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共合作决策关键期土耳其革命对中共的影响

2013-04-29 00:44吴海勇
上海党史与党建 2013年7期
关键词:凯末尔国共合作

吴海勇

[摘 要]从西湖会议到中共三大,以党内合作方式推进国共合作的关键决策,不仅是马林以共产国际相号令的结果,也有着中国共产党的自身努力。中共领导核心层所以变被动服从为积极参与,土耳其革命的示范作用不可低估。联苏反帝、化解民族危机的动机促使中共领导层关注土耳其革命,进而实现思想飞跃,中共三大仍致力于国共合作,暂不顾及“历史的危险”。

[关键词]国共合作;土耳其革命;凯末尔;中共三大

[中图分类号] D23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3)07-0022-03

中共三大作出“共产党员应加入国民党”的决议,[1]由此促成国共合作的全面展开。这理应是中共三大的最大历史贡献。其源头可追溯到1922年8月召开的西湖会议,马林以共产国际为号令,迫使新一届的中共中央认可党内合作的国共合作模式,至中共三大则上升为全党意志。从西湖会议到中共三大近一年时间里,可说是中共确立国共合作的关键决策期。中共领导核心层所以能够变被动服从为积极参与,与当时土耳其发生的革命密切关联。正是凯歌猛进的土耳其革命,让共产党人看到了可资学习的革命榜样,进而积极推动国共合作。

位于西亚与南欧的土耳其,继承了奥斯曼帝国广袤领土、众多人口的政治遗产,但当这一古老帝国迈入近代之际,却面临着对外战争失利、社会经济衰落、内部分崩离析的空前危机。西方列强轻蔑地称其为“近东病夫”。[2]

回顾奥斯曼帝国末期的衰败与挣扎,不难发现其与清末民初中国颇为近似。晚清中国也被西方世界蔑称为“远东病夫”(或“东亚病夫”),只是奥斯曼帝国接壤欧洲,所受西方列强的侵略更早也更为深沉。较中国尤为不如的是,土耳其在世界一战中战败,亡国在即。[3]

但在民族英雄凯末尔(旧译基玛尔)的领导下,土耳其民众奋起反抗希腊入侵,屡挫屡奋,愈战愈勇。如此转弱为强、化险为夷的当下国际事例,不能不引起中国有识之士的积极关注,并试图从中找到解决中国困境的政治路径。

就在西湖会议结束20来天后,党的机关报《向导》第1期发表“和森”的署名文章《统一、借债与国民党》,末句就提到了土耳其革命。[4]虽仅只言片语,却将其成功要义与推崇联苏之义表述得一清二楚,基本展示了共产党人观察土耳其革命的视角。

《向导》第3期发表“和森”的署名文章《祝土耳其国民党的胜利》,是中国共产党人对土耳其时政的首篇专题评述。文章起始指出土耳其与中国的命运相似,随即介绍土耳其革命的胜利形势,继以检讨“基玛尔国民党”的成功奥秘:“第一,是立脚在被压迫民族的群众势力上面;第二,是改变自来各派政党倚狼拒虎或倚虎拒狼的帝国主义的外交政策而毅然决然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之好友——苏维埃俄罗斯联合。”[5]

可能是受当时资讯的局限,或是出于政治的考虑,蔡和森对土耳其与苏俄的联合仅是点到为止。[6]事实上,为了打破西方列强的合围,凯末尔有意化解土、俄多年战争的死结,1920年4月26日,力排众议,以“大国民议会”的名义致信列宁,请求援助,迈出土耳其与苏俄结盟的重要一步。[7]苏俄对土耳其的支持亦非蔡文所虚写的一笔,而是实实在在的军火、财政援助。[8]最终,历史上演了基玛尔军队大破希腊军团的一幕。

蔡和森在致以祝贺之余,重申了土耳其国民党取得“这种最后伟大胜利”的两大原因,特别是强调了“始终与苏维埃俄罗斯结合”的外交政策,进而满怀激情地呼唤四万万同胞“快快起来促起我们革命的政党统率我们与苏维埃俄罗斯联合,以推翻国际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压迫呀!!!”[9]

其时,在经过同北洋政府两轮谈判流产后,1922年8月,苏俄驻华特命全权代表越飞翩然来华。为促进中苏建交,中国共产党加大宣传力度。就在同期《向导》上,蔡和森发表了《中国国际地位与承认苏维埃俄罗斯》一文。[10]同期还有一篇“君宇”的署名文章《土耳其国民军胜利的国际价值》,同样是以土耳其的胜利阐说联苏之路。[11]

土耳其革命形势一日千里,10月底,协约国向土耳其新、旧政权同时发出了在瑞士洛桑召开和平会议的邀请。受此刺激,大国民议会于11月1日正式宣布废除素丹制,土耳其由此进入了洛桑和会的政治折冲时期。[12]11月8日出版的《向导》第9期发表“和森”的《土耳其与国际帝国主义》,分析洛桑会议召开在即的帝国主义态度,宣扬只有苏俄“为能始终友助土耳其”。[13]

洛桑和会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因土耳其代表团拒绝协约国拟就的条约草案而终结,时为1923年2月初。[14]对此,中国共产党人高度关注。蔡和森在1922年12月6日《向导》第12期发表的《洛桑会议中土耳其民族唯一的帮助者》一文中称土耳其为“一群强盗的劫掠空气”包围,处境“异常困难”,“直等到苏维埃俄罗斯代表团莅会,他们的态度才得忽变强硬”,以此印证“洛桑会议中土耳其民族唯一的帮助者只有社会主义的劳农俄国”的结论。[15]

这一时期,共产党人宣扬联合苏俄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此可再举蔡和森的另一篇文章《法日美资本家都要与苏俄恢复关系》(《向导》第12期,署名“和森”)。[16]联苏争取民族解放的土耳其,无疑成为阐发这一观点的最好例证。苏俄方面亦积极作为。那年9月,越飞指派他的军事顾问格克尔来沪,26日在孙中山寓所与孙中山进一步会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当时在场记录,游说中,“格克尔同志举出土耳其的例子。在那里,不同信仰的民族主义者一起反对外国侵略者……凯末尔现在的胜利就是俄国的胜利”云云。[17]

故此,深谙个中原委的马林在《向导》第8期发表《俄国革命五周[年]纪念》(1922年11月2日,署名“孙铎”),抨击中国顽固派反对孙越会谈之时也援引土耳其的例证:“当土耳其国民党基玛尔重新恢复小亚细亚并接近达靼海峡,于是列强更知道一个新而强有力的俄国的存在怎样帮助被压迫的民族反抗世界帝国主义。”[18]联苏、效仿土耳其革命,中共早期领导人与马林的共识明显。

虽然在马林的运动下,中国共产党高层以个人身份加入了国民党,然而国共双方在合作理念方面还需要进一步疏通。在这种情况下,宣扬土耳其革命的胜利,客观上树立了“国民党”的大旗,对于促成国民党领导中国民众走土耳其式民族自新之路,促使共产党人更加自觉地联合国民党均具积极意义。

宣扬土耳其革命的胜利,除了表彰凯末尔的英雄事迹,势必会涉及他领导的政治势力,也就是“土耳其国民党”。关于该党,民国时期问世的土耳其历史专著,如程中行的《土耳其革命史》[19]、慎之《土耳其复兴史》[20]、柳克述的《土耳其革命史》[21]等,皆有所涉及。“土耳其国民党”之名在中国已被传得人所尽知,该党的丰功伟绩令人自然联想到中国国民党的历史使命。蔡和森《祝土耳其国民党的胜利》就发出了“与土耳其国民党处同一地位的中国国民党应当作何感想呢?”之问。[22]马林《俄国革命五周[年]纪念》亦将中国国民党与土耳其国民党作类比,进而号召中国国民党奋起。[23]

土耳其这一古老民族就要挣脱帝国主义的桎梏,迎来建立新型共和国的曙光。此事对于中共高层尤具震撼力,促使共产党人更加自觉地投身于国民革命运动。如果说西湖会议上,陈独秀是勉强同意“中共的少数负责同志可以根据党的指示加入国民党为党员的决定”[24],那么,9月20日,陈独秀在《向导》第2期发表《造国论》(署名“独秀”),显然发挥了他的思想能动性。文章副标题为“以真正国民军创造真正民国”。[25]联系土耳其时政消息,凯末尔的国民军、国家主义原则,[26]以及建国运动与成立土耳其民主国的前景,[27]同陈独秀的“造国论”有多处重合,陈氏的神来之笔不难找到灵感的来源。

同期《向导》还发表了《国民党是什么》(署名“只眼”),陈独秀一改其在西湖会议上对国民党“主要是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党”[28]的判定,而将国民党定性为“是一个代表国民运动的革命党,不是代表那一个阶级的政党”,[29]从民族主义联合战线的视角而非阶级观点来重审国民党,与格克尔对孙中山列举土耳其例证的思路暗合。需要指出的是,陈独秀的言路转变并非出于被迫,实在是受土耳其革命胜利的感召实现的思想飞跃。

土耳其向苏俄的靠拢,纯乎是以利合,对苏俄的意识形态输出并不接受。在洛桑会议期间,土耳其开始谋求同西方列强的妥协。对此,蔡和森敏锐察觉,于1922年12月在《向导》第14、15期发表连载长文《洛桑会议与土耳其》,指出土耳其在洛桑会议的失败根源在于偏离了“立脚在群众势力上面”、“并且始终与苏维埃俄罗斯结合”的路线,进而揭示凯末尔政权的阶级缺陷:“代表土耳其资产阶级的安戈拉政府”,生怕“全国劳动群众与苏俄的关系日形深切,则于土耳其资产阶级将来的存在终属危险,遂想渐采疏俄亲法之方针”,结果中了法帝的诡计,“不久就有逮捕共产党之事发生。”[30]然而,蔡和森对共产党在土耳其的命运,以及俄土联盟仍充满希望,坚信安戈拉政府假如与西欧帝国主义妥协,“共产党便可用他自己的名义来号召不甘屈伏的伟大群众,一面反抗外国帝国主义,一面推翻背叛国民公约的卖国政府。”但历史终究未按照让土耳其共产党乐观的方向发展。凯末尔政权开始轻易地对未来的政敌下手。1921年1月,穆斯塔法·苏布希等15名共产党领导人遭到屠杀。1922年秋,共产党在安戈拉召开的土耳其代表大会遭驱散,许多共产党人受到迫害,御用的“共产党”也被解散。[31]1923年洛桑会议重开和谈后不久,就传来了土耳其当局镇压共产党和工运的消息。[32]

共产党人在见证土耳其国家新生的同时,目睹凯末尔政权的右转与反共。但此时中共三大召开,土耳其因素仍在其中发酵。据蔡和森的回忆,“此时加入国民党本来已根本不成问题”,具有关键性的争论在于:“第一,是否保留产业工人组织的问题;第二,国民党是否是中国集中的和唯一的政党。”究其本质,也就是“党的地位与独立工作”的问题。中共三大代表大体形成共识:“共产党没有不要紧,只要国民党工作好时自然可以产生共产党。”陈独秀甚至说:“不要怕共产党有消灭的危险,我们去参加国民党的工作,假使是有危险也是历史的危险。”[33]陈独秀所说的共产党被消灭的悲剧,在土耳其确确实实地上演着。然而,憧憬于国民革命的美好前景,中国共产党人此时已自觉地将民族利益置于第一位,而自身政党的安危兴衰退居其次。

苏俄与共产国际方面亦不因土耳其蜕变而气馁,越飞1923年1月26日致信俄共(布)、苏联政府和共产国际领导人,也担保“孙逸仙远不是凯末尔”。[34]为此,力促国共合作的中共三大顺利进行。

参考文献:

[1][24][28][33]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 中共“三大”资料[C].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5. 82.39.38.143-145.

[2][3][12][14][26]肖宪,等. 沉疴猛药——土耳其的凯末尔改革[M].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8.12-27.29-31.33-46.67.77.78.79.205.

[4][5][6][9][10][13][15][16][22][30]蔡和森文集[C].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100.112-113.114.116.107-111.159.183-185.186-187.116.210.220.

[7]昝涛. 现代国家与民族建构:20世纪前期土耳其民族主义研究[M]. 北京:三联书店,2011. 207.

[8] 彭树智,黄维民. 中东国家通史·土耳其卷[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233.234.

[11][18][23]向导丛刊(第1集)[C]. 上海:向导周报社,1924. 23.67.6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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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程中行. 土耳其革命史[M]. 上海:民智书局,1928. 83.

[20]慎之. 土耳其复兴史[M]. 上海:世界书局,1931. 35.128.

[21]柳克述. 土耳其革命史[M]. 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 68-69.

[25][29]任建树. 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C].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480.481.483.

[27]邊理庭. 新土耳其建国史[M]. 重庆:独立出版社,1942. 51-63.

[31]黄志高. 1921-1925年中国共产党凯末尔革命的观察与反应[J]. 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 121.

[32]土国过激党之密谋[N]. 申报,1923-5-1(4).

作者单位: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责任编辑:周奕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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