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加拿大华人女作家李彦在其多部作品中刻画了身处他乡异域的女性的生存困境。本文将从异域文化中女性生存困境的深刻思考,争夺话语权、建构女性家族史,巧用重复言说女性成长的普遍命运这三个方面来探讨李彦作品中被忽视的女性意识。
关键词:李彦 异质文化语境 母亲 女性言说
李彦的主要代表作品是《红浮萍》《嫁得西风》《羊群》,其作品多以女性命运为焦点,作者用其细腻而犀利的笔端带领读者穿过众多人物、变幻的文化场景,挖掘异域文化语境中女性生存的困境,揭示出即便是在他乡异域,女性也还远远没有彻底解放。
一、异域文化中女性生存困境的深刻思考
移民的时空挪移,文化与社会、历史与现实、物质与精神等的错位、重建,给李彦带来很丰富的身心经历。她以文学形式宣泄自己的情感,讲述身在他乡异域女性追寻自我的生存困境。笔者将其作品中女性生存困境稍加归类,总结出主要的三种困境模式:
1. 两性冲突、男女不平等酿成的情感悲剧。李彦细腻地描绘身处海外的女性生存景象,展示了在海外拼搏、追求、迷惘、失落的女性群像。《羊群》中,杨玉清将自己一生的不幸的根源归咎于与妻子牛红梅的结合,对妻子冷漠无情;毛小鹰受尽下流丈夫的暴打和虐待,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了严重创伤,想与丈夫离婚却得不到支持。《嫁得西风》中,来自中国内地大气善良的夏杨为丈夫生了一个儿子,丈夫丁抗美却频频出轨,最终夏杨只能结束没有爱情的婚姻……李彦笔下这些女性,在异域文化中都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体验了“洋插队”的苦涩多艰。她们既无法求助于西方社会体制,也得不到远在他方故国亲人的支持。作者全面地书写了在异域文化中,两性交往中女性的弱势地位。如果仅仅凭借高呼启蒙话语,打着解放女性的幌子,而不关注女性的切身经历、身心体验,关注女性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种种歧视和不平等对待,女性解放男女平等只能是一句空话。
2. 各种女性价值观的矛盾冲撞。一直以来都鼓吹女性解放,但是女性解放究竟给女性带来了什么?李彦凭自己敏锐的观察力,道出了两岸女性社会角色定位上的真实错位:“许多台湾女性长期以来生活在传统赋予的家庭主妇角色中”,她们渴望的是“走出家庭,走向社会的自由与权利”,“而中国内地的女权主义者们如今争取的,是重新成为女人的自由与权利”,并进一步指出大陆女性要摆脱“女人中性化,甚至男性化”,是想“从社会走回家庭”。在这里,李彦关注到女性成长的悖论,她关注到这么一个问题——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试图实现自我,这往往还是要女性自己来付代价。女性一直在高呼自我解放,厌倦了传统的婉顺角色,想冲破家庭的牢笼走到社会;但是她们只能处处碰壁,在工作上、生活上、感情上都饱经沧桑。付出这些代价的中国内地女性想摆脱女性中性化甚至男性化的观点,渴望肯定女性应有的特征,重新体验女人的气质。这样的话,她们就难免会陷入反对自我实现,重新屈服于男性的观念世界和语言文化。《嫁得西风》中,果敢刚毅的夏杨,离开了出轨的丈夫,靠着自己的努力带着儿子在加拿大生存。但是渐渐地她也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需要一个真实可靠的男人,她希望恢复作为女人的本色。而台湾女性胡太太(幽兰)向来隐忍顺从,丈夫限制其外出工作并将她当工具般使唤,最终她咬紧牙关努力拼搏担任了省政府的社会福利部的工作,重新获得了丈夫的尊重……
3. 寻找宗教信仰的追求与困惑。作为一名基督教徒,李彦作品常常会选择宗教信仰和教会生活作为题材去言说女性在海外的生存。李彦成功地从宗教信仰与人的冲突这个侧面去刻画新移民在北美的生存状态,揭露人与人之间的冲突。《羊群》中牛红梅夫妇因为独子车祸丧生,陷入了相互指责的悲痛中,不能自拔。万念俱灰时,基督教信徒侯教授夫妇给予了无私的帮助,并帮助他们找到心灵组织。一开始,牛红梅完全沉迷于对上帝的信任和追崇中,企图在西方基督宗教中寻找精神寄托和文化身份认同。但她在教会中看到的是妇女应该完全服从丈夫、重男轻女,甚至盲目的博爱与宽容、人性的冲突与歧视,却最终陷入人生的迷惘中。“羊群”指代的便是这群来自中国大陆的新移民,他们如同迷途的羔羊般迷失在宗教信仰的困惑中。李彦认为作为女性,尤其身在他乡异域的女性,在追求信仰追求神学的时候,应该适当反思自身的处境,要把行动和反思结合起来,反思女性生命中的追求和信仰,爱和欲念是如何一步步被压抑,使女性变成只懂得奉献而不懂得欣赏自己,不懂得自我解放的牺牲品。对于给人的希望和帮助的基督教、《圣经》,都应该学会站在女性自我的立场,生存式地、身体地、批判地对待。这样女性才能在“他者”文化中找到自身的文化身份,找到女性的自我认同。
二、争夺话语权,建构女性历史,消解男权话语
在异域文化语境中女性独自承受了各种生存困境,女性仍然无法获得自由和解放。笔者认为,李彦自主地建立了一个女性意识坐标,横坐标是对母亲这一血缘和信念的追寻与认同,纵坐标是其双语写作争夺话语权的优势。
1. 寻找“母亲”,建构女性历史。对于女性而言,对母亲的认同是建立主体性和找到自我的最好的方式,母亲永远是儿女在飘零无依中最好的依靠。《红浮萍》首先表现在对母系家族史的认同与建构,小说以平的视角回忆在中国红色背景下平的母亲雯和外婆整个家族的兴衰浮沉,从中也写出了平如同浮萍般的飘零命运。在人性扭曲的黑暗时代,母亲雯和外婆,依旧保持人性的淳朴善良,在历史的裹挟下无能为力地抗争或者屈服,凭借着女性自身的努力去维护女性的家族谱系。在这部作品中,男性如父亲楠、虞城、舅舅棠等都是懦弱的,男性成了反衬或者虚化和弱化的存在。女性就像英雄般昂首挺胸,抗拒着男性向来对女性性别的贬抑。小说中,历经磨难、缺乏母爱的平对母亲雯的维护和认同始终不变;同样的,雯从小就是外婆的护卫者,在幼年遗产争夺战中,抡起斧头击退了财产觊觎者。而外婆不仅是母亲生存困境中的避风港,也是平生命中最初和最后的摇篮。笔者认为,这种对母亲对女性的敬重和认同也是作家在异域文化冲突中寻找自身定位,多角度地展示了华裔女性在异域的生存方式和精神面貌的力量来源。
2. 双语写作——争夺话语权。李彦曾说道:“用英文创作的目的,最主要的是让西方人能直接读懂你的故事,接受你想陈述的事实和理念,这实际上也是一种话语权。至于你的作品能否被主流人文圈所接纳,则主要取决于作品本身的优劣。”{1}《红浮萍》最初是以英文进行创作成型的,作者以一个西方人的眼光、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去讲述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故事,小说中西方的当下状态和东方的历史记忆是相互交织的,呈现了女性生存困境的普遍性。作者借助平在西方上层社会富孀太太家当保姆这一异域身份将中西文化串联起来。富孀老太太年轻时为了金钱结婚,她的所有情感几乎全寄托在一只狗“麦克”和酒精上。她的生命是如此的“轻”。而在东方历史中,平的母亲雯在红色年代的阶级斗争、物质匮乏、人性冲突中负载了难以承受的“重”。《红浮萍》的双语让国外的读者清晰地了解了历史潮流裹挟下中国人的曲折的经历和厚实的人生内涵,又揭开了这沉重与西方女性生命之轻的对比,为华裔群体在加拿大主流社会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三、巧用重复言说女性成长的普遍命运
美国当代批评家J·希利斯·米勒在《重复的两种形式》中提出,重复有“事件或场景”的复制、“由一个情节或人物衍生的主题”在同一文本中的复制和在一部小说中“重复他其他小说中的动机、主题、人物和事件”{2}。李彦的小说中,有多处出现重复的现象,笔者尝试寻找出这种重复背后隐含的意义。比如《嫁得西风》中小敏的经历和《红浮萍》中平的经历是相似的,同样是出国后在一位富孀老太太家里当保姆,西斯姆太太和汤姆森太太一样酗酒,把人生的希望和乐趣寄托在一只狗“麦克”身上。《嫁得西风》中陶培瑾和《红浮萍》中雯年轻时同样爱上了英语老师,同样在那首《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中坠入情网。仿佛经历过“文革”斗争和政治批判的悲惨境遇后的雯,来到他乡异域后的生活写照,年迈的陶培瑾正是雯老年后的一种生命延续。《羊群》中出国后依靠丈夫养活的毛小鹰遭遇家庭暴力,甚至受到儿子的欺负与鄙视与《嫁得西风》中叶萍的遭遇相似,叶萍同样是被无能而暴力的丈夫欺辱,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主内姐妹”……多处更换姓名却重复相同的主题和事件,我们或许可以把这些重复理解为作者无意的重复,抑或是对以往作品的借用。但笔者认为,李彦这种重复的叙事策略让自己的多部小说连成一体,去重复有代表性的女性命运,把身处异域时空的女性命运连结起来。这种情节、事件的重复是一个意义不断增值的过程,重复深化了主题。在不同的时空中去延续这种悲剧命运,当然也包含了作者对女性这种普遍性命运的关注。仿佛女性的命运是有規律的重复,而如何突破这种规律性的困境,冲破女性生命的磨难与迷惘才是作者真正想传达给我们的要义。
{1} [加]李彦:《羊群》,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44页。
{2} [美] J·希利斯·米勒:《土著与数码冲浪者:米勒中国演讲集》,易晓明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09页。
作 者:林旭玲,暨南大学在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