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与笔

2013-04-29 23:36蔡海明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张艺谋余华

摘 要:改编后的电影《活着》与小说有较大的差异,这主要是电影与小说是两种不同的创作艺术,它们有不同的叙述方式、审美情趣和文化氛围等等。电影中除了讲述福贵艰难的活着这条故事主线以外,在其他方面诸如故事情节、环境氛围,甚至人物形象都有不同。但两部作品都引导着人们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活着是苦难的,但也正是这些苦难使活着更有意义。

关键词:张艺谋 余华 《活着》

由于电影有它的影视叙事方式,张艺谋对小说也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和习惯的表现方式,因此与小说文本相比,电影呈现出许多的不同。张艺谋延续了他的暖色温情的叙述,相对人道一些,与余华那种冷酷、绝望、无望的叙事有很大的不同,电影中苦难浓度有所差异、故事情节和人物也有所变动。本文将就二者的不同作一些比较。

余华在《活着》前言中声称:“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内心写作”使余华的作品一直致力于表现死亡,他的小说就是一部部苦难史,读其小说就如同在品味人生的各种 “苦茶”。虽然小说中也有一些温情,有一些幽默,如福贵与牛的深厚感情、凤霞与有庆的姐弟情深等等。但是作品中相伴的苦难情怀就如同潮水一样汹涌澎湃,这些温情随之被苦水淹没。福贵赌博输尽家产,父亲在悲观、贫穷、无奈中病痛死去。接着他被抓去服役,而同时母亲因病无钱医治而亡。福贵在经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家时,女儿凤霞又因一场大病哑掉,不幸再一次降临到福贵全家的头上。全国解放后,政治运动开始此起彼伏,人民生活日甚一日地贫困。为了儿子上学,几次把凤霞送人。“文革”期间,整个社会动荡不安,人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社会处于疯狂状态。此时唯一的儿子有庆为县长夫人献血过多而死亡,全家又遭受了一次失亲之痛。随后好友春生被打倒,不久和妻子一起在绝望中自杀身亡。凤霞嫁给二喜,有了一个还算幸福的归宿,但在那个丧心病狂的年代,凤霞还是被一群造反的学生活活折腾死。这一次更是沉重地打击了福贵全家。此后,家珍饱受病魔的折磨,终于悲惨地死去。二喜和儿子过着贫穷、艰辛的生活,不久,二喜又死于意外事故,留下孤儿馒头。福贵与外孙相依为命,过着饥饿的日子。馒头由于长期吃不饱,导致多吃豆子而胀死。最后,所有的亲人全部死去,只剩下福贵一人。在整部小说中,余华设置了十个死亡人物,虚构了九个死亡事件。这十个死亡人物为福贵的父亲、母亲、战友老全、地主龙二、儿子有庆、好友春生、女儿凤霞、妻子家珍、女婿二喜、外孙苦根。其中,只有母亲的死是间接叙述,其他人物的死都是直接叙述的。足以见得余华对现实苦难的真实描述与冷峻叙说。而死亡事件又集中于小说的下半部分,这样小说的苦难叙述就集中到了一起,沉重地压抑着读者的心理。另外,余华又给了经历这么多苦难的福贵一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他忍受着生活给他带来的一切悲痛,活了下去。仿佛很好地诠释了“活着”这个词,但是这对福贵来说又是如此的残酷与痛心,那颗看似平静的心怎样也不能掩盖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和伤痛。

余华之所以钟情于苦难叙事与他的人生经历和创作模式有关。“内心写作”使余华的创作模式为:自己先理解事物然后再去更好地感知事物,最后创作作品。于是在他的作品中出现了许多不同于实际生活的情节,整个故事显得非常个人化、主观化、情绪化。余华的童年又与一般人的童年不一样,他的随笔《最初的现实》,回忆其父母将童年的他和哥哥关在上了锁的阁楼。他很少得到正常的父母关爱,余华从小便落下了温情缺失之伤痕,后来的创作中,灰暗、暴力、死亡等意象便成为其作品的主要手段,温馨、乐观、充满亮色的东西很少在他的作品中出现。崇尚内心真实使他常常沉浸于对世界、宇宙、人性的遥远观照。在他笔下,小说并非写实,而是写意。童年的孤独与不幸给他留下沉重的创伤,使他深刻地洞悉出人生充满了悲观、绝望、孤独、无奈及丑恶,因此他早期的作品几乎全部是死亡与暴力、苦难与罪恶的主题话语,《活着》还相对温情些。

张艺谋导演后的电影减轻了余华小说中的苦难和冷酷,增加了一些暖色,使影片更加人性。如为节省开支,把凤霞送人,导致全家的痛心;有庆被倒塌的墙砸死而非非人道的抽血抽死。小说中有庆死于人为,是为了救县长夫人而被活活地抽血抽死的。更让人心酸的是医生还责问他:“你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这社会是怎么了,这么冷酷、无情,同样是命,为什么县长夫人的命就比有庆的命值钱?这一幕是那么的残酷无情,让人心碎。电影的改编减少了残酷的成分。还有如在闹饥荒时,一家人在挖野菜的时候凤霞和村里赖皮抢地瓜的情节、家珍让有庆喝水填肚子的情景,这些在电影里都没有出现。另外,电影中家珍离开福贵回到娘家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小说是她娘家的人抬轿来把她接走的,家珍是不情愿地被迫无奈地选择了回娘家。电影中家珍选择离开时她不知道福贵已经把所有的家产都输完了,是她认为福贵嗜赌如命,无可救药了,所以心痛地离去。小说则是娘家的人亲自来接,是外在的力量把家珍强硬地从福贵身边拉走。相对于电影,小说更让福贵感叹命运的不可抗拒、人生的无助、活着的悲哀。而小说中家珍的回来则更显珍贵,那需要冲破更多的外在因素,要更大的决心和勇气,不得不让人感叹上天待福贵还是仁慈的,有家珍这么一个好媳妇。然而电影则更加人性地体现了家珍的贤惠与善良,人物形象更加动人,更加有生气。

张艺谋导演后的电影也减少了死亡的人数,电影中的死亡事件比小说少三个。二喜仍然活着而没有意外身亡;天真、聪明的馒头也没有死掉;美丽、善良的家珍虽然备受疾病的折磨,但仍坚强地活着。尤其是最后一个镜头,在经历了历史的曲折、个人的坎坷、命运的无情后,福贵、二喜、家珍和馒头给有庆、凤霞上坟,充满了乐观、积极的情调。这样就冲淡了一些痛苦,没有那么的沉重和压抑,观众也缓了一口气,也让人更加珍惜身邊的人,更加希望好好活着。

最后,电影中福贵由乡下人变成了城里人,他赖以生存的是皮影戏,而不是小说中的五亩田地,这样的改变,一是因为电影改编后的福贵是城里人,这样就相对顺理成章。二是因为导演的个人偏好,皮影戏为影片提供了许多的色彩镜头,为影片增色不少。这样的改编必然导致“土地”这个厚重媒介的遗失,老农福贵的形象和那个回忆的声音也跟着消失,这样就少了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厚重感,那个穿透时间和空间的看透一切的声音也已消失。而皮影戏的加入也符合电影这种媒介的娱乐效应,此外它也伴随的福贵的大半生,陪伴福贵一起经历了许多的苦难,既是福贵得以生存的工具,也是救命的法宝。经历几番周折,皮影戏最终被烧毁,这时候的福贵已经经历过太多的不可挽留——有些东西不管你怎么尽力挽留,可最终都会有消失的一天。皮影戏陪我们一起见证了福贵一生的喜怒哀乐。皮影戏的加入让影片多了一些喜庆的色彩,减少了小说阴暗、冷酷的情绪。

电影《活着》也揭露苦难,但它让人们在废墟中看到希望,让人们有希望地活着,活得更好,也引导人们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而余华的《活着》则仅仅是活着,是苦难地麻木地活着;生活没有意义,人们只是冷酷地残忍地活着;一切都是那么不可触摸,难以抗拒,人们自由接受命运的安排,忍受生活给你带来的一切苦难。张导给人以希望,而余华则给人以绝望。或许余华笔下的《活着》更加深入人心,更加痛彻心扉,让人心灵震颤,但我想更重要的是让活者再看到希望活下去,努力让生活更美好,而不是无望地痛苦地活着。

相对于后人来说,我想还是引人向善好,而不是生活在苦难中。生活并没有那么苦,生活中总是有希望存在的。

电影中活着的意义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小说中活着的意义是痛苦地活着,虽然大彻大悟,但有太多伤痛,有点像不真实的生活。

张艺谋电影中温情画面的增加并没有减少主题的深刻。人们常说情最感人,我想电影和小说一样都生动地表现了主题。张艺谋通过其独特的话语策略向我们阐述了:活着,就没有绝望的存在;只要一息尚存,我们就要勇敢地承担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与生俱来的苦难、平庸、无聊;人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活着本身就是对苦难、不公的抗争,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伟大。它成功地诠释了“活着”这个词。

相对于小说来讲,电影根据自己讲述方式和叙述长度对小说作了一些改变,虽然有的情节没有小说那么的刻骨铭心、催人泪下,但是它对小说的重新创作也造就了一部新的经典。小说有它的深刻,电影也有它的传神,同样讲述着活着,启发人们努力为更好的生活而活着。世间的一切苦难都没有什么,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

参考文献:

[1] 余华.活着[M].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

[2] 余华.说话[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3] 王一川.张艺谋神话的终结——审美与文艺视野中的艺谋电影[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

[4] 闫晶淼.《活着》改编前后的审美意蕴解读[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6(8).

[5] 黄传波.从人性化到政治化——试论张艺谋电影对余华小说《活着》的几处改编[J].影视评介,2008(24).

[6] 沈文慧.存在之思与现实之痛——余华与张艺谋的两种《活着》[J].影视评介,2008(1).

[7] 陈亦骏.第六代电影的文化走向[J].当代文坛,1997(1).

作 者:蔡海明,暨南大学2011级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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