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合时宜的词

穆涛

第一个是红颜薄命。不是因为有了红颜，然后才薄命。只为一个人应该薄命，所以才罚做红颜。这是清人李渔的美人观。五个重罪犯是一个团伙，被拘留在地狱，以罪孽轻重等候发落。第一个罚投胎变猪，第二个变狗，第三个变牛，第四个变马，第五个是团伙主犯，罪大恶极，没什么变的，阎王想了一会儿，说：“罚你做一个标致的妇人，嫁一个极丑陋的男子，夫妻都活百岁，将你禁锢终身，才准折你的罪业。”判官不解，阎王说，“猪狗牛马，虽是个畜生，倒落得无知无识，受别人豢养终身，不多几年，便可超生转世，就是临死受刑，也不过是一刀之苦。那妇人有了标致的颜色，一定心高志大，及至配了个愚丑丈夫，自然终日忧煎涕泣，度日如年。我再教她偕老百年，一世受别人几世的磨难，这才是惩奸治恶的极刑”。清人杜濬对此的评价是：“这等看来，如今的恶人，都是将来的美女，该预先下聘才是。”

这是旧观念，以前只有休妻的说法，没有离婚的话题，女子从一而终。如今是女子独立的时代，用今天的眼光看，阎王要修改他刑法中的极刑条款了。

第二个是青天大老爷。这是老百姓最大的愿望，夸一个好官，最高的授奖辞就是“清官”。以前的官好做，比如县太爷，主要工作是收税、维持地方治安和迎来送往。能侦破几宗悬案就是好官，如果再清正廉洁，再对百姓稍多几个笑脸，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从前的清官，不讲造福社会，或为老百姓做几件实事一类的话，而是以个人修德为最高原则，座右铭是读书入仕不可污了孔圣人的门楣。张居正当年不任用海瑞，主要就是这个原因。海瑞当年主政苏州，不讲发展经济一类的话，一心反腐倡廉，把自己当成中纪委干部。当时的苏州财政是国库的支柱，短短几年，缩水近一半。李渔是清朝人，这个问题他看得深远，在当今读来，也有现实意味。“劝世人做清官的，也要虚衷舍己，体贴民情。且不说‘我无愧于天，无怍于人，就审错几桩词讼，百姓也怨不得我这句话。那些有守无才的官员，个个拿来塞责，不知误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怪不得近来的风俗，偏是贪官起身，有人脱靴，清官去后，没人尸祝。只因贪官的毛病，有药可医，清官的过失，无人敢谏的缘故。”

青天大老爷，是从道德的视角看官吏。如果是浑浊不堪的年月，倒也说得过去。如今社会换了天地，至少要站在民生和法律的层面上看一个官员的作为。

第三个是主心骨。这也是个旧词，有点君臣父子的意思。以前大臣地位再高，也自称奴才。国家是皇帝一个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人的骨头和心脏，表面上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肚子里，事实上是为主子而存在的，这就是主心骨这个词的出处。

说一个很是当代的故事。一个首长，去视察一个养蚕大户。这个大户的养蚕方法很特别，不在屋子里，也不在院子里，而是在半山腰的桑林里。蚕种好，养殖也天然，因此广受市场欢迎。首长视察结束后，询问有什么难题自己不好解决的。大户嚅嚅着说没有。当地的县长一定要他说一个。大户说：“有一个技术难题，蚕每天在架子上养着，如果活动量能大一些，蚕丝的质量会更好些。”首长左右看了一会儿，指着桑树说：“你让蚕往树上爬，自己去找桑叶吃，活动量大了，也锻炼了蚕的智力。”周围的官员一通掌声，大户也连声道谢。几天后，县长来找大户，落实首长说的新方法。大户面有难色，说：“树林里鸟多，蚕爬不到一半，命就没了。”县长下死命令安排一些树做实验。之后，电视台和报纸介绍了桑树养蚕的科学方法。再之后的结果是，爬上树枝的“实验蚕”被鸟吃了，爬不上去的饿得失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