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子
唐朝名妓薛涛隐居成都浣花溪,向当地人学得造纸工艺后,青出于蓝,另辟蹊径,用木芙蓉的皮捣烂煮糜,制成薄纸,并于每年四季采撷半开的桃花、芙蓉、荷花、凤仙、菊花等舂成花泥,兑以浣花溪的水,以毛笔一次次涂在纸上,使颜色鲜妍均匀,而后压在书中阴干。偶尔还会将些小花瓣洒在纸上一起印干,制成百花笺。根据材料的不同,薛涛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十种颜色,被诗家称为“十样变笺”,其中又以深红最为著名,大约是这颜色像极了胭脂,更符合造纸人的身份吧。
薛涛就用这香艳别致的纸,与一代文豪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诗词唱和。有实力,有创意,有包装,又有宣传,薛涛笺能不一时风行?更何况她还给这纸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能用来写诗。所以又称“诗笺”。
唐末诗人韦庄无缘见薛涛一面,却有《乞彩笺歌》长律云:“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阁深藏人不识。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人间无处买烟霞,须知得自神仙手。也知价重连城壁,一纸万金犹不惜。”
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这三样说起来也都不算难得,然而却要指定天时、地利,若再想及制笺人乃一才貌双全身世传奇之名妓,更知可贵,便是一纸千金亦不为过了。
张爱玲在《金锁记》开头写:“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到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
记者会上有人指责她文字矫矜,说为什么一定要是朵云轩的纸,澄心堂纸又有何不可?张爱玲淡淡答:因为小时候我家中用的都是朵云轩纸——越发矜贵得超尘脱俗。
所以说,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纸,写什么样的字,是一件优雅的事,因为郑重,愈见珍贵。
近年来,手工纸的用途一般仅限于书画的宣纸、绵纸以及毛边纸、元书纸、连史纸、玉扣纸、海月纸等。极少有人拿来写书信。而另一面,信纸的装帧却越来越漂亮、越花哨,印花的,洒金的,透明的,带香味的,甚至立体的,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应有尽有,尤其网络信纸的诞生,更是连FLASH动漫也用上了,却再也没有了那种珍贵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里面少了一种庄重的意味,和手工的质感。
手写的情书展现在手制的信纸上,那种情真意切的意味,比文字另有一种心动的力量。
有一次同朋友去鼓浪屿,在一家小店里见到那种土黄色的手工纸,并不精致,带着草叶的纹路,却价格不菲。朋友见猎心喜,一下子买了好多,坐在咖啡馆里写信,一口气写了四五封,寄给不同的朋友。我陪她一起走去邮筒那里,她在投递前,特地在每个信封上吻了一下,同我说:“我猜他们收到信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你信不信?”
我说:“信。”
说完了,才想到“相信”的“信”和“信纸”的“信”,居然是同一个字。
难怪送人礼物又叫作“手信”呢。亲手挑选的信物,代表的不只是情谊,还有信任。对方一定会感受到那种分量。
我不禁再一次重复:“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