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度送礼

颜士州

三度姓沈，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是个老实人。老大、老二合伙在镇上开了个塑料厂。三度在外混了几年，也没有发迹，回家找到两个哥哥，两个哥哥竟安排他跑推销。老实人就是老实，三度也不知道推辞，这不，第一次出去推销产品就出了问题。厂里的一批塑料产品，价值十多万元，因为质量问题被东北的一家机械公司退了货。这下把三度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有人看三度着急，看着可怜，就提醒他说，你为啥不去请教“广东橄榄”阿福根呢？三度一听，眼前顿时一亮，心想：对啊，阿福根是我们镇上出名的能人，据说在他手里没有卖不出去的货，我去找他出出主意。

三度为了向阿福根讨教经验，特意请阿福根到镇上得益楼饭店吃饭。阿福根是洪堡五金公司推销员，因为能说会道，人又聪明，世故深，常常把企业的产品销往广东，所以得了个雅号——“广东橄榄”。今天他晓得三度有事求他，所以摆足架子，直到三度望得眼睛发酸，才慢吞吞地走进得益楼。三度赶紧招呼他入座。吃过酒菜，三度把自己碰到的困难一说，阿福根一边啃鸡腿，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十多万元的货色销不掉，那是小事一桩，你只要听我的话，包你没问题。”三度一听高兴地说：“一定听你的，一定听你的。”阿福根一只鸡腿啃完，舔了舔嘴唇说：“办法很简单，六个字：一哭、二绕、三塞。”三度弄不懂啥意思，阿福根撇了撇嘴说；“哭，就是哭穷，唱苦经，要哭到对方可怜你，就有希望推销；一哭不灵就用二绕，要绕牢人家不放，三天三夜不口干，绕到对方吃不消，收下你的货。假使这两招还不行，那就只好用最后一招，塞。这一招是杀手锏！就是塞东西，塞人民币，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三度听了“广东橄榄”的一番话，想想蛮有道理。但他觉得自己嘴巴笨，一哭二绕看来是不行，还是直接用“杀手锏”吧。送走阿福根，三度打听到那家机械公司老总的详细住址，连夜赶过去，傍晚就寻到了林总家。

林总是机械学院毕业生，今年四十多岁，这会儿正在家里看国外企业管理资料。听到有人找他，他走到客堂里一看，只见三度拎着“一、二、三、四”等在那里。啥叫“一、二、三、四”？就是左手拎一只老母鸡、两串大闸蟹，右手拎三瓶大曲、四盒精致点心。林总一看，心里就明白这是哪路神仙。他招呼三度坐下，倒了一杯茶，然后问三度的来意。三度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蛮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额头上的汗也冒了出来。

林总笑嘻嘻地说：“沈先生，你们厂的困难我们很同情，可是如果将你们的不合格产品安装在我们企业的产品上，那不合格产品就不是十多万元，而是几百万元了。请沈先生帮我想想，我要用多少这个……”林总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老母鸡、大闸蟹，“才能使人家收下我们的产品呢？”

“这……”三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林总站起身来拎着“一、二、三、四”走到三度面前说：“沈先生，请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

三度十分尴尬：“林总，这些都是乡下土产不值钱，你收下吧。”

“我不能收。沈先生，这些东西难道就能解决你们厂的问题吗？”林总话中有话。三度只得把礼物收回，灰溜溜地走了。

从林总家出来，三度心里十分懊丧。这天上街正好碰到“广东橄榄”，三度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阿福根，你的‘杀手锏真灵光，一记打在我自己的面孔上。”

“广东橄榄”知道一定是他呆头呆脑碰了壁，便吹嘘说：“有招子还要看你会不会使呢。”

三度把带去的“一、二、三、四”说了一遍，阿福根听后瞧不起地说：“哎呀，你真小儿科，又不是到医院去看病人，啥个鸡啊、蟹啊，这一套现在人家不吃了，你要想成功……”说到这里阿福根故意停了下来，嘴朝旁边歪歪，“三度，到老地方，我再来教教你怎样使‘杀手锏。”

三度明白阿福根又想到得益楼敲一顿老酒吃吃。他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照办了。阿福根酒足饭饱之后，问三度：“林总对你说了些什么话？”三度如实讲了。

阿福根一听连忙说：“有苗头，有苗头。这个林总是老滑头，你听，‘送这些东西难道就能解决你们厂里的问题吗？这是啥意思，你知道吗？”阿福根故弄玄虚，自问自答，“这是他‘甩令子给你，说明这一点点东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要加码！”

“那送啥好呢？”

“广东橄榄”诡秘地说：“三度，这‘塞字还有一个诀窍，要牢记四个字。”阿福根用筷子蘸了老酒在桌面上写了“投其所好”四个字，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小看这四个字，这里面大有文章。比如说那个林总，是大学生、知识分子，他是不会喜欢老酒、大闸蟹的，俗里俗气，你到他家有没有看到客堂里挂有条幅？”

“有的，有的。”

“你有没有看见阳台上有盆景花卉？”

“阿福根，你赛过仙人，是有的。”

“所以，你要送名人字画，或者五针松、君子兰，保证你是华佗仙师看毛病——一帖药。”

三度照阿福根说的，又来到林总家，可还是碰了壁，林总还是那句话，靠送东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林总不领情，三度走投无路，只好按“老规矩”找阿福根想办法。这次阿福根也感到棘手，他把林总那句话反复念叨了几遍，忽然一拍大腿：“哦，对了！知识分子不好对付，胃口大，胆子小，招人显眼的东西不能送。你听‘送东西是不行的，那也就是说要送人民币。按老办法，买几包烟把一万元做做手脚送去。”阿福根把如何在香烟里塞钞票的办法教给了三度，三度还有点怕人家不收。阿福根说：“当然这钱不能送给林总本人，要趁他不在家时，送到他家中，只要他家有人收下，三天内不退回来，事情就成功了，这次我是包拍胸脯的。”阿福根信心十足地说。

三度对“广东橄榄”的办法将信将疑，但自己又想不出好办法，只好照样去做了。想不到这次居然成功了，林总的爱人果然收下了这几包香烟。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香烟”没有退回来。这下三度真是喜出望外，对阿福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度正想去找“广东橄榄”商量接下去怎么办，忽见很多人往洪堡公司奔去，三度一打听，说是“广东橄榄”被县公安局抓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三度脑子 “嗡”的一声，顿时心惊肉跳。一会儿，只见两个年轻的警察押着阿福根上了一辆警车，警车便风驰电掣地开走了。

自从阿福根因行贿罪被捕后，三度整天坐立不安，生怕牵连上自己吃官司。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林总打来电话约三度谈话。三度接到电话后，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今天是祸是福，他急忙赶往那里。

他走进客堂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客堂里坐着一个年轻的民警。

三度觉着一股凉气从脊梁骨里冒出来，心想：林总啊林总，你要捉我，到我家里来捉，我也好准备准备，交代交代，用不着把我骗到这里吧。心里一急，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正在三度发呆的当口，忽然听见林总在叫他：“沈先生，快请坐。”三度壮壮胆子坐下来，战战兢兢地问：“林总，你找我有啥事情？”

“沈先生，我是特地约你来，还几包香烟钱的。”

“还香烟钱？”

“是啊。”三度的心里咚咚直跳，他假装糊涂道：“两包蹩脚烟，小意思，钞票就算了。”

“什么蹩脚烟，沈先生派头真大，那是几包市场上买不到的好‘烟啊。盛情难却，那几包‘烟我们收下了，我准备也送一点点礼物给你。”

“不必了，不必了。”三度连忙推辞。

“有来有往么，这件礼物你一定要收下。”说着他从里屋搬出两件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三度面前：“沈先生，你看看这件东西，厂里能不能派上用场？”三度满腹狐疑。林总弯腰打开纸包，三度一看，啊！原来是一对塑料模具。“林总，这……”三度惊异道。

“这是发票，”林总递过一张发票。三度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塑料模具两副，材料费、加工费一万元整。”三度恍然大悟，心里又是一阵热，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林总，你……”

林总拍了拍三度的肩膀说：“沈先生，我看了你们厂送来的产品，发现产品质量不好，究其根源，是模具没有开好，我们机械公司技术力量比较强，我就决定帮你们开一副模具，你拿回去用用看，如果有问题，我们可以派人去帮助你们修理。”三度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林总语重心长地说：“沈先生，今天我要劝你一句，办好企业靠的是信誉、质量，不能蒙混过关，这样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我抽了你的‘烟，心要被熏黑的。如果长此以往，你们的企业是很难生存的。”

林总一番话说得三度无地自容，脸红得像关老爷。林总见三度这副狼狈相，就趁势落场：“沈先生，时间不早，你就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要把模子送回去投入生产。”其实三度是想赶快离开林家。他拎上模具，准备出门，但总觉得心里有一个疙瘩没有解开，他指了指那个年轻民警问：“林总，这位是……”林总哈哈一笑说：“对了，我还没有介绍，这是我儿子林峰，刚从公安学校毕业，今天星期天在家休息。”唉，三度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紧紧地握住林总的手：“林总你真是帮了我们企业大忙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