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我们所受的那么多年的教育中,诗歌常常以古文的形式出现。美固然是美,可是在平日的语言中,完全用不上。
当我们被问及“长大了想要做什么”时,标准答案上写着科学家、老师、创业者、明星、作家、企业家……很少很少有人回答说“我要做个诗人”。因为在这个时代,诗人并非是一个职业,甚至不是个爱好。
我喜欢的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写过一首《有些人喜欢诗》,乐观地把喜欢诗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定为千分之二:
有些人——
那表示不是全部。
甚至不是全部的大多数,
而是少数。
倘若不把每个人必上的学校
和诗人自己算在内,
一千个人当中大概
会有两个吧。
喜欢——
不过也有人喜欢
鸡丝汤面。
有人喜欢恭维
和蓝色,
有人喜欢老旧围巾,
有人喜欢证明自己的论点,
有人喜欢以狗为宠物。
诗——
然而诗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
针对这个问题
人们提出的不确定答案不只一个。
但是我不懂,不懂
又紧抓着它不放,
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
我所读的大学有过热爱诗歌的传统。曾经长头发的诗人们聚在草坪上,弹吉他,念诗。月上中天时,继续听他们唱歌的姑娘们就渐渐成为他们的女朋友。那时候,诗歌是让年轻的男孩子发光的魔法。可这个时代,连手写的情书都少见了,男孩子们常常发个短信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或者在QQ上这样留言。诗歌是个需要气氛需要空间的矜贵事物,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越来越难以生存。
更何况,高中毕业后的我们所进入的大学,分科都清晰无比:管理,金融,历史,中文,生物,物理,计算机,水产……目前没有一个叫“诗歌”的专业,因为诗歌无需学习,也因为诗歌并非社会所需。或许在中文系可以研究诗歌,但学习的是分析,而不是创作。
诗歌的写作,是无用的,对一些人来说又是不可放弃的。
西方有个作家叫做佩索阿,他说:“写作是我的需要,是我灵魂的毒药。”这可能就是诗歌对于一些人的作用。
在这个充满实用之学的世界里,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成为栋梁之才。可我见过一个设计师,有一次他偷偷地跟我说:“我就从来不想成为栋梁之才,栋梁之才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就要做一株小盆栽,和谁都不一样,谁都没法修剪我。”他的确因此成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设计师。开始的时候,市场并不认可他。十年之后,他的个性成为了他的招牌。
和诗歌一样,那些和世界格格不入的个性有时让人“抓着它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栏杆”。
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都希望我们成为配合的一分子,遵从各种各样的规则,从中学校服到统一的社会保险,我们接受这些统一的符号,证明自己是配合规则的一分子。
我们竭尽全力地证明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可采取的方法又是社会给定的符号系统——女孩子们都刷长睫毛,目前都觉得锥子脸是美的代表,就像20年前大家觉得波浪头是一种时髦。
可能只有诗歌才能真正证明我们在灵魂上有所区别。
“我为桌子的四只脚向被砍下的树木致歉,我为简短的回答向庞大的问题致歉。”
读到这样的句子时,心怎么可能不被触动?
诗词就像细针上的一根线,能将我们最细微的感情缝在一起。神奇的诗词都有“将我们最细微的感情缝在一起”的魔力。而诗人是词语和心灵的裁缝。辛波斯卡的《在一个小星星下》里写:“存在的奥秘,请包容我扯落了你衣裾的缝线。”她知道属于诗人的真正手艺:扯落存在的衣裾,诗句正是那些缝线。当我们阅读这些缝线时,便洞悉了存在的奥秘。
虽然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可那么一小会儿的时光里,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许最后,我们都不得不成为栋梁之才,可诗歌让我们在心里留存一小块的秘密空间,在这充满功用的世界里,许我们以独特,许我们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