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感觉被浮躁的时代推着走

2013-04-29 00:44
讲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龙永图安全网白岩松

快速进步的社会,不断富足的生活,

却让中国人的心灵常被焦虑笼罩。

今天我们因何而焦虑?

2011年9月3日,龙永图、白岩松

做客贵州卫视《论道》节目,

反思当下中国人的焦虑之源,

寻求缓解焦虑之方。

找回浮躁社会中心灵的宁静。

Q/荆慕尧 A/龙永图白岩松

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焦虑是进步当中的痛苦,而不是退步当中的痛苦

Q:怎么看待现在年轻人大部分都处于焦虑的状态?

龙永图:我觉得不要一味地把焦虑看成一种很坏的心态。焦虑有时候是一种危机感,是对未来的追求,是对将来不确定性的反应。如果一个人完全没有焦虑,他就是没心没肺,也就没有追求,处于脑子空白的状态。因此,现在年轻人有焦虑、有不安是可以理解的。

白岩松: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下讨论,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焦虑是进步当中的痛苦,而不是退步当中的痛苦。我们经历的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原有低水平的平衡被打破,但高水平的新的平衡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小时候在内蒙古海拉尔时,当时能看到的报纸是3到4天前北京的报纸,那时去一趟北京坐火车要几十个小时,所有的事情都很慢。但是改革开放迅速来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邓小平也在焦虑着非常低水平的慢。当时他访问日本时坐新干线,日本人蹲在那儿给他介绍新干线的速度如何快,邓小平一直没有接话。最后他突然说:“我们太慢了,我们走都不行,我们要跑。”

龙永图:邓小平后来有一句名言: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

白岩松:所以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从打破那种低水平的“慢”开始的。启动中国改革开放的还有一个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个标语在过去三十年是对的,但这几年我们要重新反思。但一定要记住,这是进步中的问题。

每个人都想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快”就在这个过程中成了—个不好的词汇

Q:对比现在刚刚建成就出问题的“桥脆脆”,百年前建造的大桥到现在仍完好如初,被人们称为“桥坚强”,给我们很多安全感。今天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让我们变得焦虑?

龙永图:现在我们太快,是因为过去我们太慢。但在纠正太慢的问题时,我们又出现了一些反面的东西。为了“快”就开始粗制滥造,就开始不讲质量,就开始违背客观规律,于是建造的桥不安全,生产出来的食品也不安全。

这导致大家对一切都有一种难以判定是否可靠的不信任感,这种不信任感让我们焦虑,这是值得反思的。如果我们的“快”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这种“快”再快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我们的“快”是违背客观规律的,那么这种“快”就会出问题。

白岩松:中国为什么一切都急功近利、急着要快?可能是因为我们过去穷怕了,慢怕了,然后就想快点富、快点走。十多年前我采访了华裔著名建筑师贝聿铭,我问他,贝老,您觉得北京的建筑怎么样?贝老的回答是,好在北京的规划很好,将来拆起来会很方便的。我永远记住这句话。还有一个现象:现在所有需要细功夫、需要慢慢打磨的东西卖不好。就像故宫里的砖都是临清砖,这种砖是一块一块打磨出来的。但现在这种砖已经到了濒临被市场淘汰的边缘。因为没人买这种砖,它质量好但制作耗时多、价格贵。而人们更愿意买那种更便宜、性价比高的东西。我们骨子里都追求性价比,每个人都想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快”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成了一个不好的词汇,而“快”本身这个词是没有错的。

今天的中国好像在盖一座高楼,盖到了七八十层,但安全网还在十层

Q:我们每个人都感觉被浮躁的时代推着走,焦虑来自社会给我们的压力,该如何缓解我们的焦虑?

白岩松:今天的中国好像在盖一座高楼,过去楼不高,没安全网也看不出来。现在的楼越盖越高,盖到了七八十层,但安全网还在十层。我们的软件、我们的管理、我们在心理上对自己的支持都没有跟上,因此走得越快越有一种不安全感。

当我理想中的东西都实现时,为什么心理上还有很多痛苦、焦虑、不确定?后来我慢慢明白一个道理,过去我太把物质方面的成功当成追求的唯一目标。因此,当发现物质追求实现了以后,与它配套的精神上的安全网没跟着进来,不安全、不幸福的感觉当然会很明显。

现在,我在尝试调整自己的脚步,走走路,看看闲书,发发呆,学会做一点看似没用的事情。无用的时间减少了,这个世界将变得非常干燥。我们现在的不舒服,不就来自我们的生活太干燥了吗?

龙永图:该慢的时候慢,该快的时候快,关键还是要把握好节奏。你看球员踢球的时候,有时快如闪电,有时在中场倒脚又非常有耐心,他在等待时机。一个非常好的球队会把节奏控制得非常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我们在生活中也是这样。有些时候发呆,有些时候选择做无聊的事,看起来是在做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实际上是在调整,在修身养性,在迎接一个更大更快的时刻。所以怎么掌握一个人的生活节奏、掌握一个国家发展的节奏,这是很重要的。厂人一辈子加减乘除之后其实是一样的,当你得到的时候,老天爷会把另外一种痛苦给你,最后的得分大致差不多

Q:生活在不断变好,但人们还是有一种恐惧,怕被时代抛下,怕周围的人走到自己前头。这种恐惧该如何缓解?

白岩松:幸福跟鞋一样,舒不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我们的不幸福往往并不源于自己的不足,而源于别人的更好,这叫做“比较性焦虑”。换一个角度安慰你,那个让你感到很焦虑、日子过得比你好的人,他心里就没有痛苦吗?我母亲说过一句话,对我起到了重要的心理医生的作用。她说,人一辈子加减乘除之后其实是一样的。当你得到的时候,老天爷会把另外一种痛苦给你,最后的得分大致差不多。

龙永图:在我事业达到最高峰时,就是在中国加入WTO之后,我有一次回贵州见到老同学,他们都觉得和我差距很大,我自己也有一种莫名的幸福。但过了十多年最近再一次聚会,我看到同学们的生活都好了,有的人的孩子也很争气,有的人看起来比我健康年轻,这种差距马上减少了很多。过去他们捧着我,把我当作一个重要人物,但现在加减乘除之后都差不多,我反而觉得很平等,很舒服,这就是人生。

白岩松:如果把人生的平静比作0,成就和财富比作正数,打击和痛苦比作负数,那么龙部长在事业上达到了一般人达不到的正数,但他在入世谈判中受到的打击、内心的委屈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经历的,因此他的负数也很大,但最后正负数相加趋于0。而他的同学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工作者,他在成就上的正数不高,受到打击的负数也不大,两者相加也趋于0。当龙部长为入世度过多少个焦虑的不眠之夜时,他的同学也许在河边散步,但最后计算下来的结果差不过。

这不是阿Q精神。世界一定有公平的一面,有失去就有得到。你看中国人进庙里祈求菩萨大多是临时性的,缺啥时求啥,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重建一种信仰,要有敬畏之心。这样心态就会平和一点,我总觉得平静才会幸福。

我们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者,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怎么建立一个良性的循环?三个词:公平,民主和希望。人一定是活在信仰和希望中的,只要有希望有信仰,人就会不那么焦虑

Q: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能不能帮我们缓解焦虑?比如,我们优质教育资源多一点,能否缓解孩子和家长小升初的焦虑,如果我们保障房多建一些,能否缓解年轻人面对丈母娘苛责的焦虑?

龙永图:不能把焦虑完全看成是个人心理因素造成,客观大环境也很重要。为什么社会要发展?就是要创造一个好的物质环境,让大家在一个好的环境当中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减少焦虑的外部因素。所以物质的发展还是很重要的,如果大家都去修身养性,都不工作,都去享清福去了,最终同样解决不了焦虑的问题。

白岩松:要解决我们的焦虑,最后还是要回到中国文化,这就是中庸之道,我们在追求新的平衡。过去旧的低水平的平衡谁都不愿意回去了,但我们的痛苦在于打破了旧的平衡但新的还未建立起来。今天的时代里,我们很多人既是原告又是被告。掺瘦肉精的卖猪肉的人买了被染色的馒头,而给馒头染了色的人出去买了三聚氰胺的奶粉给自己孩子喝。我们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者,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怎么去建立一个良性的循环?我个人认为有三个词:公平、民主和希望。没有公平,就不可能让大家觉得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公平它就会有愤怒和焦虑。我希望全中国人民都成为“富二代”,当所有的人都成为“富二代”的时候,财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当中国人都成为“富二代”的时候,生活就会静下来。第二个是民主,只有民主才能让全社会的信任建立起来,要让民众进来——你参与其中,最后你才会获得更强的信任感。最后一个是信仰和希望,人一定是活在信仰和希望中的,只要有希望有信仰,人就会不那么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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