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炜
在别人的眼里,老古是一个比较古怪的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把所有的闲钱都花在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上,比如买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啦,各种各样的手串啦。我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老古其实是一个有更高生活情趣的人。
不过,老古最近喜欢上了核桃,他自然不是喜欢那种吃的核桃,而是喜欢那种拿在手里把玩的核桃。现在生活好了,你经常可以看到许多老年人拿着一对核桃在手里搓得咯咯响——其实这是普通老百姓的玩法,真正玩核桃可不是这么玩的。你要是问老古,老古就会告诉你,核桃是要轻轻地搓,核桃与核桃之间是不能触碰的,因为核桃本身就被称作“文玩”。这些知识老古也是刚刚学到的。老古还知道,好的核桃大都产自河北、天津、山西和北京部分山区,而且叫法也是有名堂的,什么狮子头、虎头、官帽、公子帽、鸡心、罗汉等等,不一而足。如何养护也是一门学问:去除灰尘要预备两把牙刷,一个长毛的一个短的;过夜时,核桃要用塑料袋封上。反正你要是专业研究,哪一行学问都不少,都能让你感到“学无止境”。
老古生活在一个小城市里,这样,老古的爱好就和这个城市不对等,也就是说,他很难买到像样的核桃。这里生长的核桃,大多是那种楸子核桃,就是北方的大山里自己生长的核桃——当然,楸子核桃也是一种很好的核桃,诸如鸭子嘴儿、鸡嘴儿、子弹头儿、枣核、双联体、三棱儿、四棱儿。但正如远地方来的和尚会念经一样,终归不比外地核桃上手快,起色好。于是,老古只好到那些专门的商店里去买,比如花鸟鱼市,比如古玩店,而且大都是玩过的。老古买了好几对核桃,都不满意。
好在老古的儿子在北京,这样,老古就有经常去北京的可能。北京可是个大得不能再大的城市了,那里什么东西都有,特别是玩的,好像这个城市就是为老古这样的人预备的,老古一到北京就如鱼得水,专往那些旮旯胡同钻。前些年老古喜欢奇石,每次去自然都是大钟寺啦、十里河啦、弘燕奇石城啦的逛一逛,虽然那里的奇石贵得吓人,老古还是愿意坐着公交车或者地铁,每天去看一看,大多是过过眼瘾,偶尔价钱老古觉得能够承受,也买个一块两块的。
最近,他又去了儿子家,儿子的家已经搬到了通州。老古比儿子知道通州的历史,他知道通州就是以前的通县,是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也堪称是大运河的“龙头”。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古去市里淘宝的路程要远了。
现在因为喜欢上了核桃,老古逛街的首选目的地就改了,改成潘家园和十里河文化城。老古这个人熟悉环境很快,他问明了如何到达市里的公交路线,这一天就去了潘家园。老古是熟知详情的,这一天正是周六,潘家园大集。潘家园这地方我不用说,去过北京的人都知道,它是北京最大的旧物市场,也是所有人“淘宝”的地方。中国人、外国人都愿意到那里去,淘到的东西真假不知道,全凭你的眼力。老古坐上门前的667次公交车,到大北窑下车(实际上就是国贸),又急匆匆换乘地铁十号线,坐到潘家园。走出地铁站一打听,没有多远,就是潘家园了。
潘家园老古其实也是挺熟悉的,以前也多次来过。这次来,觉得变化很大,地摊变成了“百姓跳蚤市场”,另一面也扣上了大棚,面积无形中扩大了。那天潘家园的热闹和拥挤,老古用什么形容词都不为过,摆摊的一个挨着一个,卖啥的都有,只要是玩的东西,只要是你能想到的东西,新的旧的都有。买货的呢?我这么说吧,如果你不是有把子力气,根本就挤不到跟前儿。
老古倒是不疾不徐的,他背着手东瞅瞅,西瞧瞧,这回他比较专一,专瞅核桃。那些核桃有的包装精致,放在塑料袋里,有的裸露在外面,也是放置在一个个的格子里,它们端庄地坐在那里,显得很高贵。老古把地摊上那些卖核桃的大致看了个遍(你要说全看遍那是瞎扯,因为根本不可能),也大体就有了点了解,好一点的核桃大都在300元到600元之间,就是稍差一点的都在百元以上。这大大出乎老古的预料,他原来想,花个百十来元买一对好一点的核桃,他不想投入太大,他只是个初级玩家,他知道,玩核桃的路很长呢。
这么贵?老古有些愤愤。他想,都是全国人民(不知道外国人玩不玩核桃?)把这价抬起来了的。
老古立刻就对核桃失去了兴趣,他转而到那些卖手串的地摊。要不说北京就是北京,玩的东西就是漂亮,那些手串也令你眼花缭乱,木制的千种万种,玛瑙的千种万种,玉石的千种万种,嗨嗨,哪里是一个“多”字了得?老古总算挤了一个地方,蹲在那里看手串。其实,老古对玛瑙手串还是心中有点数的,他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玛瑙珠子做成的手串,那些大多是染色的,尽管鲜艳,还是有作假的成分。他喜欢的是那种原石做成的手串,市场上有内蒙的,外蒙的,新疆的,他独独喜欢内蒙阿拉善的。老古在这方面很内行,只要一搭眼,他就能分清哪个是内蒙的,哪个是外蒙的,哪个是新疆的。阿拉善的石头珠子看着沉实,颜色艳而不丽;新疆的就鲜艳多了,大多是透明的,像糖豆一样;而外蒙的,就更多了一层华丽,有眼睛石,有筋脉石,那种手串都是价格不菲,眼睛石也被称为“天眼石”,稍好一点的手串都得五六千以上,甚至上万。当然,好一点的什么样的手串都得上万,这是圈外理解不了的。总之,这种在别人眼中看不出来的细微差别,老古是驾轻就熟,一眼就能看出。
那些手串和手链摆了一地,老古拿起一条问问价格,还真不贵,一百到三百不等。老古算计了一下,这种手串光是打眼就得30到50,再加上珠子本身,这几乎是赔钱在卖。
这就是市场,市场是最残酷的啊!
老古挑了一条黑黢黢的手串,这条手串虽然一打眼看上去不怎么舒服,但它是阿拉善的珠子,只要在腕上戴上一段时间,它就会变得圆润起来,发出沉实的亮光。再说,这么圆的珠子在店里已经很少能找到,就是找到,一个珠子至少也得五十六十的。
问价,答曰五百,老古砍价,二百行不?摊主是小两口,正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女的说:“不卖!这价都赔了,还砍价?”男的说:“拿去拿去。”女的说,“那条手串昨天给300都没卖。”男的一瞪眼睛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说卖就卖!”老古感觉小两口好像在闹别扭,这机会难得,所以连忙掏钱。
接过手串,老古立刻就把手串戴在腕上,他腕上原来戴着一条手串,这也是刚才那个男的卖给他的理由,“瞅着这位大哥就懂行,卖给他我愿意。”两条手串相比较,他当然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那个,那是几年前老古精心地从大钟寺、弘燕奇石城、十里河奇石城等处一个珠子一个珠子地挑来的,那时候许多玩石头的还没有醒悟到,有一天这些珠子会价值连城,老古并不是有什么预感,而是他自己喜欢手串罢了,不过是这种爱好帮助了他,成全了他。
“淘”到这样一个手串,老古感觉很满意,其实淘东西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满足的过程。他又几个地方转了转,诸如看看旧书市场,看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章料,最后觉得应该回家了,便走出了潘家园。
潘家园外,已是微微细雨,刚才转悠的时候,老古根本没有注意到,居然下雨了。老古没有带伞,他用手护着脑袋,走到地铁站前。
地铁站前围着一堆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都不怕雨浇似的。一个人正在大声喊着:“核桃!核桃!潘家园卖三四百的,我这里就三四十啊。咱是自家的核桃,大家随便挑啊。”
核桃?三四十?老古有些不相信地凑过去,一看,嚯,还是带皮的核桃,好像刚刚被扒开,上面残留着一些黑乎乎的核桃皮,在雨里变得湿乎乎的,眼看着只剩下几对了。老古立刻挤进去,管他三七二十一,迅速地抓一对在手上。老古端详着,这核桃形状还真不错,他认识这种核桃,叫“公主帽”,在潘家园的确得三四百。
眼瞅着核桃被众人瓜分完毕,已无挑选余地。这么好的核桃,谁不想抢到一对啊?抢到手里的,有的匆匆付钱而去,有的还在那里细致欣赏、端详。倒是那些没抢到核桃的,围在那里起哄,他们可能希望那些核桃是假的。他们问,那些核桃上的黑皮能刷下去吗?那个戴草帽的老农(谁知道是不是老农)早有准备,拿起手头的刷子(看来就是用来解答这些疑问的),在雨水中唰唰几下子,核桃的黑皮就被蹭掉了,但那人并不刷净,已使人相信。
老古等到所有人的疑问都问完,听到了那个人的答案,他的疑问自然也消失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掏钱的。老古付钱后,那个老农形象的人一脸喜悦,冲他眨了眨眼,拾起地上那个破草袋子,抖了抖,夹在腋下,说了声:“拜拜了,伙计。”
走了很远,他突然把破草袋子和草帽一扔,喊了一句:“你们都他妈的拣着了!”然后,跑了起来,他奔跑的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老古不知道他何意,他以为这个老农是高兴的,他可能没想到这核桃卖得这样快,他指定是跑到哪个小酒馆喝酒去了,农民不容易啊!
天上依然下着雨,老古的心里一片阳光灿烂。四十元钱买一对上好的核桃,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世上的道理谁能说得清呢?偏偏就让我老古赶上了,幸运,幸运啊!
他几乎是哼哼着歌回到家里的。到了家,老伴在看电视,问他,又买了什么宝贝?他没敢说手串,因为他家里的手串太多了。他举着那对黑乎乎的核桃说:“买了对核桃。”
老伴没看他,继续看电视。他躲进卫生间里刷起核桃来。核桃很快被刷了出来,油光光的,这让他很奇怪,新核桃怎么会有油呢?他立刻怀疑起来,这核桃是不是假的?
很快,他的怀疑被证实,虽然老古玩核桃的时间短,但他还是从核桃的屁股那儿看出了眉目,怎么看怎么别扭,那明明是堵上去的,和真核桃就是不一样。
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把核桃扔在水池子里,拖着湿淋淋的两只手回到屋里,颓然地坐到了沙发上。
老伴立刻惊叫起来:“老古,手!手!”
老古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黑乎乎的,油乎乎的,还淋着水。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张《体坛周报》,嘁里喀喳地擦起来。这再次惹起老伴的惊叫,那是儿子买的,儿子的东西在老伴的眼里向来是神圣的,哪容老古动,而且是损坏。老伴大声嚷道:“卫生间不是有手巾吗?”
老古没好气地说:“我不愿意用,咋了?”
“你眼瞎啊,你没看出那是儿子的报纸吗?儿子兴许还没看呢!”
“我眼睛可不是瞎咋的,”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捅到了老古的肺管子上,老古气哼哼地说,他只说半句话,就不往下说了。
老伴觉出了老古的古怪,没再理他,继续看电视,电视里在演《上阵父子兵》,老太太很愿意看范伟的表演。他们是在等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下班回家吃饭,他们的单位都在市里,开车回来也得半个多小时,这还不算堵车。儿子刚才来电话,再过十分钟就到家了。
饭菜已经做好了,她充分地估计到了老古今天在外面可能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这让她很高兴。他们来这里有好几天了,她一直惦记着家里的事情,家里那边要说有事情就是好多事情,他们住在一楼,种了好多蔬菜,爬秧爬蔓的需要经管,就是那一缸大酱也让她不放心,生怕大弟弟(他们临来的时候,把这些都交给了大弟弟伺侯)一不小心给落进雨水,那可就糟了。她曾私下跟老古商量想早些回去,可老古执执拗拗的,看老古那样子,不回去才好呢。什么潘家园,李家园的,一走就是大半天,花着钱不说,还经常怄气。
老古一直等着老伴问,可是老伴专注电视根本没问,这下子没了辙,想来想去还是主动坦白吧。
老古说,“今天我买了一对假核桃。”
老伴眼睛盯着电视,没吭声。她其实听到了,不想接茬。
老古大声地说:“我买了一对假核桃。”
老伴看了他一眼,说:“啥好事咋的,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老古说:“我知道不是啥好事,但是我得找人说道说道。”
老伴说:“你甭说了,我就知道你那贪小便宜的样儿,人家不骗你骗谁?”
以往老古总炫耀自己有眼力,在这里淘到了什么东西,那里淘到了什么宝贝,都是别人吃亏,他捡了大便宜似的。老伴就一直颇不以为然,说他净想着捡便宜,早晚有上大当的时候。
老伴说:“你也别净埋怨人家北京人,兴许都是像你这样的外地人呢,败坏人家北京和北京人的形象。”
老古想,老伴说得也许是对的,但他没心思去辩驳这件事儿,眼前的事儿是,这俩核桃他怎么处置呢?扔了吧,有点可惜,留着吧,还添堵。
过了几天,老古去十里河文化城,在路边上,他看见那里的流动商贩挺多,都是卖古董和杂七杂八的。想想在儿子家也积攒了不少东西,干脆也摆个地摊得了,一是试试自己买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增值,二是借此机会倒一倒钱(钱让他花得差不多了,而要买的东西依然很多)。再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是想借机把那对核桃卖出去。
一听说老古要去练摊,老伴立刻投了赞成票。她对老古买的那些破烂东西早已深恶痛绝,要不是年龄大了,她早就叫老古把它们都扔了。她特别不喜欢那些古人的东西,在她看来,那就是死人用过的东西,可每当看着老古如获至宝的样子,她又不忍心说他。所以,当老古表示有这个意愿的时候,她立刻大力支持,不仅是口头支持,还付诸行动。她为老古买来带轱辘的小车,买来折叠椅,买来矿泉水,还买了许多木糖醇的食品(老古有糖尿病),以备老古中午用餐。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老古,一定不要生气,不要和人家干仗。这一切,他们都是瞒着儿子进行的。
老古上街的那一天,有些阴,天上就像扯起了棉花套子。在老古的感觉中,北京的天气大多是这样,就是被称为“雾霾”的那种,老古不懂得气象和污染方面的问题,他认为这样的天气挺好的,既没有太阳,还不下雨。
他拉着包,走出地铁,雄心勃勃地出现在那条街上。那些卖货的人都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老古,老古并不在乎,反正是你卖你的货,我卖我的货,谁也不影响谁。老古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立刻就有人围观过来。老古留了个心眼,他没敢把那对核桃摆出来,毕竟是假的,有些心虚。他摆上了几个手串,那是戈壁玛瑙的,摆上了几块马达加斯加的水冲石,那些石头真漂亮,满身花纹;他还摆了几个玛瑙的小物件,比如他收藏的一个类似小猪的内蒙阿拉善的玛瑙,那个小猪像景泰蓝一样呈现着蓝色,浑身还布满了白色的斑点;还比如他自己戴在身上的一个项坠,也是个蒙古的眼石玛瑙,整个坠子呈现着一个桃型,桃身竟是黄色的,而周边还有一圈一圈的叶子,叶子卷曲着,煞是好看。
一个女的走过来,她伸手拿起了那个项坠,问多少钱?老古想了想说,二百。那女的在自己胸前比了比,说,这个我要了。老古当时就后悔起来,他没想到生意居然这样好做。尽管这个项坠是老古几年前买的,没花了多少钱,好像就二十块钱吧?但那毕竟是老古从一大堆石头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古戴在自己脖子上都有两年了。要是现在,这么好的戈壁石在石店里咋也得上千元,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要。后悔也是白搭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老古可不能不讲信誉。那女的旋即又拿起一块马达加斯加水冲玛瑙,问多少钱,这回老古寻思,往高了抬点,他说,三百。他实际上起初打算要二百的。那个水冲玛瑙在女人的手里攥着,女人的手很好看,是那种葱白似的样子。她握了握放下了,这一放下,老古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要高了?不过这些石头来价就高,都是一百到二百来价不等,三百也不算高。这一下让老古又后悔,那么贪心干啥,挣个三十二十的不就行了。那个女人接着又拿起了那个小猪问:“这个多少钱?”老古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想了想说:“一百。”女人站起身来,从小包里边掏钱边说,“这两个我要了。”
她指的当然是项坠和小猪。
女人丢在老古面前三百块钱,倏地走了,仿佛没来过一样。老古望着丢在地上的三百块钱,心里这个叫苦啊,这两件东西都是自己最喜欢的,要不能上北京都带着吗?虽然当时没花什么大价钱,可那是老古千辛万苦淘来的东西啊!都说收藏玩的是眼力,可老古不缺乏眼力,缺乏的是对自己收藏东西的正确评价和估量它们在市场上的价值的能力。
老古感觉这个女人是很有心计的,她先是果断地买下了吊坠,给你的印象是她出手大方,俨然是一个真正的买主。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马达加斯加的水冲玛瑙,而这个在他的摊位上是最多的,也是价格比较高的,她心中并不想买,而是通过终止交易打击老古的自信心。最后,她拿起那个真正想买的小猪,在你心理处于低谷的时候,急于成交的你还敢要高价吗?她根本不用跟你砍价,就实现了她的目的。
这个女人,真是高明。老古在赞叹这个女人的同时,也沮丧地想,我真不是一个做买卖的人。
又一个男人过来,蹲在地摊前,比较着两个玛瑙的手把件,他心思不定地比较着,比较得老古老闹心了。男人先是砍价,那玛瑙把件倒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老古是二十进来的,他才要五十,不打算卖高,三十就行。男人砍到四十,老古同意了。
要是搁别人,可能早就拿起其中的一个走了,可是那个人还是反复比较,最后居然还仰着脸问起老古:“你说,哪一个好呢?”
老古心中当然有自己的判断,当初老古本来只相中了一个,他是要带给一个朋友的。后来,在讲价的时候,那个卖货的小姑娘说,你要是买俩就四十,他所以买了俩。他把自己相中的那个指给了男人。男人高兴地站起身来,拿着那个手把件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古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刮子,你说你是什么卖货的啊?人家让你帮着挑,你把不好的那件告诉人家不就得了?老古啊老古,你说你能卖货么?
老古就这样苦恼着熬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人渐稀少,老古有些倦意,正待回家。这时,老伴来短信,问:卖得怎么样?老古炫耀地回短信,说,“卖了三百四,”他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项坠成本20,小猪成本50,手把件成本20,“纯利二百五”,他发出短信后,老伴立刻发来短信:你纯粹是个二百五啊。
这一句不幸被老伴言中了,真是纯粹的二百五,他一想起那个小猪和桃子吊坠他就心疼,心疼也是白搭了。
第二天,老古还要去,不知怎么让儿子知道了,儿子说,老爸,你加小心点,人家城管要管的,我从电视里看到,前几天报道过了,那里特别地乱,有人举报,这几天要严加整顿呢,你别赶着上。
老古说,没有啊,我昨天中午在那儿,根本没有什么城管啊。
“还是加小心为好。”儿子说。
老古不以为然,说:“我又不和他们争,到时候就跑呗。”
老伴一听,害怕地说:“你还是别去了吧?这是北京,咱人生地不熟的。”
老古倔强地说:“他们横是不能打人吧?”
儿子说:“你还真说对了,北京的城管还真就不打人。”
“那就行,”老古拉起小轱辘车,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老古的倔强是有名的,家人都有领教,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这一天,天还是不错的,不说是阳光灿烂,也可以认为是天气晴朗,这样的天气是有助于人的心情的。由于老古已经出过一天摊,也算是老人了。那个叫老汪的,一副刀条子脸,有点自来熟,昨天就主动和老古搭讪,老古没怎么理他,老古比较讨厌这种人。此刻,老汪手上、脖子上都挂着物件,长长短短,好像他自身就是一个古董架。他看了看老古的东西,摇了摇头,隔行如隔山啊,明显对老古的东西看不懂。
这个人很爱说,他对老古吹嘘说,这条路没有的时候,他就在这儿出摊了。老古感觉他明显在吹牛,这条路瞅着起码也有几十年了,他并且自相矛盾地说,几年前他还是个外地人。这种人,老古见怪不怪,不过是爱吹个牛而已。老古就应付着,又正好问了一些问题,那个姓汪的果然快嘴快舌,介绍了这个地方的情况。老汪说,这地方是个自发的市场,原来根本没人管,因为高峰时占道,影响交通,不久前让记者曝了光,这一下市里区里都重视了,重兵把守,派城管死看死守,他说:“你昨天是赶巧了,他们不知白天为什么没上班,晚上可是搞了一下突袭,收走不少人的东西呢。”
老古有些后怕,就问:“那今天没事吧?”
老汪说:“还不清楚,谁知道呢。盯着那边城管的车吧。”
他往那边一指,老古根本没看见有什么城管的车。
“现在当然还没有,”老汪一脸不在乎地说,“是一辆白色的执法车。等看见车来了你再跑,赶趟。”
老古忐忑地摆下地摊,这次他决定把那对核桃摆上,因为对他来说,机会已经不多,过两天他就要回家了。刚一摆上,就有人过来打听那对核桃的价钱,也难怪,那对核桃摆在一堆石头中,实在是太显眼了。老古不断地回答着别人的问价,四十四十四十,他想得很简单,这是个假东西,便宜点卖出去。即便人家上当了,也不会当回事,也就不会回来找他算账。自己呢,收回被骗的本钱就行。让他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人听了他说的价码,都用怀疑或者诡秘的眼光望着老古,有的拿起来,立即烫手似的放回去,也有的特意拿起来,掉过去看看屁股,笑了笑,那笑是别有意味和充满洞察的,甚至很像是嘲笑。
老古身上立刻像爬了一百个蚂蚁,奇痒难忍,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听了他的报价,就会有这样的不屑。
后来,老汪走过来,努着嘴问他:“你这对核桃多少钱?”
老古说:“四十。”
老汪笑着说:“假的吧?”
老古很窘地答道:“是。”
老古于是把这对核桃的来龙去脉说了,老汪咂着嘴说:“你这个老先生,咋还上这个当?”
老古无言以对,坦诚道:“我刚玩核桃,不知道这玩意儿水这么深。”
老汪说:“我摆弄核桃许多年了,核桃造假很早,现在就更像了,你如果晃晃,还能听到声音。这么说吧,玩核桃的只要听说你这个价格,就知道你核桃是假的,这么好的核桃怎么会是这个价格?我给你支个招,你喊三百看看。”
老古老实是不敢喊价格,他想,明明是假的东西,怎么能按真的去卖呢?
这时,又有一个人过来,盯着那对核桃问:“这对核桃多少钱?”
老古使了使劲,说:“三百。”
说完了,他心就开始打鼓。可是,事情完全向着老汪预测的方向发展,那个人蹲下身,反复地看了看,就要掏钱。
这时,有人突然压低声喊道:“城管来了!”
老古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他假借城管来这件事儿,连忙说:“不卖了,不卖了。城管来了。”
他边说边把那对核桃从那个人的手上要了下来。
那个人有些不高兴,不依不饶地说:“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城管来了能咋的,我都掏钱了,你咋还反悔了?”
老古边收拾东西边说:“我就是不卖了,我就是反悔了。城管来了,没收我的东西你赔啊?”
老汪也掐着他那些长长短短的东西,过来催促说:“老哥,还磨叽啥呢?赶紧走啊。”
那边,果然见城管人员穿着制服排着队,巡视过来。买核桃的那个人见状,显出无奈,赶紧走了。老古这边,连忙把所有东西包作一团,匆忙地逃走。在逃走那一刻,老古分明听到啪嗒一声有什么掉了,但他实在是顾不上回头,仓惶离去。
逃到地铁站口,他才喘了一口气,沉稳地通过检票口。
到了家里,老古才发现,丢掉的居然是那对假核桃。
“这真是天意啊!”老古叹了一口气,对老伴说。
“什么天意?”老伴说,“还不是你心里一直有鬼。”
老古想想也是,嗨,人啥时也不能心里有鬼啊!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