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阴暗的一面

嗒嗒嗒。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噪音划破夜空，卷动的气流让气氛变得紧张。士兵们趁着夜色在昏暗的小巷里迅速扩散，装甲车则趾高气昂地占据了各个战略入口。这天是周日，时针指向了凌晨4点，欢迎来到被机场和港口夹在中间的卡儒贫民窟。贝尔梅拉高速路连接着卡儒与市中心，沿途埋葬着2000多个灵魂。卡儒距离里约海滩乘车只要20分钟，置身于此，却让人如临战场。

明年6月12日，世界杯将在里约举行，2016年还有奥运会，为此里约政府准备开始一场周密庞大的清洗计划。官方将之称为对贩毒猖獗的棚户区进行的清缴行动。这场行动涉及的范围极广，里约有大约900处贫民窟，有630万人居民，相当于城市人口的1/4。

里约州州长塞尔吉奥·卡布拉尔决定向贫民窟的毒贩展示肌肉：警犬、警察、士兵、装甲车，大约有1300多人参与了卡儒以及附近地区的清洗活动。与常理不同，警方在行动前几天，提前通知了贫民窟的居民，当然也包括毒贩。“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一位警官说道，“如果毒贩坚守不弃，那他们自己就要承担风险了。”这并非只是虚张声势的恐吓，参与这次行动的别动队（BOPE）以凶猛残暴著称。这支武装力量招募了巴西最出色的精英警察，其中不乏高水平运动员，比如MMA（综合格斗）冠军保罗·蒂亚戈，他参加过20场职业比赛，取胜15场。出色的身体素质并不是进入BOPE的全部条件，在已经被腐败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警察体系中，他们还需要保证出泥不染。 BOPE的先锋部队在早些时候进入卡儒贫民窟，为大部队的冲锋做准备。他们率先进入了黑帮“朋友的朋友”的控制区域，墙上“ADA”的涂鸦标记表明了势力范围。先遣部队采用分区控制战术，然后埋伏在隐蔽的地方。他们的脸上透着一股紧张的情绪，随时准备开火。BOPE扮演的并不是和平使者的角色，这行动更像对极度暴力的社会进行的暴力打压。

BO PE的攻击能力让人胆寒，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毒枭也会望而生畏。“在里约，腐败的警察会成为毒贩袭击的靶子，但他们绝不敢动BOPE的人。他们知道BOPE的报复将会异常猛烈。他们行动的尺度非常大，跟西方社会并不相同。”何塞·卡特解释道，他曾是一家为美国政府服务的事务所的风险分析师。

2007年6月，在第15届泛美运动会开幕前几小时，BOPE对约热内卢北部的阿勒芒贫民窟进行了清剿，造成了40多人死亡。三年后，BOPE再次出击，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40公斤的大麻，250公斤的可卡因、数只左轮手枪和冲锋枪、30辆汽车和100多辆被盗的摩托。这次行动缴获赃物的总价值预计超过了2亿雷亚尔（约合5.6亿人民币）。在卡儒的这次清缴行动中，毒枭们并没有负隅顽抗。天亮时，战利品寥寥可数。大约有300人被警察检查身份，比如那些冒充好汉，用点燃变质葡萄酒的方式挑衅直升机的莽撞少年们。

当巴西国旗和里约州州旗在一座篮球场上升起时，弗雷德里科·卡尔达斯上校对着电视镜头侃侃而谈：“这次行动取得了成功……我们没开一枪一弹。”这种表态让现场的三十多家电视媒体感到失望，BBC的报道团队特意配备了头盔和克维拉防弹服，他们原本准备见识一下地狱的模样呢。

卡儒当地无畏的居民对于警方在周日一大早就把他们吵醒表示了愤慨，电视台摄录有损于当地形象的画面，更让居民们怒不可遏。但太阳像往常一样悬挂在空中，居民们很快平静，回到了生活中的角色。泥瓦匠在搅合着水泥，家庭主妇在门前扯起了晾衣绳……

在警方清洗行动过去4天后，卡儒当地的生活一切如常。街头偶现BOPE的武装小分队。游手好闲的居民坐在板凳上闲聊。何塞利尼奥谈起了对上周日警方行动的看法：“他们不像过去那么凶狠。这次行动有积极的影响，暴力事件的发生频率会有所下降。但毒品买卖仍会继续。”看起来何塞利尼奥对于警方的行动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在何塞利尼奥身边的马加拉埃斯持同样的观点：“行动没那么暴烈，对孩子们有好处。过去警方每周都有一次持枪巡逻。要想真正地改善贫民窟的治安，警方的威慑行动需要跟社会治理计划配合。在其他的贫民窟，政府的诺言从未实现过。奥运会过后，他们对贫民窟又会回到放任自流的态度，一切都会死灰复燃。因为清洗行动对政府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在类似卡儒贫民窟清洗行动后，BOPE的成员会在当地驻足几日，然后由普通警察接手，他们防止毒枭们卷土重来。除了卡儒，警察们还进驻了里约南部的一些贫民窟，那里是主要的旅游区域，对于里约市的形象至关重要。

清剿行动成功的标志之一是位于里约东部的塔巴雷斯·巴斯托斯贫民窟。当地黑帮的首领绰号“雷神”，巴斯托斯贫民窟就像是他的个人城堡。如今“雷神”因多项谋杀罪名被投入到亚马逊河流域的一所监狱里，他的女友曾被他碎尸。BOPE现在进驻到巴斯托斯的主要街区，这里变得异常安全，好莱坞演员爱德华·诺顿主演的《不可思议的绿巨人》曾在巴斯托斯取景；美国著名说唱歌手snoop dogg的歌曲《美丽》的MV也在这里拍摄完成。当地居民通过贩卖苏打水，或是帮助拍摄团队存放大型器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

在伊帕内玛海滩的最西边是比迪加尔贫民窟，这里经过治理也变得平静安详，比迪加尔建在两兄弟山上，巴西著名歌手奇科·布亚尔克有一首歌曲就是歌颂比迪加尔的。比迪加尔的很多街区都得到了改造，眺望里约湾的景致独好。这里的卫生状况尚可，拥有排放废水的管道系统，这正是多数贫民窟所缺少的。比迪加尔被誉为贫民窟里的花花世界，吸引着很多富人来这里投资房产。

“当警方赶走贫民窟的罪犯时，市场法规就会随之驱赶当地的穷人。”何塞·卡特如此解析。贫民窟的不动产随着穷人的离去，富人的入住而价格飙升，最终富人成了警方行动的受益者，穷人的境遇并没有得到改善。政府告诉穷人们：“你们会有一个新家，但在60公里以外。”大规模的迁移让贩毒和其他犯罪行为感染了新的聚集区，比如西边的圣克鲁斯或班古。这也让他们远离了国际足联和因明年世界杯而大量涌入的观光者的视野。

生活在卡儒的何塞利尼奥总结着弥漫在贫民窟里的普遍情绪：“幻想世界杯或奥运会时会如何生活，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太过复杂的问题。我们只活在当下，不问明天。”

足球明星的支持

球员们？“我们喜欢足球，但……球员们把时间都用于买车、招妓。我们从不见他们为人民做出过什么贡献。”何塞利尼奥抱怨道。如今的球员被视为自私、肤浅的代名词，与老一辈的球员大相径庭。拉易、莱昂纳多那代人仍致力于通过足球来帮助贫民窟里的孩子。为此他们与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合作成立了名为“Gol de Letra”的公益组织。

“Gol de Letra”的里约分部成立于2006年，就建在卡儒。其管理者是贝阿特利兹·潘塔莱昂，莱昂纳多的前妻。她照顾着1360名6至15岁的孩子，他们每天上午或者下午会来到“Gol de Letra”活动。“自从1985年军队的独裁统治结束后，学生们就只有半天课。”贝阿特利兹说道，“巴西的教师和师资经费不足，半天课程安排可以让学校避免建造食堂。”下课后，这些孩子们就会来到卡儒接受教育计划。带领巴西在1994年世界杯夺冠的教练卡洛斯·阿尔贝托·佩雷拉经常会来到卡儒指导孩子们学习。他被他们强烈的求知欲所吸引，甚至不愿离开。但孩子们平时的生活并非如此理想。“2012年是困难的一年。在其它贫民窟获得成功的清剿行动在卡儒失败了。有些匪徒甚至持枪来到我们的学校抢占地盘。”

贝阿特利兹希望能保持乐观。“Gol de Letra”按着教育部的教学法对学生进行培训。“缺少教育会引发暴力。在巴西，教师的月薪是600雷亚尔（约合1680人民币）。我们需要提高教师的待遇。”回到精神层面来，“对于孩子们来说，成为盗贼要比当警察或老师赚得更多。我们的目标是向他们证明宿命是不存在的。但这并不容易，贫民窟的人都缺少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