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
摘要:上海的城市近代化进程中,医疗体制的转变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维度。与“新”的上海城市相对应的西医医院与西医诊疗的出现及面状铺开并被大众接受,也是这一进程的重要标度。本文选取上海仁济医院作为典型案例做实证研究。时间上,横跨19世纪下半段的仁济医院自清末至民初的变局更加容易考察,涵盖面也更为宽泛。结合各著名来华传教医生的经历材料,对于医院状态的考察也更为直观。
关键词:上海 西医 医学传教 仁济医院
一、前言
近代中国的西医院大部分与基督教在华医疗事业有关,晚清基督教在华医疗事业分属基督教新教“医学传教”(Medical Mission)的组成部分。其医疗事业对于近代中国西医学的传入及普及,实有莫大推动作用。反过来,诸教会差会所办之西医院,作为教会医疗体系之终端,也就具备了重要的微观个案价值。
此外,本文拟将近代上海的疾病流行情况作为医院外在环境作以考察。这里的“外在”不仅仅指独立于医院控制力的自生发条件,宽泛地讲,还指代了其所处的社会疾病状况及医院的其反馈行为。某种程度说来,这实际上即为一个将疾病史方法融入近代西医在华研究的尝试。
二、仁济医院的初创、运营及医学教育
鸦片战争时,受英国伦敦会派遣的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随船进驻舟山,开设诊所。随后于1843年到达上海,并于1846年夏于北门外洋泾浜北岸商埠区建立医院新址,正式定名“仁济医院”。此即医院永久定址,日后只有依此基础扩建。
医院新址建筑费用约在3000-3500银元之间,全部由中华医药传道会出面募捐,出资者基本为英国商人、侨民及教会人士。但只筹足2381元,其余为上海丹拿洋行(Turner and son Co.)贷款。其后至1873年,伦敦会出资将医院的床位增加为70张,新楼1874年7月启用,耗资5600两银。
1857年雒魏林返英,医院主持人历经合信(Benjamin Hobson)、顾惠廉(William H. Collins)、韩雅各(James Henderson)、James Johnston、M公司联合主理、笪达文(C. J. Davenport)而至上海沦陷,仁济医院遂中断办院。
仁济医院运营模式多有仿照英国系统,而又由雒魏林制定出具体办法。每日清晨8时,以铃声集合医院人员,包括雒魏林本人在内,全员做祈祷仪式。完毕后至中午,诊疗住院病患,中午需再次祈祷并听牧师讲道,下午1点开始接诊来院求医者。病患发给竹牌为号,十男十女,轮番更替。
至1845年底,不足两年时间,医院已接诊病患19000余人次。而1844-1856年间,总医治15万人次,1861年38069人次,患者激增。自仁济医院服务病患类别人次总表中,可以发现“自杀急救”一项。此当为上海口岸之一社会问题,且往往关系刑事案件。仁济医院助益于上海社会,此当为一实例。
作为先导者,雒魏林为仁济医院开创的架构体制十分关键。其于1846年发起组建中华医药传道会上海分会,推选董事4人,自任秘书,以此为医院最高监督机关。其职责在于评估发展前景并募集资金,每年召开年会。平时医院行政工作,则由年会任命之七人委员会推动,以年报核评绩效。
1846年仁济医院第一次创始年会制定的医院宗旨规划大致如下:
1、董事7人,组成委员会。
2、委员会中3位法定人数,由每年捐献25元者投票任命。
3、捐款者每年捐款5元以上者拥有年会投票权。
4、医院宗旨在于对中国人有所助益。
5、年会需每年一月在医院召开。
实际操作中,7人委员会所监察的事项,则多以医院财务为主。仁济医院财务状况,1856年之后方有稳定记录及年度经常性收入支出表。自其中可以发现,“病患收费”一项,自1905年之后方有记录。此为之前上溯至建院60余年间,任济医院诊病均为免费之印证。
雒魏林及其后继者,凡为伦敦会派遣来华,虽做院长亦不领医院薪酬,而是接受伦敦会教会薪金,且数量不多。仁济医院位处上海商业区,华人就诊十分方便。而上海本地富绅,对于医院也多有捐赠。但名单已不可考,所可见者,但有医院之重要华人董事陈辉庭(Chun Fai-ting)、朱葆三(Chu Pao-san)、陈炳谦(Chun Bing-him),三位华董同时也是上海有名之富商。六十年代初期,韩雅各主持医院之时,已经开始提供医院年报中文本,表明其时已有上海华人教徒及富商对于医院的极大热心及巨量捐款。
同样,作为教会医院,雒魏林诸人的相当精力放在布道。除前已述每天早中需集体祈祷、听讲宣道之外,对于新来院患者,一概先听道后看病。传教士会到起不了床的重病人房里讲道。雒魏林信中言及,每周三次由麦都思牧师等人向病人集体布道,每次参加的女性30-60名之间,男性在50-80名之间,有时会更多些。集会时,他会“应他们的要求,发放宗教小册子和书籍,以让他们病愈回家时随身带上以赠给他们的亲友”。
在仁济医院附属西医教育方面,自雒魏林初创医院至抗战上海沦陷,医疗工作大致均以院长及外国医生为主。虽亦有培训中国医生,但多担任助手。顶尖者如黄春甫及其兄黄吉甫,二人均受洗礼,而辅助雒魏林等西医生诊疗。但其余教育情况,文献缺乏记载,也无从考察。只是仁济医院早期,似也曾试图建立挂靠医院的西医学校,专收男生,以培养中国西医生。但不知何故,此项计划并未付诸实践。
三、近代上海的疾病流行情况
近代上海的疾病流行,初期情况雒魏林在其离华之前曾有过记述。1844年,“疟疾非常盛行,从受人尊敬的中国人和当地医生的不断调查中,各个地区的盛行是非常普遍的”。1846-1847年,“在整个春季,天花在上海和整个周边地区的中国人当中非常盛行,几乎每个家庭都受到影响,许多孩子死亡”。1849年,“此时一种致命的斑疹伤寒,更确切说是脑脊髓膜炎暴发了,这使得许多人死于非命”。
实际上,1844-1850年的上海,传染病主要为伤寒、斑疹伤寒、脑脊髓膜炎、天花、疟疾、痢疾和一些热病。一些传染病能够在城市形成流行病,从而使不少人口死亡。
据李玉偿统计,1870-1900年,传染病死亡人数在死因构成中所占比例在20%-50%不等,平均基本在30%左右上下浮动。肺结核、伤寒、痢疾、霍乱和天花5种传染病占全部传染病死亡人数的91.77%。并言自小刀会起义和太平天国战争之后,难民的涌入和居民的流动与传染病的流行有直接的关系。
具体到鼠疫、霍乱、天花三种烈性传染病来看——上海并不在晚清鼠疫主流行区内,故鼠疫致死病例很少,这里主要指霍乱及天花的致死——在1887到1904年间,霍乱、天花两种传染病在全部死亡人口所占的比重波动较大,这由于这两种传染病经常会暴发或者流行引起。如1887-1888、1889年霍乱流行,1891年霍乱和天花同时流行,1895和1896年分别是天花和霍乱流行,1902年霍乱大流行,1904年天花流行。其中霍乱又似更为严重,从1882年至1897年,进入医院的霍乱病例为544人,死亡269人,病死率为49.4%。19世纪后半段,1855、1862-1863、1885、1890、1895、1902、1907诸年分是为上海霍乱大流行年。
四、结论
统合以上资料,可以就仁济医院本身及其牵扯的社会状况作出一些评判性论断。
雒魏林在上海之时,洋泾浜商区已开,建立医院、募集资金、联系社会等等事项显得轻车熟路,也获得了多种便利。实际上在初期的建设中,仁济医院的经费来源途径是比较多的,经费募集也显得相对容易。
与初期西医来华时一致,仁济医院行医,也十分注重外科——西医相对于传统中医有突出优势的临床项目。并且,仁济虽开在中国,相对于西方一线医院,治疗技术及科技应用却不遑多让。一个突出的例子是,1875年,西方施行了第一例无菌手术,一年后仁济医院的重要外科手术均在无菌状况下进行,速度之快令人惊讶。
在上海开埠通商之后,新的社会架构局势相对早期在华行医的先驱们已为成型,英国系统下雒魏林留下的仁济医院董事会式管理制度相当成熟,已经颇为接近现代企业运营模式。
仁济医院十分重视医疗伴随传道。尽管效果并不十分令人满意,但出于传道目的,医院初时确为免费提供治疗,经费则依赖差会拨款以及社会捐赠。或许是仁济医院董事会制的吸引及上海都市社会的优势,对于社会捐赠的吸引很大。或者说,与当地社会环境的联系——也可以理解为上海社会对于近代医疗事业的关注——仁济医院表现得相当紧密。
前文已述,仁济附属西医学校的设立仅存在于计划中便已夭折,医学教育仅仅停留在训练生徒,医院诊疗也基本以院长及国外医生为主。虽亦有黄春甫、黄吉甫之类出色人才,但比之同时期处于广州发展的博济医院附属医校之桃李满华南,成就几可忽略不计。
疾病方面,雒魏林在其报告中曾描述1846年7月至1847年7月的这一段时期,病人数量大增,是医院成立以来病人最多的一年,达到15217例。1849年的年度报告称,当年春夏时节阴雨连绵,是多年不遇的多雨之年,对当地居民健康产生巨大影响。特别是胆汁质间歇性热病与痢疾肆虐,造成大量当地居民死亡。1857年春天和秋天,传染病在上海流行,许多人因感染而失明。很多人在医院接受治疗而恢复了健康,但一些偏远地区的人因为来的太晚而错过了治疗的时机。这是对于医院面临社会疾病环境反应的直观记录,间接来看,考察仁济医院服务病患种类人次总表,可以发现1888-1891年,1895、1897年的住院病例数量相对临近年份激增,而这几段时间,恰与上海霍乱、天花大流行年份大致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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