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华
【每一天都是香的】
晴沙在5月结婚,那个月一直有比希望更加晴朗的天光。风与栀子花一并摇晃着吹来,每一天都是香的。
在婚礼前,晴沙试穿礼服店送来的婚纱,白色百合裙在斜斜阳光中朵朵开屏。晴沙一脸幸福娇羞,而一旁的苏丽云也满脸幸福笑意。
苏丽云是晴沙的密友,这些年,两个女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彼此靠近,彼此温暖。
苏丽云把洁白头纱捧在手里,微微赞叹:“这纱裙真好看。”
晴沙轻轻拽动裙摆,甜甜地笑:“结婚的时候你也穿,你穿一定更好看。”
虽然两人常常开玩笑,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苏丽云的脸还是红了,她感叹:“昨天你还是小女孩,现在你却要嫁人。不知道你嫁人后,日子是不是还能过得像现在那么快?”
晴沙一结婚,这所房子便只剩苏丽云一人了。晴沙听得出苏丽云言语中的淡淡悲伤,于是赶紧把话题岔开。晴沙抚抚自己的肚子,对着苏丽云撒娇似的说:“我好饿,别多愁善感了,做饭给我吃吧。”
苏丽云进了厨房,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挥动锅铲为晴沙做鱼香蛋炒饭,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彤彤。一身白纱的晴沙轻轻地倚在被油烟熏得发黄的门框上,看着苏丽云的一举一动。
【她从不听话】
结婚后的日子忙碌起来,整整半年时间,晴沙都很少有时间回来看苏丽云。在晴沙的新生活中,苏丽云仿佛不似从前那般重要。
但那一次和丈夫吵了架晴沙才发现真正能让自己放心倾诉的只有苏丽云,原来无论何时,苏丽云都是晴沙最亲密的那一个人。
晴沙在路边的小吃店里找到她,小吃店是几年前苏丽云借钱开的,卖些包子面条手工饺子和家常炒菜,档次不高却胜在热乎实在。
苏丽云看见把委屈写在脸上的晴沙,不问询也不劝告,只是炒一盘香喷喷红彤彤的鱼香炒饭推给晴沙。晴沙坐在小店的角落里安静地吃,胃满了,心也渐渐暖了,这时丈夫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关切,晴沙的小脾气也小了很多。
10点钟时,苏丽云才打烊收店。晴沙帮忙收拾碗筷,苏丽云捏着粗大的胶皮水管冲洗桌子。晴沙从灶间出来时,苏丽云双手已冻得通红。晴沙嗔怪:“以后别拼命似的干到这么晚,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苏丽云有些油腻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她点头答应,但晴沙知道,她从不听话。
晴沙不愿意回去却还是拗不过苏丽云,苏丽云换上干净衣服送她回家。两人并排走在路灯下,苏丽云羽绒服里有细小鸭绒飞出来,像小朵蒲公英。
一路上,晴沙轻轻抱怨着丈夫,抱怨生活的不容易,她说:“原来,结了婚,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曾经那样温暖美好了。”
苏丽云静静地听了一路,快到晴沙租来的房子时,她说:“其实结婚和吃饭一样,你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但菜上来以后,还是忍不住去看别人的桌子。但你既然选择了嫁给他,就好好珍惜他,好好地过日子。”
看着苏丽云,晴沙脸上渐渐地有了些许的惊讶,苏丽云只是为了生计整日奔忙的寻常女子,但平时不多话的她,原来把生活看得这般通明,透亮。
【不断摇晃的帘栊】
苏丽云打算把老屋卖掉,特意把晴沙叫回来商量。
在她租用的小饭店门面里,苏丽云比划着说:“晚上一关门,把被褥在这桌子上一铺,就能睡觉,如果不是和你一起住过,那房子也许早就卖了,我一个人住着实在浪费。”
看着兴致勃勃的苏丽云,晴沙想起那两间老房子。春天屋顶上总有鸽子嗡嗡的哨音,夏天时,苏丽云在玄关种的那一排美人蕉早早开成一片芳香雾气,苏丽云关了小店回家来就打了清凉的井水洗头,那时候,晴沙就站在一边,为她递毛巾。那时候,苏丽云还年轻,头发黑如墨染,丝毫不似现在鬓边的那片花白。
晴沙忽然问:“你真就舍得?那可是咱们的家,再说,爸爸就是在这房子里去的……”晴沙哽咽。
苏丽云抱住晴沙,眼圈也红了。
是的,苏丽云是晴沙的密友,更是晴沙的老妈。
晴沙11岁的那个冬天,爸爸因车祸去世,家中的天一下便塌了。最开始的那两年,一片叫困窘的云彩一直笼罩在苏丽云和晴沙的头顶。那个冬天,因为买不起新鲜蔬菜,缺乏维生素的两人牙龈经常出血,苏丽云顶着冷风四处捡菜叶,一时吃不完的用丝线穿起,挂在房檐下。一串串、一排排,好似翠色帘子,日子就在这不断摇晃的帘栊中穿梭而去。
晴沙14岁那年,苏丽云35岁。很多人来给苏丽云说亲,苏丽云推不过,只好打扮清爽去相亲,男方并不出众却承诺可以照顾家,但青春叛逆的晴沙却认为这代表着苏丽云的背叛,背叛爸爸,也背叛她。于是在墙上写下大字报般的词语后,晴沙带着爸爸的照片决绝离去。直到三天后,苏丽云在火车站找到她。
一脸狼狈的晴沙转身便要逃走,苏丽云奔过来,紧紧拉住她:“我不相亲了,要是你走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声音略有悲声。
如今晴沙早已长大,对于当年苏丽云的不容易也有了很深的理解。有时,晴沙也会后悔,是不是自己当年的叛逆任性阻挡了苏丽云后半生的幸福。但当晴沙再说起时,苏丽云却笑了:“什么幸福不幸福的,现在我都老了,你就是我的幸福。”
【原来都是为了她】
当晴沙接到苏丽云晕倒住院的消息时吓坏了。
晴沙赶到医院就看见脸色苍白的苏丽云躺在病床上,晴沙不知道曾经红色长裙乌黑长发的苏丽云何时变得如此憔悴?
也许是医院床单白得刺眼,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晴沙的眼泪一下涌出来,直到医生过来告诉她苏丽云只是因为过度劳累引起的贫血,并无大碍时,晴沙才止住眼泪。晴沙熬浓浓的鸡汤,坐在苏丽云床边用小勺喂给她。晴沙知道自己手艺不精,但苏丽云却喝得香甜。
精神好一些时,苏丽云让晴沙记下一个银行账号,她说:“钱不多,是我这些年开小店一点一点攒下的,都给你吧。我知道你一直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也一直攒着,想为你出一把力。”
苏丽云又从手上退下一只玉镯塞在晴沙手里,眼神很深很柔,“这个也给你吧。记得那时我和你爸爸刚结婚,我在旧货店里看上这个镯子,我一下变成个小姑娘,你爸爸拖不动也拽不动,但是,最后还是没有买,因为那时候,实在没有钱,他答应一有钱就给我买,只是我没想到,这钱一直等了十年才有。现在,我老了,皮肤糙得不成样子,戴着不好看,还是你戴吧。”
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晶莹了晴沙的眼眶,这时,晴沙才知道,苏丽云为什么卖房子,为什么这么拼命地赚钱,原来都是为了她。
晴沙把镯子重新给苏丽云戴上:“妈,你一直都好看,以前好看,现在也好看,以后会更好看的。虽然我一直没有说,但其实我一直羡慕你,想变成和你一样的女人。”晴沙依在苏丽云怀里,微微抽泣,苏丽云轻轻拍打晴沙脖颈,如安慰幼童。
【做什么都值得】
晴沙怀孕了,苏丽云整日欢喜得合不拢嘴,苏丽云坚持着和晴沙一同去寺庙上香许愿。虽然晴沙刚刚怀孕两个月,但长长的青石台阶上,苏丽云小心搀扶晴沙,片刻不敢放松。
在佛殿里点七星灯,庙中人对苏丽云说,你看你女儿的灯燃得这么亮,她肯定是个受菩萨看护的人。苏丽云听了无限欢喜,一向节俭的她掏出五百元纸币投进殿中的功德箱。晴沙为苏丽云不值,苏丽云急忙忙捂住晴沙的嘴巴,说:“只要对你们好,做什么都值得。”
在那一刻,晴沙看见了苏丽云身上不仅仅有人间烟火的暖,还沉淀着厚重的母性。
3个月后,晴沙和丈夫用所有积蓄按揭了一套二手房,坚持把苏丽云接过来同住。
苏丽云不知道,早在那一次上香许愿时,晴沙就已明白,其实如神明一般看护保佑自己的,不是高堂里莲座上的神佛菩萨,而是身边双手油烟满面苍苍的苏丽云,这个愿意用一生来爱护女儿的母亲。
其实,还有一件事苏丽云不知道,那就是晴沙悄悄地以苏丽云的尺寸定做了一套洁白婚纱。要是有一天,苏丽云遇上了自己喜欢而且保证能对她好的人,他们夫妻将尽全力风风光光地让她出嫁。晴沙要给苏丽云完整的幸福,就如同,苏丽云一直全力为她一样。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