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2004年,一篇题为《疯娘》的小说在网上疯传,国内外数十家中文网站转载,创造了网络史上的最高点击率,读者们被感动得热泪满面。母爱的伟大、人性的光辉、小说语言的质朴无华,是这篇小说赢得读者的主要原因。
小说写到娘的两次出场,两次退场。第一次出场,娘还年轻,“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娘的身世无从考究,此前的生活更是空白。她一出现,便是这样一个悲惨的形象。因为疯、傻,“我奶奶”动了心思,收留她给又穷又残疾的“我父亲”做了媳妇,然后,生下了“我”。但是,娘的悲惨生活并未从此结束,“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靠近” 。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这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她的疯傻,她被剥夺了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这里描写娘的语言(她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神态(吃力地喊、满脸的惶恐、远远地看着我),这样的情景,读来令人揪心地痛。描写人物,需要有事情来表现,作者在这里把疯娘这一形象放在“不能喂养自己的孩子”这一绝境之中,“疯娘”这一形象强烈地冲击了读者的心。
然而,由于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奶奶还是狠心地把娘撵走了。在被赶出家门之时,娘近乎本能的母爱再一次显露: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读到这里,让人不由得热泪盈眶。这是以喜写悲的成功典范。娘这时候的喜,更强烈更深刻地衬托出人物的悲剧感。一是时代的悲剧——穷;二是人物的悲剧——娘的疯、傻,然而我们看到的,她对自己的儿子只有爱,这种爱强烈到近乎本能,强烈到绝望,纯粹到不掺一点杂质;三是人性的悲剧——奶
奶把疯娘赶出了家门。
这是疯娘的第一次退场。
疯娘的第二次出场,已经是五年之后,那时候“我”已经六岁。这五年里,娘去了何方,如何活下来的,经历了怎样非人的苦难,一概无从知道,只能留给读者想象。虽然在这五年里,“我”非常想念她,但她真的来了,却并没带来喜悦,悲剧仍在继续: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的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和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 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小树… …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
“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哪个草堆里过的夜”,这个形象,读来令人流泪,但那时候却使“我大失所望”。年幼无知的“我”,心里只有面子,又如何能理解母亲的痛苦与悲剧?母亲虽然疯傻,却还是在时隔五年之后记得孩子的家门,从小伙伴中认得出自己的孩子。她“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原来,不知道她从哪里捡到了这个气球,心里惦着的是拿给儿子玩。“急切地”“搜寻”“死死地盯住我”“咧着嘴叫我”“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这里,一系列的动作描写与神态描写,把母亲那纯粹到令人揪心发痛的母爱,毫无装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以细节写人物,平凡中见伟大,短短的一段文字,有着丰富的信息,人性的矛盾与美丑,在这里也有着强烈的表现。
母亲这一次回来,奶奶良心发现,留下了她,而“我”却不认这个娘,“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娘就在这样的情境中艰难生活下来,没有生存的能力,一次次出错惹祸,但她对儿子的爱,却是只能用“浓烈”与“纯粹”来形容。她知道护着儿子,知道在风雨中给儿子送伞。终于有一次,她为了保护“我”,把欺侮“我”的孩子丢进了水塘,闯下大祸。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
“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这是“我”第一次对母亲有了认识,对母爱有了认识。“我”第一次叫了声“娘”,“情不自禁”这个词,正写出了“我”内心对母爱的感动,从内心里认可了这个娘。这是一个感人的场面,母亲的反应,她的笑,是整篇文章里真正令人喜悦、没有悲剧衬托、最为明净的场景。
经过一系列的“事件”,母亲真正成了家里的一员,艰难的生活仍然艰难地继续。终于到了“我”读高中,奶奶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住宿生自己从家里炒点咸菜带到学校下饭,母亲承担起给“我”送菜的任务:
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炒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路途是如何艰难,这里一笔带过。这里难得使用议论性语言,给母爱下个评语,使全文有水到渠成之感。貌似一切都在朝 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就在前面。但是,正是母爱的无往不顾,导致疯娘最后一次退场离开,并且是以死亡的形式。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这是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所以作者精确地把它写出来,而不是用“有一天”这种模糊的表达。“我”的笑,我对娘的“表扬”,都是发自内心,娘的笑也没有了过去的“怯生生”。但也正是因为“我”的表扬,使得娘把摘野桃给儿子吃当成了第一要事。
娘临走前,我照例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
”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帮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事件急转直下。对于正常的人来说,母爱有时都是盲目的,对于又疯又傻的疯娘,除了母爱更无其他,孩子的表扬成了她最幸福最放在心上的事,于是摘桃子成了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的事,何况,也许她并不一定能意识到危险。她是带着怎样的心理去摘桃子?怎样跌下悬崖?这些都留给读者去想象。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娘的离去,与娘的第一次出场形成强烈对比。对母亲最后的面貌的描写,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桃子,电影特写镜头一般冲击着读者。“我”的悲痛与哭喊,与小说中我一直对娘的不公,也形成对比。伟大的母爱消融了因为人性自私带来的隔阂。
《疯娘》在网上很容易搜到全文,这里就不再分析。
我常常对同学们说,细节就是力量。写人,一定要注意细节,把人物放到事件中去写,写出细节,就写活了人物。至于用语言描写,还是动作描写,还是其他的描写方式,根据细节描写的需要来选择。《疯娘》这篇小说,正是这样做的。这篇小说打动读者的力量不仅仅在这故事的曲折悲惨,更在于这些能够深深表现母爱与人性的细节。喜与悲,伤与痛,傻与纯,这些强烈的对比,一个个细节,给了读者强烈的冲击。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一次考试,如同一场战斗。胜败乃兵家常事,要胜不骄败不馁,因为骄傲是失败的根源。泪水冲淡了我的骄傲自负,却没有冲垮我的自信坚强,没有冲跑我对考试的无所畏惧。
311100 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育才实验小学602班 李 珂《那次我哭了》指导老师 钱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