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遇上诗人

2013-04-29 00:44马夫
中国摄影 2013年8期
关键词:北岛摄影展摄影

马夫

断竹

续竹

飞土

逐宍

这首有着五千年历史叫做《弹歌》的古歌谣,据说是中国最古老的诗歌。

把中国誉为诗的国度,或许并不为过。从咿呀学语到读书识字,总少不了“锄禾日当午”之类的几句古诗,每一个中国人差不多都能脱口而出几行耳熟能详的句子。中国古代文学史几乎就是一部诗歌史,了不起的文学家、画家各个都是诗人,古典文学《水浒》《红楼梦》等名篇,必定在每个章节前嵌上开篇的诗词,书法、绘画也一定少不了诗歌的参与。

从上古的口头歌谣到先秦的《诗经》《楚词》;从汉代的《孔雀东南飞》到魏晋的《木兰词》;从盛唐的李白、杜甫到宋代的黄庭坚、苏轼;从关汉卿为首的元四家到清代的龚自珍;众多中国古代诗人为我们留下了不胜数的诗歌经典。它们长存的文学和精神意义延续了中华民族生命与文化的诗性。

1917年1月胡适写成了白话文宣言式的大文《文学改良刍议》,同年7月出刊的《新青年》四卷一号上,胡适、沈尹默和刘半农的九首白话诗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此为白话诗,或称现代汉语诗歌的发韧之始。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恰恰是写出如此有画面感的诗句的这位白话诗先驱刘半农对摄影极有兴趣,他不但有很多拍摄实践,在1927年10月,由他撰写的《半农谈影》也成为我国第一本摄影理论著作出版。刘半农应该是中国第一个与摄影有交集的诗人。

中国现代诗歌文库编委2005年编纂的《中国现代诗歌大全》收录了20世纪20年代以来现当代519位诗人的5174首诗。在不到100年的时间里,就出现如此众多优秀的诗人和作品,确实让人惊讶。

如果说诗歌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抒情方式,那么摄影就是最年轻的一种表达。诗歌和摄影有着极为相似的表现,诗歌通常都是短句、断句,摄影也常常是表现一个事物的瞬间、局部。诗歌有看似极端写实的细腻描写,其实是借物抒发的迂回表达,也有时空挪移超然物外的朦胧写意。摄影在貌似真实的刻画下,主观的截取更是难掩隐喻的述说。诗与摄影都惯常把线性的事物片断化,创作的过程也常常是偶然的可遇不可求的偶遇、偶发,而并非胸有成竹式的创作。诗歌和摄影都愿意在繁复的世界中抽离出属于诗的那不多的部分。摄影的属性本身就具有说明性和诗性。

今天在这里介绍的几位诗人摄影者,他们在谈到诗歌与摄影的关系时,不约而同地回答:摄影就是用相机用光影写诗,它们之间有种天然的契合,互为补充、互为丰满。

最近两年,至少有三位国内外有影响的诗人举办了个人摄影展,并且有很多诗人也参与到摄影之中,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他们的摄影并非玩票式的游戏,而完全是自觉地拍了几十年。

诗人的摄影总有着特别的气质,这种不可言说无以名状的气质在画面中坚定地缓流。不知是光影替代了文字,还是文字用光影的化装潜伏在画面之下。

关于诗人的摄影的确值得探讨,今天的这个专题,就试图引出这个话题,在这摄影日衰又日盛的时刻,通过对诗人的摄影研究,或许能得出一些对摄影的新认识。

在本期专题里介绍的几位诗人摄影者,大家对他们的诗歌应该都很熟悉,而对他们的摄影作品或许知之甚少。在对他们摄影作品和生平介绍的同时,还可以了解他们对摄影的独有见解。其中的某些说法确有别于摄影圈的想象。各自的道理没有优劣,至少给我们打开了一扇新鲜的窗。

有美国的“垮掉的一代”之父之称的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是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上世纪50年代因朗诵他的长诗《嚎叫》一举成名,成为反主流文化的英雄。

2010年5月至9月在美国华盛顿国家艺术画廊举办了由79幅黑白作品组成的《敲击记忆:艾伦·金斯堡的照片》展览,并在美国各地巡展。与金斯堡在文学界显赫的声誉相比,他的摄影在其生前并没有引起评论界太多的关注,这是他的摄影作品第一次进行学术性的展览。金斯堡从1950年代开始拍照,1960年代之前,他拍摄得最多的是与他交情甚笃的“垮掉的一代”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金斯堡捕捉到了他们敏感、戏谑的气质。与他的诗歌一样,其摄影作品也充满了对世界热切的观察,对直觉表达的信心。1963年金斯堡放弃摄影,1980年代初在摄影家贝伦妮丝·阿博特(Berenice Abbott)和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的鼓励下,他重新整理自己的底片,再次拿起相机。他的不少老朋友重又进入他的镜头。另外,他一直保持着在每张照片上写下文字的习惯,描述他与画面中人物的关系,讲述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在后期的照片中,他的不少朋友病痛缠身、生活艰辛,这部分作品更多是关于衰老和死亡。画面中那些年轻诗人的生气勃勃和富于创造力的面容与他们垂垂老矣的形象并置,令人唏嘘。

金斯堡是位典型的诗人摄影家,很难相信,他是布鲁克林学院的终身教授,薪水不错,占他全部收入的三分之一,另外版税和朗诵费占三分之一,居然还有三分之一是来自他的摄影作品。

在1997年中国清明节那天,71岁的金斯堡去逝了。关于金斯堡的解读,我们邀请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程文博士撰写了《影像的顿悟:艾伦·金斯堡的摄影诗学》,从学术的角度探讨了金斯堡诗歌与摄影的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辨认和翻译金斯堡写在照片旁边的那些手写文字,是件非常棘手的事,只好硬着头皮请程文博士操刀,他欣然应允,为此在盛夏时节他整整辛苦了一夜。

2012年10月,著名诗人北岛的首个摄影展《零镜》在北京798艺术区香港当代美术馆和广州红砖厂艺术区同时展出,这让摄影圈多少有些意外。作为诗人的北岛,大家熟悉他诸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著名的句子,其实他还是个有着30多年摄影经历的摄影爱好者,他和金斯堡是很好的朋友,还号称是金斯堡的摄影徒弟,在北岛的散文集《失败之书》中有大段的讲述他们之间有趣的故事。

关于摄影与诗,北岛认为:“摄影有时和写诗很像。你和你的摄影对象常常处在互相寻找的过程中。有的时候你在找它,但怎么也找不到,只有它也在找你时,你们才相遇。”

摄影理论家顾铮曾这样评论北岛的摄影:“北岛的摄影,可以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让我们感受到了世界的荒谬的超现实感强烈的画面,另外一类是形式感强烈的具构成性质的画面。前者呈现了诗人对于世界的根本性看法,令我们意会人间世事的复杂性;后者富于画意,显示诗人敏感于形式之美。”

编辑本专题时,原计划与北岛做一次访谈,结果因各种原因没能完成,他建议用与他摄影展策展人沈祎的一篇对话《照相机给了我另一双眼睛——听北岛谈他的摄影故事》,由于篇幅有限我们节选了其中的部分章节。

在本专题的编辑过程中,与北岛的联络是通过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总编辑、知名女摄影家王苗的热心帮助。谈起这个专题,王苗说她有本小摄影集《野外拾回的小诗》,是她的照片配有北岛和顾城专门送给她的手抄的诗。

这本摄影集是2007年北京第十届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著名指挥家余隆邀请王苗在音乐节期间举办摄影展时印刷的画册。

王苗作为资深摄影家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崭露头角,作为四月影会和当代摄影学会的骨干成员,积极参与摄影创作和组织工作。80年代末,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摄影家——王苗》摄影集,引起人们的注目,那些美妙的自然景观,不知名的小花小草,在王苗的作品里呈现出非常个性的描写和与众不同的呈现。即使放在现在,这些多完成于80年代的作品依然新鲜独到,充满诗意的作品仍旧洋溢着超凡的奥妙。这册《野外拾回的小诗》中的作品就是从早年那本摄影集当中精选而成。

王苗与北岛和顾城是相识已久的朋友,在各自的创作中互有帮助和影响。我们邀请王苗回忆自己的摄影经历,以及和诗人朋友们的友情。

金斯堡死了/在他的祖国/我像一个没有祖国的人/为了证实他的死/破例买了一份晚报/十年前 这个世界在他的嚎叫中/呼唤着红色的救火车/现在 他死在报纸的第四版上/在这喧嚣的印刷品之间/他的墓地不超过四百个铅字。这是于坚写给前面提到的金斯堡的诗。

从1980年就用海鸥205相机开始拍照的诗人于坚,出版有诗集《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散文集《棕皮手记》等十余种,曾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诗人奖,2012年《人民文学》散文奖。其摄影作品获得《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华夏典藏奖等诸多奖掖。

虽然于坚以文字行走江湖,但作为一位资深的摄影者,他的照片确实有着不同反响的意义。青年艺术评论家林善文说:“我之所以喜欢于坚的摄影,是因为他能够从平凡的事物中通过他得体的技术恰如其分(有些人喜欢说艺术处理)地提取诗意的部分。于坚的摄影与他的诗歌是同步的。于坚的摄影是他凝固了的诗。摄影对于坚来说是艺术之后的众生百态和甘苦酸辣的现实世界,于坚用他的镜头提示那些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的瞬间都是那么意味深长,或许悲伤或许欢乐着。生命的气息无时不在。活着,忙碌着,每个人。于坚的摄影为我们打开的是记忆之门和感知世界的开始。”

2012年6月,在北岛摄影展开幕4个月之前,《李笠摄影展——西蒙与维拉》在深圳华美术馆举行,黑白照片上不断出现名叫西蒙和维拉的两个可爱的孩子,他们是诗人李笠的一双儿女。

李笠1988年旅居瑞典,娶了位漂亮的瑞典女子为妻。“因为我太太工作比我忙,所以基本都是我在家里带孩子。”生性敏感、性情散淡的李笠,回忆起那段“奶爸”日子,用了“崩溃”二字。“有两三年时间,带孩子基本成为我的职业。孩子一个晚上醒四五次,我要给他(她)喂食、换尿布,基本没睡,白天就处于瘫痪状态……当时觉得这简直是地狱。”苦尽甘来的李笠回忆起来,不禁莞尔,“当然,现在回头看,其实那是‘炼狱。”

李笠有不少诗歌都表达了那段时间的艰难与无助,当然还有深藏其间的铁汉柔情——“我抱着你/像白纸抱着黑字/你教我聆听哭声……”。同时,他用相机为孩子们写下了更多光影的诗。

李笠喜欢在孩子们的照片旁边配上诗:“如果照片呈现的是瞬息表象,那么诗歌则试图揭示表象背后那些超越时空的永恒的东西。和照片一样,这些诗记录了一个父亲和自己孩子在一起的经历,东西文化之间的冲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情感和思想。”

本专题所选择的几位诗人摄影者,他们之间总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诗集的中文译本有李笠翻译的《绿树和天空》和《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北岛和李笠都是特朗斯特罗姆的朋友,北岛在1984年第4期《世界文学》发表了他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六首》。有趣的是,李笠译本是直接从瑞典文翻译,北岛译本是从英译本转译的。

诗人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能写出几行上口诗句的人,诗人是一种生命的状态,是一种生活方式,不论他们用文字还是用影像,都是用真诚的热血在雪地,在海面,在天空,在那些纯净的地方,洒脱自如地摆脱了世俗的陈杂来书写大块诗章。他们以敏感的心性,超俗的视野睿智地观察与感受着社会,以血肉与精神践行着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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