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

2013-04-29 22:27:44樊仲晗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3年8期
关键词:张志强莉莉彩票

夜已经深了,一辆出租车缓缓地行驶到金河大桥中央,突然减速,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司机张志强打开车门探脚走了下来,站在车旁,伸了个懒腰,发泄一样地重重的关上了车门,走到了车身另一侧的大桥人行道上,掏出了香烟点上火,狠狠的抽了一口。

大桥上已经没有了白天那样的繁忙和拥堵的车流,只有偶尔的车辆呼啸而过,河南岸林立的高楼上霓虹闪烁,在静静地展示着城市的繁华。

张志强有点恍惚,手上的烟头漫漫的燃尽,一下子烧灼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把烟头甩掉,把手指放在嘴上吹了吹。手指似乎不疼,盯着远处楼顶鲜明耀眼的大大的“福利彩票,奉献爱心”的巨幅霓虹灯广告,张志强觉得心被烧灼了一样……

1

河流是城市的天然分割。这个繁华的大都市,桥南桥北截然不同。一公里宽的大河把城市分割成了两个自然的区域,尽管修通了大桥,南北来往方便了很多,但近两公里宽的大桥,也成了人群的分界线。桥南是灯红酒绿、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区,桥北是鱼龙混杂的广袤市郊,住着很多全省、全国来这个城市谋生活的打工仔、打工妹,所以流传着“站在桥上往南看,都是一群贪污犯;站在桥上往北看,满眼都是穷光蛋”的民谣。张志强也住在河北岸城中村一租住的小公寓里,每天凌晨,接送完了最后一批上夜班的特殊人群,张志强就开着他那出租车过河回“家”。

深冬的一个夜晚,张志强照例收车回家,行驶到了金河大桥上,路边一个行人引起了他的注意,看背影和走路的姿势,像是个年轻女人。城市公交车过河的最晚到晚上十点,张志强看了看车上亮着的钟表,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个时间除了像他一样晚归的出租车,不会有其他的交通车了。步行走过去,即使是住在离桥最近的城中村,恐怕也得一个小时。

不会又是来跳桥自杀的吧?每年这个桥上,几乎都有来这寻短见的各类人,所以,桥上也加强了各种设施,个别的地方还竖起了“珍爱生命”的警示牌。

张志强停到了行人的旁边,摇下了右边的车窗,伸头喊道:“老师(儿),要车么?”

行人扭过头来,是个女人,看了看出租车,慌忙的摆摆手拒绝。张志强又喊到:“这个时候可没车了,大姐您是回家么?”

行人低下头对着出租车,马路对面灯光映照得棉衣帽子下面眼睛闪亮亮的,低声说:“谢谢您了,我走走。”

张志强看没什么异常,也看出行人没有要搭乘出租车的意思,摇上玻璃,缓缓地开走了。

两天后的这个时间,张志强又走到了金河大桥上,刚刚走上大桥的行人背影看起来有点熟悉,张志强职业化的靠过去,摇下右边车窗的玻璃,喊道:“老师(儿),要车么?”看到行人回过头了,好像就是前天那个女人,就又喊:“大姐,要车么?”

女人低下头,看着车窗里面,回答道:“谢谢您了,不要”。

看着河岸远处高楼上“福利彩票,奉献爱心”的巨型广告,张志强突然起了善心,对着女人喊道:“来吧,大姐,我捎你一段吧。”

女人一边说着:“不要了,谢谢”,却没动地方,还是看着张志强。

张志强心里暗笑,这个大姐,是觉得我像坏人,还是怕花钱啊?就伸出左手探出车窗,在车顶上拍了拍闪亮的顶灯,自豪的说:“大姐,你看,我这是学雷锋标兵车,捎你一段吧,不要钱。”

女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远处黑乎乎的河流,又扭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桥,迈步走下了人行道,打开了车门,默默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摘下了棉衣连着的帽子,甩了甩头发。

张志强悄悄看了一眼,黑黑的长发,亮闪闪的眼睛,好像还挺漂亮的,就问:“大姐,住哪儿?”女人柔声答道:“潘店”。张志强兴奋起来:“我也住潘店啊”,心里一顿,接着说:“那可够远的呃,过桥还得走半天呢,那天你就走回去了?”

女人低下头,轻声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了。

张志强看女人挺腼腆,就说:“听听音乐吧”,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交通音乐频道怀旧音乐时间正在播放着潘美辰的《我想要有个家》: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

寻找我的家

音乐缓缓地在夜色里流淌,甜美纯净地天籁之音让寂静的寒冬夜里有了一份浪漫和温馨,歌声里那种对家的渴望和呼唤似乎也感染了这对刚刚结识的单身打工仔,两个人反而都没话说了。

过了桥,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潘店,张志强刚想问女人住在哪里,也想问她叫什么 ,手机响了,张志强接了电话,是几个老乡朋友在潘店村口的大排档喝酒,看这个时间张志强是不是回来了,让他过去一块玩玩。

车子停到了村口“李嫂家常菜”,破旧的房屋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倒比白天还热闹。张志强停下车,说:“到了”,又小心的问女人,倒像是在请求:“不介意一起吃个夜宵?也认识几个这个村里的哥们?”

女人没答应,也没反对。

张志强下了车,等了一下,女人也下了车,站在车门边,看着张志强,没说话。张志强很诚恳的再次邀请到:“去吧,反正都在家门口。放心,都是好人”。

张志强往前走了几步,侧眼看看,女人跟过来了。张志强像个绅士一样优雅的做了个手势,向着“李嫂家常菜”的方向指示:“请!”女人微微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走进房间,四男一女正在喝得热火朝天,迎面看见张志强的马上站了起来,喊道:“志强来了,来,来”。突然又眼睛一亮,看见了尾随着张志强后面的女人,态度更加的热情:“请,请,请”。

其他几个正在喝酒的哥们,也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见了进门的张志强和身后的女人,靠近门口的哥们伸手搂住张志强的脖子,含糊的说:“呵,哥们,厉害啊,中彩票了?你女朋友?”

张志强挣脱了他,转向身后招呼:“进来吧”,伸过头去,贴着女人悄悄地问:“你,怎么称呼?”

女人略带羞涩小声地说:“我姓常,叫常乐。”

张志强把常乐让进屋里,对朋友们介绍:“我朋友,常乐,也住咱这片。”然后一一介绍了主座的老张——称呼四哥、靠近门口的小崔,里面最早看见他们进来的小吴,还有正腻着的情侣小徐和他女朋友莉莉,都是一个县来这里打工的老乡,看起来都很熟悉。

四哥年纪不大,却像个成熟的大哥,一边嘴里说着:“欢迎欢迎”,一边招呼坐在门口的小吴找老板娘加椅子加餐具加菜。都就座了,四哥端起酒杯,首先向常乐介绍到:“常妹,欢迎你啊,志强是我们的好兄弟,不仅长得帅,人品好,够哥们儿,也是我们这些老乡哥们里面最有学问的,将来肯定也是我们这些穷哥们里面最有出息的。今个大伙一起聚一聚。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不大的房间里顿时更加热闹,冷冷的冬夜里,掀起了一股热潮。

张志强向常乐盘子里加了几次菜,就被几个哥们热烈的酒风招呼了过去。常乐微微笑着看这帮热闹的人群,似乎也并不陌生,倒像是来到了多年的老朋友堆里一样。

第二天早上,张志强醒过来了,头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沉浸在杯咣交错的气氛中,浑身像灌满了铅一样不能动弹。

“醒了?”

一声问候让张志强有点吃惊,这才看见屋子里面还有一个女人,坐在他床前的凳子上看着他。

张志强猛地抓紧了被子,因为他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裤,而且不是原来穿过的,肯定被换过。屋里明显的被整个地收拾了一遍,处处整洁干净,似乎不是自己过去那间脏乱的小窝。绳子上凉着自己的衣服,还有…………自己的内衣裤。只是满屋子都有种酸酸的味道。

“你……?”张志强有点疑惑。

女人舒了一口气:“你可醒了,昨晚你喝多了,最后不省人事,四哥他们把你背回来的,回来你又吐了大半天,衣服都吐满了,以后可别这么喝酒了,会伤脑子的”。

张志强似乎有了点记忆,但又不确实,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醒了就好了,给你买了点粥,在桌子上,还热着呢,一会起来喝一碗,暖暖胃,养养精神就好了。我走了。”

张志强起身想阻止一下,还没想好是道个谢还是问问究竟,女人已经走出了房门,回头留下的是一个阳光下灿烂的微笑。

给四哥他们挨个打了一通电话,小崔的嫉妒,小吴的羡慕,小徐和莉莉的啰啰嗦嗦的追问和祝福,昨天晚上的事情在张志强脑子里面渐渐地清晰起来。四哥语重心长的教育到:“志强啊,小常这女孩子真不错,不多言不多语,昨晚上你喝多了,吐地到处都是,人家毫不嫌弃,那么尽心的伺候你,看出来心地善良,本分勤快,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可不多啊,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是你的上辈子修下的福气,比你中彩票的机会都少啊,好好待人家啊。”

张志强苦笑着答应,“是、是,放心,四哥”,心里却在想,仙女一样的田螺姑娘,来无影去无踪,连个电话都没留下,我上哪去寻找啊。

每天晚上走到金河大桥上,张志强都会放慢车速,仔细地观察路上有没有行人,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再发现常乐的身影。张志强有些失望,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

2

放下了客人,张志强缓缓的开出了火车站广场,开始在路边寻找打车的旅客,一个背着大大的彩色编织袋的身影引起了张志强的注意,让张志强一下子莫名的兴奋起来。张志强毫不犹豫的尾随过去,赶到前面一看,心里暗自高兴,古人说的真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找到你了。

张志强一下子把车斜扎过去,挡住了去路,摇下车窗玻璃来兴奋的大喊:“常乐,常乐!”

常乐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到是他,也一下子高兴起来。拉开车门,把大包塞进了车后座,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张志强一边启动车,一边急切的问常乐:“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常乐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喃喃地道:“回了趟家”。

张志强忙转换话题:“四哥他们还问你呢,对了,你去哪儿额,还住潘店么?”

常乐扭头看了张志强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期待,低声回答道:“还住那吧。”

张志强说:“那好,我先把你送回去,晚上我早回去,叫着四哥他们,给你接风吧。”

常乐眼望着前方,像是自言自语,却是对着张志强说道:“别了,现在天也不早了,晚上就别跑了,去你家!我从老家给你带来了我们家乡自己酿造的五粮液,还有腌肉、花生、辣椒,晚上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吧。”

张志强感觉到真是田螺姑娘又降临了,心里暗想:“真有这么好事?”脚底下油门加大,恨不得马上飞回到自己的小窝里。

不大功夫,桌上整整齐齐摆上了四个菜和两个人的碗筷。张志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常乐带来的“五粮液”,闻了闻:“嗯,不错,还真香,像是五粮液的味道”。常乐擦了擦手坐下,笑看着张志强:“是么?”张志强有点不好意思了,自我解嘲说:“我喝过金六福,人家说和五粮液是一样的,就是这个味道的”。常乐说:“我们家乡,家家都会酿酒,这就是用五种粮食酿造的,咱们自家的五粮液,放心喝吧。我也陪你喝一点。”

几杯暖暖的酒下肚,张志强和常乐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张志强提议:“我们都先介绍介绍自己,算是互相了解一下,好么 ?”

常乐开心的笑了:“不用介绍了,你的那点历史,四哥他们都告诉我了,呵呵,那天的事,你都忘了吧?”

张志强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那天是喝了假酒了吧,要喝你这五粮液,我哪能喝醉!”

端起了一杯酒,张志强不服气的说:“这不公平啊,我的情况你知道,你,我可一无所知啊,在你面前,我可已经曝光了。”

常乐脸更红了,低头抿了一小口酒,说:“我是个孤儿,家里人都没了,前几天回家上坟去了”说着,语气有点哽咽,眼睛湿润了。

张志强看见,连忙起身,拿起卫生纸,撕了几张,递给常乐,嘴里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常乐擦了擦眼睛,抬起头,看着张志强,一只手缓缓地伸过来。张志强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常乐的手,顿时,一股温暖,传递到了两个人心头。

灯突然地灭了。张志强骂了一句,想起身。常乐手没放开,却抓得更紧了:“别动!”

常乐手上紧了紧。张志强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绕过小小的桌子,移到了常乐坐的床上,并排坐了下来。

外面其他的租住屋里,一片人声嘈杂后,渐渐地,屋里面陆续点起了昏暗的烛光,看来,大家对停电已经司空见惯,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张志强有点紧张,心里在怦怦地跳,脸更热了,身边的常乐似乎也是如此,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张志强向常乐贴了贴,常乐却一下子倒了过来,张志强伸手想扶一把,没想到手指触处,却是软软地感觉,张志强像是被电了一下一样,身体里的火焰被酒精一下子点燃了,一把搂住了常乐,鬼使神差地把嘴贴近了常乐的脸。

常乐并没有抗拒张志强的粗暴,身体却一下子瘫软了,像一块暖暖的海绵,贴在了张志强身上,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头发飘散的地方,女人那种特有的香味直冲张志强的鼻腔,柔软滑过的手让张志强裤子立马支起了帐篷。张志强难以自已的扳倒了常乐,一只手在常乐腰间露出的白白肚皮上向上向上,终于摸到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大白兔,张志强像浅底翔龙遇到大海一样,一个猛子扎进去,大海被他掀起一股一股巨大的浪潮……

第二天早上张志强醒来的时候,发现这次自己连内衣裤也没穿,一套换洗的内衣裤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枕头边。张志强低头嗅了嗅被子的味道,除了自己的汗味,还有浓浓的沁人心脾地女人的味道。屋子又一次被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桌子上放着小菜、油条和粥碗,淡淡的散发着早餐美食的味道,让张志强的胃口一下子大开起来,还真是挺饿了呢。

可是,张志强又突然发现,梦里那天仙般的田螺姑娘又哪去了呢?难道,她,又不声不响的飞走了么?

正不知所措的遗憾着,门突然开了,一丝耀眼的阳光照进来,飘忽的长发带进了一股冬天的寒气,却让张志强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

常乐放下手里洗好的衣服,走到张志强的床边,低下头,亲了张志强露出被子的脸颊一下,温柔地说:“醒了?饿了吧?快穿上衣服起来吃早饭吧。”

3

几天下来,张志强慢慢了解了常乐的情况。常乐家在四川农村,“512”的那场地震,大面积的山体滑坡让他们那个平日里宁静安详的小村庄失去了踪影,她的家人和大多数的亲戚都不幸遇难,连尸骨也无法找出。常乐跟着她哥哥在外打工幸免遇难。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去年冬天的一场车祸,她哥哥身负重伤抢救无效也盍然离世,这让她悲痛欲绝,从此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流落世间。为了躲开这悲痛的记忆,常乐离开了家乡,漂泊在几个大城市间打工度日。来到这个城市以后,常乐在一家KTV打扫卫生,租住在河北岸潘店村里的一个破旧的小房子,晚上下班通常会很晚,下班就只能走回那个被自己叫做家的方寸小窝舒展一下疲惫的身子。在家乡的时候,常乐是一个很泼辣很活跃的“川妹子”,虽然不能说能歌善舞,也是走路一阵风,小曲不离口,认识她的人都说:“常乐啊,你爹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可真是没起错。”家破人亡的悲剧接连而来,让常乐失去了往日的快乐。常乐告诉张志强,当寒风呼啸的寂静夜晚她疲惫独自地一人走在大桥上的时候,环顾四野,她更觉得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好多次真的都想一步跨出去,和她天上那些亲人团聚。每当这时,远处的灯火辉煌像是海市蜃楼,家人那些快乐的日子在眼前闪现,常乐就会告诉自己:家人也许并没离开,只是到了一个自己还没找到的地方,只要自己咬牙坚持不断努力,一定还能过上以前那样一家老小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

张志强遇上常乐的那个晚上,常乐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心情,两次遇上同一辆车,常乐也觉得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她,鬼使神差的跟着张志强上了车,又不声不响地跟着去喝酒。在路上,常乐趁着张志强放音乐的时候偷偷地看了张志强好几眼,觉得他侧面的身影好像自己的亲爱的哥哥,心里默然地涌起一股暖暖的亲情。

饭桌上,张志强并没有太刻意地照顾常乐,但是入座不久频繁的夹菜却让常乐感到了久违的亲情和关爱,哥哥走了以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常乐了,常乐不仅偷偷的多看了张志强几眼。张志强很快就投入到了和几个老乡热火朝天的拼酒之中,基本上也没看常乐始终在偷偷的看他,甚至后来忘记了还有常乐这个他带来的客人,他已经深深地醉入了乡音乡情。在这个城市,能真正让张志强不用恭维陪笑、不用设防、自己身心放得轻松的,也只有这几个贫贱老乡。这里没有让张志强自惭形秽趾高气扬的官宦富豪、没有让张志强望而生畏雁过拔毛的赃官酷吏,也没有让张志强闻风丧胆的地痞流氓。在他们中间,他找到了小时候发小一起在村头巷尾尿尿活泥巴的感觉,找到了三五串联狗胆包天偷瓜摸枣的感觉,找到了自由自在家的感觉。

红红的乡情火焰很快就燃尽了张志强的酒量,张志强已经从豪言壮语阶段,进入了胡言乱语阶段,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常乐几次想制止,一来也插不上话,二来张志强的今天的兴致实在是高,根本就不看她,再一个,被男人热火朝天喝酒冷落了的,还有刚开始和男朋友小徐甜言蜜语腻在一起的莉莉。莉莉挤开了常乐旁边的小崔,坐了下来。一边漫不经心的扒拉着盘子里的菜,一边饶有兴趣的盘问起了常乐。无非就是你哪里人啊,多大了啊,怎么认识的啊,处多长时间了啊——常乐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回答,也不拒绝,只是微微笑着,对莉莉反复追问的“是不是啊”什么的问题,大多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不甘寂寞的莉莉,又热情地趴在常乐的耳朵边上,介绍起了他眼中的张志强。他们是一个县里的,家乡距离还不远,都是比较贫穷的农村。张志强是家里的独儿,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已经远嫁外乡。张志强小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一向很好,非常有希望上一个挺不错的大学,那也许就可以山窝里飞出金凤凰了。不幸的是,父亲身患重病,家里实在没钱供他,他只好在临近高考的前夕挥泪退学,回家照顾了几天病人,家里实在没钱,还要还债,就跟着打工的人流,来到这个城市,成为了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打工仔,当搬运工、送水工,现在终于成为了一名技术工人——开出租车。张志强勤劳能干,很顾家,挣的钱几乎都寄回家里给他老爹治病。在这个朋友圈子里,开朗热情,人缘很好,对朋友也很大方,自己虽然非常节俭,却常常帮助这几个比他还困难的小哥们儿。张志强还爱看书,学什么都学得快,懂得多,老乡们都很佩服他,有事都找他商量请教。在莉莉眼里,张志强比她那个“吃货”——她指着划拳输了正在苦着脸被罚的小徐说:拿杆子量,也得强一百杆子。

看看桌上的小伙子醉眼迷离,莉莉都快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四哥宣布宴会结束。张志强傻笑着,已经语无伦次了,推开跟进过来扶着他的常乐,向外奔去,一出门,“哐当”,被门槛绊倒,摔了一个大跟斗,立马爬起来,抹抹脸上的沙土,傻笑着向后面跑来的人挥手说:“没事,没事,三两四两漱漱口,七两八两扶墙走,喝上一斤,墙走我不走!”接着,又“咣当”摔倒了。

四哥他们和常乐把张志强连背加拖得弄回了他的住处,张志强已经吐了好几次,裤子和鞋污秽不堪,连常乐身上也沾上了,一进屋,就弄得满屋子酸味。莉莉在后面捂着鼻子,站在门口。四哥他们把张志强弄到床上,常乐对四哥说:“谢谢四哥,谢谢你们了,我来吧,你们回去休息吧”。四哥皱了皱眉头:“你,行么?”常乐说:“放心吧”。几个小哥们也像解脱了一样,各自长出了口气,纷纷给四哥说:“让常乐辛苦辛苦,好好照顾,咱们走吧”。

小崔临出门,还扭回头,对着常乐加重了语气:“走了呵嫂子,再见”,常乐微微一笑,目送了他们。

常乐看着躺在床上重重呼吸的张志强,浓浓的眉毛,乱炸炸的胡须,真的有点像哥哥的样子。哥哥带自己出去打工的时候有时也会喝醉酒,常乐也被工友们叫去伺候他,那个时候,是常乐很快乐的日子。看着张志强这个样子,常乐一点也不讨厌,反而喜欢起来。

常乐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小屋。屋子很小,除了床,只有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台灯和一些书籍。靠墙的柜子上面还有吃剩下的方便面。有点凌乱,但并不是很脏。常乐觉得这有点像她的家了,挽了挽袖子,满身的疲惫不翼而飞,满怀信心的忙活起来。

离开了张志强,常乐回到了他的小窝,这里离张志强住的地方并不远。屋内屋外的环境也相差不多,常乐似乎还没从昨晚上的梦境中醒过神来。在屋里静静地坐了很久,外面一个莫名的巨响,让常乐觉得似乎像是晴天里的一身响雷,把常乐震惊,让常乐做出了一个自己觉得非常重要的决定。于是她急急忙忙地向打工的地方告假,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向着车站奔去。

奔波千里,回到家乡。跪在亲人的坟前,常乐没有了往日的凄凉和悲伤。像是面对着慈祥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一样,常乐自言自语的诉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很开心的告诉父母,她结识了一个长得有点像哥哥的小伙子,他长得很帅,对她很好,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他经常开车带着她到处去玩,现在她活得很快乐,这次回来,她就是想告诉父母和哥哥一声,她有了新的生活了。

离开家乡的时候,她买了很多家乡的特产,怀着美好的憧憬,一路盘算着怎么回到张志强那间小屋,给他一个惊喜,给他做好吃的,让他每天都吃上好吃的,他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

4

常乐把自己的房子退掉,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就搬来和张志强住在一起。

早上一早张志强出车,就把常乐捎到城里,晚上下班,再去接常乐回家。

常乐又找了一个工作,是在一个福利彩票点看摊,稍带着看着一个报亭。这个工作收入不高,常乐却很喜欢。开始是为了能够给张志强经常的带几本报刊杂志回去,这算近水楼台。看着张志强吃饱了喝足了,躺在床上看书的样子,里里外外忙活的常乐觉得心满意足。张志强也会经常把看到的有趣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给常乐听,常乐每每听得开心大笑。

常乐也很喜欢看着那些形形色色来她摊上买彩票的人们。虽然中奖的并不多,但是买的还是络绎不绝。每个人,每一次,买的时候,都说是在奉献爱心,买的数量大多也不大,看得出来,他们往往还是寄托着自己很强烈的希望,像一个经常来买的大叔说:“谁不想中奖呢?”

有的时候,在床上和张志强打闹之余,常乐也问问张志强:“咱也买点彩票?”

张志强总是不屑一顾的说:“我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馍馍,咱要真有那闲钱,你还不如直接拿两块钱给街上那吃不上饭的乞丐,那才是真献爱心呢。”

常乐不说话,自己也盘算起自己的小算盘了。

彩票店的老板是个慈祥的大爷,一身整洁的粗布衣服像个仙风道骨的大师,说出话来常常让来买彩票的人拍案叫绝,所以很多买彩票的都是老主顾,有的甚至只是为了来这歇息一下,和大爷唠上几句,开心一下,这也是常乐喜欢在这工作的一个原因之一吧。

在常乐看来,自己是没心没肺的简单快乐。现在的常乐,自从有了张志强,常乐觉得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满眼里全是鲜花和笑脸,亲人的远离似乎也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的祝福,幽默的大爷似乎比自己的亲大爷还要亲近。

而在常乐看来,大爷似乎是一个神秘莫测、很有学问的,却又似乎看透一切的哲人,不经意的种种生活,从大爷嘴里说出来,总是让常乐那样的佩服。

来买彩票的人形形色色,不长的时间,常乐见过了很多。有的是恋人前来,甜甜蜜蜜,打情骂俏,通常只买很少一点,却很快乐,还说着要是中了几百万的大奖回来请客等等,看来,他们只是拿这个当作偶尔碰上的一种消遣罢了。常乐也想让张志强带他也这样买上两块钱的,可惜张志强不喜欢这个。有的是喝了酒过来,说的话不着天地,大爷在的时候,通常就会委婉的劝他们,或者说机器有故障,不让他们多买。大爷对常乐说,醉酒失恋破财败家的种种,心态不好,不能买,中了也没什么好结果。常乐常常不懂,心想,管他呢,人家高兴买,就卖给人家呗。大多数,还是下班或者路过,进来停一停,买上10元或者20元,看起来,肯定上班或者住的也不远,和大爷后来和常乐,都熟悉了,这些是彩票店的主流客户,大概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大爷也买彩票,每天机打的,就是10块钱,大爷的话说:我来头彩。常乐觉得,也就是每天试试机器吧,也没见中过。

不时也有拿着彩票来兑奖的,常乐就很羡慕。不是羡慕他们中了多少钱,好像这里能中的的最大的奖也没多少钱,而是感染于他们那种兴高采烈的情绪,好像这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了。

一个老主顾小伙子就是这么说的,一次,来兑奖,小伙子,常乐叫他“郭哥”,带了一帮朋友,来兑奖。把朋友们都推到屋外面,进门就神神秘秘地给大爷说:“一会要有人来问你我中了多少,你别告诉他们,就给他们说很多,你说得保密”,大爷默默地点头笑着。

站在门口,郭哥不无炫耀的对着常乐和外面的朋友说:“你们知道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么?”

朋友们起哄:“喝酒!”

郭哥说:“错!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花了两块钱中了个大奖请兄弟们喝酒。”

众人笑。

郭哥又说:“你们知道比这还快乐的事情是什么么?”

一个小个子朋友尖声说:“泡妞”。

众人笑翻。郭哥伸手扇了一下他头皮:“就你小子没出息。”

不等众人回答,郭哥急忙高声抛出答案:“比这还快乐的事就是明天我还中奖,还请兄弟们喝酒!”

众朋友鼓掌:“好!”,一干人马蜂拥而去。

常乐问大爷:“他中了多少钱啊?”

大爷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估计不够他今晚这顿酒钱。”

常乐惊奇:“这么少啊,郭哥可赔了。”

大爷意味深长的对常乐说:“你怎么不算上他得到的这些快乐呢?”

趁着店里没人,大爷和常乐唠起了嗑。大爷说:“彩票这东西啊,其实和赌博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赌博讲究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乱赌丧命。自古十赌九骗,沉迷于赌博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彩票呢,买得好了,不中奖一笑置之,中了奖高高兴兴。心态不好不能买,心情不好也不能买。买得不好呢,不中奖垂头丧气怨天尤人凭增烦恼,中了奖呢,命里无福消受也未必然就是好事,说不定还惹祸上身。”

常乐似懂非懂的听着。大爷说:“买彩票呢,首先得静心。买彩票的没有不想发财的,绝大部分人想着一夜暴富,脱离苦海。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但是静下心来,你得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南京到北京,买得没有卖的精,没有可能人人都投这么少的钱就发大财,每次只能是极少极少数,大多数呢,或者说自己买得大多数次呢,也只能是不中。期望大呢,失望就会更大;第二种心态,就是得有恒心。做任何事,没有恒心都一事无成,咱这中奖的,很少有只买一次就中了的。不中不要紧,坚持下来总有机会。坚持不下来,你前面投入的就都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失败。第三种心态呢,就是要有平常心。人很容易共患难,却很难同富贵,这些年,我见了很多,本来过得挺好的,中了奖,本来应该过得更好,却因为天上飞来的钱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中奖反而成了一场噩梦。”

常乐插言道:“我就不会,我要中了奖,有了钱,一定会过更好的日子,不败坏,不折腾”。

大爷微微一笑:“嗯,你会的,可是这也就是第四种心态,就是‘内外有别。城楼上面观山景,你看人家中奖,心里痒痒了吧?”

常乐点点头:“嗯”

“可你眼里为什么总是看着中奖的,却看不见天天来买都不中奖的呢?”

“你要也天天买,和你一次都不买,心情能一样么?”

常乐若有所思。

大爷总结到:“所以说,买彩票,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态度。快乐不在于得到的多而在于计较得少。如果你天天算计投入了多少,中奖了多少,总是幻想赌大运发大财,哪个赌徒能过得幸福快乐?如果你当作一种生活的寄托,当作迈向幸福生活多增添的一个机会,并不计较投入的微不足道的小钱,每次买彩票的时候,你都会觉得生活总是有希望。当你中奖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老天垂青,幸福生活终于来了。”

常乐沉思中醒来,笑道:“大爷,我都被你说动心了”。

回到家里,常乐忙忙碌碌的打扫卫生,洗了衣服、做了饭,躺在床上,等着张志强回来。这个时候,她会拿出她那个只花了一百元买的二手手机听听歌曲。在这个小家里,除了两盏灯,就是他和她一人一部手机,算是家用电器了。常乐并不觉得穷,也不觉的日子过得简单,她觉得忙碌一天有个让她感到很温暖的家在等待,在这个家里有他俩各种各样的快乐,她心里很知足。

今天大爷的一番话,让她真的动心了。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大家都是穷人,都住在这个城市郊区农民自己翻盖的形形色色的出租屋里,顶好的是租的房子大一点,家里有台电视或者有台电脑。但是,却是人人都有手机,所以,出门的时候,特别是朋友聚会,一坐下,最先显摆的就是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朋友们往往会把谁拿的新款手机拿过来把玩一下,羡慕嫉妒不一而足。特别是莉莉,看见谁的手机换个新的,马上抢过来,一边玩耍,一边大呼小叫,非要逼着小徐马上就去给她换一个。在张志强的司机一行里,流传着“穷玩车子富玩表,玩手机的是傻屌”,车子和手表当然玩不起,更没想过。张志强也说那些在他面前显摆手机的是“傻屌”,但常乐却看出,作为正宗“屌丝”的他,很希望能有一款拿得出门去的手机,至少不至于开车在外有事的时候,不是信号不稳,就是死机,当然,那种自己手机上带有GPS卫星导航的,张志强这个出租车司机,就更需要了。但是,张志强本来收入就不高,还是家里顶梁柱,家里亏空都还没填平,有点钱就寄回家了,现在和常乐一起,日常的生活消费倒基本是常乐自己在负担。她俩个的收入,想拿出钱来买点像样的东西,倒真是不容易呢。就是拣上一笔钱,按常乐的人品,也会等着还给失主。要想买个新手机,那还恐怕只有中个彩票的大奖了。

从这一天,为了这个心愿,常乐暗暗的做了决定,每天买一注彩票。一天两块钱,常乐其实也心疼,一个月下来好几十块钱呢。为了不让张志强发现,她悄悄地从早饭里省。粗心的张志强,也没有发现,从这一天,每次做好了早饭,常乐不是像往常那样静静地坐在桌边看张志强狼吞虎咽的吃完去出车,而是借口忙活别的,等张志强吃完了,有剩的就吃点,张志强都吃完了,常乐就说还有,让张志强不用管了。

看着常乐买彩票,大爷笑了,说到:“你要是厨师,你不亲口尝尝自己做的菜,你怎么知道客人吃起来是咸还是淡呢?不过,你买彩票,你也记住我说过的话,静心、恒心、平常心,有希望,不失望,失之淡然,得之泰然。”

常乐会心的一笑:“放心吧。”

5

常乐像一个天上飞来的田螺姑娘,在张志强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偶尔的善念引领之下,来到了张志强的生活里,使得张志强的“屌丝”生活彻底的变了个模样。

吃了热腾腾的早饭,换上了整理一新的衣服,虽然还是原来的那身行头,张志强却像变了一个人,整洁,帅气,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好像浑身有永远也消耗不完的精力。开车进出,熟悉的人打个招呼,张志强那幸福洋溢的夸张神态让熟人们远远的就把话扔过来:“看你小子乐的,中彩票啦?”

张志强心里暗暗的说:“我这彩票可中大了,哪有大奖能花一辈子的”。

从前天天经过桥上,那远处的巨幅福利彩票霓虹广告,张志强从来都是熟视无睹。现在,每次走过来,张志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甚至有时候也想等哪天去接常乐的时候,也买上2块钱的彩票。不为了中奖,就为了告诉常乐,他们这份缘份,他现在的这份飞来的幸福,还要感谢当时他看了一眼那个福利彩票的广告呢。

转眼从冬天走到了夏天。这个冬天,寒风中的这份飞来的情缘,温暖了这两个远离家乡漂流在外的游子,让他们觉得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好。自己一个人漂泊在这个城市里的时候,总会觉得这个城市与自己格格不入,总会想着,城市里的那些富人,都是用另类和鄙视的眼睛在看着他们。只有和老乡们一起,才能找到家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家乡距离得那么远,却觉得这座城市,也是自己的家了。再和家里来的亲朋说起这座城市,语气中竟有了一份自豪感。张志强甚至给常乐讲起课来,说社会主义是什么公共财产无差异的共同拥有,人人都有一份,就像这个城市,他和常乐也都有一份;村口这个大桥,他和常乐也都有一份。常乐觉得很新鲜,虽然听不懂,也觉得似乎好像差不多也是挺有道理。她喜欢张志强这么很有学问的样子,看着张志强口若悬河,常乐像听懂了一样,弱弱地问一句:“这么好啊。那要不然咱把咱那份拿出来卖了行不行啊?”

张志强顿时觉得逊毙了,这个问题,他还真的回答不了呢,只好掩饰到:“这个么,不能卖,咱们要卖只能卖咱们的私有财产”。

常乐看看家徒四壁的小屋笑了:“咱哪有私人财产啊?”

张志强饿虎扑食一样把常乐摁倒:“你就是我的私有财产。”

常乐推搡着:“你要把我卖了啊,救命啊……”

去年的夏天,张志强不止一次地因为身上的汗臭味遭到乘客的白眼。甚至还有的时候,拉上客人,一听目的地是个好活,客人刚坐进来,一闻车里的汗臭味,立马捂着鼻子下车,再打别的车。张志强也只好很无奈的离开。不是张志强有多么的懒,虽然出身农村,在家里,他也是爱干净的孩子。但是赶上这一行,张志强才知道出租车司机的辛苦。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吃睡没点,行程不定。每天都不知道今天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等到半夜回到自己的那个小窝,有的时候累得连方便面都不愿意泡,就直接和衣而眠了,哪能天天都洗澡呢。

和常乐在一起,开始自己很主动,身上有异味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就被常乐经常提溜着洗洗干净。自己的衣服,总是被常乐洗好了晾干了准备着,一大早起来就能穿上,每天都会是清清爽爽的出门。这让张志强也对自己的出租车服务质量增加了信心,听着乘客上来说一句:“你这个车弄得挺干净啊”,张志强也觉得很自豪,心里说:“车干净,人更干净”。跑得带劲了,上客率也更高了。

起早贪黑的辛劳,张志强的收入在出租车司机里面,也不算是差的。只是,家里的病人像是个无底洞,把张志强的精力似乎一天天的都吸干了,而还是看不到尽头。张志强也没有更好的路子,只能再多跑一点,再多挣一点。

晚上的最后一趟,张志强还是跑到“君豪夜总会”门口等着。这个点,没有什么别的客人了,最好还是等着有下班出来的小姐,过河的,顺道,而且钱还多。最好也别碰上喝醉酒的乘客,一个个牛哄哄的,特难伺候,有的甚至说不清楚自己去哪,还打骂司机。

今天的运气还行,霓虹闪烁的大堂里面飘出几个身材窈窕、穿着性感的美女,互相打闹、放肆的笑着往外走。张志强打开车灯迎了上去。

一个小姐拉开后车门,扭头对着其他姊妹,大声说:“走了呃,回家数钱去了”,其他小姐哄笑着,各自寻找出租车。

上的车来,张志强照例扳下了计价器,像后视镜看了一眼问:“去哪啊?”

小姐低着头,在大大的包里找东西,肯定是准备换衣服吧,看起来这不是店里的小姐,大概应该是外面临时叫过来的,不然在店里有专门的更衣室,都会穿统一的衣服。外来叫来的小姐档次一般比较低,进不了贵宾房,只能说是熟客的朋友,所以在外面偷偷的换衣服,基本不避讳出租车司机。小姐随口说:“潘店。”

张志强心里一惊,脚底一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莉莉?”

莉莉也吃了一惊:“强哥!”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张志强机械的开着车,沿着大桥向潘店驶去。

车到村口,莉莉默默地下了车,拿出五十元钱,塞到前车窗里,张志强连忙说:“不要不要。”真算车费,也没这么多。

黑暗里莉莉对着张志强说:“别告诉小徐,强哥!”扭头大步走了。

张志强叹口气,拣起了那张钱,放下车,回屋去了。

睡眼惺忪的常乐被惊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回来了,我给你热菜去”。

张志强抱着她,心情很复杂地说:“别动,等会儿。”

常乐愣了一下,温柔地把手搂过来,靠在张志强身上,闭上了眼睛。

早上,常乐高兴得告诉张志强,她又找了一个活,可以兼职,收入还不错,和现在的时间都不冲突,这样就可以多挣一点,也能减少一点张志强的压力。张志强有点心不在焉,只是说:“是么,那你也别太累了。”

车开出村口,路边站着一个人,正是莉莉。张志强知道这是在等他。开过去,莉莉拉开车门,默默地坐进来。

“这么早,去哪儿?怎么不好好睡一觉?”张志强没看莉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心想,也许是想给我解释解释,不让我和小徐说吧。

莉莉扭头看着张志强,恶狠狠地说:“我和那个王八蛋分手了!”

张志强一惊:“谁啊?怎么了?”

莉莉掉下了眼泪:“还有谁?小徐,那个王八蛋!”

张志强不解:“前几天你们不还是好好的么?”

莉莉擦了擦眼睛,从口袋里找出面巾抹了把脸,对着张志强倾诉起来。

原来,小徐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惯,和一帮赌徒混在一块,虽然也为偶尔的赢利沾沾自喜,但不知不觉地就上了人家的套,越输越多,最后竟然借上了高利贷。开始莉莉还以为他只是玩玩,或者他不再玩了,没想到都是在骗她。直到高利贷找上了门,当着莉莉的面限令小徐不还钱就卸胳膊,惊恐万分的莉莉才知道经常半夜不回的小徐竟然干得这样的事。

痛哭流涕的小徐跪在莉莉面前,求她原谅,更是求她去给他借钱还高利贷,因为他知道莉莉有个亲戚大姐好像很有钱,这个时候,也只有莉莉是他的救命稻草了。

万分痛恨的莉莉也只能接受了小徐的哀求,出面去找她的那个大姐借钱。大姐很爽快,说:“几万?”

回屋拿出来,扔给莉莉。

莉莉说:“大姐我给你写个借条吧。”

大姐说:“不用,咱是自家人,我有事你也来帮我就行了”。

没想到,大姐名义上是个贸易公司老板,其实是个拉皮条的金牌妈咪,就是给各大夜总会介绍小姐,提取高额的分子钱。

在巨额借款压力和大姐如簧之舌的鼓动下,莉莉从帮忙到帮场,从陪吃到三陪,陷进去了。莉莉曾多次下决心,还完了大姐的钱,就再也不去了。

可令莉莉气愤的是,昨天晚上回来,莉莉竟然吃惊地发现,信誓旦旦不会再赌的小徐,竟然又欠下了新的赌债,喝多酒了的他红着眼睛让莉莉给他再去借钱,她不肯,小徐动手打了她,而且,还骂她是“臭婊子”!

莉莉哽咽着对张志强说:“强哥,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但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不是臭婊子!”

张志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颗受伤的心灵。却哀叹道:唉,女人遇到困难,还能把自己卖了,可自己,一天天挣钱这么难,要能卖,也早把自己卖了!?

6

常乐今天特别高兴,因为常乐今天中了50元大奖。

自己买了才十几天,每天2元钱,真的就中奖了,这让常乐兴奋不已,好像更大更大的大奖似乎也就在眼前了,自己的命运就要被改变了。常乐不仅憧憬起美好的未来:中了大奖,自己可以帮张志强还上所有家里的欠债,他们也不要住在潘店了,就在这附近的小区里面租一套一室一厅,不,两室一厅,要客厅卧室都朝阳的,有暖气的,进门保安不会居高临下地盘问,而是也笑咪咪的给他们打敬礼,买上彩电,买上洗衣机,当然,还得买一张大大的床。一定要结实的,不要那个一动就:“吱扭吱扭”叫唤的……突然,她才想起来,这点目标,实在是太渺小了,应该给张志强换辆出租车,要现在城里面最新最好的。张志强开上自己的新出租车,不用天天起早贪黑,也带着她到各处逛逛,看看风景,逛逛商场。张志强已经很久没有来接过常乐,或者是带着她逛逛了。刚刚在一起时不论早晚,张志强都到她上班的地方来接她,常乐最喜欢的是享受行驶在夜晚空旷的大桥上,望着远处的霓虹灯火,听着收音机里甜美的音乐,偷偷看看灯光下忽明忽暗的那酷似哥哥的脸庞,这一刻,常乐觉得特别幸福。

看着傻傻自乐的常乐,大爷敲了敲桌子:“女娃子,做白日梦了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白天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晚上回来打打闹闹,开开心心。不时也会吵嘴,经常也会闹点小别扭,方寸之地,无处藏身,最后,床头打架床尾合,天亮就忘记了。张志强和常乐都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两个除了没钱,其它的都有了。

这一天,张志强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里,心里很压抑。今天接到家里来的电话,父亲的病又加重了,母亲和姐姐都在身边伺候,只是还需要治疗的费用,只能靠张志强来想办法了。

一万元!

张志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这些年来一提钱,张志强就不禁哆嗦。从自己出来打工,几乎除了自己生活费之外的全部的收入,都寄回家里给父亲治病,自己在这座城市里面的所有的老乡朋友,几乎都借过钱了,现在还要这么一笔钱,强弩之末的张志强不知道再上哪里讨换去。

常乐跟了自己,也把除了留下他们两个必要的生活费,每月收入剩下的钱几乎都给了张志强,让她寄回给家里父亲治病,从来无怨无悔。常乐总说,她的父母不在了,张志强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就像歌里筷子兄弟唱的那样:“我愿用我一切,挽你岁月长留”,这让张志强一直很感动。

可是,张志强也知道,这一万块钱,再说给常乐,常乐除了不乐,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郁闷中搂过常乐,常乐却羞涩的推搡:“我来好事了。”

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越缺钱,越没客人。跑了一天,张志强还没挣到平常的三分之二,也许是今天路上光分神的缘故吧。一天来又抽空给几个好朋友打电话,也收效甚微,张志强也知道,朋友也不是不帮,能让他张的开嘴的朋友,确实也没几个有钱能再借给他的。家里又来电话,问钱筹得怎么样了,医院催呢,张志强心里很烦,嘴里却尽量的安慰母亲说:“快了快了,凑齐了就赶紧寄回去,放心吧。”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正准备回家,接了个电话,是莉莉打来的,说话已经语无伦次,让张志强去接她。

找到了蹲在路边喝的烂醉如泥的莉莉,张志强像拖着一个长长的沙袋,费劲的把莉莉弄上了车,听着莉莉嘴里喃喃地说出要去的地方,张志强来到了这个地处闹市的高档公寓。一只手抓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莉莉的手,一只手搂着莉莉的腰,张志强半托半扛的把莉莉弄回了她说的自己的家。

这是一套精致的小公寓,装修考究,家具家电齐全,连茶具餐具都很精美,身材高挑,一身名牌的莉莉,似乎已经和那个不久前看见的农村丫头毫不沾边,脱胎换骨,张志强很诧异,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但从心里,却觉得,莉莉说不定真的是把自己卖了。

拉开床头橱的抽屉,张志强两眼放光,里面霍然放着一捆百元大钞,看起来应该正好就是一万。张志强不由自主地拿起来,扭头看了看酣睡在床的莉莉,走了两步,却又嘎然而止。随即痛苦地猛地放下,疾步跑到卫生间里。

打开水龙头,张志强冲了一把头,凉水刺激的他毫无倦意,却异常的清醒,看着镜子里眼睛红红的自己,张志强不禁骂了一句自己。

轻轻地推上抽屉,慢慢地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莉莉似乎已经没事,这时突然想起来别再进来人,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那可是有口难辩,还是走吧。

第二天十点,一路奔波,一路抽空停停就想谁还能借到钱的张志强又接到了莉莉的电话。电话里莉莉懒懒地抱怨他,为什么扔下她走了?

张志强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问:“你好些了么?没事了吧,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

莉莉没回答,却又加重了语气质问:“为什么丢下我走了?”

张志强更加语塞,本来,自己想了好几次,想开口给莉莉借钱的,家里又催问,自己也实在没什么招了,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自己也不明白是种什么心理作怪,也许还是没逼到份上,久病床前无孝子,父亲病痛的拖累已经让自己有点麻木了。

莉莉听张志强没动静了,就说:“我听四哥说,老爹又不大好你到处借钱?”

张志强:“嗯”了一声。

“借到了么?”

张志强不语。

莉莉说:“我这有,要是需要,过来拿吧,地方你知道了。”

穿着荷色半透明睡衣的莉莉开了门把张志强迎进去,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还显眼的放着那一万块钱,让张志强有点自卑。

坐在沙发上,莉莉翘起雪白的大腿,从桌子上一个精致的烟盒里面抽出一棵烟,向张志强示意:“抽烟么,强哥?”

张志强局促的坐在沙发一角,尴尬得摆摆手。

莉莉点上自己手里的烟,优雅地吐了口烟圈,拿起桌上那一万块钱,递给张志强:“给,强哥,老爷子怎样了?没事吧?”

张志强推了推,虚让了一下,无力的接下了,拉开随身带的小包,放了进去,掩饰性的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应付似的答到:“住院呢,要动手术。”

莉莉站起身来,走到阳台边,看着外面,张志强看了一眼,半透明的睡衣在外面强烈的光线下,身体的曲线毕露,里面什么也没穿。

莉莉抽了口烟,侧身对张志强说到:“强哥,你就不想问问我过得好不好,过的什么日子么?”

张志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更加的局促起来,语气也有点紧张,缓缓地说:“我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莉莉盯着张志强:“好么?你觉得我过得挺好的么?”

张志强不敢看莉莉的眼睛,低下头,又喝了一口咖啡。

莉莉哀怨的说到:“那个王八蛋骂我臭婊子,你也一样看不起我是么?你也觉得我是出来卖的是么?”

张志强慌张的摇摇头:“莉莉,你别这样说,我没这样想。”

“你没这样想?你们都这样想,我就是臭婊子,我就是出来卖的,我早就把自己卖了!”莉莉扑到沙发上哭了起来。

张志强不知所措了。

莉莉的哭声越来越大起来:“说我是臭婊子,说我是出来卖的,现在我给人家当二奶,我说我还是处女,你信么?”

张志强有点愕然。

莉莉仰起头,猛地抓住张志强:“强哥,咱们是老乡,在这个城市里,我一直拿你,拿四哥,拿你们,当亲人一样。我和小徐从中学到现在恋爱了四年,我身子没给过他,你信么?你信么?”

张志强无所适从的点头:“我信,我信。”

“我想,我嫁给他的时候,我要给他一个干净的身子,让他一辈子都对得起我。可是,他当赌徒,他欠高利贷。为了他,我去给他借钱,我拿自己抵债,我当饭陪,当酒陪,当三陪,但我从来没出过台,从来没卖过身,你信么?你信么?”莉莉已经泪流满面。

张志强心里有点感动,坚定了一点,点点头:“我信!”

莉莉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起头,往前坐了坐,祈望地看着张志强:“强哥,你是我一直很敬重,很喜欢的人,今天我要你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张志强抓了抓放在腿上的包,那里面有他父亲治病救命的一万块钱,再看看满脸泪痕和企盼的莉莉,张志强挺了挺腰板,鼓起勇气:“什么事,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在大家眼里,我反正就是个千人压万人骑的小姐,我再也洗清不了自己了。时间长了,我也就麻木了。小姐就小姐,怎么了?我又不偷又不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的。你看去找我们的那么多贪官污吏,背地里男盗女娼,明面上他们哪个不是照样冠冕堂皇?”

“大姐给我介绍了个香港老板,说白了就是让我给他当二奶,说答应了就不用让我还钱了,每个月还给我一万块钱,要能生个儿子就再给我二十万。这就是她给的定金,这套房子也是大姐给安排的。大姐说是照顾我是她亲戚,我知道,她这是把我卖了,但这在小姐里面也算是好活,总比每天都陪着各样乱七八糟的男人好,我答应了。那个老板下周就过来。”

“大姐不知道我是处女,我也不甘心,我不想把自己干净的身子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糟老头子。”

“所以……,我要你证明。”

“证明什么?”张志强有点糊涂。

“证明我是处女,证明我没有到处卖!”

莉莉加重了语气:

“我,要,你,要,我!”

莉莉一字一顿、清楚,明白地说了出来。

张志强像被火燎了一样站起身来:“不行不行!”

莉莉一把扯下身上的睡衣,白花花的耀眼身影扑过来,像一条白蛇一样缠绕在张志强身上:“我要你,我要你要我,我倒贴,行不行,我买你,行不行” ……

7

常乐今天简直快乐疯了。

因为,她真的中大奖了。

她竟然中了15000元。

这可是她出道这么多年,第一次,一次性的拿这么多钱啊,而且,是自己中的奖,这真是命运造物的安排。常乐突然觉得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让她遇上了张志强,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现在又让她中了奖,她真的可以实现梦想了。

拿着钱,彩票大爷说,你给咱小店也增了光了,放你一天假,自己庆祝去吧。

她想给张志强一个惊喜。到她经常去看过的那家手机店,她买下了那款她看过好几次的手机,令她喜出望外的是,比原来看的时候竟然降价了200,呵呵,真是开心啊。

问了问导购小妹:“你这最便宜的新手机多少钱啊?”

小妹马上拿出了一款:“这款,也是大品牌,待机时间超长,才198元,特别适合老人孩子,还有……”小妹咽了下去。常乐根本也没在意,很喜欢的把玩了半天,拿出自己那个破旧不堪的手机看了看,不舍得。

买下这款崭新的照相、卫星导航手机,先让导购小妹给自己美美的拍了几张,返回来看了看,那是相当的满意,照片上的自己,真的像小妹夸得那样漂亮。

卫星导航,不仅能找到现在自己住的地方,连千里之外她那个小山村,也轻易的能找到。将来再中了大奖,买上辆自己的车,让张志强开着,凭着导航,就一路找回自己的家乡了。

常乐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来把玩,自拍了几张,打开了收音机,音乐太好听了。常乐想,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以后,张志强回来,他们就用这个手机听广播。

跟着导购小姐学会了录音,常乐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

站起身来,常乐收拾了一下,把手机藏在了枕头下面,她要等张志强上床以后,在突然告诉他,让他惊喜地亲她爱她。把一万块钱藏在了他们俩个常藏钱的那个地板底下的小洞盒子里,那个盒子现在已经没钱了。常乐自己还有一个隐秘的地方,那就是小厨房炉灶的一角,外人根本不会注意,张志强从来也不做饭,所以也不会发现。那个小铁盒里,放着常乐买过的每一张彩票。

做完这一切,常乐给张志强打电话,想让他早点回来,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咦,奇怪,“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大白天的,关机干什么。

常乐打电话给四哥:“四哥,你知道志强干什么去了么?手机怎么关机了?”

四哥说:“没啊,早上我们还通电话呢,他老爹做手术借一万块钱,到处都没借到,正着急呢。”

常乐心想,这个张志强,真是的,关键时候掉链子。这时候通个电话,告诉他,现在咱有钱了,赶紧给家里寄去,不就都不着急了么。还能叫着四哥他们一起,晚上吃个饭,这次咱请客,一定让大家吃好喝好,这么长时间,张志强和常乐,跟着四哥吃了好几次,可是从来没请过客,不是不想,是真没钱。

或许,他的手机又坏了,常乐又拿出那个新手机看了看,自责道,早给志强换个新的就好了,就不会联系不上了。反头又想,嘿,不中奖,哪来的钱换手机,真是又做白日梦了。

看看时间还早,中午还有一个兼职,还来得及,玩得都快忘了,耽误事了。

常乐这个兼职,是在一个来买彩票的快餐店老板那打个钟点工。中午的时间,彩票大妈过来给大爷送饭,常乐看这个时段不缺人手,也不好意思总是跟着大爷大妈一起吃饭,正好,来买彩票的一个熟客,说起来自己开的快餐店中午太忙,缺人手帮忙。

大爷很开通,中午两个小时没什么客人,也没事,大爷大妈在那看看摊,聊聊天,只是说女娃子不要太累了。

常乐一点都不累,在彩票店这样清闲,常乐都觉得憋得慌,浑身力气没处使。老板也很喜欢常乐,说四川姑娘就是能干,看着就精神。常乐酒店里店外一个劲的忙活,答应都是快乐的高声长音:“来喽”。

快十二点的时候,老板叫着常乐,有个外卖,离得不远,点了菜,让常乐送去。常乐提着食盒,看了看里面的四个精致的小菜,两荤两素一个汤,还有三碗米饭,心想,城里人真会享福,坐到家里打个电话,这么好的菜就送回家了,将来和张志强搬到城里来,咱有点钱了,不想做了或者想改善改善,也打个电话订这么几个小菜享受享受。

楼下按下1108房间的对讲门铃,门口“咔敕”一声自己开了,推开大门,坐电梯上来,1108门半掩着,主人已经提前把门打开了。

常乐敲了两下门,探进头,推开门提着食盒进门,站在门厅里,喊了声:“送外卖的”。

卧室里走出一个穿睡衣的女人,边走边说:“来了”,一出门,却愣住了。

常乐也愣住了,继而很开心地说:“是你啊,莉莉。”

莉莉有点惊慌失措,“我,我……”

常乐正在不解,卧室里又走出一个男人,半裸着上身,正在提裤子,看到常乐,也愣了。

常乐震惊了:“你?,,,你们,,,……?”

食盒一下子掉落在地上,盘子碗筷洒落了一地。

转身飞跑出门,进了电梯,常乐一下子天旋地转,头昏脑胀,像是天塌了一样,自己在天崩地裂里面渺小的随着翻滚的石块、火焰不停的翻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张志强也懵了,赶紧追出去,电梯已经启动了,张志强气急败坏地连连按下电梯的按钮,绝望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十,九,八,七,六……的滑落下去。

回过头,莉莉倚在门口,却像很无辜的样子,看着张志强。

8

经过几番疯狂而无效的搜寻,几乎把全城都搜寻遍了的张志强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幻想着常乐能在家里像往常那样的等着他。

门是锁着的,张志强更加失望。开开房门,里面阴冷空荡,完全没有了常乐在家时候的那种温暖和充满快乐。

张志强疲惫的躺下,脑袋硌了一下,伸手在枕头下摸索,却摸出一个漂亮的手机。

手机的桌面是开心笑着的常乐。

张志强一下子坐了起来。

手机里除了几张常乐的照片,还有一段长长的录音,是常乐的声音:

强,亲爱的,嘿嘿,从来没这样叫过你,还有点不好意思。

先给你说一个事,我买彩票了。不许骂我!因为,哈,哈,哈,哈,我中奖了。

中了多少钱啊,你猜!

猜不着吧,猜不着我也不告诉你,一万多呢,哈,哈,哈,哈……

咱有钱了,我想,先给你买个手机,你太需要了,不光是为了你男子汉的面子,我手机坏了有事可以打公用电话,你在外跑着车,手机坏了可怎么办?你有这个手机现在就放心了。这个可以照像,你看见我的照片了么,你都很久很久没夸我漂亮了,是我变丑了还是你不喜欢我了?不许喜欢别人额!我是你的私有财产,你也是我的私有财产,谁也不能卖!

当初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是我的一大惊喜,这是我这辈子中的最大的彩票。

大爷说,彩票要静心、要有恒心、要有平常心,我觉得,咱们过日子,也和买彩票一样。天天锅碗瓢盆,勺子哪能不碰锅沿,呕了气,吵了嘴,自己先静心,心静了,就都不抱怨了。

我们两个都是穷人,我是个孤儿,你是个穷小子还欠了一屁股债,你不是高富帅,我也不是白富美,可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咱们是真心地在一起过日子,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只要咱们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是咱们这辈子的幸福。

买上几天彩票中不了一点奖,都会厌烦,大爷说,这是一份希望,放弃了就只能得到失败,坚持了就是坚持希望,总有一天会有惊喜。咱们穷了,没钱了,吵嘴了,打架了,只要坚持,就有希望,我就不相信咱们会一辈子都受穷,我就不相信咱们会一辈子也过不上人家那种好日子,放弃了,就失败了。所以,强,无论怎么样,咱们都不放弃,我不离开你,你也不离开我,等咱们条件好了,咱俩结婚,生一大帮孩子,过幸福的日子,好么?

咱这次中了点奖,有点钱了,先给你买个手机,咱俩一人买件衣服吧。剩下的钱,全部都给你寄回家去,给老人治病,给家里还债,等老人病好了,家里债也还清了,咱们就轻松了。你得同意,还让我买彩票。放心,我有大爷说的那个平常心,这只是我的一份希望,一份寄托,我不会多花钱的,每天,就只买2块钱的,好么?

如果下次能再中了大奖,咱就给你换辆车,等咱有了自己的车,你就能踏踏实实地挣钱,挣了钱,你再买车,咱也开出租公司,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你有文化,懂得多,咱们一定也能干的红红火火,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常乐留下的一万元和包里拿出来的一万元摆在桌上,这笔巨款却没有了往日晚上回来两个人一起数那一把零零碎碎份子钱的开心快乐。看着崭新的手机,张志强泪流满面,心里像是刀绞一样,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悔恨的摇头:“张志强,张志强啊,你TMD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电话响了,张志强掏出自己那个旧手机,来电是家里的,姐姐埋怨地追问他为什么不开机,不等他回答,姐姐急促的悲痛的告诉他,爸爸已经走了,钱不用再借了,快回家来料理后事吧。

9

金河大桥的夜晚,寂静安详,远处的福彩广告,依然是那么的闪亮,张志强不禁想起了彩票大爷语重心长地教诲。

大爷听完了张志强急切的告白,打出了一张彩票,递给了张志强,有点沉重的对张志强说:“小伙子,常乐是个好姑娘啊。这张彩票,我送给你,你来得容易,也许就不珍惜,但如果你知道它是一个五百万的大奖,将会给你带来一生幸福呢?你还会轻易的丢掉她么?”

“彩票的中奖概率是一千七百万分之一,也就是说这份大奖,一千七百万人里面,也只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在咱们这个世界里,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两千九百万分之一,而相知相爱的概率是两亿分之一。你说你们有多不容易? ”

“常乐经常念叨你,看得出了她有多爱你。也看得出,你很在乎她”

“好好珍惜吧,有她的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

车载收音机里的歌曲飘了过来,是中国好声音里面关喆的《想你的夜》,浑厚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倾诉着:

分手那天

我看着你走远

所有承诺化成了句点

独自守在空荡的房间

爱与痛在我心里纠缠

我们的爱走到了今天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一点

如果爱可以重来

我会为你放弃一切

想你的夜

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不知道你心里还能否为我改变

想你的夜

求你让我再爱你一遍

让爱再回到原点

河上的风猛烈的吹过,让张志强惊醒,张志强无奈的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上了车,发动。

张志强的心在滴血,心在呼唤:

常乐,你在哪儿?

常乐,你在哪啊?

我错了,我愿用一生一世来赎罪,我愿用一生一世来弥补。

常乐,今生今世,我们还能再在一起么???

空旷的桥上路灯昏暗,张志强打开了远光灯,远远的看去,人行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了张志强的眼帘,这身影,却像闪电,在张志强心里划出一道亮光。

二〇一三年一月二十三日于济南

樊仲晗,男,山东济南人,六十年代末出生。高级工程师。文章散见省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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