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的搏斗:劳伦斯对爱情和婚姻的探索

2013-04-29 12:06吴国林马书彦
关键词:肉体和谐婚姻

吴国林 马书彦

摘 要:爱情和婚姻问题是劳伦斯小说探讨的一大主题,他在小说中深入探讨了感情对人的个性、人际关系、人的完整性等的影响。从他的爱情三部曲《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其他小说如《白孔雀》《菊花香》及他的散文、书信不难看出,他反对纯精神和纯肉体的结合,更反对一方对另一方的精神控制,理想的爱情和婚姻模式应该是双方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他非常注重性爱的力量,性的满足可使一个人完整,抵御工业化对人性的掠夺,使婚姻和宇宙正常运行。小说中几乎所有主人公的苦恼均来自他们自身灵与肉的分离。

关键词:精神;肉体;爱情;婚姻;和谐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7-0210-03

英国现实主义作家劳伦斯的长篇力作《儿子与情人》内蕴深广,描写细腻,历代读者以及评论家都尝试从不同角度分析其主旨,如资本主义对工人阶级的压迫、恋子及恋母情结、资本主义对人性的异化等。本人认为该小说的一大贡献是对理想的爱情和婚姻关系的探索,造成文中婚姻和感情悲剧的是几对主人公之间灵与肉的搏斗,即精神的需求或肉体的满足双方缺一,造成一个人灵与肉的分离,这是他们痛苦、不和及不安的根源。从文中几个主要人物身上,这一点都可以表现出来,现在把他们划为三组,即莫雷尔太太和莫雷尔、大儿子威廉及其女友莉莉、二儿子保罗及其女友米丽安和情人克莱拉。下面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他们之间问题的症结。

莫雷尔夫妇一生过着不幸的生活,原因何在?笔者认为他们之间无法达到心灵的默契,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长久的相处和了解而单单凭借外貌的互相吸引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莫雷尔太太出身中产阶级,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极佳的修养,能说一口纯正的英语,并且长相不俗,举止优雅。在一次社交舞会上,他遇到了一个舞姿出色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身材健壮、脸庞红润、活泼俏皮,这个舞场王子一下子吸引了全场观众也吸引了初入社交场合的少女莫雷尔,这对一见倾心的舞伴很快就步入婚姻的殿堂,可是新婚幸福很快就化为泡影,莫雷尔太太对丈夫的激情、好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结婚不久,莫雷尔太太就发现原来家具、房子都是借来和租来的,还欠着好多债,而这些丈夫婚前都没告诉她。莫雷尔虽然年轻时外貌俊俏、举止风流,颇受异性青睐,但他仅是一个贫穷的矿工,受着资本主义的重重压迫,变得越来越粗鲁、丑陋、无趣。他们夫妇居住在狭窄、脏乱的矿工居民区里,凭着微薄的工资艰难地维持着生计。对丈夫的失望使她很快把爱和希望转移到了大儿子威廉身上,后来威廉长大去巴黎谋生并交上女友后,她非常伤心,但她渐渐恢复过来,又把一切放在了二儿子保罗身上,从此保罗的一生都与母亲丝丝相连,无法分开。尽管莫雷尔是家里的顶梁柱,苦苦流汗挣钱,矿工的生活是最累最脏也是最危险的,回到家里累得要死的他却得不到妻子的温情和儿女的喜爱,于是他开始酗酒、晚归,对生活的不满和酒力的作用使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开始那温情脉脉的黑马王子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暴戾、粗糙、肮脏的粗人,许多人包括作者对莫雷尔都持一种批评的态度,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妻子不爱他,孩子们怕他,疏远他,可是他是一个可怜的无辜者,他不仅受资本主义工业机器的压迫,也在家里得不到温暖,我们不能把罪责都加在他头上。妻子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却无力反抗,于是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出人头地。他不仅与丈夫缺乏心灵的沟通,并且与邻居也保持着距离,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出身与修养都不应是一个平庸粗俗的矿工妻子。争吵、动手、冷战,他们的一生都在不和谐中度过,并且越来越冷淡疏远,最后变得形同路人。他们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阶级的鸿沟横亘在中间。由于属于不同的阶级,当然性情、旨趣也迥然不同,优雅的中产阶级小姐不可能与粗俗的矿工达到心灵的默契,所以他们的背景决定了他们的婚姻是一场悲剧。虽然莫雷尔相貌堂堂、谈吐风雅,颇受朋友和妇女欢迎,但他在更高层次上即心灵和精神方面满足不了莫雷尔太太的要求。假使他们在肉体上尚能互相凑合的话,在精神上却绝对咫尺天涯。他们的婚姻不是二人灵与肉的完整统一,而是分裂的,所以莫雷尔堕落、变质,越来越粗野,莫雷尔太太则越来越失望、冷漠、痛苦。最后在她眼中,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她也是一个他不敢亲近的陌生的高贵的人,既使后来她死了,他也不敢去房间看她。

大儿子威廉及其女友莉莉的情况也类似于此。威廉英俊潇洒,并且与母亲一样品位不俗,希望出人头地、有所作为。终于他谋到了在巴黎的职位,并且干得很好,引人称羡。不久他交上了女友莉莉,这是一个自幼与姑母相依为命的孤女,没有什么文化,却自命不凡,附庸风雅,酷爱享乐打扮,一味追求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她其实出身并不高贵,也无什么财产,只是给人当秘书谋生,但却一副小姐派头,威廉也许是被她的妖冶美艳所惑,她虽然不是纯种白人,却生得黑里俏,被威廉称为“吉普”,即吉普赛人。为了供养和取悦她,威廉不得不拼命工作,后来连家里也无法接济了。当威廉请她到他家时,她摆出一副上等人的架式,不把这个矿工人家看在眼里,甚至把威廉之妹安妮当丫头来使。威廉和其母未被她的美貌和所谓风雅迷惑,而是看穿了她的故作高贵、浅薄、庸俗、没有内涵,所以威廉渐渐感到幻灭、痛苦、失望,对莉莉也开始粗鲁和不耐烦起来,甚至当着母亲的面说她“没看过一本书,看一会儿就不看了”。于是这对恋人不时争吵。母亲深知儿子的痛苦所在,因为正如父母一样,这对恋人之间也没有心灵的统一,只是外貌的诱惑和物质的交换。母亲劝儿子结束这场恋爱,儿子说他已走得太远,无法回头,现在只能结婚,而结婚对威廉却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灾难,所以他更加痛苦,他十分肯定地说假如他死了,莉莉也不会来家里看他一次,不到三个月,她就又会去享乐了。这哪是新婚在即的人的话,分明是绝望中的悲鸣。为了赚钱结婚,他在巴黎拼命工作,结果染上了丹毒,并很快发展成肺炎,孤独悲凉地死在了寓所里。莉莉没有陪伴在他身边,以后也没有音讯了,只是几个月后,她才写信给威廉的姑妈,说她和别人跳舞的事,这个浅薄的姑娘对威廉并没有很深的爱情,也没有对他的死感到深深的悲哀。威廉成了这场浅薄爱情的牺牲品。

文中男主人公保尔与米丽安及克莱拉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更强烈、鲜明地体现了一个人灵与肉的需求不能同时满足的窘境。保罗的父母和哥哥只是文中的陪衬,保罗的成长和心理才是作者着墨的重点。米丽安和克莱拉分别是极端性格的女人,作者用她们分别代表灵与肉,而保罗在她们任何一个身上不能二者兼得,所以他与她们的恋爱注定是失败的。米丽安生长在一个贫穷的牧场主家里,生活平静,环境闭塞,母亲安稳虔诚,父亲慈爱温良,哥哥们却有些粗鲁,使她有些压抑。她终日干着家务,与外界很少接触,而与大自然颇为亲密,这样的环境养成了她拘谨、安静、纯净的一面。保罗的到来使她情窦初开,她内心热情浪漫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可是在几年的交往中,她始终不能与保罗更进一步,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崇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认为人的性欲是对神的亵渎,所以她时时克制自己,与保罗的恋爱也仅仅是读书、谈心、散步之类,亲密的举动也仅仅止于偶尔的拥抱和拉手。而保罗是一个正处于盛年的小伙子,他渴望肉体上的亲密接触,但却从来得不到。虽然他爱米丽安,和她在一起精神心灵上能得到满足,但这种单纯心灵的交往使他急躁不安,文中多处描写了他这种心理状态。“他恨米丽安。”对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恨呢?答案就在于他的性的压抑。而米丽安也知道自己无法满足他这一点,所以她也痛苦和自责;但她又能释然,因为她明白自己也无能为力,所以她对保罗不和自己结婚而与克莱拉来往而能够容忍和原谅,即使她也感到忌妒和痛苦。她爱保罗,但她更爱自然和上帝,她沉浸在大自然和自己的心灵世界里。文中多处描写她嗅花,从这一细节中我们可窥见她的内心世界。克莱拉是保罗的第二个女人,她作为一个已婚中年女性,成熟、性感、漂亮,保罗深深为她的外表吸引,文中多处描写了保罗对其肉体的赞美。与丈夫分居的克莱拉失意、冷漠,在保罗的追求下,两人的关系很快如火如荼。保罗从她身上得到了肉体的满足,但后来却感到失落,克莱拉也感到保罗已不再爱她。因为保罗发觉克莱拉并不是自己心目中的人,她仅是一个人间尤物,而心灵世界相对空虚, 在精神上保罗不能与之发生共鸣,所以她对保罗说她的丈夫比保罗更爱她,她要回到丈夫身边,保罗最后也有意撮合这对夫妇破镜重圆。最终保罗和这两个女人的恋爱都失败了。

劳伦斯认为“对人类来说伟大的相互关系总是男女关系”,和谐、协调的两性关系的建立是解决社会问题的钥匙,是通向理想世界的第一步。“如果精神和肉体不能和谐,如果他们没有自然的平衡和自然的相互尊敬,生命是难堪的。”相对肉体来说,作者和主人公更追求精神上的和谐,莫雷尔太太、威廉、保罗、米丽安都是如此,连看似浅薄的克莱拉最终也回到丈夫怀里,她也是在寻找精神的港湾而非单是保罗这一具不爱她的躯壳。莫雷尔太太妒忌、怀恨米丽安,每当保罗晚归时,都要讽刺他,米丽安到来也不欢迎,更不赞成儿子与她结婚,就是因为她不能让一个女人抢走了她精神上唯一的支柱。而她却又默许儿子与克莱拉的幽会,因为她知道儿子的心不会拴在克莱拉的身上,他注定要回来,仅仅占据儿子身躯的女人是不足以为敌的,所以她能够欢迎克莱拉到家做客,与她和睦相处。莫雷尔太太在家中像是一个大智大悟的人,一切人的内心与各对情侣的关系她都了如指掌。米丽安和克莱拉实际上分别是“灵”的女性与“肉”的女性的象征物,两人结合在一起才能构成自然、和谐、完整的女性。所以在恋爱的过程中,她们都没能使保罗的灵与肉进入和谐完美的境界。和米丽安在一起,他内心充满的是本能受压抑而导致的烦躁、痛苦与怨恨;和克莱拉在一起,则是爱情冲动所造成的不安及肉体满足后的空虚、迷惑与痛苦。出于表现特殊象征意义的需要,劳伦斯在这两个女性身上落笔的侧重点是不一致的。对米丽安的描写侧重于她的清心寡欲,对上帝的虔诚,对自然物的溺爱,突出“灵”的内容;对克莱拉的描写侧重于她外在体形的健美,以揭示她身上蕴藏的强大的生命力,突出“肉”的内容。文中关于克莱拉外形描写的文字多达十七次,而且都是从保罗的视角出发的。

在劳伦斯其他小说中也都贯穿着爱情和婚姻中灵与肉的和谐问题,充满着由灵与肉的张力带来的心灵的痛苦和不安。在《虹》里,厄秀拉曾多次表示为斯克里本斯基的人体所吸引,只是由于她更重视心灵的交流才没被他的肉体所征服。在《恋爱中的女人》里,他描写了几对男女爱情和婚姻的失败和成功。杰拉尔德与古德伦的爱情悲剧是因为没有精神内容而造成的。杰拉尔德孩提时天真活泼,崇尚自然,厌恶黑色的工业浪潮。但在接替父亲成为煤矿主后,深受现代工业毒害,丧失了人性,把人纯粹看作工具,推行不讲人情的原则,缺少生活的意义,唯一信奉的是“机器上帝”。虽然体魄强健却精神空虚,肉体上是一个健康的活人,感情上是一个冰冷的死人。是一个灵与肉分裂的典型人物。在同古德伦的爱情关系中,他们起先都为对方的人体美赞叹不已,并发生了关系,得到了满足。但杰拉尔德是一个灵与肉分离的人,根本不顾对方的感情,而一味想得到肉欲上的满足,以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虚。两人没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无法在心灵上做到相同。更糟的是,他后来越来越蛮横霸道,老想压制她的意志。两人的暗中抗争发展到公开搏斗,终于酿成了悲剧。伯钦起先与赫米奥恩保持着变态的爱情关系。赫米奥恩是一个只求精神生活,缺少情欲的心理畸形的人。她同伯钦恋爱纯粹出于精神上的需求,尽管伯钦也希望在精神上同她保持接触与交往,但这种没有情欲的残缺爱情毕竟不能满足他的要求。而且赫米奥恩有一种强烈的精神占有欲,这种两性之间的不和谐不平等必然导致爱情的破裂。后来在同厄秀拉的接触中,发现了她身上的自然人体美,于是他摒弃了对肉体的偏见和对精神的偏爱,得到了人性的完整复苏。与他相反,厄秀拉开始只重视肉体和物质,忽略精神内容。经过和杰拉尔德一段时间心灵上的碰撞,各自克服自身的弱点,最终心灵得到了沟通,双方因对方的存在变成了精神和肉体相平衡和完整的人,建立了从不和谐到平等和谐的美满关系。在他的不少作品如《菊花香》中都会发现这样的描写:丈夫死后,面对丈夫的尸体妻子会突然顿悟,原来她是与一个陌生人频频交换着肉体。甚至多年夫妻一场的老人也会这样。

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是成功的爱情和婚姻的基础,从劳伦斯的文中可看出,他的砝码偏重于灵这一方面。但他又极力反对纯精神的恋爱,曾撰文大力抨击托尔斯泰鼓吹的精神恋爱。在人际关系中,他也非常反感一方对另一方的精神控制,如莫雷尔太太对儿子们、米丽安对保罗、赫米奥恩对伯钦、克莉斯塔贝尔对安那贝尔等。他认为两个人无所谓谁对谁的征服,而应各自保持自己的个性和独立,像“星的平衡”一样,才能互相吸引对方,达到和谐。同时他也非常强调肉体方面的作用,这方面的克制、压抑、缺乏会导致一个人性格的扭曲、精神的苦恼,保罗的重重烦恼很多即是由此引起。在《恰特莱夫人的情人》中,恰特莱先生因在战争中受伤,丧失了男子功能,他想通过一起读书等精神活动与妻子维持家庭生活,最后失败了,妻子从护林人梅勒那里找到了完美的性爱。劳伦斯像古希腊人一样坚信健康的精神植根于健康的肉体,主张人的复活首先是肉体的复活。虽然劳伦斯崇尚性的力量的“血的宗教”颇有争议,但他强调性对和谐两性关系的作用无可非议。

恩格斯说:“没有性爱的婚姻不是幸福的婚姻。”灵与肉得到和谐的发展是一个人正常生活的条件,从劳伦斯的作品中,我们可充分体会到这一点。所以在生活、爱情、婚姻中,我们都要注意关心自己和别人身心两方面的全面发展,寻觅一个灵与肉上与我们能同时共鸣的理想伴侣。劳伦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并以他的名作告诉我们,我们不能不感激他,他是一个智者。他以生动、复杂的描写向我们娓娓阐述了这一道理。

参考文献:

〔1〕D·H·劳伦斯.儿子与情人[M].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4.

〔2〕Sandra Gilbert.D·H·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及其他作品[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3〕刘炳善.英国文学简史[M].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

〔4〕黑马.劳伦斯散文精选[M].人民日报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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