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晶波
核桃仍在地毯上摆着书摊——把家里她能拿并且是我们允许她拿的书全部摊到地毯上,然后按照她不时变换的标准分好类(有时是按大小、薄厚,有时是按封皮的颜色),接着开始吆喝,叫大人们去买她的书。我靠在床边,翻着闲书不时欣赏一下核桃的忙碌。忽然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或许,现在就是把她将成为姐姐的消息告诉她的好机会。于是,我试探着说——
“核桃,妈妈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事呀?”
“你还记得妈妈跟你说过,在你出生之前你住过的那个房子吗?”
“记得的,是在你的肚子里的,我在那里拿着一根带子跳绳(核桃出生时脐带绕颈,所以我经常调侃她在肚子里拿脐带当跳绳,一刻不停地跳来跳去)、游泳、滑滑梯的。”
“对的,就是那个房子。现在那里面又住进去了一个小孩儿。”
我的话让忙碌的核桃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盯着我看了看,然后走到我身边,把手里的书放到床上,腾出手来撩开我的衣服。
“你打开来,让我看看!”
“不,现在她还很小,我们都还看不见她,她要像你来到我们家之前那样,住在里面一点一点长大。”
“要住三九吗?”(在核桃当时独有的语码里。“三九”,是她认为最长的时间。)
“是的,差不多要三九。”
核桃吃惊地停顿了一会儿,忽然转成了哭腔。
“不行,不让她住在我的房子里,我还要住的!我现在就要进去,你快让她出来!”
“她现在不能出来。等到她长大就会出来了,她会和你一起玩儿,一起卖书!”
核桃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下。
“谁让她(住)进去的?”
“上帝!”
“上帝为什么要让她(住)进去?”
“我猜想,上帝一定是发现核桃一个人玩没有意思,所以才想给你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让她和你一起玩儿!”
“可是我想要一个姐姐!”
“你和上帝说说,让那个新小孩儿出来做我的姐姐!”
“你喜欢姐姐?”
“是的。”
“上帝一定是知道你喜欢姐姐。还知道你一定会当一个好姐姐,所以决定让你做姐姐的,等那个新小孩儿出来你就是她的姐姐了!”
就这样,核桃的脑子里被植入了一根关于自己将成为姐姐的弦儿。我能看出这个改变给她带来的欣喜与荣耀,因为在她的眼里,姐姐是一个能干的、让她佩服的人。而妈妈肚子里的新小孩正在让她成为一个姐姐。为此,她很关注肚子里的新小孩儿,常常问我诸如“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是怎样吃东西的?”“她怎样上厕所?”“她现在有多大了?”“她还有多久才能出来?”之类的问题。但是,与此同时,核桃也渐渐体验到了因为新小孩儿的出现而给她的生活带来的改变,体验到了失落与不满——西红柿炒蛋是我的拿手菜。也是核桃的最爱。可是因为妊娠反应,我一闻到油烟就想吐,好多天不能进厨房。所以——“对不起,核桃!今天、明天、再明天妈妈都不能给你做西红柿炒蛋!得等到房子里的那个新小孩儿再长大一些才行!”
几乎每天我都带核桃在大型户外设施上玩,每次玩到最后,结束的动作都是我站在设施旁边张开手臂,把从上跳下来的核桃接到怀里。可是现在——“对不起,核桃!妈妈现在不能抱你了!得等到新小孩儿出来以后妈妈才能抱你!”
核桃是个精力特别旺盛的孩子,每晚的睡前故事,总是要一个接一个,最多到过11个!可是现在——“对不起,核桃!新小孩儿住在妈妈肚子里,我实在太困了,只能讲一个故事!”
以前每次去商店的童装部,我和先生全部的心思都是给核桃挑选衣服,而现在时不时地会选上几件小婴儿的连体服装,核桃见状。总是想试一试,却没有一件她能穿得上。
生活中的变化对于核桃来说实在是个挑战。起初,她只是偶尔表现出不满。但是随着变化范围的加大、幅度的加深,她的不满逐渐演变为委屈、愤怒,进而出现了抵制与反抗:
我们一去看婴儿用品,她就大吵着要回家:把我们给小宝宝买的毯子铺到她的床上:要求用她已经停用的奶瓶喝牛奶:数落新小孩儿的不是,“她在肚子里用脚踢妈妈!”,“她总是让妈妈睡觉!”“她把妈妈变得这么难看!”为了不让我睡觉,她甚至把一个会发声的电动玩具调到最高音量、放到我房间的门口
凡此种种让我意识到:弟弟或者妹妹的到来让核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焦虑。这种情况让我纠结不已:作出留住这个新小孩儿的决定。对我和先生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其中一个动因是因为我们读到了一篇关于兄弟姐妹情谊的文章:人的一生中。陪伴他一辈子的人不是他的父母,因为他长大以后就会离开父母、开启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人的一生中,陪伴他一辈子的人不是他的伴侣,因为他们是在彼此长大以后相遇、相随:人的一生中,陪伴他一辈子的人是他的兄弟姐妹,他们从小一起玩、一起淘气,他们吵闹、打架、争抢,更会在人生的道路上互相陪伴、鼓励、祝福、支撑直到衰老——我和先生非常赞同文章中的观点,坚决认为让核桃能有个弟弟或妹妹,是这辈子我们能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可是,没想到我们的良苦用心竟然让核桃这么伤心!
从儿童心理学的角度,我和先生都很理解核桃的感受——因为爸爸妈妈有了新的孩子,所以她觉得自己原有的核心地位被剥夺了,父母先前无条件给予她的爱被拆分了、冲淡了,她感到委屈、悲伤、生气。为了缓解她的负向情绪,也为了帮助她渡过她人生中的这个“难关”,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尽量多带她出去玩:带她一起去做产检。让医生告诉她“那个新的小孩儿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出色的姐姐”:提醒朋友们在给小宝宝准备礼物的时候一定要给核桃带一份:让核桃参与帮助给小宝宝选择各种需要的物品:在可以知道胎儿性别的那一次B超检查时,把核桃带到了B超机前,让她亲眼看到新小孩儿——她的弟弟。那以后,核桃的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经常要求在胎儿动得很厉害的时候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和弟弟说话,讲那些她认为好玩的事情给弟弟听。看起来,她似乎已经很好地接受了弟弟的到来,这让我心中的焦虑也得到了缓解。
可是在弟弟出生以后,核桃的委屈与伤心不但复燃,而且达到了一个更高的级别。
瓜瓜出生后的第二天,先生带核桃来到医院。当时瓜瓜正睡在我旁边的小床上,我的手臂上还挂着输液的管子。核桃走到小床边,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径直爬到我的病床上,用她所能拿出的最正式的语气问我。
“妈妈,现在你可以抱我了吧?!”
我被核桃的话问得愣住了,先生也感到很惊讶。对的,在怀孕初期,在玩大型户外设施时,我曾对核桃说过,“妈妈现在不能抱你,等小宝宝出来才能抱你!”没想到,核桃会一直记着,而且一直等着,还等了这么久!我看着她亮亮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鼻子不免一阵发酸,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把她搂进了怀里!
出院回家,每日围绕新生儿的忙碌是可想而知的。虽然我和先生总是想尽可能多关注核桃一些。但无论我们怎样努力付出,似乎都不能弥补核桃的缺口。于是我决定改变原来努力安抚核桃的方式,让她一点点自己去增加能力、自己去调整失落。
一天傍晚,我在忙着给瓜瓜洗澡、换尿布、喂奶。核桃从幼儿园回来,说她学了一首新歌,要唱给我听。于是我耳边反复响起“I am so sad!I am so sad!I am so sad!——”核桃一边唱一边跳来跳去,一会儿头上蒙个丝巾一会儿又钻进被子里。等我把瓜瓜安顿好,转身想问问她在幼儿园的情况时,核桃不回答,用被子盖住头反复地唱着。我走过去掀开被子。竟发现核桃的小脸儿布满了泪水!被子早已湿了一大片!
核桃的表现让我和先生都非常难过,但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立马去安慰、补偿她。“核桃,成为一个姐姐的确让你感到受伤,但是你旺盛的生命力会帮助你治愈这些伤痛。会让你感受到成为姐姐而独有的开心、快乐、幸福!我们会陪着你、等着你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