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祥
刘丽萍正拿着喷壶给水仙花洒水,只见湿漉漉的叶片更泛湛绿,白蕊沾露愈显柔嫩。
这时,房门轻响,方利明走了进来。刘丽萍放下喷壶,拿毛巾擦了擦手,问道:“他们走了?”方利明点点头:“我已把纸条给了杨壮实,相信他看过后,会重新考虑的。”刘丽萍又问:“那个莽哥怎么说?”方利明答:“莽哥当然强硬,不过他也有弱点,他不想让李媛知道真相。现在,他俩都很看重对方。从某种程度上讲,今天他还帮了咱们的忙。”
刘丽萍觉得很奇怪,让方利明坐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方利明说:“莽哥很鄙视杨壮实的为人,这只会加速杨壮实的动摇,因此就更难拒绝咱们开出的条件。”刘丽萍叹了声,眉毛向下一弯:“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早点儿了结好。你不知道,想起从前的事,我心里就火辣辣地疼,仍然觉得恶心。”一席话说得方利明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刘丽萍现在多么需要一双坚实的手来扶她一下,只可惜自己在她心里没有那个分量。
傍晚,嘉城又少有地下起了盐末子雪。春节都过去九天了,竟然没有一丝转暖的迹象。街上的行人稀少,唯有公交车、的士在来往穿梭。
杨壮实在电话亭里给方利明打过电话后,就站在一家商场的门口等候。下午,他仔细想过,眼瞅着自己跟李维波、莽哥搅在一起并没什么好处可捞,还不如答应方利明提出的条件,拿点儿钱早回老家呢。自己真要是不知进退,惹怒了那个刘丽萍,再吃点儿暗亏什么的就划不来了。
大约一刻钟后,方利明打的来到商场门口,冲正东张西望的杨壮实招了招手。待杨壮实坐进来,方利明让司机把车开往西郊花园小区。俩人进了方利明的公寓,方利明说:“今晚你就先住我这儿。”杨壮实眼中露出疑惑。方利明讥笑道:“你以为自己还能住旅馆吗?别忘了李维波和莽哥是干什么的,让他们找着你,不打个半死算你命大。”听他这样一说,杨壮实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杨壮实低头脱着脚上又破又脏的翻毛皮鞋,不放心地闷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给我那三万块钱?”方利明转身取过公文包,从里边抽出两份合同:“当然要等你跟刘总办完离婚手续才行。好好看清楚,先把这两份合同签了。”他接过合同仔细看了一遍,在上边签了名,自留一份,另一份递给方利明。随后,方利明披了件灰色大衣出了房间门。杨壮实赔着小心地问:“方经理,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方利明说:“我去参加几个同学给大学时的老师庆贺生日的晚餐,可能回来得晚一点儿。”杨壮实诺诺应着。方利明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得太多,明天下午就可以送你回重庆了。我还要跟你去拿离婚证呢。”
“好的。”杨壮实嘴上应着,心里却暗笑,你以为我完全受制于你了?其实,老子早跟那个刘丽萍离了。原来,早在刘丽萍离家出走一年之后,杨壮实就找了个姘头。后来听说,法律有规定,一方下落不明满两年,经公告查找确无下落的,对方就可以起诉离婚。所以,刚过两年,他便照章办理,单方离了婚。刘丽萍哪里知道这个情况?
方利明转身走出寓所。今晚他要去给帮助自己最大的杨教授庆贺五十岁生日,顺便请几个同城的同学聚聚。路上他想,要是李媛也能跟他一起去该有多好,可自从前锋广告公司和丽萍广告公司较上劲后,他和李媛便开始疏远了。后来他又听说,李媛居然真成了莽哥的女朋友,他心里灰暗了一阵子,之后便离她更远了。
这天晚上,直到九点多钟,方利明操办的恩师生日宴会才结束。他要开车没敢喝酒,此时驾车经过嘉城大厦时,下意识地停了车,抬头看了看八楼,刘丽萍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突然一阵心酸,觉得刘丽萍像一株无人护理的菊花,又在独自忍受着那无尽的寂寞了。他想到了那个隐形人似的朱雪松,以及那个神秘的电话。刘总和这个男人,应该是恋人或者说情人的关系。那为什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也不伸出肩膀让她靠靠呢?
夜风寒冷,方利明想去给那个可怜的女人一丝安慰。他很同情她,见不得她有任何痛苦。他用钥匙打开后院门,再推开楼梯口的铁门,看见楼梯靠墙的灯都亮着。进了电梯升到顶楼,刘丽萍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他抬手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应。难道她睡着了?他又敲了两下,依旧没有什么响动。可能她真的睡了。方利明转身进了电梯,心想这两天她身心疲乏,如今知道事情即将了结,总算可以睡个安心觉了。可刘总为什么不关灯呢?他将后院门锁上,走到街口,仰望那房间里映出的灯光,终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掏出手机,拨响了她房间里的电话。但是,电话响了十几下,还是没有人接。方利明想,也许她真是睡得太死了。
他只得走出嘉城大厦,驾着捷达顺嘉城大道向西行驶。过了一段大街后,街面渐窄,路灯的光也显得昏黄。前边是个花坛,方利明正准备绕过它,再转向去西郊小区的道。这时,一辆卡车突然从左边斜插过来。方利明大吃一惊,毛发倒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扭向右边,斜刺里冲了出去。卡车紧追不舍,又冲上来与他的捷达嘭的撞了一下,捷达受此撞击,一下子向路边斜冲过去。眼看就要滑出公路,方利明一踩刹车,车轮咬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轿车终于停在路旁,方利明打开车门一看,旁边就是深沟,不觉吓出一身冷汗。
方利明忧心忡忡地将濒临绝境的捷达小心翼翼地倒回路中间,然后重新上路。一路上,他的思绪并没停下来。他想起了今天上午莽哥临走前给自己的警告,难道他真的下手了?
这般胡乱想着,还未到公寓大楼,他就听见了一阵警笛声响。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开进小区停好车,立即奔向人群聚集地,果然见他公寓所在的楼层下,聚集了不少人。
恰在这时,他看见两名法医抬了一副担架下来,躺在担架上的人被白布单盖着。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子剑,扒拉开围观的人群挤进来,神情凝重地揭开覆盖在死者脸上的布单,认真观察了片刻头部致命的创口,然后将布单重新盖上,匆匆往公寓楼上大踏步走去。楼上发案的公寓里灯光明亮,显然已有及时赶到的刑警在勘查现场,寻找着蛛丝马迹。
尽管尸体被白布覆盖着,但方利明从露在白色尸布外面的翻毛皮鞋可以看出,死者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藏在公寓里的杨壮实。
杨壮实死了!而且就死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
方利明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呆住了。待回过神后,他把刚才汽车被撞和这个凶杀案联系在一起,迅速作出了自己的判断:粗鄙贪财的杨壮实肯定是他杀,那凶手又会是谁呢?有谁知道自己把杨壮实藏在如此隐秘的公寓楼里呢?
他联想到公司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内心纷乱不堪,十分沉重。
去年入秋不久的一天,走马上任的丽萍广告公司经理方利明,一早就赶到嘉城大厦,把举办开业庆典场地的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这才乘电梯来到位于顶楼的公司接待室,打算向刘丽萍汇报一切准备就绪。
在没有担任经理之前,方利明曾是丽萍广告公司总经理助理,一直跟在刘丽萍身边。他不是本地人,从嘉城大学毕业后,便留了下来,拿着人事关系去了嘉城市人才交流中心,后被刘丽萍一眼相中,做了两年助理,协助打理除女性保健之外的服装和日化用品业务,直到筹建这家即将开业的广告策划公司。
此时,邀请的嘉宾们陆续到来,三十出头风韵无限的总经理刘丽萍,正准备请邀请的来宾们去自己的办公室聊聊,却听见总台处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她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笑声对她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除了前锋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李维波,还会是谁?果然,笑声一断,李维波粗壮的身影就闯进了刘丽萍的眼帘。“哟,汪秘书长、马局长、左行长几位高层领导都在场呀!怪不得这里香火旺盛,原来是风云际会呀!”话音刚落,刘丽萍就看到那张猪肝色的脸庞慢慢向自己逼近。李维波长得并不难看,鼻直口方,浓眉大眼,只是眼神里的那股邪乎劲儿让人瞧着浑身发冷。
其实在这之前,方利明就接到总经理刘丽萍打来的电话,问今天邀请的贵宾中有没有李维波。方利明听她提到前锋老总李维波,微感诧异地摇摇头。刘总叮嘱道:“还是现在补一张送去吧!别让他以为我刘丽萍小气。”“好吧!”方利明嘴上虽答应着,心里却在想,刘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送李维波帖子还罢,送了反而像是向对方示威。但现在看来,刘丽萍的决定是对的。
兴办嘉城最大的广告策划公司,是刘丽萍由来已久的想法。两年前,刘丽萍通过背后操作,假借另一家广告公司之名,以高出前锋广告公司一百万元的标价,竞投嘉城大道户外广告经营权成功,使她增添了逐步退出美容业进入广告市场竞争的野心,也让她和李维波从此成为了生意上的冤家对头。
刘丽萍定了定神,勉强一笑谢道:“小店开业,图个热闹,感谢李总赏光!”李维波又哈哈大笑:“我这人,就是喜欢热闹。”忽然他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慢腾腾地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丽萍,我们的朱市长今天怎么没来道贺啊?我这位大哥也真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能不到场呢?”刘丽萍听他突然提到朱雪松,脸色不禁愠怒得羞红,心又被搅乱了。
这个李维波提到的朱市长朱雪松,其实是分管交通、工商的副市长。他原是嘉城服装厂的厂长,因为生意上的来往,与刘丽萍走得很近,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两年前朱雪松被选进市政府领导班子成了朱副市长,他们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改变,刘丽萍理解他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也有意疏远着他们之间的往来联系。不过今天这种场面,刘丽萍还是特别希望他能来,请朱雪松的帖子方利明前天就送过去了,但宋秘书说朱市长今天要出席一个重要会议,所以就不来参加剪彩仪式了。当时刘丽萍轻轻地“哦”了一下,脸色有一瞬的苍白,知道朱雪松在有意回避这种公开场合。
她避开李维波进攻的锋芒,回到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绿摩尔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火时,手竟有些发抖。正在这时,案头的那部红色电话机突然响起。刘丽萍愣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拿起了话筒,语调立刻变得润滑缠绵富有质感……方利明跟过来准备汇报开业仪式布置的情况,却听到她接电话的声音,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秘电话,能在瞬间改变了刘丽萍的心情?
上午十一点,嘉城大厦门口十分热闹。六个大花篮排成两行摆在门前,一条猩红色的地毯也由大堂一直铺下了台阶。迎宾的四位小姐身穿红色旗袍,斜披绣有“丽萍广告公司”字样的绶带,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恭候客人的光临。
嘉宾们已陆续到了。
就在这时,她猛地听到一阵高跟鞋的磕碰声,有个女人携着一股香风涌进来。刘丽萍顿觉眼前一亮。进来的女子长得美艳惊人。细高挑的个儿,皮肤雪白,一头蓬松的卷发染成了淡黄色。触眼的是,她的眼眸里竟然有种绿宝石般的光泽,闪着近乎妖异的妩媚,似乎眉毛只那么轻轻一扬,眼风只那么轻轻一飘,就可以将人的魂魄勾了去。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李维波突然间变得很绅士。他转眼瞧向马局长等人,颇为自得地说:“各位,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敝公司新近聘请的总经理助理李媛小姐。”女人向来是善妒的,但刘丽萍今天面对李媛,眼神里更多的却是欣赏。
方利明在楼上也听到了李维波放肆的笑声,便赶紧下来了。他没想到李维波居然会不请自到。难道刘总早料到他会来,所以才让自己补送一张请帖给他,以示大度?转过楼梯口,方利明一眼就看见李维波身边的那个美得惊人的年轻女子。可目光来不及在她身上多停留,就瞧见刘丽萍冲他这边点点头,他疾步走了过去。
刘丽萍说:“方经理,我要跟马局长他们去办公室坐坐,你来陪李总和这位李小姐四下里看看。”
然后,她说声失陪,便引着她的客人走开了。
李维波用右手理了理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打了个哈哈:“怎么,方助理摇身一变成经理了?看起来,你对这广告策划的前景很看好嘛。”方利明淡淡一笑:“那是当然。丽萍公司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李总不是已领教过了么?”
经介绍,彼此知道了俩人原来是嘉城大学的校友,方利明高李媛两个年级。李媛大方地伸出手:“我在嘉城没什么亲人,日后请学长多多关照。”方利明客气地握了一下她的纤纤玉指:“客气了,大家相互照应就是了。”
中午十二点整,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刘丽萍陪同嘉城有关部门的几位领导,一起为新成立的丽萍广告策划公司剪彩。
仪式刚刚进行一半,一辆白色的小型卡车突然从东面冲过来,“嘎”的一声停在嘉城大厦门口。方利明闻声一瞧,吃了一惊,那车里居然装了满满一车斗花圈。他赶忙冲过去,拍拍卡车的门,朝司机喊道:“喂,你没看到这里在剪彩吗?快点儿把车开走!”车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跳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其中一个嚷道:“喊什么喊,我们是来送货的,不卸怎么走?”另一个也道:“没错,就是这嘉城大厦订的,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妈的,这到底死了多少人啊,一下子订这么多花圈?”听他这么一说,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刘丽萍脸色大变,马上扭头瞪着人群里的李维波:“你、你……李维波!”
李维波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怎么,你以为这事是我办的?”马局长等人见了,忙过来劝解。方利明和保安已经跟那两个送货的人推搡起来。那两人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放肆地撒起泼来,居然跳上车斗,抓起花圈往车下扔。现场乱成一团。
李维波拉长了脸,拉了李媛一把,转身朝外走去。刘丽萍强压着怒火,强笑着应付眼前这尴尬的场面。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110警车赶过来了。方利明马上迎了上去。警员小邢拉开车门望了望现场,敦实的身子接着落地,问:“这里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
方利明马上报告:“丽萍广告公司今天开业剪彩,有不法分子趁此捣乱,还望人民警察为我们企业发展保驾护航。”
“那当然。”小邢又询问了一下花圈的来源情况,觉得这个事情不难查清。只要找到花圈店老板问问,就应该能知道是谁在背地里捣乱。他叫一个警校实习生作了个简单的笔录,又打电话交代给了辖区派出所后,匆匆离去。
李维波和李媛费了好些劲儿才钻出人圈,来到停车场。回头看看那热闹的景象,李维波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李媛忍不住说:“李总,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吧?”也不听他的解释,拦了辆的士风一样走了。
十分钟后,在一家台球厅,李维波找到了花圈的买主莽哥。莽哥正握着台球杆在那里瞄着一枚黑球,身边站着的几个人,都是莽哥的死党。莽哥大约三十五岁,板寸头,长得精明干练。他之所以能服众,除了拳头够硬、心够狠外,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心机。现在,莽哥拿着台球杆瞄准那个黑球,屏声静气猛地一击,那个黑球直落中洞,他的弟兄们一起叫好。
莽哥与李维波在一片恭维声中走出了台球厅。李维波笑呵呵地拍着莽哥的肩膀说:“老弟,可真有你的,给了哥哥我老大一个惊喜。”莽哥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默默地抽着烟。李维波却兴奋得像只烧了屁股的猴子,激动地说:“真亏你想得出,一下子就送去一车花圈,她刘丽萍只怕是几辈子都用不完哪,哈哈!”莽哥是李维波江湖上的铁哥们儿,李维波“改邪归正”建立“前锋”后,莽哥是其股东之一。他斜了李维波一眼,冷冷一笑:“说起来也没什么。这些歪门邪道气气人可以,办大事可就指望不上了。不过打死我也不信,你李总连个女人也斗不过。”
李维波解释道:“你当哥哥我是个怕事的人么?我不过是碍于我那位副市长大哥的面子,这才让刘丽萍欺负到我头上的。但这次我可不能手软,因为她的广告公司一开张,就瞄上嘉城通往景区的二十公里旅游干线了。虽然这段路只有新嘉高速广告路段的十分之一,但由于其通往风景区的独特区位,户外广告的商业价值远在我现有的蓉嘉高速广告之上。如果刘丽萍依靠官方拿下了这一路段,以后我李维波还怎么在嘉城立足?还怎么实现‘前锋主宰嘉城广告业界的宏愿?”两人说着上了车,莽哥叼着香烟,眯起双眼,懒懒地问了一句:“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李维波哼了一声:“对策虽还没有,不过时机却成熟了。你猜,我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对付刘丽萍?”不等莽哥说话,李维波咧嘴笑道,“是个女人。我发现,这女人要是跟女人较起劲来,那才叫绝呢!当然啦,很多事儿还得借助莽哥你才成。”
莽哥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了李维波一句:“什么样的女人让你兴奋成这样? ”他得意地说:“当然是个美人喽,我李维波是干什么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去打她的主意,小心碰一鼻子灰!”莽哥听了以为是玩笑,不禁哈哈大笑。
这时,车子已驶进了李维波的窝子。这前锋总部实为一个幽静的大院,前面为前两年成立的广告公司,后面则为经营男性健身项目的前锋俱乐部和一个隐秘的高档会所。李维波的经理室就在俱乐部三楼的右边角落里,面积不大但极其豪华。
莽哥落座后提醒:“既然为形势所迫,你可千万大意不得。要不我们在朱市长那里做做文章怎么样?”李维波摇摇头:“我不是没有想过,但老朱自从做了副市长以后,尾巴夹得很紧很紧,在对待钱色方面都非常谨慎,让我有些无从下手。”
正说着,外面已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瞟了莽哥一眼,笑道:“来了。”进来的果然是李媛。她已经换过了衣服,一套名贵的浅紫色时装,质地柔软而高贵,优雅的式样毫不张扬,而且十分合体。头发很随意地披散着,脖颈上配了根极细的铂金项链,魅力十足。莽哥一接触到那张秀脸,忽觉全身一颤,竟一下子走了神。李媛却没瞧他一眼,神色严肃地说:“李总,我有要紧话跟你谈。”李维波道:“说吧,这位莽哥是我的老朋友,前锋股东,自己人。”
李媛这才朝莽哥点了下头,说了声“你好”。李维波笑道:“我告诉你,咱们这位莽哥可不简单啊,是咱嘉城这儿的老大。你要想让‘前锋盖过‘丽萍,将来少不得要他帮忙呢。”李媛听李维波这么说,眼光才又落到莽哥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今天的花圈就是莽哥你的杰作了?”莽哥听出了其中嘲讽的意味。
张子剑冲上楼去,和重案组的四名警员迅速勘查了现场,包括血迹、脚印、指纹、头发,等等,任何一点儿有用的线索都不放过。
之后,他找到小区报案人马三问:“认识这间公寓的房主吗?是不是躺在地上的这个人?”马三摇摇头:“房主比这个人年轻,叫方利明,在丽萍广告公司任经理。”听到这话,张子剑一下子明白了。不错,他正是在方利明的办公室里见过死者,而且当时死者和莽哥在一起。
这时,警员小邢跑过来报告,死者已被证实是在十分钟前死亡的。
“十分钟前?这么说,报案时死者极有可能还有呼吸,凶手可能刚刚离去没多久。”张子剑沉思片刻,又让马三仔细回忆一下,他回小区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离去。
马三想了想,一拍脑袋说:“对了,我记得有个穿黑色大衣、戴白口罩的人走了出去。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个女人。”“女人?”张子剑眼睛一亮,追问道:“她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没有?”马三摇摇头:“记不清了,不过走路很快。”张支队记下了这一重要线索。
法医过来跟他介绍道:“死者伤在后脑勺,系被三角形的尖硬物撞击所伤。”技术科的同志很快找到了伤者致死的原因,初步推断为被人向后推倒,后脑勺碰在大理石茶几的角上所致。经勘查证实,那茶几质地坚硬且其中一角隐约有血迹,并有少许死者的发丝。
张支队若有所思。他在脑子里初步还原案发过程:很可能是死者和嫌疑人发生争执,因而推搡起来,死者不提防脚下一滑,向后跌倒,后脑勺便碰在了大理石茶几角上。那凶手也许并无意害他,只是见他受了伤,便惊慌地离开,出公寓时又恰好被马三撞见。而死者在受伤后并没马上断气,而是向门口艰难地爬着、爬着……但有一点让人不明白的是:如果是这样,照常理,死者应该打电话向外界求救啊。
张子剑在客厅里转了转,没看见电话,却找着了电话线。原来,线路通进了另一间房。他拧拧那房间的门锁,才知道被锁死了。这样就好解释了,伤者当时向门口爬,是想向邻居求救。可是没等到爬出门口,就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只是将右手伸出了门外。
他又联想到那个仓皇离去的黑衣女人,问:“房间里有没有发现女人的脚印?”小邢答道:“照脚印的尺寸看,不像有女人来过,因为房间里的脚印,都是些男式鞋底留下的,除非有女人穿了男式鞋子进来。”张子剑想,难道凶手会是两个人?马三只看见了其中一个女的,另一个男的当时还隐匿在周围?张子剑又问:“住这个楼的人,有没有谁知道房主方利明去了哪里?”小邢说有人看见他开车出去了,时间大约在六点钟左右,之后没有人看见他回来。“队长,你看这宗案子像过失杀人吗?”张子剑说:“十有八九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楼道口已挤满围观的人。一名警员迎上来:“报告队长,房主方利明已经回来了。”
询问室内,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芒。张子剑摊开文件夹,小邢拿笔记录。方利明详细地介绍了他知道的一切:“杨壮实是我们刘总的丈夫,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恶劣。这次他在李维波和莽哥的指使下来找刘总分财产,以达到搞垮丽萍公司的目的。刘总当然不会答应那些无理的条件。后来是我跟杨壮实讲,他没有参与丽萍公司的经营,也就无权分得财产,他才愤愤离去。谁知第二天,他又伙同前锋俱乐部的莽哥一起找上门来,并在临走时扬言要在《嘉城晚报》上宣扬此事。昨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愿意跟我们讲和。也就是说他答应刘总提出的条件,如果杨壮实肯让步,刘总会给他三万块钱,条件是他要跟刘总离婚,并保证不再来嘉城纠缠。我们约在百货商场碰了头,之后便一起打的回了我的寓所。我担心他背叛了莽哥。会遭到报复,莽哥的背景是很复杂的。”
听到这里,张子剑点点头:“杨壮实离开前锋时,有没有被人发觉?”方利明答:“据他说没有,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他住进了我的公寓。”张子剑继续问:“你认为莽哥他们有杀杨壮实的动机吗?”方利明分析道:“照常理推测,他们即使寻着了他,顶多也就是打骂一顿,犯不上要他的命。因为杨壮实活着对他们更有用。除非一种情况……那就是过失杀人。”
张子剑肯定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这段时间你又在哪里呢?”方利明配合地将这段时间自己的经历详细地作了介绍,最后他犹豫着说:“从刘总那里出来后我就向寓所赶,没想到在西城大转盘花坛那地方,我被一辆卡车撞了。我的车差点儿就摔进了沟里。当时我由东向西,卡车由北向南斜插过来,幸好我刹车快,才躲了过去。”张子剑问道:“卡车没有停下来吗?”方利明答:“没有,卡车当时就开走了,我认为这起车祸是人为事件。”接着,方利明就把当天上午莽哥警告他的话说了。
张子剑慢慢合上了做记录的文件夹,说:“方先生,谢谢你的配合!还有……可以把你的手机暂时交给我们保管吗?今晚你不方便回去住,我们可以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方利明点点头,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独处在市公安局冷冰冰的招待所里,方利明也想尽力理清思绪,找到真相。于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重新浮上他的脑际。
方利明跟李媛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开业庆典一周后的事了。
那天中午,他们约好在市政府前面的爱心广场碰头。当方利明开着捷达车赶到时,见李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方利明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李媛笑了笑:“我也是刚到。”二人的目光一碰,迅速又分开了。方利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笑着说:“你今天很漂亮。”李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每天都这么漂亮。”方利明顺水推舟:“那好吧,我漂亮的师妹,你说咱们应该去哪里吃饭?”李媛却说:“一定要先去吃饭吗?我可是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学长为什么不先带我去江湾里玩玩?这几年在嘉城读书,我最喜欢长满芦苇的碧水湾了!”方利明见她不像是在说笑,便一摆头:“上车吧! ”
宁静的碧水湾到了。平阔的沙滩上空无一人,江面很有节奏地卷起一道道白练,几只水鸟时高时低地飞翔着。远处,一脉山崖在阳光下矗立着,三五艘游船在山脚下穿梭。远处,江水在秋风中轻轻地呼吸,温润地抚摸着白色的沙滩。生长在水边的茂密的水草,为这江湾增添了几分宁馨。
李媛奔向水邊,很孩子气地撩起自己蓝色布裙的下摆,向前小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望方利明,眼神里竟蕴涵着一丝羞涩,请求道:“你陪我走走好吗?”方利明几步赶上去:“李小姐,你看上去蛮喜欢水的,是不是老家就在江边或者湖边?”李媛粲然一笑:“这回你可猜错了。就因为不常见才觉得珍贵呀,熟悉的地方就没有风景了。”方利明浅笑了一下。
两人肩并肩,慢慢地走着,沙滩上留下了两行并列的足迹。
李媛弯腰拾起一个花色的小贝壳,拿在手里把玩,又继续说下去:“方利明,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一级的女同学对你可崇拜呢。你那时早离校了,但在大学生辩论赛的实况录像里,大家都能记住你。那时候,你很爱系一条红围巾,穿西服也不例外,给我的感觉……你是那么情绪饱满,开朗中还带股野性。我想,我们那时迷的是你那神采飞扬的个性吧。”方利明笑问:“那么,看到我这个真人后,你又有什么感觉呢?”李媛老实答道:“感觉很陌生。那个帅气的男生形象不见了,你现在太沉稳、太成熟了,让我心里一时还真接受不了。”方利明也有些感慨,盯着她:“你猜得没错,商场本来就是这样子,言多必失。别总说我了,你呢?”李媛淡淡一笑,甩手将掌心里的小贝壳扔进了大江:“我刚毕业,李总去大学招聘人才,选中了我,给的待遇也不低,我就这样来到了前锋。”方利明慢腾腾地说:“只可惜,这位李总并非什么明主啊!”话说到这里,李媛不好接话,便不言语了。
一旦涉及工作,他们间就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们在沙滩上已走出了很远,但都小心翼翼地避谈公司里的事情。但方利明的心里,已像这被风吹动的水面,很难再恢复平静……
后来为了新开业的丽萍广告公司顺利运转,为了最后把旅游干线的广告经营权拿到手,他一天到晚地忙碌着,只是在喘息中偶尔听到一些李媛的消息。据说李媛在前锋公司迎国庆促销活动上大出风头,莽哥喜欢上了李媛。但他觉得莽哥是浪子,他垂涎李媛的美色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李维波会袖手旁观吗?还有就是李媛会理睬莽哥吗?但再后来有人跟他讲,莽哥已经对李媛展开了围剿似的追逐,说他假装斯文,拿了一本奥修的人生箴言《春来草自青》去前锋俱乐部讨好李媛,被李媛晾在一边;莽哥在歌厅为了李媛英雄救美,把调戏她的家伙打得满地找牙;莽哥借前锋公司射击比赛颁奖仪式在众目睽睽之下请李媛共进午餐……方利明听了都全当耳边风,一笑了之。因为他认为李媛是一只美丽高雅的天鹅,而莽哥只不过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可接下来出现的这个人物,就让他无法泰然处之了。这个人就是杨壮实。
这天春节刚过,丽萍公司接待室来了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长脸塌鼻,留有稀疏的胡子,一双眼睛有些浑浊。他大摇大摆走进来,自我介绍是从刘总老家重庆黔江来的。
这时,刘丽萍的高跟鞋声已从走廊里传来。秘书刘娜走出接待室,叫了声:“刘总,里面有个重庆老家来的客人要见你。”刘丽萍听她如此一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男子由接待室里慢慢踱出来,怪声怪气地笑道:“刘老板,咱们有七年多没有见面了吧?”刘丽萍的身子晃了一下,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涣散,灵魂似乎一下子被魔鬼吸走了。她支撑了几秒钟后,喘息着吩咐刘娜道:“快打电话叫方利明上来。”刘娜答应着抓起了电话。
杨壮实走到刘丽萍面前,上下瞅着,嬉皮笑脸地说:“刘丽萍,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嘛!”说着,伸手要来摸她的脸。她向后退了一步,厉声道:“杨壮实,你少给我动手动脚的!”杨壮实仍然嬉皮笑脸:“就算是几年没见面,你也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子吧。”刘娜见状,忙放下电话,沖杨壮实喊道:“喂,你想干什么?”杨壮实瞪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家事,你少插嘴!”
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方利明领着两名男职员冲了进来。刘丽萍扶着墙壁,颤声说:“马上赶他走,我不想再见到他!”杨壮实上下打量着方利明问:“你是谁啊?”刘娜冷冷道:“他是我们的经理。”杨壮实一愣,疑惑道:“他也是经理?那刘丽萍呢?”刘娜告诉他:“我们的总经理呗!”杨壮实笑着说:“那不就结了,我一样能指使动他这个经理。”听了这话,方利明皱了皱眉,不解道:“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指派?”杨壮实得意洋洋地说:“凭什么?凭我是你们刘总的丈夫!”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方利明心里更是一团糟,他从没想到刘丽萍有过婚史。此时的感觉就像遭到了重锤的敲击,那个高贵、圣洁的塑像上出现了道道裂缝。杨壮实说:“怎么样,这丽萍公司的产业也有一半是我的,你其实也是在为我打工。我这里有结婚证明,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刘丽萍捂着胸口,结结巴巴地说:“当初我、我瞎了眼,才会有你这样的丈夫。方经理,你赶他走!”
杨壮实嚷道:“我是你丈夫,你敢赶我走?妈的,一跑就七八年,你当我是死人啊?还有我儿子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方利明拍了拍杨壮实的肩膀,正色道:“杨先生,这是办公场所,请你不要大声喧哗。”杨壮实一晃肩膀,将方利明的手甩脱:“你凭什么教训我?这丽萍公司的产业有我的一半,我也能作一半的主。”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我只知道本公司现在不欢迎你这种人在此胡闹。”方利明的双手再次搭在杨壮实的肩上,和两名男职员一起,将杨壮实推搡着塞进了电梯。到了四楼,方利明对杨壮实说:“杨先生,你要是愿意跟我谈,那就去我的办公室。”杨壮实跟在方利明后面进了经理室:“谈就谈,我还怕你搞什么花样不成?”
方利明拿出一根香烟递给杨壮实,问:“杨先生刚从重庆来?”杨壮实瓮声瓮气地答道:“来了两天了。”方利明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刘总下落的?”
“这个……”杨壮实立即警觉起来,但马上就又笑着拍拍方利明的肩膀,“不过呢,我看得出老弟你心眼不错,是个实在人。这么着吧,公司一半的产业到了手,我一准儿升你的职。”方利明讥笑道:“那我先谢谢你的抬举了。可并不是所有的家庭财产都属于夫妻共有的,必须是夫妻双方共同使用、经营、管理,未经双方共同使用、经营、管理的夫妻一方个人财产,不能转化为夫妻共同财产。丽萍公司是刘总白手起家,一个人耗尽心力干起来的,这期间,你并没有参与经营,所以……”
杨壮实一听呆了,半晌后将烟头丢进烟缸里,摇晃着脑袋说:“我不相信。他们怎么会骗我?”
他们?方利明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律师咨询一下呢?像这样的法律常识,很少有人不知道的。”杨壮实气恼得脸色发青,只见他霍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出经理室,边走边说:“好,我就听你这句话,先去打听清楚了再来找刘丽萍理论。”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方利明将杨壮实送出了嘉城大厦的大门。见杨壮实嘀咕着什么,竖起衣领子走下了台阶,上了一辆的士。他马上转到后院,开了捷达车出来,紧紧跟着的士,三转两转之后,就到了前锋公司所在的大街。杨壮实下车后,径直向前锋公司走去。果然又是李维波在幕后搞的鬼。
方利明没想到,次日一大早,杨壮实又来了,后面还跟着不可一世的莽哥。莽哥握着方利明的手:“方经理,我是吴宏伟,久仰你的大名,特来拜访。”方利明微微一笑:“吴先生,你的本名可没有莽哥这个雅号来得响亮啊!”不等莽哥再有其他的表演,方利明已转过去跟杨壮实打招呼:“杨大哥,我正想找你呢!你跟刘总之间的旧账,其实早该清算了。”杨壮实听他这么一说,气焰马上便矮了一截:“她……怎么不来?”方利明告诉他,刘总全权委托自己来处理他和她的事儿。本来嘛,我是应该把本公司的法律顾问请来的,但见二位也没带律师,摆明了想私了,所以也不便驳了二位的面子。”杨壮实听了马上应和:“私了最好,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到法庭上。”
莽哥听了,真恨不得抬手就给杨壮实两耳光。方利明这摆明了是先发制人,故意摆出要找他算账的样子,又故作大方,不动用律师,其实刘丽萍比谁都怕把自己的丑事给张扬出去。偏偏这个杨壮实是个二百五,给个绳套就伸脖子,结果让对方占了上风。莽哥把身子向左边一挪,挡在了杨壮实的前面:“方经理的意思杨先生已经明白了,不过我还想补充两句。我知道刘总财大气粗,不怕打官司,但杨先生既然是李总的朋友,所以这事他是非插手不可的,我们一样不怕把事情闹大。这样的话……就要看今天怎么解决了。你既然代表了刘总,那么你可以先行表态,也好让杨先生有个参考。”
方利明客气道:“不,二位来此是客,当然应该由杨先生先说。”杨壮实转过头来,要看莽哥的眼色行事。莽哥怕杨壮实乱说,便抢先发难:“杨先生想知道他儿子明明的下落。你大概也知道,他们父子已有七年多没见面了。”方利明冷着脸道:“杨大哥真的这么关心他的孩子?为何昨天来丽萍公司,却开口闭口地只提分刘总的产业?从这点上,我很怀疑杨大哥能否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莽哥扬了扬眉:“方经理,就算你全权代表了你们刘总,难道就有权利取消杨先生的探视权?这么做不是太霸道了吗?”
方利明笑了笑:“吴先生的话太过了。我并没说一定不让杨先生见他儿子,只是表示对他人格的怀疑。杨先生不是很想知道明明目前的状况吗?刘总让我转告你,孩子一直过得很好。”他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沓照片,探身放在茶几上。
杨壮实拿过照片,随便翻了几下,又放回茶几上。莽哥却继续追问:“方经理真会绕圈子,说来说去,你依旧没说出孩子的下落,难道说是不想让他们父子相认?谁给了你们这个权利?”最后这句话,声调猛地拔高了,把杨壮实吓了一跳。
方利明却不吃他这一套:“没人给我们权利,刘总只是说,除非她能与杨先生解除婚约,不然,孩子是不可能让杨先生领养的。”莽哥的语气愈来愈严厉:“也就是说,你们刘总是一定要把事情闹到法庭上了。”方利明依然笑着回答:“你又误会了。我们刘总的意思是,事情一定得依靠法律来解决,但并非想把事儿闹大。她说了,这桩不幸的婚姻已经拖了太久,早就应该解决。”莽哥冷冷一笑:“她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要是把杨先生逼得太急,她不想闹大都不行。”
方利明冷笑了一声:“杨大哥,刘总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如果你想节外生枝,她也会豁出去,将当年你的那些龌龊勾当尽数抖搂出来。你对她的人身迫害,至少也得让你坐上七年牢。回去翻翻法律书吧,那上边写得清清楚楚。刘总曾嘱咐过我,跟杨大哥之间的事,最好由他本人考虑着办,别叫外人插手。如果问题能得到圆满解决,刘总也会给你一定回报的,你最好心里有数。”在方利明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下,杨壮实的态度已见松动,但一触到莽哥的眼神,头马上就垂了下去。莽哥正要反击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听出是李媛打来的,声音立马变得温和,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说话去了。
瞅准这空当儿,方利明用右手拍了拍杨壮实的肩膀,请他回去后好好考虑考虑。与此同时,左手已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杨壮实的手里。杨壮实一怔,见方利明颇有深意地冲他一笑,便把纸条揣进了兜里。
莽哥接完电话后,转身回来对方利明说:“方经理,既然你们刘总没有退让的意思,那么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你可以告诉她,我们李总会先在《嘉城晚报》将此事曝光。至于电视新闻嘛,也不是没可能,一个千里寻子的父亲被悍妇拒之门外,相信这新闻是很有卖点的。”方利明鄙夷道:“我一点儿也不怀疑李维波会做出这种勾当。”
见方利明一点儿退让的意思也没有,莽哥有些意外。照常理,方利明不应该给坡不下,除非是另有用意。他上下打量着对方,希望能从那张脸上找出答案。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三个人各打各的算盘,原本充满火药味的房间终于平静下来。但这种平静里却潜伏着一股杀气。
方利明还想给莽哥上上发条:“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吴先生你帮杨壮实来此理论,李媛小姐知道吗?”听这莽哥警惕地盯着方利明。方利明心里暗自发笑,摇了摇头说:“以我对师妹的了解,她并不知道其中真相,所以才会放手让你参与此事。毕竟她也是个女人,这种勾当她一定看不过眼的。”顿了顿,又道,“说实话吴先生,这件事由你出面前来交涉,我很不理解。李小姐日后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她会怎么看你呢?难道你真的不顾她的感受吗?”
他倒想来跟我玩心理战术了。莽哥这么想着,鼻子里哼了声:“方经理,我很佩服你的口才和心机。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我从来没自我标榜是个正人君子。”说着扯了杨壮实一把,气咻咻地走出去。
方利明送他们到了走廊尽头,依旧客气地说:“两位慢走,我就不下去送了。”莽哥冲他点了点头,阴沉着脸丢下一句话:“方经理,这两天在街上开车时,你可要仔细瞧着点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报应了。”知道这是莽哥的威胁,方利明想不过就是句场面话,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次日一大早,刘丽萍带了公司的法律顾问郭律师来保释方利明,还有就是律师出的主意,主动接受张子剑的调查。
跟张子剑见面后,郭律师代刘丽萍发问:“你好,张支队长,请问方利明方经理是犯罪嫌疑人吗?”张子剑答:“不是。方先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案发时不在现场,为此,我们还派人找嘉城大学的杨教授和参加谢师宴的另外几个同学作了调查。昨晚我们事先征得了方先生的同意,才安排他在我们的招待所里住了一夜。当然,这也是为了配合侦查工作的开展。”说到这儿,他撇开律师,朝刘丽萍点点头,“你这两天跟杨壮实总共见了几次面?在哪里?”刘丽萍如实回答:“就一次。就在丽萍公司,时间是二月十二日上午九点二十分。”张子剑继续问:“方先生说,杨壮实这次来嘉城的动机不纯,是想分丽萍公司的产业,但遭到你的坚决拒绝。”
刘丽萍一脸怒气地反驳道:“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做事向来不择手段。”
张子剑穷追猛打:“二月十三日晚上九点至九点半,你在哪里?”刘丽萍顿了顿,答道:“我很累,早早就歇下了。”“可方先生说,他九点十五分途经贵公司时,看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刘丽萍想想后说:“我睡前忘了关灯。”张子剑趁热打铁:“你经常开灯睡觉吗?”刘丽萍说:“不,偶尔太累了才可能忘记关灯。”张子剑点点头。
这一点刘丽萍倒没有撒谎。昨晚十点多钟,他带警员去勘查方利明遭遇车祸的现场时,特意路经丽萍公司,当时那灯还亮着。这也是他追着这个细节不放的原因,如果刘丽萍在这件小事上撒谎的话,显然就有大问题。
于是,张子剑提醒她:“方先生曾经上去敲过你的门,但没有人回应。”刘丽萍摇摇头:“我睡得太死了。我不知道。你想,连灯也忘了关,何况是敲门声。再说,我的卧室是在里间。”张子剑紧紧盯住刘丽萍问:“可有个住在西郊小区的目击者说,九点二十分左右,他曾经看见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在公寓附近走动。除了穿黑色大衣,她还戴了个白色口罩,个子约有一米六五。刘小姐是不是也是这个身高?”郭律师见缝插针地分析道:“穿黑色大衣,还戴了口罩,也就是说,证人并没看到那女人的真面目。如果我们找三个个头差不多的女人,让她们都穿上黑色大衣、戴上口罩,他还能从中找出嫌疑人吗?”张子剑补充细节:“他刚赴完酒宴回来。”郭律师笑了,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张支队长为什么会相信一个酒鬼的眼睛?”张子剑看着刘丽萍,目光猛地变得尖锐起来:“可在作案现场发现了刘小姐的指纹,这又怎么解释?”刘丽萍依旧不接话,任由郭律师代答:“张支队,你们是在哪里发现了刘总的指纹?”张子剑告诉他:“在外边的房门上,很清晰,一共有三个指纹。刚才在化验室里,我们对照过,跟刘经理的完全吻合。”律师追问:“那么,也应该有脚印喽?”张子剑迟疑了一下:“这倒没有。”
律师推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很容易解释了。刘总跟方经理的私交不错,去他寓所坐坐应该是常有的事,所以那三个指纹很可能是以前留下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脚印,这再正常不过,地板是需要经常拖抹的,所以刘总以前的脚印就不会留下来。既然刘总在案发时并没进屋,她又如何去作案呢?”郭律师说到这儿,又笑着补充,“张支队,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大冬天的,谁出门不戴手套呢?特别是女士们,就更注意保护她们的手了。但刘总却在门上留下了指纹。显然,这指纹不是在近段时间印上去的,我猜想应该是在几个月前。”
当然,对指纹的解释,只有刘丽萍最权威。对她来讲,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如同一场噩梦,挥之不去……
昨天下午,方利明打来电话,告诉她杨壮实妥协的消息。放下电话,她喜极而泣,多年来纠缠自己的噩梦,真的将不复存在了。从那一刻起,她的心情一点点地好转,就像一块在冰箱里搁置了太久的奶油,被泡在温水里慢慢等待融化。这种喜悦一直持续到晚上。
那晚,她没让秘书刘娜留下来陪她,而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盘算着往后的光景。甚至,她还一度对杨壮实产生了怜悯,想多给他一点儿钱,只要这一切办得顺利。可是,八点四十分,她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李维波打来的:“丽萍,你现在想必还在做你的美梦吧?”她没有说话,生怕一张嘴,她的热气就会被对方吸了过去。李维波见她没有响应,在电话那端接着说:“怎么不说话?有些事你没兴趣知道吗?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先给你提个醒,千万别再被你的男人给骗了。”她的手颤抖着,尽量克制着不摔下话筒。对方的声音继续灌进她的耳中:“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给你打电话吗?就在方利明的公寓里。”她又是一惊,他怎么会在那儿?李维波继续道:“你可能会怀疑,我怎么可能到那儿去?告诉你吧,就是你的宝贝丈夫打电话让我来的。他约我来商议下一步该怎样修理你,他根本就没跟你妥协的意思,哈哈——”对方的电话挂断了。
刘丽萍依旧举着听筒站在那儿,只觉得内心的热量一点点熄灭、冰凉。“他怎么能这样?他害得我还不够吗?”想起七年前他对自己的侮辱,想到今天他的卑鄙无耻,刘丽萍的心头慢慢升腾起一股怒火。那种情感愈来愈烈,混合着愤怒、憎恶和恐惧。“他怎么能这样呢?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呢,他已把我逼到悬崖边了,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身子因愤怒而战栗着。她重重地搁下听筒,走到穿衣镜前,只见里边的女人双目圆睁,握紧了拳头,像极了一个女斗士。多年来沉压的愤恨、委屈终于爆发,一阵阵冲动使她气血上涌。
她伸手拉开衣橱门,拿出一件黑色大衣穿上,还戴了个口罩。打扮完后,她将桌上的水果刀放进手提袋里,关好门,下去拦了辆的士,直奔西郊花园小区。一路上,她的怒火一点儿也没消减,反而烧得快失去理智了。下了车,她走进大院,头脑才清醒了些。她左手死死地抓住手提袋,觉得心跳急促,还有些口干舌燥。随着一级级地上楼梯,她也越来越紧张。她害怕自己的意志动摇,使劲儿地摇晃着脑袋,心里说,这是他逼我的,他逼我的!
终于上到了四楼,她鼓足勇气敲了门。但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应,隐约间倒有一阵呻吟声传出来。她这才发现,门是虚掩的。她慢慢推开门,眼前一片狼藉。一个身上染有血污的男人正趴在地板上,听到开门声,他慢慢地抬起头,那张脸上血迹斑斑,一看正是杨壮实。刘丽萍惊得“啊”的一声,捂着嘴向后连退了两步。
杨壮实艰难地向前挪动着,用微弱的声音叫唤:“救我,救……我。”他血淋淋的左手向前伸着,像是要扑住这根救命稻草似的。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刘丽萍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救……我……”杨壮实还在叫着,挣扎着。
刘丽萍只觉得一股酸水从胃里涌出,差点儿便要呕吐出来。一咬牙,她转身走下楼去。但那个时候,她并没想到杨壮实会死。
现在面对调查案件的警察,她本想争取主动,把自己前天晚上噩梦般的经历老老实实地做个全面翔实的交代。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话一出口就部分地成了谎言。加上律师的能言善辩,前天晚上的真相就被暂时掩盖了过去。
对刘丽萍前面的供述,张子剑将信将疑。他有些同情地望着眼前这个能干、漂亮又不幸的女人。他部分认同刘丽萍所交代的事实,因为她交代的经过和细节,都印证了重案组作出的初步推断。当然,这一切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并且他清楚地意识到,此案并没有因此完结,也许前面还有什么细节被忽略,后面还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张子剑笑着对刘丽萍说:“你们现在可以去带方利明回家了。不过在案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不能离开嘉城。”
等刘丽萍他们离开后,他叫来小邢和重案组的几个警员,交代道:“要密切关注前锋公司李维波和莽哥吴宏伟的动向,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嘉城的涉黑人物,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同时,对刘丽萍也不能放松调查。”
杨壮实被害案件正在全面调查之中。
这天上午,小邢又同另一名警员来到前锋公司了解情况。当他们得知要找的人莽哥已出差时,便来到总经理助理办公室,找到他的女朋友李媛。
第一次面对警察调查,李媛显得有些紧张,两只手搅在一起,微微有些颤抖。而且她心里明白,对于杨壮实的死,李维波和莽哥都摆脱不了嫌疑。莽哥选择这个时候出差,嫌疑最大。为此她不免忧心忡忡。现在她才真正后悔没有听学长的劝说,以致和李维波、莽哥他们搅和在一起,越陷越深。
去年李媛大学毕业正为找工作焦虑时,李维波来学校找到她,给她开出了优厚的条件:任前锋公司总裁助理、美食会所经理,还有不菲的年薪。她也托朋友打探了一下李维波的情况,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李维波在市民营企业家协会、市广告协会、市某书画研究会、市烹饪协会等一系列民间组织担任这个长那个长,还曾是两届区政协委员,总之有一定社会影响力,也挺靠谱,这才答应加盟。
来到李维波的企业,也确实得到了李维波的重用。特别是去年由李媛策划,前锋出面赞助市作家协会举办的文学征文活动,取得了极大成功。在电视台颁奖文艺晚会上,李媛和电视台主播同台主持,并以她出色的表现,赢得了观众的一片喝彩。前锋的影响力和美誉度大幅度提升,此后一连几个月的业绩明显增长,也确实使刘丽萍和方利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李维波因此给了她一个厚厚的信封作为奖赏。
这时的李媛,被虚荣心和成就感充塞了头脑,她如激流上一朵娇艳的莲花,满足于一时被高高托起的感觉,却没想到脚下就是旋涡。待明白过来时,已经无力自拔了……
小邢面对如此妩媚动人的李媛,一阵目眩。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客气中略显威严地要求道:“李媛小姐,我们是为调查杨壮实一案而来,请把你知道的情况给我们讲讲。”
李媛收回自己的思绪,定了定神,然后从第一次见到死者开始说起。
杨壮实戏剧性地出现在丽萍公司那天,李维波和莽哥正在讲着杨、刘之间的故事。李维波乐呵呵地给莽哥的杯子里添酒:“老弟,多谢你年前去重庆查清了刘丽萍的底细,才把这个杨壮实挖了出来。杨壮实这一去,那丽萍公司可就热闹了。”说着,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就像狩猎的猎户,李维波对精心布置下的陷阱啧啧称赞,不管结果如何,这一闹足够刘丽萍折腾上一阵子了。最好是把她的锐气打掉,那旅游干线广告经营权的竞争威胁就基本消除了。
莽哥挡住李维波添酒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可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儿过火吗?她到底是个女人。”李维波道:“什么过火?咱们这是帮人家夫妻团圆。”莽哥说:“这个杨壮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查过他的底细,吸毒、嫖娼、赌钱、酗酒,没有不沾边的。你说,刘丽萍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块料?”李维波冷笑着说:“你以為她的人品能好到哪儿去?以前碍着朱副市长的面子,我不想跟刘丽萍一般见识。可如今不同了,朱雪松调去了邻近的城市任副书记,没了人给她撑腰,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跟我斗?”莽哥放下酒杯:“李总你听我说一句,咱们说归说,做归做,就是别太出格。她毕竟是个女人,哪值得咱们动那肝火?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让她收敛收敛就得了。”李维波笑眯眯地看着莽哥:“怎么,李媛的魅力就这么大,让咱们的江湖浪子长菩萨心肠了?”
莽哥冷冷地看着他:“我是在道上混的,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不怕对手是凶神恶煞,就是不想对妇孺之流下手。实话实说吧,在刘丽萍这件事上,我一开始就违背了原则。可是我……偏偏又无法不做,因为我以前欠你李总的情太多。所以,这件事一旦了结,咱俩之间也就两清了。”李维波诧异道:“你该不是想跟我分道扬镳吧?”莽哥淡淡地应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日后你李总的事,我不想再插手了。”李维波干笑一声:“那么,李媛呢?你舍得她?”莽哥定定地看着李维波,“我会带她走的。你能看出来,她不会在前锋干很久的。一旦没了刘丽萍这个对手,她再留下来帮你也没什么意义了。”
李维波垂下头沉思着。显然,莽哥这番话很出乎他的意料。旅游干线的户外广告经营权还悬而未决,他不敢设想这两人同时离自己而去将会是什么局面,更何况莽哥还要抽走百分之十的股份。而莽哥敢这么快就跟自己摊牌,显然已与李媛达成了默契。李维波苦笑着:“这么说,我没有办法留住你们了?”他坐回位子上,发了阵呆,便抬手拿起内部电话,拨动了几个数字:“李媛吗?莽哥在我这儿,不过来坐坐?”
李媛的及时出现,缓解了谈话的紧张气氛。她款款落座,和莽哥交流了一下眼神,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正在这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她前去开门,就看见杨壮实猥琐地走了进来。
李媛不禁皱起了眉头,站起身走到杨壮实跟前,问道:“你是刘丽萍的爱人?”杨壮实不敢正视李媛,慌乱地答应着:“我们是领过结婚证的。”疑问得到证实,李媛如鲠在喉。她不愿留在这儿听这种事,便昂头从杨壮实身边走了出去。同为女人,她心里很替刘丽萍不值,刘丽萍怎么会有这样窝囊的丈夫?
待李媛出去后,李维波问杨壮实:“怎么,鹊桥会这么快就结束了?”杨壮实磕磕绊绊地答道:“李总,根本就不是你讲的那回事,那……那个叫什么方利明的说,这几年我没有参与丽萍公司的经营,根本就没资格分得财产,还说……还说这是法律上规定的。”李维波转头看了看莽哥:“是吗,法律上还有这规定?”莽哥说:“方利明既然这么讲,肯定错不了。”李维波转过脸去,看着杨壮实:“你讲讲经过吧!刘丽萍在这事上持什么态度?”
杨壮实清了清嗓子:“我……我照您的吩咐去了丽萍广告公司,值班小姐告诉我刘丽萍出去了,我就在那儿等着。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见到是我,魂儿都吓飞了……”李维波直起身子:“慢着。你是说她一见到你,就吓得晕头了?行啊你小子,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说着咧嘴哈哈大笑。杨壮实也跟着李维波嘿嘿地乐着,似乎刚才的话为自己挽回了面子。只有莽哥没有笑,他对杨壮实这样的男人十分鄙视。
李维波来了兴致,招呼杨壮实坐下,口气也变得柔和了:“后来呢?没闹出人命吧?”杨壮实气呼呼地说:“连屁股都没坐热,就给赶了出来,想想我都觉得窝囊。”李维波安慰道:“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放心好了,有我和莽哥给你撑腰,保准替你讨回公道。”杨壮实提醒道:“可……可那财产我是不是真没有份儿了?”李维波大声道:“没有?他方利明说得轻巧,没有就得挤,挤不出奶也要挤出血。这种事就得打持久战,刘丽萍拖来拖去拖疲软了,肯定会妥协。到那时,条件还不是由你开啊!”
杨壮实听了这番话,竟有些感激涕零:“李总你真是老谋深算,我初来乍到,一切都仰仗您和莽哥为我打点。”李维波的口气一下子变硬了:“不过呢,在嘉城这地方你可别乱来,干什么事都要事先跟我和莽哥通通氣。如果刘丽萍那女人起了歹心,要下手做掉你,你就惨了。”杨壮实听得脸都黄了。
李媛讲到这里,民警推过去桌上的矿泉水瓶,示意她喝口水再接着讲。李媛端起茶盅,将矿泉水倒进去,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小邢继续询问:“李小姐,你与莽哥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李媛答道:“昨天下午五点,下了班后是他送我回的公寓。他说当晚要出差,最多一个星期回嘉城。好像纯粹是为了私事,究竟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交往的时间并不长,有些事也不太了解。”
小邢警官顿了顿,客气地请求道:“李小姐,你现在帮我们联系一下莽哥,可以吗?”
李媛点点头,便拨打了莽哥的手机,对方关机。小邢似乎在提醒对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你不觉得莽哥的行为有些反常吗?他外出干什么事能忙得连个电话也顾不上回,甚至连手机都关了?或者,他根本就是在躲避我们的追查?”李媛忧心忡忡:“你觉得他跟杨壮实的死有牵连?”小邢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莽哥要是不走的话,我们找他只是了解下情况,这一躲就暴露问题了。”李媛听后,垂下头去。
两名刑警又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找李维波作了一些调查。李维波讲:“莽哥去重庆找来杨壮实,是想让杨壮实找刘丽萍的麻烦。他们虽是夫妻,但关系并不怎么好。前锋公司和丽萍公司从前在生意上是有过摩擦,但这属于商业竞争,很正常的。可莽哥却认为应该对刘丽萍采取非常手段。唉,也是我一时大意,便任由他放手去做了。事后我也很后悔,可已有些骑虎难下了。你们也知道,莽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小邢盯着李维波的眼睛,问:“莽哥所说的非常手段,你知道是什么含义吗?”李维波想都没想就答道:“不就是下黑手吗?”小邢警官继续问:“那么,你知不知道就在杨壮实被害的当晚,丽萍公司的方利明也被一辆卡车撞了?”李维波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答道:“是吗?这我一点儿也不知情。我只知道,李媛跟方利明是从同一所大学出来的,私交不错。莽哥出于嫉妒,用这种手段来实施报复也说不定。”
当小邢追问莽哥跟杨壮实的关系时,李维波回答说:“当然好不到哪儿去,就算当着我这个总经理的面儿,他也没少出口辱骂杨壮实。昨天下午他火气很大,骂骂咧咧的,还说找着了那家伙,一定给他好看。之后他打了几个电话,让他手下的弟兄四处找寻杨壮实的踪影。后来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了。他去出差的事我也是今天早上听李媛小姐说的。他这种人散漫惯了,是不太愿意受拘束的。”
李维波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莽哥。小邢不相信李维波就这么清白,他从警校毕业刚到嘉城,就知道了眼前人模狗样的李总经理,干着混迹江湖称霸一方的勾当。他把眼睛死盯在李维波脸上不挪开,他要看出李维波内心掩藏的秘密。短暂的交锋,小邢在心里说,他背地一定干着龌龊的勾当。很多事情,他都是幕后操纵者。
可李维波毕竟是江湖老手,面对小邢锐利的目光,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刑警找李维波了解情况去了,李媛神情恍惚地来到嘉城大厦方利明的办公室。
才洗脱嫌疑的方利明有些诧异,接着微微一笑:“你怎么有空儿来我这儿?真是稀客!”李媛深深地看了方利明一眼:“不是我不想来,只是怕来了会不受欢迎。”说着,走到左边的沙发坐了。方利明说:“怎么会呢?好歹咱们也是朋友。”心下却暗暗揣度她的来意,会不会是受了李维波的指使?果然李媛就说明了来意:“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我顺道过来看看。”方利明淡淡道:“我没什么,倒是你那个莽哥叫人担心。杨壮实是他从重庆黔江找来的,他恐怕脱不了干系。”李媛垂下头去,几乎是自言自语:“他怎么能和你比呢?他是晃荡惯了的人,可师兄你不一样……”
方利明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换了个话题:“对于杨壮实的死,李维波和莽哥怎么看?”李媛摇摇头:“不知道,莽哥昨晚就离开了嘉城。”方利明皱了下眉头:“什么,他走了?”李媛点点头,担心地问:“你是不是认为杨壮实是他杀的?”方利明看着她说:“你比我了解他。杨壮实不想再跟他们合作。他跟我已达成协议,同意跟刘总离婚,然后便会拿到三万块钱。谁会想到,这反而让他送了命。”
李媛嘴唇微颤:“听说案发时,你并不在家?”方利明冷笑了几声:“可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你可能还不知道,昨晚九点多钟,我差点儿就被人开卡车撞死了。”李媛“啊”的叫了一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方利明接着讲:“幸好我躲得快,才捡了一条命。也怪我大意,那天下午,莽哥从丽萍公司离开时,明明警告过我,让我开车时小心些,只是没想到,他下手会这么快。”听着方利明的愤愤之词,李媛垂着头,身子不停地哆嗦。
方利明硬着心肠说:“如今莽哥行凶在前,潜逃在后,警方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没有下通缉令。我琢磨着,李维波跟这件事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从他嘴里应该能套出一点儿东西来。”说着,把手轻轻地搭在李媛的肩上,“李媛,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李媛并不答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想:“方利明,你这是在利用我吗?用你的肢体语言轻抚一下,让女人的心柔软下来,让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她心里一片凄凉。
站在前锋公司门口,李媛没有想到,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拨打李维波的手机:“李总,你在哪儿?”李维波哼哈着:“噢,是李媛,有什么事吗?”对他的明知故问,李媛心里略感不快:“我想跟你谈谈莽哥的事。”李维波笑了笑说:“你就这么记挂咱们莽哥啊?”李媛鼻子里哼了一声,反问道:“你的心就不悬着?你光顾让我配合着演双簧,内情却一点儿不告诉我,也太把我看得不值了!”李维波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样吧,在咱们公司说话不方便,待会儿我开车去接你,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谈谈。”
等了不到五分钟,李维波便开着车赶到了。之后,他带着她转向东边的龙门路,向东开出两公里后,停在洞天山庄的门前。
车子熄火后,李媛转头问李维波:“莽哥真的离开了嘉城?”李维波笑了笑:“你以为他还在这儿?不过也说不定啊,兴许他就躲在这宾馆里边呢。”李媛看着他,也不知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开玩笑。
两人走进山庄的宾馆,李维波开了303的门,李媛跟着他进到房间,扭头四处打量,甚至还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李维波笑道:“他不在这儿,真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说着,转身打开冰箱,拿出饮料安慰道:“你别急嘛,待会儿我自然会跟你讲个明白。”
李维波替她打开一听饮料,然后坐到另一个沙发上。眼前的女人正紧锁着双眉,即使板着张俏脸,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她抬起眼看着他:“杨壮实的死,真的跟莽哥有关系?”李维波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可以说,杨壮实就是莽哥失手杀死的。”李媛脸色一变,拿饮料的手微微发颤。
李维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然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下午,小刘告诉我杨壮实不在他的房间里,我便知道这小子有二心了。莽哥一连打了几个电话,把他的弟兄们撒下去,四处查找。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有消息传回来,有人看见他跟方利明坐车向西了。一开始我们还猜想,方利明是不是在西关附近给杨壮实找了家宾馆住下了,结果,查了半天也没找着。后来还是我记起来,好像方利明就住在西郊小区,估计杨壮实是给方利明藏在家里了。我翻出方利明公寓的电话号码,便跟莽哥一道开车去了西郊小区。在门口停下后,我打电话给杨壮实,可响了十几下也没人接,也可能是不敢接。莽哥就火了,说要上去把他给揪下来。他气冲冲地进去后,我又给刘丽萍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丈夫现在又重新跟我合作了,让她等着对簿公堂好了,把她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莽哥上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就铁青着脸下来了,把一张纸条塞给我,说:‘你看看杨壮实干的好事。我一看也火了,那小子为了区区三万块钱,就答应跟刘丽萍离婚,真是小庙里出来的鬼养不大。我对莽哥说:‘那你怎么不揍他一顿?他冷笑着告诉我他把杨壮实狠揍了一顿,此时他早爬不起来了。‘那小子也太不禁打了,几拳就给撂倒了,后脑勺碰在茶几上,够他受的。我担心出事,问:‘不会闹出人命吧?他说杨壮实只是昏过去了,没断气。我想了想,觉得这么一闹,方利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借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就劝他先出去躲躲。他当时就火了,说:‘我莽哥是什么人,打个瘪三还用得着出去躲?我耐着性子劝道:‘我们当然用不着怕谁,可万一公安找上门来,对前锋的生意造成影响不说,李小姐面子上也不好看吧?”
李媛冷冷地看着李维波:“你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现在倒好,他这一逃没洗清嫌疑不说,反落下个畏罪潜逃的罪名。”李维波无奈地摊摊手,“谁能想到那个杨壮实真的死了呢?”
李媛猛又想起一事:“听说昨晚方利明在西城花坛附近给车撞了,该不会又是你安排的吧?”说着便站起身,抓起了挎包。
李维波一把抓住了李媛的手腕:“你只想知道这些内情,别的就一点儿不感兴趣?”李媛愠道:“你的那些肮脏事,我根本就不想听!”李维波却并不马上放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媛,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更容忍不了别人对我的背叛。背叛,你懂吗?”李媛不解道:“你什么意思?我们之间不存在忠诚,又哪来的背叛?”李维波慢慢地点头:“很好,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以为你跟方利明勾三搭四,别人就没长眼睛吗?你今天上午刚从丽萍公司出来,就来套我的话,难道不算背叛?还记得那个出租车司机吧?我的人。别以为自己魅力无穷,就可以占尽便宜。”这时,李维波的眼光霎时变得阴险邪恶,李媛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李维波声色俱厉地说:“还有,你跟莽哥早就合计好了,准备炒我的鱿鱼,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李媛见事情败露,转身就向门口跑去,却被李维波从后边一把揪住头发,甩回了沙发上。她趴在那儿,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待了一会儿,李媛慢慢坐起,飞快地掏出手机,拨动了几个号码,但没等她说话,李维波已冲过来,擒住了她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李维波左脚一抬,将它踢到了一边。此时的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动:“李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么,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对自己说,这女人是我的,谁也别想泡她,多看你一眼都不行!”李媛这才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简单,颤声说:“你,莽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李维波大声说:“别拿他来吓唬我。我李维波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哪样能落空的!你知道我心里最恨谁吗?除了刘丽萍,就是莽哥!”
李媛听得全身发凉。只听李维波继续说:“他最好死在外边,永远别回来!知道么,我在那些公安面前可没少揭他的底,那家伙本来就不怎么清白,现在掉进染缸里,就更洗不清了。”李媛又气又怕,全身发抖地问:“难道你鼓动他外逃是有预谋的?”
李维波得意地告诉她:“杨壮实那死鬼真是个活宝,他来嘉城这么一趟,除了让刘丽萍焦头烂额名誉扫地,还叫那个莽哥成了丧家之犬。我真该好好感谢他才是。”他朝李媛张开双臂,看着她轻轻摇头,李媛,“没人像我这样爱你。看见你主持节目时勾人的样儿,我差点儿就把持不住。可有莽哥在,我只能强忍着。我本来还想,莽哥这么一走,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泡你,软化你。你当然不会再去爱那个杀人凶手了。谁想,莽哥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跟那个方利明勾搭上了。李媛,你怎么能這样?”
李媛听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一阵反胃。想想自己也真是糊涂,早就察觉李维波看她的眼光不地道,偏偏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魅力所致,根本没往坏处想。
李维波眼里射出火辣辣的光芒,看得李媛心惊肉跳。“你只知道莽哥对你好,从来就没去考虑我的感受,别人就是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还记得去年9月在海棠会所夜总会时,有个外乡来的土包子作践你的事吧?是我打电话叫人砸了他的车!根本不是莽哥干的。”李媛听得呆了。
李维波继续道:“这种事当然不止一两次,接下来轮到了谁,你心里应该有数。”李媛颤声发问:“昨晚撞方利明,也是你派人干的?”李维波狞笑着说:“没错,他一直是我的绊脚石。方利明除了帮刘丽萍跟我作对,还想泡你,更该死!只可惜昨晚没把他撞个稀巴烂,否则,这笔账又得算到莽哥头上,他就更不敢回来了。”听到这里,李媛觉得一阵羞愧。原来是她一直在误会莽哥,还为此当面骂过他。
“李媛,该说的我都说了,可惜你还是帮不了方利明。”李维波哼了声,抬手将西服脱了,摔在地下,又三下两下扯下了领带。李媛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立即警告他:“别过来,我要大声喊了!”李维波看着李媛惊慌失措的样子,感到异常刺激。玩猫抓老鼠,他最拿手了。他嘲弄道:“你尽管喊,用力喊,反正也没人理会。我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认得我。我隔三差五都会带个漂亮妞儿来这里消消火气。今天他们见我把你这样的美人都弄上床来,心里指不定在说我艳福不浅呢!”说完,他得意地笑了。听了这番话,李媛气得差点儿吐血。
李维波一步步地逼了过来,李媛绝望了。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风停雨住之后,李媛散乱着头发,蜷缩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打湿了枕头。
方利明坐在电脑前,反复斟酌着丽萍公司的旅游干线广告经营权标书。虽然朱雪松已经离开了嘉城去了邻近的城市当副书记,但刘丽萍通过他又跟现在的副市长接上了关系,并利用一个巧妙的时机表达了“一点儿意思”,拿下旅游干线应该是胜券在握,但方利明还是不敢有丝毫的粗心大意。
当他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时,李媛打来了电话,要他马上来洞天山庄接她。他预感到有什么事,立即开着自己的捷达车赶来了,一见面就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李媛慢慢转过身,盯着他,那种冷漠凄怆的眼神,让方利明心慌意乱。
“你怎么了?”他大声问,伸出双手扳正她的肩头。不知怎的,现在他俩虽然靠得很近,给方利明的感觉却似隔了条银河。李媛却并不顺从他,轻轻拿开了他的双手。方利明一愣,问道:“你没事吧?”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李媛挣了两次没挣脱,忽然抡起拳头捶打方利明的胸膛,却是越打越轻。最后,她无力地靠在方利明的肩头上,轻轻抽泣起来。方利明已意识到她出了事,可又不敢往深处想,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小声说:“咱们先回去吧,啊?”
往回赶时,方利明见李媛的眼光盯在某一点上就很难再移动,好像被施了魔咒一样。直觉告诉他,她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与李维波有关。现在,她不能再回前锋俱乐部了,可又能去哪儿呢?自己的公寓不方便,何况又死过人;刘丽萍那儿?也不行,她现在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剩下的也只有刘娜家了,以她那乐天派的性子,倒是可以调节一下李媛颓郁的心情。这么想着,他便在街边停了车,拿出手机给刘娜打电话。
车到了竹公溪巷,刘娜已在巷口等候了。方利明说:“她现在很虚弱,精神也不稳定,要好好休息,你就多费点儿心吧。”
他们把李媛从车里扶下来,刘娜握着她的手,引她进了家门。刘娜给躺在床上的李媛盖好被子,没过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见她呼吸匀称,刘娜才走了出去。方利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若有所思。
下午两点,方利明带了鲜花和补品来看望李媛时,她依然没有睡醒。方利明在床头上坐了下来,端详着李媛睡梦中的样子,觉得鼻子酸溜溜的。
中午,他赶去洞天山庄,打听到李媛果然是跟李维波一起去的。他还在303房间里找到了李媛的挎包、化妆盒、摔碎的手机等。当时他就想把自己怀疑李媛遭李维波强暴的事报告给张子剑,但出于对李媛的保护和尊重,暂时作罢。他咬牙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让这个恶魔付出代价!
现在,这张美丽的脸在睡梦中显得安详而满足,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她的鼻翼微皱,眉头紧蹙,睫毛轻颤。这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由她的左眼角渗出来。方利明心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我是不是爱上她了?还是我本来一直就爱她,只是因为两家公司商业上的竞争,才不肯承认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方利明愈觉得羞愧。他哆嗦着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又哆嗦着点上。但刚抽了第一口,就看见李媛醒了,那双眼睛已有些灵动。方利明惊喜道:“师妹,你醒了?”李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启齿:“给我一支烟。”
方利明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李媛是不抽烟的。他给了她一支,又替她点上了。李媛凶狠地吸了一口,马上便被呛得咳嗽起来。方利明慌了,起身要替她拍打,她却摆了摆手。接下来的第二口,她就吸得似模似样了,甚至还能喷出个烟圈来。她吐出一口烟雾后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方利明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本来可以搭向她心间的那座桥,再次从中间坍塌了。
巷子上空,风声呼呼地号叫着,雪粒簌簌洒下。方利明走出刘娜家,站在巷口,闭上眼,仰起脸,任那些亮晶晶的颗粒扑打在脸上。这样站了一分钟左右,他再睁开眼,雪粒已在镜片上融化了,眼前朦胧一片,四周变成了虚幻的世界。
他回到办公室,刘丽萍走进来对他说:“方利明,你应该把她接到我这儿来,有些事我要跟她好好说说。”方利明转过身来,答道:“还是让她在刘娜那儿住段时间吧。这段时间,你的心情也不好。”刘丽萍坚持道:“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好相互安慰。”方利明想了想,同意了。正要去接又被叫住了:“别忙,有件事我想跟你商议一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高薪聘请李媛来咱们公司。”方利明有点儿犹疑地答道:“我试试看。”心里却犯着嘀咕:也许这是刘总想通过李媛,让她接过丽萍公司的刀枪,继续跟李维波斗?李媛的素质、才识、社交能力都很优秀,又对前锋公司的内部管理了如指掌,李维波若摊上这么个对手,日后只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刘丽萍说:“她过来后,你也可以抽身撤出去了。方利明,你不是早就有独立出去的想法么?我准备给你三十万作资金。”方利明马上表态说:“我的事还是往后再放放,你看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
当天下午,方利明开车来到刘娜家,把李媛接到了丽萍公司,暂时让她跟刘丽萍住在一起。刚开始,方利明还担心李媛會拒绝,谁知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方利明再到单位时,能感觉出李媛的心情已明显好转。来上班之前,他还特意跑到一家精品店去给李媛买了个挎包,另外买了一套名贵的化妆品。当他把这两样东西送给李媛时,她说了声“谢谢”便收下了。稍后方利明才知道,昨晚李媛跟刘丽萍谈了很久,但最后她还是没有答应出任丽萍公司副总一职。刘丽萍感慨地说:“我实在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没过几天,答案就揭晓了。
这天上午八点,李维波一上班就去他的保龄球馆玩了几手,直至全身冒汗为止。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秘书急切地告诉他:“莽哥回来了,现在正四处找你。”李维波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他怎么……还敢回来?”接着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那你还啰唆什么?马上报警,你不知道他杀了人吗?”关了手机,想到莽哥的狠辣,李维波一阵心惊肉跳,赶紧招呼雇用的两名贴身保安一起开溜。李维波边走边想,看样子莽哥知道李媛的事了。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越想越害怕,脚下的步子就迈得飞快。
得到报警,张子剑指挥警力马上向保龄球馆这边集中。可当他们赶到时,保龄球馆已经人去楼空。
就在十分钟之前,李维波刚推开保龄球馆的内室门,一抬头便猛地僵在那儿。穿一身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莽哥,正朝保龄球馆走来。李维波冲两个保安喊道:“拦住他!”边喊边向自己的汽车跑去。莽哥骂了声“我操你妈”,便飞也似的追了过来。李维波的两名保安一左一右上前拦挡,只见莽哥伸手从腰后抽出一根铁棍,一阵左右挥舞,把两个保安打翻在地。
莽哥丢下倒地的保安抬头看时,李维波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门外。莽哥咆哮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前门,看到李维波已钻进一辆白色轿车。他兔子般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吼道:“哪里走!”一边将铁棍砸在车窗上,玻璃瞬间碎裂。李维波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冲了出去。莽哥抡着铁棍追了一阵,车子越跑越远,他将铁棍朝那车扔了过去,骂不绝口。就在这时,一辆红色桑塔纳冲到他的身旁,紧急刹车的声音异常刺耳。莽哥一看是自己的兄弟赶到,精神大振,一头钻了进去,朝前面一指:“追上前面那辆车!”开车的胖子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李维波此时已发现莽哥在追踪,他加快了车速。但因为车辆拥塞,李维波的车很快便被桑塔纳咬住了,迫得他在一片嘈杂的轰鸣声中将车开上了人行道,行人惊叫着四下逃开。接着李维波的车撞在一个水果摊上,几乎失去控制,紧跟着又离开人行道,拐进了另一条马路。
这条马路上的车辆少,李维波加大油门向前直冲,喇叭按得震天响。莽哥见他们再次被落下,心里一急,一把抢过方向盘,叫道:“我来开!”两人在忙乱中换了位置。桑塔纳只稍缓了一阵,便怒吼着提速前进。莽哥不停地咒骂着,前后两辆车很快接近。他看到李维波的轿车上了大桥欲摆脱追击,不由得怒火中烧,方向盘也因车速过快抖动起来。
“李维波,去死吧!”莽哥瞪圆了眼睛,朝着桥中间的白车撞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响,那车被撞得东扭西歪。莽哥见状,眼里燃烧着嗜血的兴奋,轰的又撞了过去。只见白车颤了一下,一头向右边的桥栏杆冲去,接着就听到桥下传来汽车落入江中的一声巨响……
重案组的警员驱车在后面一路狂追,待冲上桥头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李维波葬身江里,汽车和人都被滚滚江水淹没。而莽哥及其兄弟一伙驾着车夺路狂奔,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子剑站在桥上,望着桥面上清晰的轮胎擦痕,铁青着脸没有言语。
站在火车站广场,面对即将离去的李媛,方利明的心情十分沉重。
李媛穿着紫色风衣,脚下是一个红皮箱,头发被吹得绺绺扬起。方利明见了,很想问她冷不冷,最终还是没开口,好像现在他已没有了这个权利。
方利明小声地问李媛:“日后你还回来吗?”李媛俏皮地笑了,目光明澈而宁静:“你在留我吗?记得以前,总是我在主动问你。”方利明摇摇头,说:“我知道留不住你。你向来有主见。”李媛莞尔一笑,伸出长长的手指,指向他身后的城市,说:“你看嘉城,楼宇、江湾、浅山、古塔……远远望去,它们都很美,是不是?我刚来的时候,感觉上这种景象更美,可现在在我眼里,它们全变了。”
方利明支吾着:“李媛,我要跟你说的是,我其实很……很喜欢你,你知道吗?”她目光如水:“我知道!师兄,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可现在不一样了,正像你说的,已经回不去了。师兄,找个适合你的人结婚吧。我祝你幸福!”她摘下手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那种温热让他激动,又几乎承受不住。他看着她的眼睛,这样清澈美丽的目光,曾经是他随意可捕捉到的,但现在已像在梦中,虚幻缥缈。
检票的铃声突然响起,广场立即变得忙乱、浮躁起来。方利明一看表,离列车到站还有十分钟。这时,方利明看见两个穿西服戴墨镜的男人来到了李媛面前,其中一个人恭敬地对李媛说:“李姐,大哥叫我们送你上车。”方利明觉得这两张面孔非常陌生,却见李媛痛快地答应了。看着他俩帮她拎起了行李朝候车室的检票口走去,方利明心里已猜中了七八分。他心痛地意识到,李媛这一去,此后便完全属于一个叫莽哥的人了。
方利明尽管依依不舍,但还是洒脱地告别和叮嘱道:“师妹再见!”李媛扭头朝他明媚地一笑,那笑容如同鲜花怒放,在方利明的眼前盛开得那么灿烂娇媚,也将在方利明以后的生活中常开不谢。
方利明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此刻他恍然若梦,眼前不由晃过刘丽萍、李维波、莽哥和杨壮实一干人等,不久前还热热闹闹地斗来斗去,现在却烟消云散了一般,梦醒了,人也去了。如此优秀的小师妹,居然追随莽哥踏上了前路茫茫的逃亡之路,而且去得这样心甘情愿死心塌地,方利明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为此他感觉心里在隐隐作痛。他忽然深深自责起来:“方利明,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自以为聪明,利用她去讨些便利,却从没考虑到她也在虎口下。而她曾经又那么信任你,甚至是爱你,你却一次次地辜负她,甚至伤害了她。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方利明害了她。如果李维波是个专门捕获猎物的陷阱,那么你就是那双把猎物推下陷阱的手,一双罪恶、肮脏的手!”他狠狠地一拳击打在广场花台的栏杆上,鲜血顿时从爆裂的伤口汩汩流出。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正在这时,方利明看见张子剑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一角,尽管他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方利明还是认出了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他,他知道他正在执行任务。附近还有几个身穿便衣的警察,相隔一定距离地站着。
李媛刚走进候车室,张子剑他们就立即跟了上去,接着迅速消失在了候车室的人群中。显然,张子剑一直都在盯李媛的梢。找到李媛就有可能找到莽哥。起初张子剑是想找李媛做工作配合抓捕,但通过几次接触,他知道李媛是一个痴顽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做通工作的,搞得不好会适得其反。他不想打草惊蛇,不得已采取了盯人战术。
方利明莫名地紧张起来,为李媛担着一份心。但接着他又释怀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拯救这只迷途的羔羊。
与此同时,在相邻的另外一座城市,青春焕发貌似一身轻松的刘丽萍,正开着车前往某家宾馆。和李维波、杨壮实一干人等的是非纠葛看似都过去了,却又在她内心深处幽灵一般地盘桓着,刘丽萍的心里并不轻松。特别是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脑子里总是反复出现那天晚上挥之不去的噩梦……
昨天朱雪松打电话关心她的近况,刘丽萍像在绝望中找到了救命稻草,大江决堤般向他尽情倾诉了个淋漓尽致,包括她的苦,她的累,还有她的思念和哀怨。听着刘丽萍尽情地发泄和倾诉,朱雪松半天没有吭声。半分钟过去,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叹了一口气柔声说:“你到我这里来散散心吧。”
从嘉城来到朱雪松所在的城市,刘丽萍努力将嘉城的恩恩怨怨抛诸脑后,她还年轻,还有激情和梦想,她要努力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