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舟
孟丽是我师大时的同学,学中文的。大学毕业后,她没有像大多数同学一样,在县乡村的教育口谋差事,而是直捣大城市上海,到那里发展了。
几年后,孟丽的闯劲和眼光结出了硕果,她成了大都市里的“白骨精”,当上了一家外企的策划总监,而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人,最高职务是教研组长,两者没法比。
大学毕业五年的聚会,孟丽也回来参加了。她一展巾帼豪情,包圆聚会所有的花销,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恨不得把脑袋扎到裤裆里。
但孟丽的命运也就是在这时转变了。
聚会结束后,孟丽转到武汉,处理一项业务,顺带去见一个网友——孟丽这些年忙于事业,还没有正正规规地耍男朋友,哪像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孟丽处理完业务后,和神交已久的网友“倚天剑”见面。倚天剑没有她想象中的优秀,但她还是礼貌地和他吃了顿饭。就是这顿饭,把孟丽甩到无底的深渊里。
倚天剑在饭菜里做了手脚,饭还没吃完,孟丽就昏迷不醒了。随后,倚天剑把孟丽转给一个人贩子,人贩子又迅速联系了一个买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孟丽被弄进一辆面包车里。当她醒来时,面包车已经停在襄樊市下辖的一条山村公路上。
孟丽见势不妙,挣扎着想跑,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野蛮山民搂得紧紧的。这个山民有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名字,叫闫翼乾。闫翼乾说:“想跑!没门!”
孟丽张嘴猛咬闫翼乾的手臂,闫翼乾几拳头砸下来,把虚弱不堪的孟丽砸晕过去了。随后,他抱着孟丽上了三轮车,“嘟嘟嘟”行了十几里,下车,再背着孟丽来到大山深处的闫家圩……
孟丽是被闫翼乾粗暴的撕扯惊醒的。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哀求道:“大哥,你放了我吧,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闫翼乾说:“我花了6万块钱,怎么能放你呢?”
孟丽“扑通”一声跪在闫翼乾的面前,说:“放了我,我给你10万。”
闫翼乾冷笑一声说:“吹牛谁不会!我花钱买了你,你就是我的女人,你胆敢逃跑,就是死路一条。闫家圩都是姓闫的,都是一家人,哪个人看见你跑了,都会把你拖回来,我会把你打个半死。废话少说,脱衣服上床办事吧。”说着,他手忙脚乱地脱着自己的衣服。
孟丽吓得瑟瑟发抖,抱着闫翼乾的大腿,哭诉着:“大哥,我不跑,可求你饶我几天,我身子不方便,正来例假呢。”
闫翼乾粗暴地拉开孟丽的裤子,仔细查看,孟丽真没撒谎,她身子是不方便,便骂了一声晦气,又穿上了衣服。
不多时,闫翼乾家来了一众村民,像看猴子似的,打量着瑟瑟发抖的孟丽。有人说,老二(闫翼乾的小名)6万块钱花得值,买了一个又白又嫩又高的美人回来,只怕老二的头只能到人家胸口那里吧;有人说,新娘子最好看的是腰,跟没有骨头似的,软;也有妇人酸溜溜地说,中看是中看,估摸不中用,屁股蛋子不皮实,生儿子没把握。
闫翼乾一直蹲在孟丽的面前,咧着一排大黄牙傻傻地笑着,温情似水地盯着孟丽,满脸的满足,像是盯着一块钱买来的小母牛。
孟丽的眼泪哗哗流着,心里在滴血,她咬紧牙关,发誓一定要逃出去。
孟丽不愧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她很快把所有的愤怒委屈和绝望隐藏了,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各位大嫂大婶、大哥大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感谢大家来捧场,都到堂屋坐下喝茶吧。”
众人哄笑着说新娘子真懂事,七嘴八舌地说不喝茶了,要不老二性子起了要赶人了。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后,闫翼乾冷笑一声说:“别耍花招,闫家圩从外面买回的媳妇不下十个了,各色女人我们都见过。我再告诉你,别想跑的事情,想就是个死!”
孟丽悻悻然地说:“老二,你怎么这样呢,跟你闹不行,想和你过日子也不行,你叫我咋办?”
闫翼乾上上下下看了孟丽几眼,说:“只要你一门心思跟我过日子,你叫我咋办我咋办。”
因为有例假在身,闫翼乾没有糟蹋孟丽。孟丽知道,这是上帝赐给她的机会,一定要在身子干净之前逃离这个地方。怎么逃?她没有主意。但是她知道,绝不能动硬的,在这样陌生的山区里,强行逃跑,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有到室外找机会了。
孟丽对闫翼乾说:“老二,在家里待着好闷,你带我到村子里转转吧。”
闫翼乾的警惕性很高,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孟丽。孟丽娇媚地说:“怎么啦,嫌我丢人,配不上你?”她又飞了个媚眼,挖了闫翼乾一下。闫翼乾哪里受得了这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他激动得哆哆嗦嗦,说:“好!我这就带你去!”
闫翼乾领着孟丽出了门,一路吆喝着说带新娘子散步,炫耀着幸福和美满。孟丽脸上挂着笑,一路跟随着闫翼乾。
走过了村里到了村外,走过了沟坎到水边。当他们走到一条自上而下的溪流时,孟丽心里一惊,她拉住闫翼乾问:“这条溪流水势不小呢,往下流都流到哪里啊?”
闫翼乾哪知道孟丽的用心,炫耀地说:“这条水叫龙泉尿,可厉害了,一泡尿滋出几十里,还过县城呢,说不定最后会流到大上海呢。”
上海!我的上海!我一定要回到你的怀抱里!孟丽在心里喊着。而此时,她的心里也有了逃走的方案了!
孟丽拉了闫翼乾一把,说口渴了,想喝瓶装的矿泉水,闫翼乾大喜,他认为女人只要想吃想喝,事情就好办了。于是带着孟丽到村口的小代销店,买了好几瓶矿泉水。
孟丽和闫翼乾回到家里后,孟丽又撒娇说想吃饭了。闫翼乾乐呵呵地去厨房忙活去了,孟丽立刻开始行动。她先将矿泉水瓶子里的水倒干净,接着寻找纸张,里里外外找了一通,终于找到一张《人民日报》。孟丽再找笔,怎么也找不到急得满头大汗,忽然她想到了办法——没有笔,就用手指;没有墨水,就用鲜血!
你没猜错,孟丽是想制作一个漂流瓶,向外人求救。
这时,闫翼乾端着一碗荷包蛋挂面走了进来。孟丽赶紧将道具藏好,一口气吃完面条鸡蛋,抹了抹嘴巴,又朝闫翼乾献媚:“老公,我吃饱了,还想去龙泉尿边散散步,好不?”
闫翼乾被一声“老公”叫酥了身子骨,连声说好,拉着孟丽就走。
两人来到龙泉尿边,转悠了一会儿,孟丽说:“老公,我想小便,你回避一下。”闫翼乾一怔,心想这女人是不是想耍花招。孟丽看出了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说:“你还担心我投河自尽啊?我要是真有死的心,你在我身边就能拦得住?”
闫翼乾想想也是,又想取悦孟丽,便走开了,边走边说:“你快点,半袋烟的工夫我就过来。”
几乎在闫翼乾背身走开的刹那,孟丽从腰间取出漂流瓶,拽出半张人民日报。见闫翼乾走远,她一狠心,咬破手指,用手指蘸着鲜血,在报纸上刷刷写起来:我被人贩子拐卖到……
写到这里,孟丽写不下去了。不是她不知道身处何处,她早就从老二的嘴里套出这里是襄樊下辖的闫家圩,可是,她写不出这几个字。
作为一个中文系的高材生,孟丽不可能没学过这几个字,但几年的都市生活,她书写文字都是用电脑,那些偏旁部首早已被键盘上ABCD所肢解。那几个字,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像多年未见的朋友,虽面熟,眉眼却完全陌生。
孟丽急红了眼,那些字像调皮的小精灵在她的面前晃悠着,她抓不住。
这时,孟丽听见闫翼乾远远地走过来,她只能一狠心,写下去:想反市眼家为一个叫眼一钱的人家里,请救救我,重谢!SOS!!
写完后,孟丽急忙将报纸叠好,塞进矿泉水瓶子里,拧上瓶盖,将瓶子投到湍急的水流中。漂流瓶顺水而下,很快不见了踪影。闫翼乾来到身边,看见孟丽的手指头血流如注,慌忙问怎么了。孟丽淡淡地说:“不小心划破了,没事的,回家吧。”
回到家里后,孟丽祈祷着有人能发现漂流瓶,赶快来解救她。
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解救她,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人。三天后,严重关切孟丽例假状况的闫翼乾见可以上手了,像饿狼一样扑向孟丽。孟丽拼命地抵抗着,两个人都伤痕累累,但她还是没有阻挡住闫翼乾。
闫翼乾从此也知道孟丽根本不想和他过日子,对她的看守就更严了。而孟丽也知道,要不是漂流瓶出了问题,要不是自己写的求救信别人没看懂,外面的人没有收到他的SOS!
孟丽怀孕了,闫翼乾全家上阵看守她,她再也没有半点逃跑的机会。一年后,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虽然生了孩子,但孟丽还是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她翻看着那半张《人民日报》,手指比划着,仅仅几天,那些陌生的文字又变得熟悉起来。
一天上午,孟丽写好了求救信:我被人贩子拐卖到襄樊市闫家圩一个叫闫翼乾的人家里,请救救我!重谢!SOS!!
接着,孟丽找到一个借口,把漂流瓶放入龙泉尿里。第三天,接到报案的警方解救了孟丽……
孟丽悲惨的经历被媒体曝光后,有人在网上发帖称,有一天下午,他收到一个漂流瓶,但他实在不明白“想反市眼家为一个叫眼一钱的人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恶作剧,便将漂流瓶随手丢了。
而发帖的人正是闫翼乾所说县城的人!这就是说,如果孟丽第一次能正确写出她的求救信,后来的灾难就可以避免……
今年初,我路过上海,想和孟丽聊聊,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已经离开上海,回闫家圩去了。我吃惊地问她为什么。孟丽说:“我想孩子,孩子们也需要我,那个男人坐牢去了,他家里人又不愿我把孩子带到上海,我只有回去……”
握着电话,我说不出话来。我一遍又一遍地想:什么叫命运?命运到底是什么?孟丽是那么优秀,那么努力,现在看起来,导致她悲惨命运的,仅仅是她用惯了电脑、键盘,一时忘却了怎么写字吗?这真的能导致悲剧吗?我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不正在对着电脑,用着键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