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创新·纯粹

陈雅男

“下一个流行趋势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是社会的观察家，能将观察到的美投入我们的设计中。这样，它（ART-DECO）已不仅仅是室内设计，还是让消费者一眼就喜欢的视觉设计。”

——邱德光

一个时代的更迭总是风云变幻。随着时代的发展，设计的风潮也在急遽转变。ART-DECO风格之下有诸多可供细细揣摩的命题，譬如装饰、色彩，再譬如几何图纹等等。在中国，上海是受ART-DECO影响最为深远的城市，时至今日，ART-DECO对建筑、家具设计的影响，仍能在旧建筑或收藏物件中找到印记。而这些大多带有古早气息的印记及藏品，可供鉴赏、把玩，却也大都游离于现时代之上。

当下的ART-DECO，除了被贴上色彩抑或图纹的显著标签外，它与地域文化的粘合度也越来越密切，愈来愈影响着不同设计领域的发展。由邱德光先生首创的新装饰主义风格，即是讨论ART-DECO所不能不忽视的一类风格命题。它融合了装饰与东方意象，以独特的审美与视觉感受颠覆了人们对中式沉闷或装饰金碧辉煌的固有印象，带来奢美、富有况味的新东方风尚。

关于时尚

邱德光先生在采访中笑言，他不会做很“土”的风格，因为作为社会观察家的他一直保持着对时尚的敏锐，关注美，并希望将美引入至设计中。他热爱研究如何将各式的时尚家居品牌植入个案，合理运用这些被主流设计所“抛弃”的时尚品牌，吸纳这类对时尚品牌有极强认同感的消费群体。他倡导不追逐、不迷恋名牌，但要重视它、融合它、让其为己所用。就如邱德光先生所言，“ART-DECO并没有过去，它反复在被应用。它已经不是传统的ART-DECO了，而是加入新科技时尚的概念，一直在往前走。我不是在做ART-DECO，而是在运用ART-DECO，往前走、创新、变化，然后跟时尚接轨。如果不跟时尚搭在一起，它跟人群就没法接轨。我要把中国的东西拿进这个领域来，然后继续往前发展，这是我一直在努力做的事。”

很多人会质疑，既然追求时尚，又为何要摆放上古董家具或是新中式家具？其实，这就涉及到极简与装饰二者的区别。极简的空间创造的是光影的变化、几何线条的堆叠，而装饰，既有简约，也有复杂。现代家具就如极简风格，立体块状，易消融于空间中，若能植入古董或是新中式家具、单品，将弱化现代家具在空间中的主体地位，将空间基调拉回东方，起到“提神”的作用。

关于创新与转化

在室内设计，创新可以阐释为新科技的运用、思维的积淀与发散，也可以是原创。综观邱德光设计事务所的项目，他们在图腾元素运用上的娴熟技法即是创新的一个极为显著的表现。无论在Peking House、北京星河湾、绿城桃花源中式别墅等个案中，都能分别找到菊花、祥云、闪电等或东方意象或ART-DECO的图纹演绎，图案重复、放大，特别醒目。谈及此，邱德光先生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最近香港维多利亚港码头的黄色小鸭备受世人瞩目，它就是要告诉大家，我在这里，我这么大，你看到了吗？这是现代视觉审美的卖点。”新科技的发展，让图纹的创新及变化易于实现。当下紧凑的生活节奏让大多数人无法细细揣摩图案的精美，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原有的东方意象或ART-DECO图纹，重新设计，夸张放大，细腻工艺，创新之后，反而能起到更为卓绝的视觉冲击效果。

转化，是邱德光先生提出的创新设计原则的基础和前提。ART-DECO要往前走，就需“运用它的语绘做更多的变化”，并转变成自己的设计，做到入神入味。“要去了解历史，吸收它的精神，并在观察当下社会的基础上，将传统精神与现今消费者所追崇的视觉效果重新整合起来，加大你的设计冲击力”。就如“伟人总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沿袭，不吸纳，就没有深厚的底蕴。不转化，不创新，就无法突破，不具个性。

关于纯粹与梦幻

极简之所以区别于装饰，就在于极简更为Pure，更为纯粹。邱德光先生在谈及近期的发展时说道，“我们正在慢慢转变，转向更为纯粹或是更为梦幻的方向”。他剖析了近期在内地设计的几个项目，一是青岛的“邱德光之家”，是与万科合作设计的超级别墅。在“邱德光之家”中，邱德光先生做了很多新的突破，慢慢地把设计拉到比较纯粹、不做太多装饰的范畴内。当然，“还是有装饰的概念，但会把原创的中式家具摆放进去，创造更属于邱德光的风格”。

另外，事务所还完成了上海星河湾花园酒店，该项目带有梦幻色彩，是ART-DECO运用的另一个新的概念。在邱德光先生看来，“不管是纯粹还是梦幻都属于当代中国。我们不管走哪条路、哪个方向，都会把它拉到中国来，这是我很重要的手法。”

对话录

《现代装饰·家居》对话邱德光

在你为黄书恒先生撰写的序言中，曾言及：“早期的创作，都尽量避免带有装饰意味的设计，甚至将装饰等同于流俗，避之唯恐不及”。ART-DECO属于装饰风格的一种，在极简主义当道的今天，你觉得它的现实意义何在？

邱德光：拿家居品牌来说，20%左右的像B&B、Cassina、Maxatto等都属于简约。阿玛尼趋近简约，但又影射东方风，算是简约的ART-DECO。可以说，ART-DECO的表现是很广泛的，它有简约的，有复杂的，也有品相上表现为巴洛克风格的。之所以现在一些所谓的主流设计认为ART-DECO是装饰，原因在于它不够Pure，不够纯粹。以我们对社会面的观察，发现有80%的消费者是比较追求甜蜜型的，有细节的、丰富感强的设计。只有20%消费者追崇简约主义。尽管80%的追求复古或者混搭的消费者是被主流设计意识抛弃在外的，但其实它一直都存在，并没有消失。恰恰这样，这80%的消费族群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在上个世纪60年代，ART-DECO迎来其复古的潮流，以Vintage或Retro两个英文单词来定义ART-DECO的复古内涵，你觉得哪个词更精准？

邱德光：当然是Retro。我想谈谈极简与装饰设计的差别。简约主义为何会被追崇？我觉得跟它的特性是相关的。它没有形象，比较干净，产生的光影变化和效果也很纯粹、唯美，可与空间、线条结合，所以认同性也比较高。而ART-DECO包含了一些符号在内，易被贴上标签。贴标签之后就会让人觉得它是抄袭，不属于原创。其实极简讲求空间的组合和几何形状的堆叠，在线条运用上也是沿袭，但它太纯粹了，即便重复也不会让人觉得它是抄袭。

同时，极简又是为教育体系所推崇。学生学设计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空间或者动线的组合，这确实很重要。但当学生进入社会，一般承接的是平层住宅，没法接触到复层住宅项目，也没法通过多一点的空间变化、光影变化来符合学院人的观念。而当他用简约这一套来应对消费者，因平层住宅的受限，难以创造空间及光影变化时，就会被业主反馈没有感觉，无法设计到业主想要的设计诉求。这是极简与装饰设计的最大不同。

ART-DECO风格具有多元性和地域性，从美国迈哈密、新西兰的纳皮尔到印度的孟买，都与当地文化融合，呈现出一些独特性。你作为新装饰主义流派的开创者，如何理解东方审美意象与西方ART-DECO风格的融合？

邱德光：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我都希望能或多或少地融入中国意象，有沉淀，不张扬或突兀，不与项目所要呈现的风格相冲突。我用了很多不同的手法，有时摆放自己原创设计的中式家具，有时则直接拿仿古的中式家具摆进案子里。在绿城桃花源中式别墅中，我直接拿原版的古董家具像明朝的宫帽椅，以1比1的比例摆进去。一来它的造型跟ART-DECO特别相融，二来在ART-DECO氛围内融入具有中国精神的家具，也可起到提升的作用。

还有一个典型的ART-DECO的案例，是我设计的华润外滩九里K3的项目，这个案子位处上海，而上个世纪30年代的上海实际上就是ART-DECO的大本营，项目中大概有80%的ART-DECO风格，20%的东方元素。玄关铺设着祥云图纹的地坪，创造出一些中国的感觉。玄关漆柜带有巴洛克风格，柜体上绘有中国图案，这是西洋人想象中国而设计的，并在18世纪的欧洲备受追捧。客厅右边摆放有4张祥云图纹的中式椅，左边则是一张红色的闪电型椅。可以说，整个空间里基本上都是ART-DECO的语绘，同时又隶属中国文化的范围，它既起到为中国人寄情的作用，又被外国人喜爱，这就是我做设计常用的手法。

有的学者提出，在受ART-DECO风格影响的中国建筑中，中国的传统元素多被用于局部的装饰。那么，在你的个案中，你是如何运用和表达东方的传统意象？

邱德光：ART-DECO是上世纪30年代的一批学者、艺术家反对古典主义，重新简化或几何化古典语绘所创造出的流派。它影响面极广，涵盖了建筑、室内、产品、服装、发型等领域。ART-DECO是最容易获取素材的语绘，有人说它已经过去了，实际上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在运用它的语绘做更多的变化，包括我在内。

记得大概20年前，我去香港“取经”，参观的君悦酒店的个案让我感触很深。酒店的门厅楼梯两边摆放了中国铸铜钟，具有强烈的ART-DECO风格。那时我骨子里是认可极简的，排斥这种造型。

我问酒店的设计师，为什么酒店要做成古典或者ART-DECO风格？他跟我说，我也不喜欢古典、ART-DECO，可是不得不做。因为它对经营者而言更易维护。比如沙发坏了，也易于找到替代品。他提醒我，一种风格的形成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它有很多的周边产品去Support的话，风格的寿命就会很长。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排斥古典，但我不希望做纯粹的古典，而是希望在古典的寄情语汇之下，再做创新。

同时，我也不排斥做简约，即便是简约，也会将中国元素融进去。近期设计的青岛“邱德光之家”已经完成，做的就是极简，但并不只有空间，而是会寄情一些我认为的中国原理。毕竟空间是给人类居住的，必须要加点料。所以，我不喜欢说我是做ART-DECO或是简约的设计师，更喜欢说我是做生活的设计师，根据业主的不同喜好去完成他的梦想。

ART-DECO风格的主要特征表现为对比浓烈的色彩、抽象的几何线条及富有质感及光泽的材料。在你的个案中，我们发现你特别擅长运用富有意境的图腾，能跟我们阐释下随着新科技的发展，你在图腾运用上的一些心得么？

邱德光：为什么这个时代有这么大的转变，最重要的就是新科技的投入。新科技缩短了旧有工艺所花费的时间，让21世纪的设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恰恰我们也感受到这个影响力，利用新科技能将很多东西表达出来。比如项目中的地毯图案，其实并不都由我们创造，而是把图案重新简化、放大，产生视觉冲击，处理得当就会变成时尚的语绘，很容易让人一眼就看到它。像Peking House、北京星河湾这几个案子都有类似的铺陈，我们运用高工艺将地毯的图案织得很细，像菊花、祥云的图案都放得特别大，让你一眼就可以看到。

这是一种流行趋势，至于下一个流行趋势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是社会的观察家，能将观察到的美投入我们的设计中。这样，它已不仅仅是室内设计，还是让消费者一眼就喜欢的视觉设计。在这个意义上，我算是很商业地在操作我的案例，接手的每个案子我都在考虑如何运用这些元素去彰显现代市场的审美。在我的理念里，ART-DECO只是起到寄情的作用，我们可以运用更多的现代科技去呈现时尚。

你曾说过，转化、气韵、创新是你处理东方传统文化的三项法则，到现在，这三个原则还依然适用吗？

邱德光：我们做事情很重要的就是一定要掌握住原则，有时候讲的太细，容易框住自己的设计创意。我之前说的这三大原则，到现在还没变。你要去了解历史，吸收它的精神，并在观察当下社会的基础上，将传统精神与现今消费者所追崇的视觉效果重新整合起来，加大设计冲击力。目前很多的设计师都在抄袭，包括在抄我的ART-DECO的作品，但都不入味，这与他们无法做到创新的转化是密切相关的。

其实，我也在抄，但不是抄别人的设计，而是抄时尚、抄古人的东西、抄科技运用，然后转变成自己的。我想，除了像扎哈·哈迪德、安藤忠雄这些真正的大师，没有一个人有绝对的原创，但我们的作品起码可以做到符合生活面，让一般消费者喜欢。Fendi、Versace等家具品牌，转化了时尚概念至家具，但似乎从来没有人说它们是很好的设计，它们在主流的设计市场是被设计师排挤的，但在消费市场上却是被追捧的。因为它们具有时尚的敏感度，我们“鄙视”它们，等于是抛弃了喜欢时尚产品的消费者市场，这就要思考是对或者不对。

既然消费者喜欢它们，为何不运用它们来做好我的作品。像绿城桃花源中式别墅项目，我放了Kenzo、Versace、Fendi、Armani等品牌，我希望生活是多变的，要是只忠于一个品牌，就会迷失在这个品牌的光环下而消逝掉自己。打个比喻，设计师就像一名大厨，若要炒一盘桃花源的菜，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知道食材在哪里，哪些食材可用。若不用心去了解这些品牌家具，就没办法炒出一盘属于自己特色的创意料理。所以，我并不主张迷恋品牌，而力主能运用品牌的组合转变成自己的设计。

你刚才用了一个非常精妙的比喻，将设计比作“炒一盘桃花源的菜”。在ART-DECO风格的个案当中，你觉得如何去拿捏好古董家具和现代精神的家具之间的尺寸？

邱德光：现在的中国人和西洋人，除了长相跟表达方式、语言不一样之外，其他方面都同化了。我们在客厅，沙发一定是最舒服的，譬如放一张Fendi或是Cassina的现代沙发。但有些家具不一定要舒服，它在居室中是起到提神或是收藏作用的，比如摆上明朝椅或者一些特别创意的家具，通过组合，创造出它的独特品味。

像桃花源项目是中式花园别墅，放上纯粹的古典欧式家具是格格不入的。但摆上现代家具却是通的，因为现代家具就像一片墙，立体块而已，没有个性，却可以与古典、ART-DECO或是巴洛克相融。若要让这个空间代表东方，摆上几件东方家具就能把它拉回东方，自然地将焦点放在这几件古董家具上，把神提到了中国。在这个度里，要做好让这个“神”进来，古典家具的选用是很重要的。当然，若太过中式的话就显得沉闷，像中式的大沙发硬梆梆的，是很难被业主接受的，但中式的单品、家具，若是精品，视觉就会瞬间被提亮。

桃花源项目中的明式官帽椅是1比1的仿古董家具，还是注入了自己的创新？据闻，你近期也在着手进行原创家具的设计，大概是怎样的一个思路？

邱德光：明式官帽椅来自北京叙和堂，它用传统的工艺将花梨木榫接而成，已是很完美的家具，可以送到拍卖场拍卖，比进口家具还要贵。我们认为，如果是复古就让它原汁原味，若创新就我们自己来做，不需要把古家具创新，因为加的不对会觉得很唐突，也不利于空间的表达。原创家具的市场很难发挥的最大原因在于创作者没有在空间摆放的大前提下来进行家具设计，创新性足，却不了解市场需求。这无论在台湾还是内地都存在这样的矛盾。从去年开始，我尝试在每一个案例中都会投射自己的原创家具，更强调个人的设计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