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涛
“七七事变”过去60年了,那场惊心动魄的保卫战,把我的一生与卢沟桥紧紧联系在一起。当年血与火的情景好似一幕幕电影,时常显现在回忆之中。
卢沟桥自古闻名中外,因其横跨卢沟(永定)河而得名。宛平县城坐落在卢沟桥东,亦是扼守北京的咽喉和通往祖国腹地的大门,历来为军事战略要地,卢沟桥畔的枪炮声使之成为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爆发地。
1937年,国民革命军第29军37师110旅219团3营驻防宛平城。该营为“四四”编制的特大加强营,辖4个步兵连;事变爆发后,团部又配给一个机枪连,轻重迫击炮各一个连;该营还收编一个保安队(连);合计1400余人,相当于旧军队一个半正规团。每个步兵班都配有一挺机枪或掷弹筒,弹药很充足,像这样强火力的部队,在旧中国军队中是罕见的。
1937年春,地下党发动大批进步青年参加战斗在抗日最前线的第29军之际,我被介绍到长辛店219团团部。团长吉星文正在庐山受训,我把介绍信递给了团副苏桂清,他接待时粗略讲了敌我态势,接着说,“三营驻防卢沟桥十分重要,决定在那里设前方团部,你到那里负责军事情报工作,暂任文书职名,前方团部只设你一人,随三营行动,配给6个传令兵”。团副说话干脆利落,前后不到20分钟,但我已经感受到前方吃紧,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我一分钟也没停留,着上军装,领了手枪和数发子弹,即赶往卢沟桥三营驻地。
前方团部设在城西门里路北第一个大门,第二个门是营部,第三个门是三营包扎所。我到任后见到营长金振中。金振中是个身材不高而剽悍的河南人,约长我几岁,带兵英勇善战。他在1933年喜峰口抗战立过功,受到冯治安将军嘉奖;1936年在京西斋堂村捣毁“冀西防共自治政府”的战斗中率部打先锋,勇于穿插敌后,俘敌千人,还有20多名日军顾问,获得特等奖,不愧为抗日英雄。金营长介绍部队防务和日军演习情况,还谈了冯治安师长对守桥、城的指示精神:我们既本着南京政府的指示办,又要保住本军的现实处境,以不惹事、不怕事为原则。
1936年日军占领丰台后,战略目标直指卢沟桥,并以宛平城为假想敌,不断进行攻防演习,气焰十分嚣张,同时积极酝酿华北五省独立自治,脱离中央。华北告急!
吉星文团长6月从庐山回来,立即视察了各营,第三天来到宛平向三营全体官兵训话,要部队加强警戒。次日调我去长辛店团部谈话,随即改变我的职称为团侦察参谋,仍驻前方团部负责军事情报,并协助三营长工作。我每天要处理大量的侦察材料,把各类情报整理汇总,加上分析意见报告三营长,并报团参谋处,紧急情报用电话先向团长报告。
后来,日军演习次数增加,侦察工作更加繁忙,我方派出去的侦察员经常失踪,气氛越来越紧张,形势一天天恶化。
7月初,连续下了几场雨,永定河水略有上涨,深处齐胸,暑热逼人。7日早上,一队日军来到宛平铁桥北的河滩里演习,与往日不同的是:日军携带弹药充足,配有小山炮、饮水及食品等。白天快要过去了,日军在河滩里并没演习,也没有其他行动,而是在原地休息待命。
接近黄昏,情报说日军收兵回丰台。紧跟着送来情报:日军路经瓦窑(卢沟桥)火车站,占领了车站,已把队伍潜伏在宛平城东铁路路基东侧向南展开,摆出攻城之势,背后有一小高地为日军指挥部。这一情况非同小可,我立即告三营长,准备应急,用电话向吉星文团长报告,文字报告随后交给传令兵火速送往长辛店团参谋处。吉团长指示:作战斗准备,以防万一,严守阵地,不得出击,避免事端。我同时通知县政府,王县长派警察早早关上了城门。金振中调9连增兵东城墙上,埋伏在女儿墙下待命,城上岗哨依旧。
晚上十点来钟,城东铁路桥涵下走出一队日本兵,排着四路纵队,每队十几个人,全副武装整齐地向东门走来。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头头走在前面,到城下用中国话叫门称:“我们演习时丢失一人,要进城搜查!”带班的马排长在城墙上回答:“城里没有你们的人,不能开城门!”城下日军坚持要进城。在剑拔弩张之时,只听“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一颗子弹从日军队伍中射出,擦着城墙飞向夜空。随着这枪声,潜伏在铁路东侧的日军一齐开火,轻重机枪及山炮急风骤雨般射向宛平城,城上守军被迫还击。我同三营长立即登上城头,直接指挥作战。敌人火力太猛!为了减轻东城的压力,我认为应以攻为守,派队伍出击,三营长随即令10连出西门绕北城向东穿插。10连官兵如猛虎下山先驱逐瓦窑车站之敌,夺回了车站,队伍随后向南展开,火力直接威胁沙岗子敌指挥部。敌人是沿铁路向南展开队形,我军是从北向南打,正好来了个“穿糖葫芦”,把敌人揍得稀里哗啦。
我军规定的联络信号是用手电筒蒙上红绿绸子,敌人也是用红绿灯,造成双方互相误会,当队伍冲上去就混打到一起了,敌后有我,我后有敌。在黑暗中只要不说话,谁也不好下手,因此双方伤亡不大。翌日凌晨三点钟,东方有些发白,双方军服的颜色还分辨不清,却发现日军帽子后边有个“屁股帘”正是大刀砍的靶子。小鬼子的刺枪术不错,但不如大刀来得利落,刀起刀落寒光凛凛,杀得敌人不是少胳膊断腿,就是做了无头鬼。这一场恶战杀得日军鬼哭狼嚎,日方伤亡惨重,我方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那天早上,我方能够自己走下来的“彩号”,到包扎所从我门前经过,不足一小时门前的路就被血染红了。
8日早上五六点钟,团部派机枪连来增援,据说他们是从长辛店以南跑步来的。当尖兵刚一上桥,发现铁桥北有一队日本兵约一二百人,前部已到河心,排尾进入了河滩,欲奔袭长辛店团部,切断三营后路。连长接到尖兵的报告,立即命令全连抢上石桥一字排开,坚决消灭敌人!四挺重机枪,十几挺轻机枪一齐咆哮,一下子把敌人打蒙了,除极少数几个日本兵带伤逃脱外,都打死在铁桥下。
8日早约六点多钟,吉团长带着四个马弁从长辛店急驰而来。我带着六个传令兵跟随团长刚走到院中,敌人的炮火打得正凶,一发迫击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飞到头顶,我奋不顾身上前用力推倒团长,只听“轰”的一声爆炸,立时砖土飞扬,影壁被打掉一个角,我们距爆炸点仅两三米远。大家爬了起来,一看团长右前额挂了花。我急忙命传令兵去包扎所找来卫生兵处置,记者们也赶来抢拍镜头,吉星文负伤的消息及照片登载于第二天的各大报纸上。团长负伤激起士兵们对日寇的仇恨,个个怒火中烧,人人奋勇杀敌。
中共中央7月8日发表《为日寇进攻卢沟桥通电》,紧急呼吁“武装保卫平津,武装保卫华北”。中共北平地下党采用各种方式支援卢沟桥守军,使前方官兵受到极大鼓舞。
卢沟桥保卫战打了22天,第13天头上,我奉团部命令护送三营长(腿部负重伤)、11连连长等一批伤员去后方医院。我们乘火车到达省府保定市,金振中被安排在一家外国人办的“司罗”医院。全国各界代表前来慰问者络绎不绝,各家报馆记者采访也蜂拥而至,中共河北省及保定市的地下党组织派代表前来看望,各种慰劳品堆积如山。我暂时负责了几天接待工作。为了探视方便起见,医院在靠走廊的墙上临时开了个窗,镶上玻璃,慰问的人们从早到晚排队从此通过,金振中半靠在病床,时时欠起身,向人们不断点头致意。
回首往昔,阔别卢沟桥已逾半个世纪,但那保卫战的浴血抗敌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我每时都想重睹昔日战场。人们常说“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我说城墙上那累累弹痕更数不清。那弹痕记载着日寇侵华的罪恶,是日本军国主义暴行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