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情人

2013-04-29 21:35子宁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3年8期
关键词:情人号线文字

子宁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个性签名是:1号线转2号线。

现在想起来,大抵那段日子心绪不稳,常常坐在电脑前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全无文字灵感——这对一个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完全依靠码字为生的自由撰稿人来说,实在很糟糕。

但所谓的灵感却是极其沉得住气,任由我尝试各种方式,千呼万唤不出来。后来,我决定离开那个小小的居住空间出去转转。于是午后两点半,我裹上外套出门,直奔地铁1号线公主坟站。它离我的住处很近,大约步行10分钟的距离。

北京早春的午后,干燥寒冷。并不是地铁高峰期,很容易在车厢里找到安逸的位置。

地铁列车的窗外没有风景,于是背窗而坐,抬头,便看到对面的年轻女子。

她和北京诸多年轻女孩有着相似的特征,五官大气漂亮、衣着简约时尚,长发随意绾了起来,有几丝别致的凌乱。没有化妆。

眼神中却流露出微微的慵懒和倦怠,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压力无一遗漏地覆盖着任何一个地铁乘客的面容。对于压力和孤独而言,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却又无法彼此并肩。

地铁一站站停靠在军事博物馆、木樨地……复兴门、天安门西、天安门东……然后在建国门站,我转了2号线。

毫无疑问,这是我最喜欢的线路,它在地图上是一个规整的长方形,这个长方形是偌大的北京城的中心。我曾经在闲暇时出没它途经的所有站点,在几天内完成了和2号线完整的亲密接触。后来即使闭着眼睛捂上耳朵,我也可以清楚地知道1号线转2号线所停靠的任何一个站点。我无声地在列车的速度中占据在那些神情或倦怠或淡漠的男男女女中,猜测他们从衣兜到耳际的那根线中传递的是哪一首歌,猜测靠着车厢沉沉入睡的中年男子来自哪里,猜测旁若无人站在车门处拥吻的情人会在哪一个黄昏分手……

地铁里的世界很年轻,只偶尔会见到两两相伴的老人。他们总是牵着手,行动缓慢,小心翼翼地听着报站,生怕错过地点。在他们出现的时候,会有许多年轻人自觉地给他们腾出一个安全的空间,眼神里带着一种淡淡的惋惜和同情,惋惜年华的无情逝去,同情他们的苍老和缓慢。

可是我知道,其实他们才是这场战役的最后赢家,远远胜过那些年轻的热烈拥吻的情人。他们牵着手,在莫测的人生中一次次披荆斩棘,胜不骄败不馁,那黑衣白发,是生命最原始的单色,是平静的回归。

还有母亲怀里熟睡的婴孩;还有凭借感觉和听觉淡定在这喧嚣尘俗的盲人;还有背着大大背包、不知夜宿何处却目光坚定的年轻的城市入侵者;还有即将走进写字楼拼杀的年轻男女;还有一次次从头再来的挣扎在这个城市底层的中年人……

我就这样在地铁世界里神游,直到文字的感觉以高铁的速度呼啸而至,将所有空白瞬间填满。然后我的文字、我的银子、我的日子全部卷土重来……良性循环。挺好。

我几乎完美地实现了地铁和文字之间莫名其妙的转换。

再后来,我把签名换掉了。更换不是因为我脱离了在地铁世界制造文字灵感的日子,而是,我已经无需再刻意表白这种生活状态,因为它已经根深蒂固地成为我的生活常态。

太熟悉,便不可再言说。如情人。

地铁当真如城市的情人,是大众的,却又是每个人独自的。我知道如我一般,这个城市太多的人已经和地铁休戚相关。地铁的拥挤和速度,早已成为他们人生的一部分。我们一次次因为拥挤厌倦着逃避它又一次次因为别无选择而急切地奔向它……

而当我们终于可以彻底和它说再见时,也是我们老去的时候。不得不和它分离,剩余的小半生,再想随心所欲地和它较量,恐怕很难。

终于知道,地铁也只是我们半世的情人,当我们以为会和它厌倦到终老时,却在有一天发现已经无法再追逐它的速度。于是站在地铁线的地面之上,感受脚下的地铁飞速而过时的微妙震动,忽然感到相依半世的情人就此远去,看不到背影,唯有怀念到哭泣。

编辑 / 杨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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