电影的开始即是结束,这种首尾呼应的叙事结构在好莱坞大片中已经很常见,而且日趋成熟,电影的结束也是开始——枪杀小霸王的一群孩子举着枪说着豪言壮语走进巷子,这些孩子中有的成员低龄到拖鞋都能跑掉,你敢想象,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将是怎样的摸样吗?
无主之城将会赢得怎样的主人?也许这已经不是靠一个人可以拯救的时代,这座城存在于我们的周围,里面囚禁着渴望被解救的人性,它的顽疾需要的是一种规则,一种与原始愚昧抗衡的规则,以使无主之城变成上帝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