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教育领域的最热词非“异地高考”莫属。它承载了数千万流动家庭对教育公平的梦想。我国有2亿多流动人口,这些离开故乡的人,他们勇敢地往有前途有机会的地方走,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居留之所。而他们最终立足的“第二故乡”,在接受着他们奉献的同时,有没有足够的胸怀包容他们,他们的孩子能不能在这里享受平等高考的权利?
1000多万随迁子女在流入地接受教育,这是教育公平的应有之义。义务教育阶段与户籍学生享受同等权利,在近几年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这固然令人振奋。但是随后问题凸显:这些孩子的升学通道何在?与户籍挂钩的高招政策让他们在流入地没有一张高考考桌,只能像候鸟一样回原籍考试。
当异地高考这个现实问题被推到国人面前时,人们发现,破冰之旅充满了艰难曲折。这是一项高度敏感的综合改革,既要统筹考虑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升学考试的迫切诉求,又必须充分考虑人口流入地教育资源的承载能力与现实可能。官方的万般考量,民间不同利益群体的激烈对话,显示着异地高考要真正落实,尚面临着复杂的考验。
“这几年热盼孩子能在北京有一张高考的书桌,没想到还是一场空。故乡回不去了,在哪儿都是异乡。”陈坪林是一家出版社的文艺图书编辑,做出让儿子转学回老家温州读书的决定后,他一个人去了一家小饭馆喝闷酒,醉意蒙眬间,环顾四周,都是扭曲了的脸,仿佛听到远处飘来一波波的喧哗声,他兀自立在彼岸。
他的儿子陈意帆,怎么看都是纯正的北京“土著”。他从3岁起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1年,是北京国安队和金隅队的铁杆球迷,说话喜欢带京腔,回老家做客时自我介绍从来都是“我是北京人”,就连上初中也是赶上了2010年海淀区第一年实行不分户籍统一电脑派位,收到了离家比较近的一所区重点中学的入学通知书。在学校经过选拔参加全市的英语口语大赛,在运动场上恣意飞奔。除了户口本上的籍贯,一切看起来和北京孩子没什么两样,孩子顺利升入初中,陈坪林开始畅想北京的高考政策也会随之松动,儿子能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在北京拥有一张高考的书桌。
陈坪林的这种信心很大一部分源自北京取消小升初对户籍的限制。当时,面对外地家长要求孩子享受小升初同城待遇的要求,海淀区教委曾提出“教育资源不均衡”、“一旦海淀放开政策会有大量流动人口涌入”的担忧。当时有家长激动地表示,“国家教育资源不均衡是长期形成的‘果,不能拿这个当成‘因,不给我们的孩子提供学位。”
这几年北京随迁子女数量创新高。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秋季开学,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随迁子女约有47.8万人,创历史新高。目前在公办学校就读的随迁子女约33.9万人,占总数的70%。今年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随迁子女比2010年同期增长了4.4万人,比2000年同期增长了39.3万人。北京市教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在随迁子女数量急剧增加的情况下,北京市坚持以“流入地政府、公立学校为主”的方针。
“有了义务教育阶段的艰难破冰,高考这个壁垒也不是坚不可摧。”不少外地家长如是说。
从去年两会教育部部长承诺解决异地高考问题起,在被户籍的阴霾笼罩了12年后,希望开始降临在陈意帆的生活里。陈坪林期待儿子一路阳光灿烂,没有乌云的笼罩。在北京有50万左右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的外地家长,恐怕不少人和陈坪林一样有这样的期待,异地高考这个多少年来“够不着的月亮”,一下子与他们拉近了距离。
2012年8月30日,国务院发出“意见”,要求教育部、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公安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充分认识做好随迁子女升学考试工作的重要性,因地制宜制定随迁子女升学考试具体政策统筹,做好随迁子女和流入地学生的升学考试工作,一切都有了改变的可能。人们开始期待地方政府教育机构的实施细则。
“那么大一块坚冰,开始有了道道裂缝,很快就要在我们眼前破裂了。”陈坪林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那一天,这种激动的心情洋溢在很多家庭中。
当时看到国务院“意见”时,正在家里温习功课的陈意帆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和五六位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悦,高兴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对于在北京高考的意义,陈意帆并没有多么深刻的认识,对于这位14岁的大男孩来说,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用回浙江温州老家读高中,他不懂那里的方言,每回回老家如同到异乡漂泊。
从户口来看,陈坪林一家属于浙江温州的一座县城,软糯的乡音、有着斑驳白墙的祠堂、半夜依然灯火通明的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馄饨,一切构成陈坪林品味乡愁时丰富的意象。
而对于陈意帆而言,故乡是一个他一两年偶尔会回去“做客”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老家只是过年回去时面对的各种冷盘、热盘海鲜,饭菜寡淡的滋味让他吃几天就会无比想念北京丰富的肉食。奶奶是一位面容慈祥的操着方言的白发陌生老人,没有堂兄堂妹当“翻译”的场合,他只會礼貌拘谨地对着老人笑笑,彼此只能借助手势进行简单的交流。这种交流仅限于奶奶抚摸他的头,比划一下“长高了”,摸一下脸表示长胖了。而当被问及真正的家乡在哪里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北京”。
陈意帆对北京熟悉极了,因为这是他记忆里一直呆的地方。“地铁、公交线路,我都烂熟于心啦,去首钢篮球馆看金隅队比赛,去工体给国安队加油,冬天去什刹海学打冰球,我都能一个人去。”他在百度的国安吧有个账号,频频发帖让他的经验值也涨到了11级,每天坚持签到、看完比赛发帖跟帖,是陈意帆最喜欢的网上娱乐。
然而,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国安吧这个他曾经喜欢的充满温馨的地方,因为活跃着不少北京球迷对于异地高考的反对帖子,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下子沉默了许多。“那么多北京人都反对我们在这里参加高考,让我们回老家去,好多不是理性讨论,充斥着谩骂和侮辱性语言,我有些受不了。”这些帖子的发言者,不少是陈意帆熟悉的id,他们曾经有过争执,关于比赛阵型的安排是否合理,裁判判罚是否公正,语言有时候激烈了点,粗糙了点,不过不管年龄差异,言语雅驯或是粗俗,大家在网上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国安球迷。
如今,因为异地高考的话题,除了这个标签,他们有了分裂,京籍与非京籍,似乎泾渭分明。“你和妈妈都在努力工作,我也在努力学习,我们还参加好多公益活动,可是为什么好多人说我在这里挤占了北京的资源?”陈意帆不解地问爸爸,自诩为博学多识的陈坪林一时语塞。
陈坪林是一个温和的人,面对异地高考的争议之声,他更多时候是个旁观者,不过内心却笃定儿子会赶上在北京参加高考的“好时光”。按照单位非京籍同事以往的做法,到孩子上初二最晚初三,都要联系老家的学校,让孩子回老家读高中、参加高考。“现在不一样了,异地高考呼声一年比一年高,两会代表提案,国务院出台‘意见,势必这一两年内解决。不管准入门槛多么高,社保、房子、稳定工作、孩子上学年限,我们的条件都符合,不用为这些方面担心。理解大家怕挤占北京教育资源的担忧,但是大势所趋,这个改革的步子肯定要跨出去,可能会有两三年的缓冲时间,不过我孩子还在上初中,应该来得及赶上高考破除户籍壁垒的时间表。”陈坪林一家如此乐观、从容地等待着年底的政策落地。
到了2012年年底,北京市“异地高考”方案公布,“符合条件的随迁子女可在京参加中职考试录取、高职考试录取以及开放大学、网络高教、成人自考等考试录取”。尽管想到了北京准入门槛会比其他绝大部分省份要高,让外地家长没有料到的是,这座城市仅仅开放了职校的大门。“这么多人在推,高考这扇大门只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陈坪林形容从希望的顶端跌落的滋味,身体绵软无力,内心苦涩窒息。
尽管可以在北京借读、甚至到时候借考,但是北京和浙江迥异的教材、试卷,让陈坪林不敢冒这个险。进入2013年以来,他还是赶紧回温州,多方托人给儿子联系学校,谈妥了赞助费的金额,等着儿子读完初中就让他回去念高中。“我对这个政策有意见,但是我改变不了它,就不能用孩子的前途去赌政策。”陈坪林无奈地讲道。
陈意帆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没有执拗地央求父母,等着在北京找所高中借读,尽管想到回去面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他还是像男子汉一样坦然地接受父母的决定,“我还会考回北京的,到时候找工作解决户口,成为真正的北京人。”
学校组织距离中考100天的励志活动,班主任每天念叨着考试时间。在座位上坐着,陈意帆却感觉这一切陌生而遥远,所有的声音模糊、喧嚣,就像前几年他发着烧回老家过年的感觉,不适应的潮冷,听不懂的语言在耳边飘荡,自己仿佛与外面隔着,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也许该好好学习家乡话了。”陈意帆在微博中写道。
陈意帆身后是一个庞大的随迁子女人群。从教育公平的角度上看,推动异地高考是迈出机会公平的重要一步。毕竟,因为横亘在这些孩子面前的高考过程中的户籍制度约束,让他们候鸟一样往返于现居地与原籍,除了课业改变带来的不适应,更面临着亲情的割裂,分离的痛给孩子的心灵埋下了阴影。
据北京教育考试院透露,2013年北京高考报名人数72736人,比去年减少700余人,北京高考考生数量连续几年持续下跌。不过,北京高考考生数量的涨跌,与非京籍考生无关。对于北京,他们“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他们的高考是“年年岁岁花相似”的故事。这似乎是一个老话题,重复、毫无新意,北京的异地高考方案也没有掀起多少浪花。
记者眼前的朱宏,一派一丝不苟的职场打扮,却难掩一脸的疲惫倦色。他刚刚回宁夏老家一趟。女儿去年高考成绩不理想,只能上二本线,选择了复读,最近压力大,闹情绪,他只能放下手头的工作,打飞的去安抚女儿。
朱宏的孩子在北京读到高三,由于没有户口,前年只能回户籍所在地宁夏报名。为了防止高考移民,宁夏对户籍在本地,学籍在外地的学生高考作了严格规定。朱宏给记者一条一条地细细讲述:第一趟要回去领取注册材料,然后回北京请学校盖章;第二趟回去递交盖好章的表格;第三趟报名;第四趟现场采集信息,领取报名号、学籍号,提交报名信息;第五趟信息确认;第六趟体检;最后一步是明年4月份领取准考证。信息确认只有这一步不需要学生本人在场,“为了孩子回老家高考,我们至少要折腾六趟。”
回忆当时的奔波劳顿,朱宏无奈地苦笑,“为了不耽误工作和孩子学习,我们每回都坐飞机,一个来回至少三千元,完成报名得两万元;经济上的损失还是次要的,重点是孩子耽误了宝贵的学习时间,我的工作受到影响;而对孩子心理、情绪上的影响更是无法估量,我都不忍心看她失望、疲惫的神色。他不理解为什么不能在北京高考,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朱宏是某大型能源管理公司部门主管,来北京将近十年,是2003年第一批拿到北京“绿卡”的一员。当时北京“绿卡”的出现曾博得外地在京工作人员的一片喝彩,在买车、买房、参加保险等方面可以享受北京市民待遇,并且3年后还有机会落户北京,孩子在京入托、入中小学就读,免收借读管理费。拿到“绿卡”,他感觉自己的打拼终于可以让一家人在北京有一席之地,于是把孩子接到身边,从五年级读起。
3年后,朱宏没有等来期盼中的户口,只是续签了“绿卡”。孩子读书成绩特别好,初中就读汇文中学,因为中考成绩优异,尽管是借读生,还是被一所市重点高中录取。
朱宏坦言,尽管当时没有户口,但他根本没有把孩子送回老家读高中的想法:老家没人照顾,孩子家乡话都不会说;再说,在那所高中读书的机会难以让人舍弃;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社会会进步,再过不久就算拿不到户口,孩子初中、高中都在北京读书,在这里高考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等到孩子读到高三时,朱宏不仅没有拿到渴盼的北京户口,孩子还得回宁夏参加高考。朱宏一家笼罩在巨大的失望情绪中,“我曾经期待一个北京户口,后来又期待孩子的一个在京高考权,结果都落空了。”
回到老家后,朱宏一向成绩优异的女儿,去年高考成绩并不尽如人意,只能上北京二本批次的院校,而女儿北京的好友基本都考上了重點大学。朱宏没有责怪孩子,只是后悔没有早点把女儿送回去读高中。自尊心强的女儿选择了复读,不管怎样,还是要考到北京来。
尽管异地高考与自己的家庭已经无关,朱宏还是在密切关注着异地高考的进展。在他看来,“我的孩子赶不上新政策,虽然非常遗憾,但对中国教育制度来说,这条艰难的路已经迈出一大步,意义非凡。”
2012年3月,出席全国两会的教育部部长袁贵仁面对异地高考的呼声,承诺异地高考方 案将在10个月内出台。这是官方第一次就方案出台给出明确时间表。这是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预示着异地高考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破冰之旅艰难展开。
在此之前,教育部对于是否放开异地高考的表态,一年多来难以捉摸,语焉不详,或可彰显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
其实,早在2010年12月启动的国家教改试点中,异地高考就赫然在列。尽管进行试点的地区是山东、湖南、重庆三地,这几地利益纠葛并不复杂,也避开了京沪粤这几个改革难地,但毕竟,与户籍挂钩的高考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正因如此,2011年的全国两会上,异地高考成为空前热门的话题,多个代表委员提出相关提案议案。袁贵仁部长首次表态,“随迁子女如何参加高考很快将出方案,目前正在加强调研。”
然而,此后针对这一问题,官方层面基本上进入到政策静默期,再没有释放出任何信号。
2012年年初,教育部官方网站上公布了《教育部2012工作要点》。其中明确提出:“保障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平等接受义务教育,将常住人口全部纳入区域教育发展规划,将随迁子女全部纳入财政保障范围。研究制定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后在当地参加升学考试的办法。”
官方在这两年间为了制定稳妥、尽量让各方满意的异地高考方案,一直在不停地调研,作着各种努力。与此同时,这两年间,也是进城务工家长与学者为推动异地高考奔走呼吁最频繁的阶段。
这批为孩子高考权利呐喊的家长,职场身份是私营企业主、会计、律师、医生、小摊贩……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特征:权利意识充分觉醒。改革开放后最早奔往城市的迁徙者,诉求相对简单,户籍割裂在他们心中是天经地义的存在,自觉无权要求更多。如今,随着全球化的开放,社会的发展,在异乡扎根的迁徙者有了鲜明的时代特色,他们的权利意识开始觉醒,争取与第二故乡“相看两不厌”。他们不再满足简单的福利待遇,更看重城市新公民的身份,要求拥有跟所居住地相同的市民待遇,同税同权,孩子拥有教育的机会公平和结果公平。
随迁子女在流入地接受义务教育曾经遭遇种种困境,或者被公办学校一口拒绝,或者一路交着赞助费、顶着借读生的名字。最近几年,在政府及社会的努力下,义务教育阶段基本做到了不分户籍,孩子都能平等接受教育。随后,义务教育后升学问题凸显,要求异地高考的呼声渐高。
这其中,北上广三个人口流入集中地,同时也是优质教育资源聚集的重点地区,要解决异地高考尤为复杂,牵涉面也更广。
以北京为例,有700多万非京籍人口,占1900万北京市常住人口总数的35.9%,仅接受义务教育的随迁子女就有近50万人。最早呼吁要求在流入地参加高考的声音,就发自北京。
这一群体是在北京工作和居住多年的外来人口,他们生活和收入稳定,和原籍的联系几乎切断,局限在次数有限的回乡探亲。他们就是北京的新公民,除了缺少一纸户口。他们呼吁教育公平的声音逐年高涨,在一定程度上也推动了异地高考进入官方的改革议题。
从2010年下半年起,来自安徽的张钧最认真做的一件事就是四处征集签名,寻求对“随迁子女就地高考”的支持,到教育部和北京教委信访办递交材料。在争取子女在京高考权的外地家长中,他是走在最前面、呼声最强烈的一批人中的骨干力量。
1995年,张钧前往北京创业,第二年,儿子在北京出生。如今,凭着18年的打拼,他不仅在北京买了房和车,还经营着一家公司。他的儿子,从幼儿园、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北京上学。可以说,张钧一家已经把根扎在北京,“我不愿意也不可能把儿子送回户籍地当留守儿童。”为此,他和一群有着类似遭遇的家长上下求索。
2010年7月开始,张钧和另外几名外地家长约定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去走访教育部及北京市教委,推动异地高考的政策启动。此后的两年多时间内,这个群体逐渐壮大,他们坚持着这项类似西西弗斯的举动,期待不要让孩子离开的催促声在耳边响起。
一开始,张钧们并没有抱着乐观态度,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声音能传递多远。后来,越来越多相似命运的家长走到一起,他们逐渐确信自己并不孤单,做这件事的意义也不局限于自己一家一户。
前几个月的活动中,等待他们的只有官方的沉默,一度让人怀疑这样的付出是否有意义。2011年1月北京市“两会”前,家长们向100多名北京市人大代表寄送呼吁书及万人签名册。北京“两会”期间,13名北京市人大代表联名递交了关于“合理解决非北京户籍居民的子女参加北京地区中考和高考”的提案。这是一个小小的进步,让张钧们看到,一个群体的希望在这个群体自身身上。在这种放开信号的鼓励下,他们以进一步的行动作为回应。同年10月29日,部分非京籍随迁子女家长邀请学者、媒体,发布了由他们共同起草的《随迁子女输入地高考方案》。方案建议应“依据学籍和父母经常居住地等标准来认定高考报名资格”。
“我们争取教育公平的道路比较漫长,可能需要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我们不是一次要达到目的,不过争取让每次行动多些影响力,让每次签名增加一些分量,我们可以等。”一位家长如是说。
当2012年的一天,任华云在地铁站被一位家长礼貌地邀请其签名支持异地高考时,正满肚子委屈的任华云一下子找到了知音,顾不上回家做饭,拉着这位家长说了半天话。
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就跟随父母到了北京。初二那年,因为没有北京户籍不能在京参加高考,在班主任好心劝说下,任华云把女儿送回了湖南老家。对于女儿来说,她户口本上的户籍所在地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老家”是父母的“老家”,是祖父母居住的地方,和自己没有太大关联。
任华云的公婆都已年迈,且住在乡下,给女儿联系的学校在城区,无法就近照顾。为了帮女儿度过最初的适应阶段,任华云狠狠心,又是送礼又是托关系,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开始了给女儿陪读的生活。
任华云母女的新生活并不顺利,女儿先是水土不服生病了近一个月。教材的差异、陌生的学习环境又影响了女儿的情绪,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女儿在班级仅名列中游。单位这边催任华云,再不回来恐怕要被开除,女儿哭着要妈妈带她回家,无奈之下,任华云又把女儿接回北京,打算等高二时再把孩子送回去,到时候女儿长大了两岁,自理能力和适应能力都能强些。
2012年4月的那天晚上,任华云又一次跟已经读高一的女儿说起打算暑假过去送她回老家的事,女儿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犟嘴,只是默默地流泪,任华云心里像插了把刀子,一夜无眠。就在第二天傍晚,在四惠地铁站,她和请她签名的家长从彼此的故事中找到了情感的共通,她毫不犹豫地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并且也加入志愿者行动中来。
在此后差不多每个月最后一个周四的上午,她和丈夫都会早早起床,先是坐公交车,然后转乘地铁,耗时两个多小时,去教育部或者北京市教委门口争取女儿在京高考的权利。任华云一家推翻原来决定,让女儿在北京继续读书,期待新政策落地。
2012年是家长志愿者们活动力度最大的一年。2月23日,500多名家长在教育部信访办要求与部长袁贵仁直接对话,为规模最大的一次。此后基本一月一次,其间他们还多次邀请专家开展研讨。截至2012年6月,1000多天里,他们征集了10万多个支持者的签名。
从2011年袁贵仁部长表态正在调研随迁子女异地高考方案,到2012年两会上给出明确时间表,事态的发展比较乐观,实现异地高考似乎只差了临门一脚。
2012年7月5日,有媒体报道称,教育部有关领导对异地高考问题表态,称方案“已经国务院批准,将适时发布”。
家长们开始翘首以盼,然而,这条振奋的消息并没有持续多久即遭否定。7月26日,家长们按照每月“惯例”去教育部问询发布时间时,教育部信访办工作人员却称,媒体报道的“已经国务院批准,将适时发布”是误读,正解为“一经国务院同意,将适时发布”。“已经”变为“一经”,原本明确的信息又成了充满不确定因素的拖延。
异地高考方案究竟能不能出台,又在何时落地,充满了悬念。8月份,国务院出台了“意见”,又给原本失望的家长以希冀。
有的家长下了赌注。2012年暑假过后,孩子上高三了,还迟迟不把孩子送回老家,乐观地等着北京异地高考方案出台,孩子能在2013年在北京参加高考。2012年12月1日至5日是参加2013年北京市高考的报名时间。尽管《北京市201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名通知》规定考生“须具有本市正式户口”,然而,许多非京籍考生竟然在网上报名系统中报名成功。 但很快,梦想破灭。北京教育考试院迅速回应称:网报之后还需进行资格确认,未经确认的考生报名无效。其实,早在10月底,北京市教委网站最下面的高考报名答问中,就告知一名咨询政策的外地家长,“没有政策出台,尽快回原籍考试,以免耽误孩子。”
民间与官方的互动充满曲折和试探,而教育部和地方政府也在进行着无法透明化的博弈,改革充满艰难、阻力。作为个体的家长最明确的只有一点:孩子等不起。
于是,任华云还是在今年年初把女儿送回了老家读书,孩子噙着泪充满不舍,在火车站任华云硬着心肠没有回头。张钧则让儿子转入了北京实验中学高二国际班,准备退路——出国留学。面对庞大的经济负担,他咬咬牙说,拼了,下班晚点,工作加量,没办法,这是一个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
呼吁高考取消户籍限制的,除了以北京地区外来人员为代表的家长群体之外,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专家学者。相比处于弱势的家长,他们的言行往往能获得媒体及社会的更多关注。这些学者包括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张千帆、知名学者陈丹青、法学家郭道晖、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清华大学副教授晋军、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等,这其中以张千帆参与程度最深、关注时间最长。
张千帆从2011年初接触家长群体,几乎参与了每一次的研讨会,并一直以专家学者身份为这个群体护航。他认为在中国目前的制度现状下,知识分子应该发挥重要作用,尤其是充当政府和民众之间的桥梁,用宪法和法律的语言将民众的诉求传达给政府,不断推动社会进步和体制改革。
他重点关注的社会问题之一就是高考改革。两年间,他先后几次联合其他学者“上书”国务院,提请审查并修改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工作规定》,取消高考和招生工作中的考生户籍限制,并及时出台有效的解决方案。2011年10月,15位学者联名提请国务院和教育部取消高考和招生工作中的户籍限制;2012年10月8日,30位专家学者向国务院递交“异地高考”建议方案,提出以随迁子女就学年限作为认定“异地高考”资格的主要条件。对进城务工人员的资格认定,应当和随迁子女就学年限基本接轨,不应显著高于随迁子女的就学年限要求。《方案》强调,“异地高考”政策的首要目标应当是保护随迁子女的平等受教育权,有关资格认定也应该紧紧围绕随迁子女在当地考试和录取的需要,而不是其父母的工作性质、收入、住房等非直接相关条件。对进城务工人员资格认定的目的,不是对其子女享受平等教育机会设置额外障碍,而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子女是“随迁子女”而非“高考移民”。
“社会进步不可能通过疾风骤雨式的革命完成,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通过个案推动。这并非出于无奈,因为社会进步的本质就是通过一个个具体事件实现的制度进步。”张千帆认为,知识分子不应不语,而要用个人的良知承担起社会的责任。他希冀通过推动异地高考来进一步推动教育公平。
2亿多庞大的流动人群中,大部分人往东部发达地区倾斜,这些城市新公民获得了自身的成长,城市也因开放和包容完成了财富积累。但是,为数众多的新公民由于不能真正“落地生根”,产生了纳税与权利不对等之惑。如在教育方面,外来者只能在教育资源的末端寻找机会。城市的资源迅速集中也逐渐趋现负面效应,其承载能力受到挑战,人口、资源和发展遭遇现实危机,本地人萌生乡愁,深觉自身生存空间越来越逼仄,福利逐渐被稀释。当外来者要求被一座城市、一个国家平等对待的权利,碰到了当地户籍人口维护自身生存空间、寻找迷失的家园的“乡愁”时,他们注定会产生冲突,不可能在同一个概念和层面上对话。这种冲突的本质是地区发展不均衡、资源不均衡所致,却难以纾解。而高考设限所引发的两个群体的割裂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存在。
异地高考需要突破重重的地方障碍,严格地考量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平衡和各方的接受度。多年以来,人们把板子打在教育部门的不作为上,其实这并不是单单一个部委就能撬得动的大山,异地高考涉及多个利益主体,包括政府、当地户籍人口与外来人口,利益的博弈影响到制度设计以及异地高考的门槛。
在各地方案出台期间,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其中包括本地户籍人士产生了“相对剥夺感”,他们旗帜鲜明地捍卫自己的利益。支持与反对异地高考的声音都日渐强烈,这背后是教育利益攸关方巨大的认知鸿沟。
2012年,坚持争取孩子在北京“异地高考”的家长,除了他们自称的教育公平志愿者的名号之外,又有了一个刺耳的新名字——“异闹”,后来甚至演变成有名有姓的“王德彪”。
在8月份国务院下发“意见”后,外来家长认为有必要倒逼北京方案的出台,也加大了到访北京教委的频率。位于中国地质大学南门对面的北京教委信访办工作人员已经非常熟悉这群“客人”。10月18日,老“客人”按照惯例来访,令信访办工作人员惊讶的是,又来了一批新“客人”——数十位二三十岁的北京青年,和一群他们口中的“王德彪”,在北京市教育委员会信访办公室外对峙。
他们的来意恰恰与老“客人”相反,坚决反对放开随迁子女在北京高考。双方二三十人在门口发生口角冲突,很快变为集体对峙。
这次事件很快成为舆论关注的热点,一段全程记录上述冲突的8分钟视频被传到网上,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受到超过36万次浏览和1万条评论。
这是这批北京籍的年轻人第一次开始与外地家长争着表达诉求。此后,外地家长每次去教委递交材料时,北京的不少年轻人,也几乎一次不落地参加每一次活动。以“天涯北京009” “T飞”(均为网名)为代表的北京年轻人态度激进,他们是坚持与外来家长论辩的一股活跃力量,他们身在故乡却怀着浓重的乡愁,怀念着北京消失的气味、声音、光线和风景,旗帜鲜明地抵制着越来越多的涌入者对家乡的进一步“蚕食”。
更多北京人通过网络与外来家长激烈争辩,这两个群体争夺着舆论上的话语主动权。
10月是个热闹的月份,吸引公众眼球的,除了北京两个群体的集体对峙,在异地高考争论仅次于北京的上海,一个小女孩向现有的高考制度宣战,剧情并不复杂,却充满着冲突的张力。
10月25日,15岁的占海特邀请京沪籍人士参加公平教育机会的辩论。当日,占海特与父亲出现在上海市大沽路100号时,被数十人挡住去路。他们戴着印有“No”字的黑色口罩和墨镜,摆出奥特曼打怪兽的动作,并大声高呼,“保卫上海!”
占海特的户籍远在江西九江,尽管一家人来沪十年,但未取得沪籍。2012年6月,她开通微博,公开争取随迁子女在学籍所在地的中高考权利,随着微博的走红以及媒体的报道,她的名字也被公众熟悉。
10月25日的辩论根本无法进行,因为双方水火不容,没有理性的对话,只充斥着过激言论、侮辱性字眼,“外地的蝗虫”“光头党”,谁也不甘示弱。一场约辩沦为骂战,无疾而终。
有活动参加者认为,占海特一家未能在上海落户,问题在于自身,而非户籍制度。更重要的是,占海特一家严重超生,还有一个8岁的弟弟和2007年出生的妹妹。正因为超生,占全喜不可能获得上海户籍。按照现行规定,上海市要求对个人的学历、职业、个人所得税等7大类指标进行打分,分数达到一定水平者方可落户,而超生者几乎一票否决。
而占海特认为,上海的教育资源过剩,那些沪籍人士宁愿把牛奶倒掉也不肯施舍给非沪籍人。遵不遵守计划生育是一回事,孩子在流入地参加中高考是另一回事,这不能捆绑在一起。中高考政策不要与父母的职业、收入、纳税、房产、社保等挂钩。
不过,有更多人质疑,如果这样的话,对于遵守规则者来说公平吗?
对于挤占上海教育资源的指责,占海特反驳的论据并不复杂,她引用公开的数据讲道,上海的高考人数连年坐滑梯,从2007年的10.5万跌至5.5万,跌幅近半;而中考人数从2002年的18.94万回落至8.37万,下降56%。“上海高中师资宁愿赋闲,也不向为城市繁荣付出辛勤劳动和汗水的新上海人的子女开放。”这是占海特得出的结论。
而在反对者林敏看来,上海以往教育资源都是按户口来配置,部分学校实现了小班化教学,而开放义务教育给外来人口以后,小班化无从实施。现在这个政策对于学校、教师都是十分不利的,老师无法照顾那么多学生,会导致教学质量下降以及应试教育的抬头。此外,上海的高考录取率不仅得益于计划生育执行好,更得益于教育高投入,谁投资谁受益,理应多照顾本地生源。
有“保沪”者用“内患未除,外敌强侵”来形容上海市民的感受。他们认为,先不用说全国,连上海本地教育资源不均的问题都远未解决。由于优质教育资源紧张,上海只能限区进行报考高中,由此造成一些特殊的现象。例如浦东区两万名考生竞争6所市重点高中,而静安区只有两千多名考生,却有3所市重点高中。“上海还不能跨区中考,却要求异地中高考?”
这番论调与占海特的主张,分属两个话语体系。双方都有看似无可辩驳的理由,他们无法理解对方。和一些北京人给争取子女在京高考权的家长起绰号“异闹”相呼应的是,部分上海人把这群非户籍家长叫作“蝗虫”。京沪两地的群体冲突有着类似的模式,有各自的“阵地”和“联盟”,有冲在前面的代表人物,也有网络论战和约辩。
在北京,外来家长起草的《随迁子女输入地高考方案》(也称为“民间方案”)随着媒体的报道被公众熟知。与外来家长“民间方案”针锋相对,2012年5月份,一封北京市民针对“异地高考”的反对信也寄到了政府相关部门。信中提到了最担心的三个问题:放开异地高考,则北京的高中会涌入大量外地生源,届时,北京的孩子将有一部分面临高中失学,而高中不是义务教育,必须保障本地孩子升学;放开异地高考,激烈的竞争只能导致应试教育被强化,北京多年来的素质教育将彻底破产;若再放开异地高考,将带来更多的资源争夺和人口涌入,造成北京交通、环境、医疗、教育等公共资源进一步紧张。这封信由若干北京学生家长集体撰写,在网络上得到诸多北京市民的赞同。
“异地高考政策一旦放开,必将导致北京的优质教育资源被稀释,让孩子面临更激烈的竞争。”尽管孩子刚刚上幼儿园,最近几个月,陈霖一直关心异地高考的动向。她已切身感受到了孩子入园难,并且看到周围同事孩子小升初的艰辛。“外来人口的快速增加已经给京籍家长带来了压力,这不单是一个高考的问题,必须看到其背后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而在近几年一直为开放异地高考奔走呼吁的张钧看来,自己在北京工作十多年,为这座城市建设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孩子也应当与京籍孩子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机会。“我现在担心有关部门会受到当地反对声音的影响,对非京籍孩子参加高考设置太高的门槛。”
“背后引发一系列问题”,陈霖的担忧代表了不少反对降低门槛,开放北京高考的北京市民的心态。阿庆(系网名)是这群北京市民的代表人物。她是第三代北京人,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现实生活中,阿庆是一名普通的企业职员,但在网络上,她却小有名气:她是新浪教育名博“春来茶馆”的主人,博客点击量达400多万。近两年,阿庆不遗余力地在微博上批评各类媒体“一边倒”地站在外地家长面前,以及支持异地高考专家的一些言论。阿庆说,北京高考现状并不像外地人或者北京人表面看到的那么容易。每年都有一批外省成绩好的孩子通过各种途径来京,北京本地生源比例越来越低。跟本地生源比例下降挂钩,北京的高考竞争越来越激烈,一流高校或者说重点大学在北京的招生数是递减的。
对放开异地高考的前景,阿庆并不乐观,她认为,“如果没有有效的准入门槛和政策的话,过于松,它的后续影响是可以预见的,城市的承载力会受到严峻挑战。如果异地高考准入条件过于严,那大多数人得不到实惠,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是加大了权钱阶层进入北京的门缝,放开异地高考的红利还轮不到打工子弟,设置门槛卡住的其实就是这些普通老百姓。”
北京玉泉市场摆摊卖水果的河南籍农民工赵春,正是阿庆口中的“普通老百姓”,他的孩子是“打工子弟”。记者和赵春一家是老熟人了,他很无所谓地笑着对记者说:“怎么出政策,都轮不到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头上,别人吵啊闹啊,不妨碍我卖水果给孩子攒钱就行。”
赵春和妻子在北京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一直在这里卖水果,生意还不错。女儿在老家读了一所护校,现在在北京佳美口腔做护士。儿子从刚会走路起就接到了北京,目前在图强小学读五年级。对于儿子的未来,赵春打算的是初二送回老家。赵春卖水果忙得天昏地暗,顾不上也没有相应的文化水平辅导孩子。不过,儿子成绩属于中游,这让赵春心底下挺高兴。过年回老家,和邻居孩子一比,自己孩子谈吐、见识都高出一截,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赵春心里感慨:还是大城市养人。
不过,赵春并没有让孩子在北京参加高考的念头。“高中还要交借读费,托人找关系,我谁都不认识,多麻烦。到头来还得回老家考试,费那个劲干什么?”不过,当记者对他讲起北京的异地高考政策时,赵春呵呵地笑,“我看电视知道了这个。这样也不赖,上初中后看看小子的成绩,要是不是读好大学的料,好好在北京读高中,将来考个高职也不错。我的老乡在4S店,那里有几个北方汽修学校的小伙子,活儿干得利落,收入还成。学门技术比读个三流大学,高不成低不就强得多。”
相比初中没读完的赵春,一旁忙活的妻子文化水平明显高出一截,高中毕业的她闲暇时喜欢买报纸看,对于关于异地高考的争论,她理解得更为深刻、全面。听着赵春的话,她瞥了丈夫一眼,低声嘟囔道:“别那么高兴,要想着孩子在这里读高职,你还得交6年社保呢。你交过吗?你知道上哪儿交?”赵春听了,也沉默起来,叹了一口气,“哎呀,人家那些白领能达到这些条件。对我们这些农民工,尤其是这样的个体户来说,哪里够得着这些条件啊?再开放也开放不到我们身上。”
正如赵春夫妇所说,即使北京异地高考的政策再放松一些,还有数量庞大的打工子弟被拒之门外。他们的家长大部分达不到政策所需要的条件。
而张千帆认为,随迁子女享有平等受教育权和入学机会,异地高考条件不能过于苛刻。北上广等地随迁子女数量巨大,或可设置一定的门槛,但不宜过高,受教育权和升学机会是随迁子女的基本权利,不能取决于家长的地位、职业、社保纳税年限等。另一方面,随着北京生源的逐年递减,开放异地高考的时机已成熟。
在北京公布异地高考方案以后,阿庆和张千帆通过一家网络媒体进行了“约辩”。阿庆担忧开放异地高考,北京会面临高考移民潮。张千帆则呼吁取消分省命题,全国统一命题,统一高考,这样就不存在“北京人的特权”,自然就不会有大量外来人口单纯为了教育问题涌入这座城市。阿庆批评张千帆“不接地气”,张千帆则希望北京市民“要有这种国际大都市的心态,一种开放的心态,包容的心态“。
其实,在不少人看来,流入地居民与外来居民围绕触动现有利益格局的教育改革而进行公开的争吵,已经偏离了追求教育公平的轨道。在利益面前,不同人群选择了利己。
长期致力于高考招生制度改革研究的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刘海峰表示,在京津沪等地,保障随迁子女的入学机会与保障户籍学生升学考试权利之间,存在着机会公平与结果公平的“两难”困境:门槛过高,则无法保障随迁子女入学机会,不利于机会公平;但门槛太低,则会导致大量高考移民涌入,损害当地学生的升学权利,引起新的不公平。
“透过强烈的就地高考的民意诉求,我们已经看到,家长们不仅仅是简单地追求平等的权利,更重要的是想分享京沪等地优质的名校入学机会。没有基本的入学机会绝对不公平,但通过异地高考来分享名校的入学机会,这是以一种新的不平等代替另一种不平等。”曾写作《中国高校招生考试中的区域公平研究》一书的李立峰认为。
北上广津等地基础教育的质量在全国处于领先水平,而随迁子女数量巨大,占学龄人口的比例也远远高于其他地区。综合有关数据发现,除广东录取率略低之外,京津沪三地的二本以上录取率均超过50%,上海甚至超过70%,远远高于其他省份。2012年,北京市的一本录取率超过27%,而四川、山东、河南、安徽等地都不足10%。而四地随迁子女数量巨大,所占比例也较大,北京和上海均超过40%,广东超过20%,天津也接近20%。“如果完全放开异地高考,即便中央能够协调部分招生录取指标,四地想要保持这么高的录取率根本不可能。”有专家如此分析道。
教育资源的区域差异构成了北上广津等地的得天独厚,本地人与外来者的冲突也由此产生。
其实,高考与户籍挂钩、存在地域不公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我国科举历史上一直有“异地高考”、“高考移民”等问题。科举制起于隋唐。在唐代,京兆府(长安)分配的名额远超其他地区;一般州的名额为两三人,而长安每次都多达数十人,甚至有时超过百人。所以,柳宗元在《送辛生下第序略》中说:“京兆尹岁贡秀才,常与百郡相抗。”
首都的录取名额超过任何一个大省,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科举制终结。司马光称:“盖由每次科场及第进士,大率皆是国子监、开封府解送之人。” 到清朝,顺天府(北京)的举人名额也一直是全国最高的,同治元年(1862年)顺天府的名额是185人,文化大省浙江只有152人,广东省为102人。
究其原因,除了制度性不公,首都也的确集中了优秀的教育资源,即司马光所谓“非善为诗赋论策者,不得及第;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论策”。
此外,地域公平问题也一直存在。如北宋可考的9630名进士中,只有4.8%是北方人。在1064年,代表南方利益的欧阳修,与代表北方利益的司马光发生激烈辩论:前者主张“唯能是选”,起点公正,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后者主张“校正的正义”,要分地区录取。很难说孰对孰错。为了缓解南北差异,明朝会试中按南北分别录取,全国被分为南、北、中三部,按55:35:10的比例录取进士。清代对会试名额的地区划分越来越细,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实施“分省取中”,“按应试人数多寡,钦定中额”,取代了南北卷制度。
为了缩小文化差距,不少朝代对边远地区和文化不发达地区搞倾斜,多投录取名额,降低“分数线”。有学者统计了乾隆年间的各地乡试的录取率:文化大省江苏是5.5,落后地区云南是53.8,贵州是21(单位:百万分之一)。落后地区的录取率是发达地区的几倍!
这种“高考洼地”,也引发了“高考移民”,古代称之为“冒籍”“冒贯”。高分地区考生,通过过继、投亲、买地、冒名、串通官员等五花八门的手段,到低分考区参加高考。比如,白居易在家乡洛阳考取无望的情况下,投靠在宣州做官的叔父,在宣州冒籍考试。再比如,清代诗人、学者赵翼是江苏常州人。江苏是科举考试竞争最惨烈的地方。少年家境窘迫的赵翼时来运转,去投奔在京津做生意的外舅,以“商籍”先入县学,后参加顺天(北京)的乡试,一举得中举人,之后殿试得探花,彻底改变了命运。赵翼还写诗为自己开脱:“士穷则躁进,此事古来有;要当期大节,微眚岂足垢?”
在录取名额给定不变的情况下,客籍人参与考试,就等于挤占了本地人的资源。所以,古人对于客籍人在当地参加科举,是极敏感的,不肯轻易平权。
可见,教育从来就与户籍、录取名额地域分配、歧视反歧视联系在一起,考试公平、地域公平成为我国教育决策的两个重要的基本维度。历史镜鉴,值得我们参考。
如今,异地高考是大范围触动不同利益人群的一道两难命题。2012年的全国两会上,教育部副部长杜玉波强调了放开异地高考所面临的阻力,“既要解决这些外来人口子女的考试就学问题,但也要考虑到城市的承载能力、当地学生的权益不受影响。”他抛出“既要解决随迁子女的考试问题,又不能影响北京上海当地考生的权益”的言论,这意味着教育部只能出纲领性的指导,异地高考还需要地方政府承担更多实质性改革。他表示,这个问题之所以难,就难在“既有要解决的问题,又有不能碰的问题”。这是官方的“大实话”,也确实道出异地高考“深水区”如今面临的两难困境。
在高教资源不均、户籍制度牵绊、生源利益难调的多重背景下,异地高考这项关乎数千万考生的政策,堪比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注定难以一步到位,也不可能全国一盘棋、一刀切,教育部放权给了地方。
在2010年公布的国家教改试点任务中,试点异地高考的地区包括山东、湖南两省和重庆市。不过,最早尝试吃螃蟹的省份却不在试点之列。2011年8月15日,《湖北省普通高校招生考试改革方案》(征求意见稿)及其说明提出,只要湖北省高中学籍满3年,户口在外省的考生有望在湖北省报名参加高考。按说,这是全国范围内第一个在高考改革方案中,明确提出实行“异地高考”的省区,这应该引起舆论的关注,但是,作为高考竞争十分激烈、人才流出多于流入的地区,在湖北省公布征求意见稿之后,舆论波澜不惊。尽管如此,这份征求意见稿并没有获得通过,不了了之。
2012年2月29日,山东省开全国之先河,率先出台政策,从2014年起允许非户籍考生在山东参加高考。山东非人口流入大省,再加上本地高考竞争程度激烈,高考门槛较高,政策并未触发多少震动,对外来考生吸引力不大。不过,正因为山东推行异地高考的阻力小,才可能成为全国的破冰者。
高翔是从安徽巢湖来烟台打工的一个室内装修队队长,他的孩子在烟台一所初中读初二。之所以让孩子来烟台读书,一方面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当留守儿童,另一方面更出于烟台教育水平比较高的考量。他原本打算孩子高二下学期回老家备战高考,当他得知山东将在2014年实施异地高考政策后,并没有改变初衷,“回老家高考可比在山东容易,我们外地的几个工友基本都没想让孩子在山东考。”数据也充分证明了高翔的选择并不盲目,根据2012年两省的高考数据:黑龙江文理线一本分别为526分和514分,山东则高达573分和582分。去年黑龙江的总录取率为87.62%,本科约占54.76%;山东的总录取率则是87%,本科为49.5 %。两相对比,山东处于下风。
山东留下一年的缓冲期,从2014年开始放开异地高考,不过从目前来看,不少读高二的准备参加2014年高考的外地考生都选择了转学回乡读书。“山东这么激烈的高考环境躲都来不及呢。”不少外地学生如是说。
“我们学校每年都有30余名学生回老家参加高考,参加明年高考的学生目前已经都回家乡了。”青岛第十七中学校长安伯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学校有不少外来务工的子女,大部分来自东北、江浙一带,占到了整个年级总人数的5%。安伯贞认为,鲜有外地的学生会选择在山东参加高考,原因是该省高考竞争过于激烈,“即使在本地参加高考方便了,但学生选择回老家参加高考的可能性比较大。对于一些成绩没有竞争力的学生来说,回老家考本科的机会毕竟会更有把握。”
来自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的王媛媛目前在烟台三中读高一,由于父母一直在烟台做海产品生意,王媛媛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在烟台读书。“根据政策,后年我可以在这里参加高考,不过我肯定会选择回老家,高一学期结束我就转学。到时候我住校,周末回叔叔家就是了。”王媛媛告诉记者,她目前在年级的成绩排名150名左右,徘徊在该校年均一本上线名次上下。而根据往年的录取政策,内蒙古的本科录取线和山东相差80多分,回老家参加高考或许能过一本线,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但在烟台的话,就很难说了。“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学习,早已融入了这边的生活,为了参加高考去一个陌生的环境,换一套新的教材,非常考验他们的适应能力。但从往年外地考生的反馈情况来看,回老家高考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烟台一所中学的班主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其实,“异地高考”在山东的含义不仅仅局限于制定省外生在山东参加异地高考办法,更包括山东省内“异地高考”,后者却始终在原地徘徊。多年来,山东省内除了本科一批全省统一划线外,本科二批在省内执行4条分数线:除了有省属线、市属线,济南、青岛还单独划线。以山东省2012年普通高校本科二批一志愿分数线为例,文理两科的省属线分别比济南、青岛高出整整20分,市属线近两年和济南、青岛的分数线基本持平。不少执行省属线地市的考生感慨省内高考这一不公平现象,呼吁取消享受市属线考生的低分福利。
而根据山东省教育招生考试院发布的《关于做好山东省2013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名工作的通知》,今年高考考生仍然必须在户籍所在地报名。
有专家表示,出台允许非山东籍考生在山东参加高考的政策,阻力不大。而山东省内的人口流动却不容小觑,真正难点在于如何破除省内各地市之间的壁垒,实现三线合一,实现省内各地市考生的公平。
继山东率先出台异地高考政策之后,各地政府表态频频,但在落实层面人们却看到了不同的生态:高分省的内外有别,中等省份的试点突破,边远地区的敢为人先,北上广的举步维艰。或率先突破,或原地徘徊,不同生态折射的是政策环境、教育传统的截然不同,以及各方利益的博弈难易程度。
在推动异地高考的道路上,有些省份地区的表态积极主动。黑龙江是全国第一个明确异地高考报名条件的省份。10月29日,黑龙江公布了高考报名通知,规定“须具有我省高中学籍且高中阶段在我省连续就读3年以上,父母在我省有合法职业和合法稳定住所(含租赁)”的外省籍随迁子女可在当地报名就地高考(自2013年高考开始实施)。异地高考的黑龙江门槛破土而出。
针对异地高考政策执行的“技术流”问题,黑龙江省招生考试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车行全面对媒体采访时,给出了明确回应:对于许多人“分蛋糕”的担忧,以目前的报名情况来看还不存在,有的地市整体只有十几例、二十几例异地高考者,比例不大。另外,在黑龙江要想取得高中学籍就必须有本地初中学籍,初中学籍的确认也非常严格,因此只要通过对学籍的严格审查,就能有效杜绝高考移民问题。万一出现高考报名人数激增,影响到本省考生的利益,教育部承诺会增加计划数来确保利益的平衡。我们原则上是在确保不影响本省考生利益的前提下,尽量为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开启方便之门。而黑龙江版方案对父母条件的要求也低于教育部,只保留了“合法”的限定,可以说是黑龙江的首创之举。
在许多家长眼里,黑龙江、山东等地推进异地高考的积极姿态,让曾经“铁板一块”、难以逾越的户籍挂钩教育制度出现了松动,是破除高考改革坚冰中迈出的有力一步。但在更多人心中,改革环境的相对简单也让先行一步地区政策的推广价值变得有限。
随之,江苏、浙江、福建三省陆续出台门槛设置较低的方案,给了人们突破这一难题的更大信心。
这三地的高考录取率较高,外来人口数量和比例高,曾有专家忧心地指出,这三地异地高考压力仅次于北上广。不过,三地公布的异地高考政策,门槛却相对较低。这些地区对于外来人口主观上比较包容,认可外来人口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在教育布局上,近几年普遍都考虑到随迁子女的需求。据统计,2011年,浙江省74.2%的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在公办校就读,绝大部分是外省籍人口;福建省89%的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在公办学校就读。针对随迁子女的高考问题,此前福建也有城市进行了探索,晋江荆山学校尝试与“川渝皖赣湘鄂贵”六省一市对接办学,用这些省的教材,请这些省的老师,让孩子们返乡顺利参加高考。对于放开高考,教育部门的底气在于福建省高考报名人数逐步减少,2009年以来,福建省连续4年出现高考报名人数下降。主要原因是适龄人口出生率下降,2012年高考人数再创新低,与上年比减少了近万人。如果外来工子女增加的话,可实现“一增一减”平衡。
“這些地区基础教育阶段能够较好地接纳随迁子女入学需求,不会对当地教育秩序造成冲击。”有专家表示,这三地的方案体现了高考改革的方向,能够缓解特大城市的压力,并提供解决这一难题的实践经验,形成有利于改革的大环境,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和推广价值。
与其他地区相比,北上广版的异地高考方案出炉更为困难。这些地区外来人口的比例相当大,户籍坚冰难以打破,异地高考的矛盾更为突出。但在公众看来,最关键的“困难”还是因为北上广保持着“高考洼地”的效应。
这三地是改革的“深水区”,官方也多次强调实施的难度。以全国外来人员数量最多的广东为例,广东省教育厅厅长罗伟其曾对媒体坦言,在解决异地高考问题上,广东是“全国形势最严峻、问题最突出的省份之一”。
罗伟其坦言,如果异地高考完全放开,高中阶段教育将首先受到冲击,土地、师资等都难以一次性解决。在高考录取方面,如果要保持广东目前80%左右的高考录取率不下降的话,每年要增加15.2万个招生计划,这部分招生计划无论是省内解决,还是靠省外院校调剂,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有广东官员提出,异地高考带来的连锁反应,可能包括异地中考和义务教育阶段外来户籍学生教育问题,都是摆在地市教育部门面前的现实压力。
不过,换个角度说,这些“深水区”的改革也更具示范效应。假若北上广在异地高考的改革上停滞不前,那么,即使其他省市地区的改革再彻底,从全局看这项改革也没有展现出其改革性与公平性。
12月30日,临近国务院要求出台方案的大限,在舆论的“千呼万唤”中,备受关注的北京、上海、广东三地异地高考政策同日公布。三地设置的高门槛、严要求和时间表引发社会热议。至2012年年底,全国尚有4个省市没出台异地高考方案,西藏、海南、青海和天津四地“爽约”,仍未公布异地高考政策。截至目前,除了西藏以外,另三个省份也公布了方案。
梳理这31份方案,门槛设置、实施年限、开放程度上都有一定的差异。门槛设置包括学籍、父母身份和报考学校层次等,门槛高低的区别背后是流动人口的多少,以及教育资源的差别和权衡高考移民的问题。只对学籍、就读经历或者父母(或监护人)资质提出要求的低门槛省份,除了浙江、江苏、福建三地,还有13个省份,分别是河北、山西、辽宁、黑龙江、山东、河南、安徽、江西、湖南、四川、重庆、湖北、吉林。据统计,这13个地区外来人口占常住人口的比例普遍在2%左右,最高不超过5%。其中安徽、四川、河南、湖南、江西是我国跨省流出人口最多的5个省份,2011年跨省流出人口分别占到全国总数的18.4%、16.94%、10.81%、9.94%、8.66%。随迁子女就地参加升学考试的需求较小,异地高考压力不大。
在实施年限方面,目前,有20个省份在今年将有条件放开“异地高考”。这些省份包括安徽、江苏、广西、云南、重庆、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黑龙江、吉林、辽宁、天津、广东(高职)和新疆(往届中职生考高职)和内蒙古。其中有的省份实现了随迁子女满足条件后与当地考生同等报考录取条件,而有的省份则还只能针对高职(天津、广东和新疆),或省属高校(云南的部分非滇籍随迁子女考生),而不能填报高水平大学。贵州、福建、上海、四川、宁夏、陕西(高职)、山东和海南要等到2014年有条件放开“异地高考”。
总之,政策大致可以划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类是北京、上海、广东、天津等核心区域,异地高考门槛高;第二类是西部省份,门槛相对较高;第三类是浙江、福建、江苏等外来人口较多的省份,门槛相对较低;第四类是湖南、江西、安徽等人口集中输出省份,门槛低。
外来人口较为集中的北上广津四地,其异地高考都不出意外地设置了高门槛。北京的方案只是过渡政策,即使符合较为严格条件的随迁子女,也只能在北京参加中职、高职考试,尚未有放开本科招考的方案;天津也只是公布随迁子女参加中高职考试的方案,并未涉及本科招考;上海则延续了一贯与居住证挂钩的思路,只有符合A类居住证的随迁子女,才可就地报考本科,其他类型的居住证,只能报考高职;广东则实行渐进式改革,逐步放开,到2016年允许随迁子女就地高考。
对于三地的方案,张千帆评价为:“广东是基本及格的,上海是不及格的,北京应该说是交了一张白卷。上海区别了A证、C证,把问题复杂化了。”不过,也有专家表示,“京沪等地推行高门槛、渐进式改革,有其必然性,体现了循序渐进、逐步放开的原则。”
除了北上广津,海南和西部地区地方政府出台政策的热情并不高,其公布的门槛也比其他省市地区要高得多。这些省份传统上被称为“教育洼地”,有个共同点是人口较少但录取率较高,面临着严峻的“高考移民”挑战,所以它们出台异地高考方案也显得更为谨慎。宁夏、贵州、广西、陕西、甘肃、内蒙古均在不同程度上,对初高中学籍、职业住所、社保或养老保险作出要求。以广西为例,对随迁子女除了要求高中3年学籍和就读经历之外,还要求初中就读3年并取得初中毕业证,家长拥有合法稳定职业和合法稳定住所(含租赁)3年以上。
这些地区高等教育并不发达,但是高考录取率并不低。近年来,教育部将新增招生指标向中西部不发达的省份倾斜,促进了这些省份高考录取率的提高。2012年,内蒙古、青海、海南等地高考录取率均在90%左右,青海、海南本科三批以上录取率超过50%,甚至高于部分中东部省份。倘若这些地区放开异地高考,好不容易形成的招生公平,又会被打破。设置较高门槛防止高考移民涌入,是这些地区制定异地高考方案时考量的重要因素。
各省区市的异地高考方案陆续出台,似乎让全国1000多万随迁子女就地高考问题的解决指日可待,但我们仅从一些地区方案的“过渡”“暂行”“试行”等字眼就可见,多地还在继续探索,寻找平衡点,异地高考尚面临“门槛”高低的争论、户籍地居民的抵制、公众对“高考移民”隐患的担忧、城市资源的承载能力会不会遭遇挑战等等,显示其背后博弈远未结束,甚至是刚刚开始。
按照广东出台的异地高考方案,规定2014年放开高职考、2016年放开高考。今年参加中考的考生,3年后正是2016年广东省放开异地高考的首批受益者。因此,今年的“异地中考”备受瞩目。四五月份,正是考生中考报名的时间,广东不少城市设置了社保和居住证等门槛。
东莞异地中考13天“急变脸”,尊重民意,放宽了条件。不过,深圳异地中考政策亮出底牌,要求“各普通高中学校必须严格执行我市中考报名政策,不得擅自招收不符合中考报名条件的学生”,对不符合招生审核“一刀切”的政策把不少非户籍考生拒之门外。而广州考虑到目前城市的承载能力以及与择校生政策的衔接,今年暂不实行。
这两座城市的异地中考政策,被人指责为3年后的异地高考“清理门户”,减少3年后在粤参加高考的非户籍学生的数量。这自然遭到教育部门的否认,不过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粤推进异地高考步履维艰。全国进城务工人员的第一大省广东,面临的局面异常艰难。由于当地随迁子女群体较大,且80%以上集中在珠三角地区,教育资源承载能力难以负荷。据统计,2012年,广东省义务教育阶段非户籍学生365.4万人,其中外省户籍188.1万人。如不设准入条件,每年将有超过20万的随迁子女进入高中阶段就读。按现有学生测算,仅珠三角地区需至少增加200多所初中和高中,新增各类学校所需的土地、师资、投入等,在当地政府看来已“难以承受”。
不过,广东和上海看起来都为外来家庭提供了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要享受平等,必须得到足够的积分,或者拿到A证,用稳定的工作、一定的社会地位、可观的财富,为子女在栖息地享受平等教育权缴纳“保证金”。可以想见,若干年后,等北京过了政策过渡期,出台的正式方案也只会是这样有限的进步。
北京的外来家长们对异地高考方案反应很强烈。方案公布第二天,非京籍家长即在网络上发出了《致北京市教委的公开抗议信》,表达自己的愤怒:“教育公平不是考中职、高职的施舍,这是对广大外来务工人员的侮辱,是对国务院及四部委意见的亵渎。”同以往一样,这样的质询没有得到回应。官方对社会情绪表现出一种漠然的态度。
进入2013年以来,外来家长们在经历失望之后,又开始积极呐喊,希望推动异地中考。今年北京市首次放开异地中考,对于非京籍学生,如果属于符合报考条件中的九类人,可以报考所规定的学校;如果属于通过资格审核的随迁子女考生,可以报考中等职业学校。不过,这把没有“北京市工作居住证”的大量随迁子女挡在了高中大门外,外来家长们开始争取孩子中考权。
其实,这些非京籍家长也认识到,这样的呐喊在现实面前苍白无力。2012年12月30日是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他们积极推动一项教育改革的开启,想着撬动利益格局,即使被漠视、谩骂,也百折不挠。而这之后,他们要推翻一个已是既成事实的决策,这条路更难,更看不到多少希望,重要的是他们的孩子等不起,离开的催促声越来越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林达每天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在欣慰之余总能听到这种离开的催促声。林达说自己不是幻听,这是真实的清晰的有些残酷的声音,从女儿在北京求学时就开始响起了。 “不少北京人反对外来子女在北京参加高考,总说我们侵占了他们的利益,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切身体会我们骨肉分离的痛。如果能感受到这种痛,我相信大部分人会理解我们的。”“痛”,是林达谈起女儿入学问题时最常用的字眼。
的确如此,女儿雯雯的升学问题,是林达一家无法言说的“痛”,也是不能承受之重。从小升初,到中考,再到两年后的高考,每一步都让林达揪心,不谙世事的女儿澄澈的眼睛一次次流露出只有成人才会有的哀伤。2002年春天,离开了刚刚4岁的雯雯,林达从山西的一所中学考到北京师范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等到毕业求职时,林达放弃了北京一家市属单位立马解决进京指标的诱惑,毅然选择了一家中央部委下属的事业单位。这家单位不解决户口,甚至因为不属于北京市管,连工作居住证都无法办理。当时的林达在意的是能从事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并没有掂量薄薄一纸户口的分量。
林达没有想到的是,曾经所谓对于理想的追求,曾经不在乎的户口,却给雯雯的在京求学之路带来了无尽的纠结与苦恼。在林达与丈夫初到北京求学及刚工作的四年时间里,雯雯在老家跟着姥姥、姥爷生活。8岁的时候来到北京。这四年也是林达感到最为愧疚的时光。她本以为孩子小,最喜欢玩耍,只要物质上满足了,跟着祖辈生活没什么大问题。然而,有一次林达跟女儿闲谈,雯雯讲起姥姥、姥爷不在家时,自己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想着爸爸妈妈默默流泪。雯雯说这番话时很平静,仿佛在述说跟自己无关的故事,却让林达听得心疼不已,让孩子小小年纪便承受思念之苦,是自己的失职。那时候,每当有人问起雯雯是老家好还是北京好时,雯雯总是毫不犹豫地说,“不管在哪里,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最好。”想要弥补这段分离的时光给女儿造成的伤害,林达格外用心地呵护女儿,尽力培养女儿快乐的生活态度。慢慢地,那个初来北京时羞涩、沉默的雯雯变得开朗,活泼。不过,林达却没有办法让女儿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现实有时候真的很残酷,林达恨不得找个绝缘体,让女儿远离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苦恼。2009年的小升初让雯雯深刻感知了自己与别的北京孩子是不一样的。雯雯的学习成绩一向优秀,是连续两年的区三好,但是雯雯不能像京籍孩子一样参加推优。在参加一所市重点中学的特长生选拔考试时,雯雯弹奏的曲子深深打动了面试老师,老师追着出来跟等在外面的林达进一步交谈以了解雯雯的情况。当听说雯雯是借读生,没有北京户口之后,这位老师摇摇头说句“可惜了”,就走开了,雯雯自然也没有接到这所学校的橄榄枝。在半年的时间里,林达带着女儿的简历,奔波在多所中学间,却因为户籍问题频频被拒之门外。最终,林达交了一笔不菲的借读费,让一所中学的实验班接纳了雯雯。而雯雯班里的北京同学,不管成绩优秀不优秀,基本都早早有了接收的学校。雯雯为此感到困惑,问妈妈,是自己不够优秀吗?林达沉默无语,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女儿。看到近几年北京小升初一点点放开,外来子女享有京籍学生同等权利,林达在替和雯雯一样身份的孩子高兴之余,还经常感慨女儿赶上了“坏”政策的尾巴。
雯雯上了初中,林达一家没有轻松两年,又开始为孩子的中考发愁。让孩子继续在北京读完初中、然后高中借读,还是早点回老家联系一所中学,让雯雯回去适应一段时间并参加中考,林达一直为此纠结着。因为年迈的父母也搬到了北京,林达一家已经五年多没有回老家了。雯雯初三的那个寒假,林达联系了老同学,带着她回去看看。那个人们过着慢悠悠日子的小城市,让林达感到亲切又陌生。小城的教学楼建得很漂亮,学生学风浓厚,但是,山西的中考和北京的考试科目差别很大,增加了政治和历史。当老师的老同学坦诚地对林达讲道,估计雯雯现在回去,很难适应,中考成绩不容乐观。林达的工作和社会关系都在北京,这个離开整整十年的地方只是精神上的故乡,在现实中她无法再融入其中,放弃心爱的工作在这里陪读显然不太现实。没有亲人的陪伴,她更不放心把雯雯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百般纠结之后,林达决然地对女儿说,“放心,妈妈不会再把你一个人抛下。”但是,选择留在北京,注定雯雯的中考之路比小升初还艰难。尽管雯雯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海淀区的几次统考,分数明显能够上市级示范高中,但是,雯雯不能和其他孩子平等竞争,只能借考,不能填报志愿,没有选择的资格与权利。去年夏天,林达几乎跑遍了北京的示范高中,这些学校都拒绝了她的借读请求。其实,这些学校也有自己的苦衷,北京一所高校附属高中的招生办老师曾对记者坦言,借读生占学校的招生名额,却只能回原籍参加高考,成绩不能计入学校的录取率之内,等于学校白白培养了学生却没有收获,除非特殊原因,该校很少招收借读生。无奈之下,林达为女儿选择了一所高中的国际班。雯雯从小喜欢古诗文,小学时就津津有味地读古文;多年来学习琵琶,已经过了业余10级,曾经获得了北京市的二等奖。这位如此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的女孩,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妈妈,她不想出国,高昂的学费,巨大的文化差异,是对雯雯一家人的挑战。可是,林达无能为力,雯雯也没有在北京参加高考的权利,回老家的困难更是横亘在她面前的大山,她自觉逾越不了。去年,林达还抱着希望等着北京异地高考的政策出台,当看到最后的方案时,林达有些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我们想为孩子讨要一个接受公平教育的机会,不被留守,不被抛弃,不被出国,怎么就这么难?”
同雯雯一样,“不想留守”“怕折腾”“不适应”是外来学生谈及不回老家高考时常用的字眼。话语虽然朴素,却让我们看到开放异地高考最现实的意义,数量庞大的随迁子女在流入地平等接受教育,会让每一个小家、每一个具体的“人”都有真实的幸福感。
在2013年就开始实行异地高考的浙江省,从已经结束的高考报名来看,共有984名“随迁子女”首次在该省就地报考,其中普通高考417人,高职单考单招567人。省教育考试院负责人说,对待随迁子女严格执行同等待遇政策,录取时一视同仁。
浙江一家媒体在采访了多位外地来浙的高中生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大部分人选择在浙高考,与最初“可能多数人不会选择在浙江高考”的想法有很大出入。
这家媒体采访了一名江西上饶的小伙子陈吉志。他小学是在老家读的,初一来到金华,先读初中,后读高中,等高二的时候转学回老家,这本来是他必走的一条路。现在,他有了选择,可以回江西高考,也可以留在浙江高考。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江西的高考难度明显要比浙江稍微低一些,他为何还作出这样的选择?陈吉志说,他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综合分析的结果。一是他的家人如今都在金华,他一个人回江西没人照顾;二是两省教材会有一些差异,如果他不能很好地适应,高考就会吃亏;三是他希望自己大学毕业后在浙江工作,想读浙江的高校总是在这里考更有利一些。“即使我在江西能考上一本院校,在浙江只能考上二本院校,我都觉得在浙江高考更好。”陈吉志这样认为。
浙江异地高考的开放程度如此之大,显示了这个省份的包容心和对外来人员对当地贡献的认可。即便如此,当地还是有开放高考后续问题的隐忧。据了解,目前该省高中在读的外省籍学生只有几千人,而所有外省籍学生却有100多万人。异地高考政策施行,必将有更多外省籍学生入读中小学,异地高考人数将会大幅增加,这会不会稀释原本的教育资源,利益的矛盾与纠结,也在所难免。
在全国普遍出现学龄儿童人口下降、高考人数呈减少趋势的情况下,由于人口向发达地区流动、生育高峰到来等因素的影响,一些地区的教育资源面临着挑战。如北京从2011年开始进入随迁子女高峰期与本市户籍学龄人口高峰期。到2014年,北京市小学一年级入学人口将由目前的10万人左右剧增到18万人左右,增长率高达80%,之后几年仍将呈持续增长趋势。即便不考虑放开异地高考可能带来的新的学龄人口增加,2020年前北京也将面临巨大的基础教育学位缺口。“从这个角度来看,北京的异地高考至少在近几年内难以放开。”有专家表示。
除了教育资源紧张之外,资源的严重匮乏,也决定了这些地方异地高考的步伐不会太快。教育部已然把制定时间表的自由裁量权交给了地方政府,而对现阶段的北上广等特大城市来说,人口红线是难以突破的刚性指导。据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北京市常住人口2018万,非户籍人口700多万;上海市常住人口突破2300万,非户籍人口890多万。庞大的人口规模与城市资源环境、公共服务有限供给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非常突出。
“如果异地高考方案对社会释放过高预期,为分享优质教育资源而举家迁移来京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可能引发‘教育福利拉动型人口增长,北京城市资源环境的承载压力将进一步加大。”北京市社科院副研究员姚兵称,“到那时,不管是京籍还是非京籍,所有孩子受教育的权利都会打折扣。”
异地高考之所以复杂,原因在于这不仅仅是教育问题,而是高度敏感的综合改革,既要统筹考虑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升学考试的迫切诉求,又必须充分考量人口流入地教育资源的承载能力与现实可能,以及城市的可持续性发展。交通、住房、用水等,都是制约城市承载能力的重要因素。而就业、住房、社保、公共服务、人口管理等诸多方面的综合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显然,城市资源能否支撑城市发展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再加上地区间发展的不平衡,产生激烈的地域之争,也就不足为奇。
在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看来,京沪津等地的高门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地方政府是重要的利益相关者,既然国家把制定异地高考政策的权力交给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就会根据自身利益设置合适的门槛,渐进式推行改革。”
对于目前的31份异地高考方案,舆论并不买单,人们对异地高考的前景也不乐观:门槛条件过低,开放程度大,导致户籍人口反对;门槛条件过高,开放程度低,则根本解决不了随迁子女的“异地高考”问题。
推行异地高考面临重重困境,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教授王晓辉撰文分析道:
一是加剧了高等教育资源紧张。随着高等教育发展的大众化进程,上大学已不是普通青年一代无法实现的梦想,但进入名牌大学依然是家长和青年们追求的目标。名牌大学集中于京、沪等少数大城市,异地高考仅仅是高等教育资源较少省份的高考人口向名牌大学集中的省区流动,而不可能是双向流动或逆向流动。异地考生在京、沪等城市参加高考,虽然可能缓解了原籍省份的高考竞争压力,却加剧了流入地高等教育资源紧张的程度。
二是造成了不同社会群体的矛盾。我国高考竞争在任何地方都十分激烈。尽管北京、上海等地的高等学校相对集中,当地考生进入名牌大学的机遇明显高于其他省区,但不等于无竞争压力。面对不断涌入的大量外地考生,最为敏感的当然是京、沪的考生与家长。即使可能增加一些招生指标,但无疑加重了原先已经很重的竞争压力,因此他们会极力抵制异地高考政策,从而形成本地考生和家长与异地考生和家长的矛盾。
三是异地流入人口无法估量。在当前的高考与招生体制中,各省市高校招生名额与当地考生人口相对应。如果考生数量增加,高校招生指标应当随之增加。但是我们无法估量异地流入某地考生人口的数量。假定下一年异地考生的数量通过限定条件可以得到基本的数据,但我们不知未来会有多少外地考生陆续到来。而年年调查外地考生的数量,年年调整招生指标,将是高考招生工作的巨大负担。
四是异地考生条件难以限定。无论哪个地方的高等教育资源如何密集,总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完全向外地考生开放。有的地方可能要求随迁子女的家长有稳定工作、有稳定住所、有稳定收入、系常住人口并缴纳各种保险,学生本人也要在迁入地就读若干年。这样苛刻的条件,可能将绝大多数外地考生拒之门外,异地高考便无意义。而若放开外地考生的门槛,“高考移民”和外地考生便会大量涌入,必然会对当地高考秩序带来混乱。如何限定异地考生的条件将是一个无法突破的难题。依据帕累托最优改进理论,社会改革应当使一个或多个成员受益,但同时不使其他人受损。异地高考政策的基本取向是促进社会公平,因为限制诸多流动人口中的考生在父母工作地学习与参加高考是不公平的。然而,开放异地高考,又可能伤及原地考生的利益。如果仅仅在异地高考的限定与开放的权衡中求解,可能永远找不到出路。
的确如此,这项招生考试改革,影响范围之大、涉及问题之广、争议之激烈、情况之复杂,远远超出教育领域。那么,异地高考的出路在哪里?
我国教育经费来源过多倚重地方,必然导致了教育资源的地方化。据统计,2012年全国各级财政共提供教育经费2.2万亿元,其中中央财政仅3781亿,教育部所管辖的仅有1800余亿。高校投入在很大程度上仰仗地方财政,这种局面导致了高等教育资源不公平分配。
因此,异地高考这场大戏,教育部这个导演就很尴尬,将解决问题的权限交给地方,面对本地的实际高考利益,在高考指标调整、省级协调方面能力有限的地方政府,很难有多大作为。
由于随迁子女高考问题长期存在、积弊甚深,在户籍藩篱不可能一下子打破的现状下,眼下只能先以有限放开、划拨增量等治标之策,以对付其紧迫性;而强化资源均衡、推进高考改革能在很大程度上纾解教育不公之痛。
熊丙奇指出,“异地高考”的根本问题在于分省按计划集中录取的体制。我国高考之所以有户籍限制,主要原因是高考实行分省按计划集中录取,各高校把指标分配到各省,因此各省才会提出户籍限制。
解决这一问题的最终思路,熊丙奇认为是打破“分省定额、集中录取”制度,实行全国基于统一测试的高校完全自主招生,这样的话按户籍报考的规定也就失去存在的土壤了。而这也与《教育规划纲要》中提出的“学校依法自主招生、学生多次选择”的改革思路完全吻合。熊丙奇强调,若不进行彻底改革,异地高考问题将会“一团糟”。
有专家表示,高考本来应该纯粹,只担当高校选才的手段。但它的前提是政府能平衡各地教育资源,保证不同地域的学生都能接受高质量的教育。现在全国范围的教育资源分布很不平衡,高校在各地招生情况不同,存在着把教育资源作为福利来分配的情况。如果要追求高考的绝对公平,就必须把各高校招生指标重新分配,这自然还非常遥远。
“全国统一教材,统一命题,所有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在记者采访中,不少家长面对政府提出异地高考种种困难时,都这样反问道。其实,不仅普通家长,不少学者也主张打破地区特权,统一命题,认为这才能实现真正的高考公平。
如张千帆一直是统一命题的坚定主张者,王晓辉也建议恢复全国统一考试。他举例道,2001年山东青岛3名女应届高中毕业生因高考落榜,状告教育部侵犯了她们接受平等受教育权的宪法权利,导致许多省份自行组织高考。现在各省份高中考试用的课本和试卷不同,16省份自主考试,加上国家命题的统一考试,高考共使用17份试卷。虽然各省招生名额总量基本不变,但各省考试内容不同,考分便不具可比性。然而,这种掩耳盗铃式的改革不能解决教育资源不均衡的问题。解决问题的根本措施,应当是在实施高考文凭制度的同时,恢复全国统一考试,既免去各省自主考试中资源的不必要浪费,又使评估学生有了统一的标准。考生可以在任何省份或城市参加考试,其考试成绩和文凭全国通用。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国家并没有把这种方案提上议事日程,在现有条件下,统一命题还是一个理想状态。
客观说,异地高考的推进牵涉资源分配、地方经济、百姓利益、招录指标分配等诸多环节。推进教育资源均衡,加大扶持弱势地区各级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发展,补齐投入“短板”,应是解决高等教育机会地域失衡的更为根本的出路。
作者简介:于忠宁,女,山东烟台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7年至今任职于工人日报社。代表作品有通讯《高考,何时能挣脱户口羁绊》、评论《农民工子女“初中后教育”当提上议事日程》等。2011年曾在我刊发表报告文学《小升初,拨不开的迷雾》。曾获“我国首次月球探测工程新闻宣传工作先进个人”奖、2008~2009年度教育部优秀教育新闻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